澳大利亚一个灰色的清晨，我躺在睡袋里，看着雨滴沿防水帐篷滚落下来。向外望去，铅灰色的天空压向深褐的山峰，使得煎锅湖的水面也黯淡下来。触目所及，满是寒冷与萧瑟。
　　当我开始收拾行囊的时候，又听到幽灵一样无处不在的直升机在头顶轰鸣。这让我又想起来，脚下这块苔原正被卷入无休止的争论之中。
　　我露营的这个山谷位于阿拉斯加西南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在地图上找不到它的名字，除了当地的村民，几乎不为外人所知。然而，这个毫不起眼的地方很可能会成为北美最大的露天矿区，这苔原下面的岩石间埋着金、铜和钼等矿藏。
　　假如许可证颁发下来，北方王朝矿业公司就要在这儿挖一个宽2.5英里的大坑，并把废渣沉入一个超过20平方英里的湖里。而堆放矿石的地方正好处于两条溪流的上游。其中一条名叫康克托里的小河流入努格沙克河，而这条河对阿拉斯加利润丰厚的鲑鱼业来说至关重要。另外一条溪流特拉里克注入阿拉斯加最大的湖畔伊里亚姆纳湖。而从这个湖流出的科维查克河，是世界上最大的红鲑鱼繁衍的家园。
　　为了把矿石运出去，必须从这儿修一条公路，一直通到太平洋边上的库克港。从白令海到北太平洋，这项工程所及之处长达200英里。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如果开矿获得许可，这块苔原地所属的布里斯托尔湾矿区将吞噬掉超过540平方英里的荒野。
　　我深爱阿拉斯加的荒野。在过去5年里，从克奇坎到卡克托维克，我在这块原野上徒步、舟行两千多英里。对于阿拉斯加西南部，我更是有着特别的偏爱，那是我到过的最偏远、最原始的地方。那儿的溪流满是鲑鱼，多风的苔原上长满浆果，驯鹿在山间漫步，肥硕的棕熊四处游荡。
　　我不能让这一大片荒野就这样被毁之一旦，在这悲剧发生之前，至少我要亲眼看看它。我还希望，在这片被提议辟为矿区的荒野上的旅行，能够带回来一些美丽的照片，激起人们的怜惜之情，以挽救它将被毁灭的命运。
　　这样，首先我必须拍到漂亮的照片。我扛着重达8磅的照相设备，走进茫茫细雨之中。在乌云四合的天空下，眼前的原野一派荒凉、寒冷和阴沉。但浆果已经成熟了，植物也随着秋天的降临变换了色彩。我跪下来采了一把蓝莓，并拿出了我的长镜头。
　　由于跪在地上，我的鼻子离地面近了许多，能感觉到拉布拉多茶树发出的气味愈加浓烈。被压坏的蓝莓把我的膝盖都染成紫色了。越橘和酸果蔓果实的顶端已经红了，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但千万别上当，要再过一个月它们才会成熟呢。红莓苔子到处都是，但我还没有饿到要去采食这种驯鹿喜爱的苔藓。红莓苔子是驯鹿最主要的食物来源，当食物匮乏时，它也是人类最后赖以生存的吃食。
　　深长狭窄的小道和褪下来的鹿角随处可见，由此可以知道，驯鹿经常在这个山谷活动。以前我曾经在这儿遇到过驯鹿和熊，但现在什么也见不到了。
　　又一架直升机轰鸣着从头顶飞过，这时我明白了为什么动物们都舍弃了它们的家园。尽管知道直升机不是冲我来的，但每次它从头顶呼啸而过时，我还是想拚命跑掉，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我是一头驯鹿，我早就不留在这儿了。
　　眼前就是计划中用来堆放废渣的湖。我走进湖边的洼地，一度停歇下来的风雨又起来了，低矮的植物摇晃不定，不时把雨水甩到镜头上来。但从地面的情形看，这里曾遭受过更大的暴风雨的袭击。大风从洼地上刮过，直冲向山顶，狠狠击打一切突出地面太高的物体。植物则紧抱着大地，形成一层编织紧密的垫子，低矮和拥挤反而使它们生存下来了。地面上的沟壑是这儿仅有的避风处，因而生长在沟里的草和灌木又高又绿。只要还有别的地方可走，驯鹿的小道肯定会避开缠绕的灌木丛。我就顺着这种小道一直往前走。
　　下午，风停了，这片灰色的苔原安静下来。这时传来柔和的嗡嗡声，但声音很快就大起来，许多小昆虫盘旋在我的头顶形成了云团。刚停歇下来的大风现在看来似乎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奢侈。
　　傍晚，风又回来了，我在一块齐腰高的大石头的背风面支起油布。坐下来，我思索着促使自己来到这片荒野的奇怪动机。我花了一整天，在那个可能会变成废渣堆的湖边徒步行走。周围的一切，我眼睛所能看见的一切，在这一整天里我步行经过的一切，怎么能全部消失，然后变为一个堆放着有毒垃圾的池塘？独自站立在荒野的中央，我难以相信这真的会发生。
　　第二天，我翻过好几个低矮的山脊，绕着走回计划中矿区的中心。在我右面远远的地方，直升机在谷底上空隆隆地盘旋，执行着神秘的探矿任务。
　　现在就在矿石堆上，我仔细查看脚下的岩石，期待着它们会有些不同之处。但在我看来，这些石头都很普通。如果没有这个计划，这个地方和苔原上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真的没什么不同。
　　在我前往矿址的路上，到处都插着标志用的桩柱。圆石矿区，无论它有多大，也只是庞大的布里斯托尔湾矿区的一角，所有这些土地都处于危险之中。
　　我把帐篷支在山上，高高地俯瞰山谷。第二天早晨，从睡袋里钻出来，探出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前所未见的、极为奇异的晴天。太阳悬在头顶，像一块浅红色的矿石，下面的山谷却完全消失不见。一股强劲的风从西南方吹来，带来了远处森林大火腾起的浓烟，把整个世界都吞没了。
　　我开始艰难地返回农丹尔顿。我已经来到这个并不出名、如今却成为争议中心的地方，希望能引起世人的注意。现在我无比强烈地想要挽救这片荒野。
　　然而，太阳只是偶尔露了一下脸，我没能看到晴朗天气下的美好风景。我怎么才能用镜头向别人表达我的情感？
　　苔原以自己微妙的方式美丽着。然而，它没有令人顿生敬畏的冰河，没有峭壁如刃的山峰，也没有巨大的树木。连游客都不会买印着苔原风景的明信片。
　　圆石矿区当然不会损毁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但它会毁掉一些无比珍贵的东西。荒野已被人类世界团团包围，以至于大多数人再也无法领会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这片荒野上，鸟儿在湿地里繁衍，熊在满是鲑鱼的溪流岸边聚餐，驯鹿在山坡上自由漫步。
　　高低起伏的苔原似乎能够永远像这样在天空下延伸着、存在着，没有公路，没有水坝，也没有围墙。大地上没有一丝疤痕，也不曾受过毒害。然而，在卫星上肉眼就能看到那巨大的露天矿坑。这个伤疤是那么大，我站在几英里开外的山脊上，仍然无法看到它的全貌。
　　
　　在坚硬的岩石中开矿，这比其他工业产生更多的有毒污染物。这些污染物将存在数百万年，直到下一个冰纪来临，到那时冰河才能把它们送到白令海里去。这片苔原底下的金矿只能开采几十年，但荒野就永远，永远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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