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工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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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爱玲,中国作协会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把天堂带回家》、中篇小说《上王村的马六》等。有作品获全国梁斌小说奖及陕西柳青文学奖。
  那只狗在前边一路碎步,走走停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狗是黑狗,拱起的脊背上毛发纷乱,粘着柴草。从工棚那里透过来的大灯泡,到了这里,含蓄的光衰减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狗移动,是看不真切它的。
  狗是小黄先看到的,接着老蒋的双眼才聚了焦,看到那东西顺着防护网移动。小黄在前边撵,一边呵斥:去,走开!防护网那边有下午刚做好的压力井,水泥还未凝固呢,这只狗一进去就祸害了。于是老蒋也支撒着手撵,想把那只狗撵开,让它到别处去。
  村莊拆迁之后,工地进驻,周围最让人恼火的就是这些狗,以前看家护院的,现在没了主人,成群结队地游荡。它们不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没人喂养它们,它们得自力更生。也不知道它们是咋生活的,没吃的没喝的,但狗的忠诚让它们坚定不移地守着这片废墟,以为主人还会回来。反正,猛不丁的就能看到,冲出来咬了人的事也时有发生。前一段时间,一个女的,早上送孩子上学,不知道怎么就在这个路口被一只流浪狗缠上了,亏得她大声呼救,附近的环卫工赶到,与民工一起把她娘俩从狗嘴里救了下来,送到了医院。于是要求派出所打狗的呼声甚烈。更有路上被车撞了的,血肉模糊的一团,每当这时,老蒋都让民工铲些土掩埋了事,也算给那条狗一个圆满的结局。
  老蒋伸着手,像只大鸟,向前飞。他们刚在旁边的小酒馆喝了酒,那件事终于告一段落,老蒋的心下一松,就约了几个老乡出来,说是压个惊。其实酒还是自己的泸州老窖,却一杯一杯喝了不少,出来被风一吹,头晕晕的。
  老蒋就是那时候脚下一滑坠入沟槽的。两米多深的沟槽是几天前挖的,电夯槌实了,等着进钢筋水泥浇筑。老蒋直直地坠下去,从工棚那里透过来的光一下子就没了。他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向下再向下,跟着身边的浮土碎石渣,哗哗的,没有一处能抓挠。那些土沫子扑在脸上,睁不开眼,喘不上气,落地的那一刻他的整个身心都松了一下子。
  其实这些都是老蒋躺在医院病床上时的想象。两米多深的沟槽,他这样一米七的身量掉下去也不过两秒的事。他感到锁骨“咔吧”一声,接着一阵刺入脑髓的疼痛淹没了他。
  大家七手八脚把老蒋从沟槽里弄上来,他的身上已经水洗了一样,贴身的秋衣都湿透了。小黄没见过老蒋这阵势,在一边抹眼泪,这个九〇后的小伙子是老蒋的小外甥,刚来工地没多久。老蒋用微弱却急促的声音说,上医院!上医院!对于在西藏当过五年兵,军人出身的老蒋来说,这么怂的表现还是头一次。
  找着缝隙往围栏里钻的那只黑狗早不见了,但老蒋,却真的又被命运的黑狗伏击了一下子。手术是当晚做的,老蒋的感觉没错,那一声“咔吧”弄断了他的骨头,他左边的锁骨被打了钢钉,一个膀子都不能动,用个三角巾固定在胸前,像刚从战场上下来。
  老蒋靠在病床上打点滴,病房就成了他的办公室,电话不断。工地上百十号人,谁干什么都得他提前安排,还有搅拌站来的混凝土,几点进工地,倒哪儿,都得操心到。得亏有小黄,每天开着那辆昌河面包,一趟趟把工人送往不同的工地。
  素芬炖了鸡汤到医院,推病房门的时候老蒋的电话正打得不亦乐乎,他用那只好手把电话贴在脸上,正跟谁说一个施工的技术问题。素芬听不懂就不吭声,等他放了电话,素芬说,关机关机!你就不能让他们自己解决吗?这回轮到老蒋不吭声,看着素芬盛鸡汤,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素芬端起汤都要喂他了,他才说,不行,我还得打个电话,不紧着要点钱过来怎么行?
  也是,这百十号人,哪天的吃喝生活不得两三千才转得开?
  老蒋来白城二十年了,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农田,一派田园风光,现在这里已是高楼林立马路纵横。闲的时候,他可以掰着手指头说,这条马路是我修的,那条绿化带是我做的,如数家珍。老蒋来的第二年,素芬就把两个孩子留给了公公婆婆,来照顾老蒋。也是在这里,他们躲过计划生育,有了老三,现在,那个贴心小棉袄都读大学了,白城也成了省级高新技术开发区。
  老蒋长得不好看,常年在工地日晒雨淋,刚退伍那阵子,就是一件迷彩服,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件迷彩服。说话很费力,很慢很用力地说出来,有时还有些结巴,却有了素芬这样一个漂亮的好媳妇。人们想不通,老蒋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日子一年年过去,当年的小媳妇也有了腰身,在老蒋出门的时候会叮嘱一句,你们别老劝他喝酒呀!他身体不好——老蒋爱咳嗽。又转向老蒋说,早点回来,记得晚了让人送你!这样就又叮嘱了老蒋又叮嘱了来人。老蒋的事情多,应酬也多,酒桌上不是那种云山雾罩的人,却妥贴,不动声色中把谁都照顾得好好的。
  现在,一条黑狗让老蒋躺在了病床上,素芬一边喂他鸡汤一边数落,怎么就不让人省心?你都多大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
  老蒋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老蒋的笑是有原因的,于是素芬也笑了。
  事实上老蒋第三天就出了院,吊着膀子上了工地。
  人都说,老蒋你来白城把钱挣了!老蒋笑笑不做声。又有人说,一年能挣百多万吧?老蒋还是笑笑不吭声,尽着他们去猜。遇到心情好,问他的人又对,他笑完了,就慢腾腾地给你算账,哪个工地是垫付,哪个工地还有多少没要回来,都欠了几年了,哪个工地……这么一算,问的人就用怜惜的目光盯了老蒋,蹦出一句,感情你这老板当的也不容易啊!
  干什么是容易的呢?老蒋还是不紧不慢。
  比如前几天那事。老蒋一直用的都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民工,图个知根知底。他的老家在川东,二十年前,那里是苦山区,二十年后的今天,也是劳务输出为主的地区。老蒋最初出来,只七八个人,是逃活路,当时是两个孩子,上有老下有小,开销大。带素芬出来给民工做饭,就把孩子扔给了父母,有时两三年才回去一次。大的东子上小学,二的虎子上幼儿园,素芬想孩子想得晚上哭。所以怀上老三时,老蒋一听,说要就要吧,也是给素芬个安慰。至于家里的两个,别家孩子学习有家长辅导,老蒋打电话回家,说得清楚,爸爸妈妈只管挣钱,他们自己管自己的学习,他们家各司其职,学不好呢就来工地打工。   老蒋工地的摊子大起来,他在白城的日子久了,一些不挣钱的垫资项目找到他,还得干,大不了再找个另外的工地贴补回来。你不能老指着哪个工地都赚钱不是?有时候其实赚到的是人脉。摊子大了,一些白城本地人也找来,是放心老蒋不赖工钱。那天那老头跟着监理进来,老蒋不想要,但人家就是拆迁的这个村子里的,不用的话,下来说不定会出些什么事。也是,占了别人的地,哪能再不给人点活干?说不过去嘛!
  监理给老蒋点了棵烟,一口烟圈吐出来,就听老头在旁边说,别看自己长相老气,其实才五十七,地被占了,在家没事,又做不来生意,来工地干个什么的不寂寞。这时候永丰工地的工长进来,说12号井那里因避燃气管,排污管子对不上,老蒋的心思就转到那个拐角去了。给技术员电话沟通了半天,完了看老头还在跟前站着等回话,就说,那你明天早上来吧。就这么,老头来到了工地。
  今年夏天,天热得邪性,都立了秋了,气温还居高不下。老蒋让素芬一天两趟往工地上送绿豆汤,又给民工发了风油精藿香正气水什么的,也没挡住时不时地有人中暑。又赶上白城旅游节,上面下了死命令,这条路一定要在旅游节前抢通,这可关乎白城的招商大问题。公司也提了大干四十天的口号,甲方代表天天在工地上转悠,催工期。工地上红旗猎猎,机器不停连轴转,工人是轮班倒。
  那晚上白班的工人下班,热得睡不着,在外面纳凉,老头还在大灯泡底下扇着蒲扇吼秦腔。老蒋的民工都是四川的,说听不懂,说他们那里听川剧,就是川剧现在也没人听了,小青年爱听的是流行音乐。老头说,听不懂?《白鹿原》开场的那几句能听懂不?那就是秦腔么。《白鹿原》这几天正热播,老头的话里透着一股自豪,一提这茬,勾起一片“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的回应。谁知第二天早上小黄来接工人上工,迟迟不见老头出来上车,跑进工棚叫他,早没气了。这是他来了还不到一个月的事,老蒋给民工的意外险还没来得及给他买。
  惊慌失措的小黄把电话打给老蒋,老蒋正在出租屋里吃早餐,听到这消息眼前一黑,第一个感觉是遇到棘手的事了。定了一分钟就清楚,这事得赶紧处理,不能让公司知道,更不能让老头家属来闹。公司知道了肯定让安全整顿,最要命的结果是死者家属来,只要一拦,这工地就得停工,工都停了到哪挣钱去。
  老头被拉到了医院太平间。老蒋在宾馆开了一间房,接下来就是与死者家属对接谈判,根据劳动法谈赔偿,毕竟人是死在工地的。这么多年过来,老蒋各个方面的人都认识一些,当下打了电话给律师朋友,在对老头的赔偿方面,老蒋没抱侥幸,毕竟人家人都殁了。
  二十万,这是老头病死的价码,并不是工伤赔。一周后事情完结,虽说老蒋比较郁闷,老头来了才二十几天,相当于一天一万的薪水,总体来说双方还比较满意。谁知接着晚上就出现了那只黑狗呢?老蒋一下子怀疑自己流年不利了。
   一架波音飛机正在飞越太平洋,从舷窗里望出去,一碧万顷的大海似一匹巨大的丝绸舒展在天地间。白浪悠闲波光潋滟,机翼上的一缕反光映在一个人的脸上,西装革履的蒋东子从窗外收回目光,他的心思不在欣赏窗外的美景,这从他若有所思皱起的眉头就可看出。面前打开的手提电脑上,一些复杂的表格与线条数据交织在一起。几天前,他正在西雅图参加一个海外市场拓展的工作会,完了又去实地考察、谈判,就在那时他接到了老蒋骨折了的电话。正在会上的他有些气恼,这个老爸,跟他说过多少次了,让他别再干那些劳心劳力的活了,他就是不听。
  有几次他直接问他,你说你要挣多少才是个够?要那些钱干什么?咱现在又不是过去,你要用我给你……老蒋却说,我要你的钱做什么?我用自己挣的钱舒心。再说你们两弟兄还没成家,房子也没买,你妹妹还要上大学……东子说,我们买房子要你管吗?你知道我们将来会在哪里?老蒋说,好好,你两弟兄翅膀硬了,就看老爸没用了!东子听得生气,说,你怎么不讲理,我是这意思吗?你和我妈把自己身体搞好,开开心心的就是对我们最大支持。东子的话还没说完,老蒋就说,我和你妈用不着你操心,你今年把女朋友给我们领回来才是正事!
  提到女朋友,一直没说话的素芬开了口,你瞧瞧人家谁谁,还有谁谁,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说的全是与他同龄的同学。就又说到小黄,这个九〇后,是老蒋妹妹东子姑姑的娃,安顿下来后,也接来了媳妇,一家三口,租住在老蒋隔壁的房子里。
  东子说,您想抱孙子啦?素芬说,我不该抱孙子吗?东子就涎着脸说,您想当奶奶啦?那我给您带个洋媳妇回来……他原本是想跟母亲皮的,素芬却抹起泪来。东子一看坏了,老妈又来了,就说,好了好了,不还有虎子嘛!正在埋头吃饭的虎子两口扒了碗底的饭,又夹了块香肠到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嘛!要结也是东子先,说完走出了大门。
  那年东子从老蒋的工地回来,下了狠劲赶功课,是恨了老蒋说他少爷的身子仆人的命,还不如仆人,民工都做不好。那时候虎子也将小学毕业,东子一天的表情吊吊的,连虎子找他也不理。东子不理虎子自有东子的道理,果然一个学期他掉下来的成绩就上去了。虎子不服气东子的吊,就也暗下里使了劲,后来东子考上北大,又上了研究生,一出来就去了那个家喻户晓的大集团,拿年薪。虎子一路追赶,考了川大,学的土木工程,当初报志愿,是老蒋给的建议,意思自己的事业有个接班人。这么想着,年年虎子放了暑假,就喊他来工地,虽然老蒋没说,但明里暗里的,老蒋的白城成了两个儿子的锻炼基地。谁知东子毕业就进了那家大集团,待遇好,虎子不淡定了,竟然没跟老蒋商量就自己转了专业,撵着东子考了北大计算机系的研究生,现在也即将毕业。老蒋表面生气,其实这该是他一生又一得意的一笔,很多时候,他在工地累得要死要活,被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缠得焦头烂额,只要一想起几个孩子,浑身的力气就又满血复活。
  女儿小兰端着碗饭在一边偷笑,气得老蒋吼了一嗓子,笑啥子?有啥子好笑的?女儿对着老蒋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端着碗也出去了。这个女儿是老蒋的小棉袄,从小跟着他没离开过,又是女孩,老蒋惯着她,也只有她敢在老蒋跟前皮。老蒋郁闷,长叹一口气,对着素芬抱怨,瞧瞧,没一个省心的!   这一幕说起来还是过年时候的事。
  对于白城东子并不陌生,他从咸阳机场下了飞机,打了辆车直奔白城父亲的出租屋。要说东子是在老蒋的工地干过一个暑假的。那年初二,不知怎么就迷上了游戏,放学后用奶奶给的早餐钱去偷偷上网,逃晚自习,还有一个是生父母的气。别的同学即使父亲出去打工,还有母亲在家陪读,开家长会时总有一位家长到场,只有自己不是爷爷就是奶奶,小学是这样,到了中学别人都是父母参加家长会了,自己还是爷爷奶奶。再说他们也听不懂老师说的什么,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作业做了没,赶紧做作业去!也不会给自己辅导。每天回家,东子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知道心里怎么那么烦,看谁都那么幼稚可笑。后来就去了网吧,似乎只有在那个虚拟的世界,当他穿起自己精心选择的盔甲,手拿宝剑,冲锋在虚拟的战场,所向无敌,他的心里才能快乐一点点。
  成绩很快地掉下来,他心里吃了一惊,想着怎么会?又想着一定是考试前那晚游戏太晚,可是下次又没考好,爷爷终于发现他在上网。期末试成绩下来,爷爷奶奶围着他和虎子开批斗会,苦口婆心,老人嘛,教育孩子也总是那一套,恩威并施,但让人不爱听。他们越说他越烦,觉得父母都不在乎自己,爷爷奶奶又能怎样?他们什么都不懂。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个家不能待了,再待他会疯掉,于是就跑去了姑姑家。
  很快的就是暑假,肯定是爷爷告了状,父亲在电话里让爷爷给他买了一张火车票,让他自己到白城,父亲并没回来,母亲也没回来,说是要看妹妹。他不想去白城,不是怕父亲,是他好奇,白城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呢?让父亲恋着那里?另外,他真的想问问他们,白城就那么重要吗?可以让他们成年累月的不回来,即使回来,也不过春节的不到十天时间就走。爷爷奶奶的年龄大了,身体有了很多毛病,却还要替他们照顾自己和弟弟。有一段时间奶奶胃不好,住在医院里,他以为老爸要回来了,他却没回来,只是打了些钱在爷爷的银行卡上。在他的记忆里,甚至没跟父母过过一个完整的元宵节,父亲总是在腊月的二十八九才到家,一个春节都在应酬,过了初六,别人家跟他一起打工的那些叔叔伯伯还没走,他就先到白城去了。
  就这样,他半推半就地上了火车。车到西安,来接他的是一个他认识的老乡,到了老蒋的出租屋,一片废墟里的一个村子,几间平房,出门就是泥土路。那天傍晚吃饭的时候,父亲回来了,跟着回来的还有村子里跟父亲出来的那些叔叔伯伯,他们热情地叫着自己的小名东子,说东子来啦!或者说父亲,儿子放假啦!
  父亲就笑笑地答应着。遇到不认识东子的人,问老蒋这是谁,父亲也笑笑地答应,这是我家老大。父亲并没跟他说什么,也没有不开心的样子,他忙忙碌碌的,吃了晚饭又去了工地。那天下午东子一直在跟妹妹玩,母亲在厨房洗洗涮涮的,原来他们的生活并没什么好奇的,住的地方跟老家的村子也差不多。他想,自己的暑假就要在这里过了吗?他还想着把上学期落下的功課补一补。可是父亲似乎并没有要征求他的意见,第二天早上,他正做着梦呢,就被父亲掀开被子叫了起来,说是快点吃饭,完了上工地。
  老蒋分给东子的工作是推砂浆供砖块。老蒋心平气和,每天早上都把东子从被窝里拽起来,用他那辆破电动车带到工地,然后自己就不见人了。老蒋好像一点也没看见东子快要累死的样子,大约过了一周左右,东子实在坚持不住了,跟素芬举着一双磨出老茧的手,说他一身的骨头疼,想休息一天。素芬说行。可到了早上,老蒋还是来把他拽起来,说,你没看在赶工期吗?人人都忙得要死,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今天不去,你那份工谁干?难不成我去替你吗?气得东子在心里直骂他是周扒皮。
  东子在老蒋白城的工地上推了二十天水泥砂浆,满了二十天后,他跟老蒋说他要回去了,他还有很多功课要做,老蒋只说了一句,想通了?想通了就回去。于是,老蒋又给他买了一张火车票。老蒋没时间送他,给他拿了钱,说他大了,应该自己能照顾自己了。老蒋不光让他自己照顾自己,还把爷爷奶奶都托付给了他,让他做弟弟的榜样。就这样,东子又回了老家。
  此刻,在去白城的路上想起这些,东子的双手依然隐隐作痛,但他更清晰地记起的是老蒋那张常年风吹雨打的瘦脸。那年以后,他和虎子每年假期都要来白城待上几天,看爸妈,也当小工。
  老蒋的垫资急忙到不了账,他吊着个胳膊守在管委会办公室里,管基建的老刘说,你守着也没用,上边拨款不到位我也没办法啊。老蒋也知道怪不得老刘,可是你让他怎么办呢?
  老蒋不是没借过钱。那常常是过年的时候,垫资到不了账,民工工资发不了是最恼火的事。一般到了腊月二十三,不管工程款到没到账,老蒋都得把民工的工资打发了让他们先回家。如果工程款急忙到不了位,就得借。作为一个外地包工小老板,在白城能借到钱的也就是老蒋了。可是这次,正在年中,用白城人的土话说,初一借帽子,谁有多余的?
  老蒋上火,加上锁骨疼,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很多。
  蒋东子到达白城,他以为父亲老蒋在医院里,打了电话才知道老蒋在管委会守着,而工地上都快断顿了。蒋东子下了出租,一眼看到吊着膀子的老蒋,灰白的头发,依然是一套军绿色的外装,就又气又心疼。他拉老蒋回医院,老蒋说已经办了出院手续了,他就又拉他回出租屋,老蒋说明天百十号人的生活费都没着落呢!蒋东子说,差多少?
  差多少?老蒋自己也说不清,但肯定的是,当务之急是生活费,至于赔老头的二十多万,是他平常的周转,现在哪里去找不垫资的工程呢?
  东子当下站着打电话,还夹杂着乌哩乌拉的一通鸟语,老蒋听不懂,索性蹲在了角落里,摸出了一棵烟来抽,一边想自己的心事。在公司的展示板上,老蒋这样的角色被标为带工班长,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有一帮子带工班长朋友,在遇到困难时互相帮衬,他在心里把那些要好的“班长们”过了一遍,怎么也排不出在年中能拿几十万出来的。
  等到在院子打电话的东子进屋,就听他说,我给你二十万够不够?当下要了老蒋的卡号,在手机上不到一分钟就转妥了。这次老蒋没吭声,他心里松了一下,又欣慰又不好意思,倔强了一辈子的老蒋,几时轮到问儿子要钱了?他说,那个,想吃啥,让你妈给你做。   蒋东子的工作忙,在白城看望了父母,叮嘱老妈别让老爸再那么拼命,住了一晚,第二天就买机票回了成都。
  对于东子的叮嘱老蒋是不以为然的,别看这小子现在是他们集团的高级工程师兼海外市场总监,拿着几十万的年薪,还有不菲的股东分红,一天世界各地飞着当耍耍,老蒋自信自己走的路比这小子过的桥都多。他什么没见过?不说在西藏的几生几死,就是前几年的那起王家沟大桥事故,不比这次难缠得多?如果都知难而退,还要不要做事?他老蒋能有今天?
  老蒋做工程以来,感觉自己随时都被架在火上烤,进了工地,百十人每天要吃要喝,工地却征不下地,迟迟开不了工,那么多人闲着,你说能不心焦吗?等到地刚一谈下来,上面的工期就死催,根本不听解释。比如王家沟大桥,上面下了死命令,要赶元旦新年通车。可那时候已经十二月快冬至了,白城早已进入冬季,还有四个桥墩没打起来。民工们加班加点,钢筋木工都连轴转,得亏商混是包出去的,不然老蒋的人无论如何做不过来。但是也得水泥有个凝固过程,才能继续往上打。进入冬天,气温底,水泥凝固自然受到影响。下午一个大领导来视察工地,看到进度,把公司的头头脑脑骂了个遍,头头脑脑窝火,大领导走后就接着往下骂,直骂到老蒋,骂到包商混水泥的小包工头,威胁赶时间通不了车,早卷铺盖走人!钱?后也没有,还前?
  那天傍晚工地灯火通明,桥墩旁生了火,准备连夜作业。当时气温接近零度,大桥下顺河道的风带着隐隐的哨子。混凝土工从下午四点开始,已经打了一下午,按照常规,打到一半就得停下来,至少等待二十四小时,等打好的混凝土凝结之后再向上直到打完。工程师与安全员都说不能再作业了,老蒋向上汇报了三次情况,但是没人承担耽误工期的责任。站在桥墩里负责振捣的民工也说直接打吧,完了就可以吃饭了。
  说也奇怪,平常商混站的混凝土罐车都是迟迟不来,得千呼万唤才来一车,还接不上趟。那天卻来得特别及时,一车车进到现场,上泵车,再泵到支好钢模的桥墩里,一气呵成,特别顺畅。
  一般桥墩里的混凝土进五十公分到一米,就得停下来放振捣工进去操作振动棒把里面的混凝土振实再继续往里灌混凝土。老蒋一直盯着作业的那两个桥墩,只见直径两米的两个桥墩子,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来了混凝土车都想让先给自己灌。
  他看见一号桥墩上两个小伙子干热了,脱了外套,仅穿一身贴身秋衣,一个提振动棒,一个提电缆,配合默契。听说那是一对表兄弟,小的二十八岁,结婚没多久,前段时间媳妇刚给生了个大胖小子,大的至多三十一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有家有老婆,舍得出力。
  这样的民工老蒋是喜欢的,干起活来个顶个,不含糊,当然,老蒋给的工资也不含糊。一般这样的民工喜欢这样的加班,一个班顶几个,累是累点,但是年轻,下了工睡一觉起来,又是生龙活虎的好汉子。
  两个桥墩此消彼长一寸寸向上,突然老蒋看见那个长得快的桥墩在摇晃,是木工支的钢模,技术员也看见了,他惊叫起来。随着技术员的那声惊叫,老蒋看见刚还那么高大的正在作业的桥墩像积木一样倒下来。后来无数次老蒋回忆起那一瞬,他看见那些钢板四散而飞,一起飞出去的还有桥墩上的那哥儿俩。桥墩倒下来,无数吨的水泥追着他俩,一起,坍塌成了一堆废墟。时间在那个冬日的夜晚成了真空,所有的人惊呆在傍晚的工地上,似乎过了不可忍受的那么长,才有人向那哥俩飞出去的方向奔过去,惊叫着救人。
  那是老蒋当民工以来最大的一次安全事故,那次事故使两个原本幸福的家庭瞬间跌入深渊。在事故的后续处理中,老蒋始终不敢看那个穿着孝衣抱着孩子的小媳妇,从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如果,如果他坚决反对继续作业呢?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两个生命的离去?是不是就能让这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但他只是一个民工,一个小小的带工班长,他知道即使自己坚持,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两个月后,就这件事情,总公司的处理下来,项目部以及大大小小的相关人员都得到了大小不等的处分,可是谁去追究那个下死命令的大领导呢?
  完不成工期,罚;在极限条件下出了安全事故,罚,这是老蒋们的宿命,也是民工的宿命。
  东子扔下的二十万解了老蒋的燃眉之急,又飞走了,工友们调侃老蒋,小心你家小子给你找个黑炭媳妇回来!也不是没可能,过年时不是跟他妈说要领洋媳妇吗?但老蒋嘴硬,先说不会,又说,我管他!管不了就不管!说的是白城话,语气很复杂。
  老蒋的膀子吊了三个多月,他就这样吊着膀子在各个工地上走动,时不时地去管委会堵领导,要钱。临近入冬才有个空闲去医院取了锁骨里面的钢板,回来膀子依然吊着。就突然接到一个通知,说是过几天工地都要停工。
  十一月十五,是城市集中供暖的日子,也是各个工地宣布停工执行的日子。十一月十五之后,住在集中供暖小区里的人下班回家,一进楼道,扑面一股热哄哄的气息,让外面带进来的那股子凉气一下子就被消融了,身体放松下来,在口袋里翻找钥匙,想尽快进到屋里去。但住在工棚里的民工却没有这么期待,停工之后,大的机械都安静下来,不让动了,每天他们重要的事情是工地上的小零碎,这里敲敲,那里补补,心里的念想是盼着干了一年的工资赶紧要下,这样他们就可以各回各家了。在脑海深处,那个别了大半年的家,可不是附近集中供暖小区楼道里的那点热气,那个家,比楼道的热气要活色生香的多。
  眼看得日过一日,老蒋的工资迟迟不能下来,每天的那些敲打也越来越少,窝在工地上的人打麻将发微信,跟家里的老婆孩子视频聊天,聊着聊着,心里一股火着起来,把天空都映红了。这红了的天空先点燃的是耳朵,接着是心里窝了一冬的那一把干草,于是一把摁灭屏幕,翻身下地,火烧火燎地又来找老蒋。老蒋照例不见人影,老蒋天一亮就出去了,天黑半夜还回不来。但是无论回来多晚都有人在房间等着,屋子里烟雾缭绕,素芬陪着看电视,一双眼皮子在打架。
  垫资与人工工资都到不了位,来白城二十年的老蒋就只能像往年那样一点点凑,找朋友借,找同行救急,凑一点,就放一批人走,不然都窝着怎么行?昨晚发了几个外省零工的工资,让他们先走,跟了自己十多年的老乡反倒不用那么急。即使着急,也都还能理解,老蒋是怎样的人,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老蒋起床,到了院子,天还没亮,周围的鸡却叫得热闹,打鸣声悠扬起伏。这么多年,老蒋一直住城乡结合部,不然就是乱糟糟的工地,等到周圍环境整饬好了,他就该离开了。
  素芬已经起来了,在厨房里准备早餐。老蒋站到院子里,伸胳膊踢腿活动手脚,他的膀子不用吊了,锁骨也好利索了,这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一打眼,门前散乱着的一小堆土却撞进眼里。老蒋见不得乱,即使是工地,就回身拿了把铁锨一锨锨把那些土铲到路边。这时候他看到那俩外乡人背着行李出来,衣服也换了干净的,人都显得精神了好大一截。
  他打招呼,几点的车?不吃了饭再走吗?那两人说,不了,怕堵车。老蒋就回了句,一路顺风哈!回去好好过年!
  谢谢老板!走了啊。他们客套着,顺着门前的小路走远了。
  老蒋的脑海浮上他们春天来时的情形。这两人是一个雨天找来的,来时就同路,老蒋记得自己打问过他们的家乡,他们也说了,可是这会儿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老蒋有个习惯,越想不起来,越要想,一但想起来就再忘不了,这是他年轻时的经验。可是近一两年来,这方法好像不管用了。土都收拾完了,脑子还一团糊糊,于是在心里自嘲,想必是真的老了。
  收拾了那堆土,又拿了扫把扫干净,老蒋拍打身上,洗手进屋,准备吃饭,就听素芬在唠叨,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老蒋问,谁?素芬说,还能有谁,刚走的那俩呗。怎么了?不是都走了吗?
  素芬说,是走了,可你看看他俩做的啥事!
  原来,天气冷,他俩打了行李走人,却没拿被子。他们一出门,就有同工棚手快的民工想把他俩的被子拿来搭一搭,伸手一拉,一股冲鼻的异味扑面而来,差点没把人熏个跟头。定睛时,看到被子里头湿嗒嗒地拉了一大泡骚尿,再去旁边那个,也一样,才知道是故意的。
  你说就有那么恶心的人!素芬愤愤地说。老蒋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有点心寒,猜想他们这么做是报复自己迟迟给他们结不了工资的缘故。可是这也不是他老蒋自己能做主的,再说,这么多年,他啥人没见过呢?在心里劝了自己又转身劝素芬,算了算了,我当个啥事!
  不然又能怎么样呢?
  民工陆续拿了路费放完,连素芬都等不上回去了,工地上就剩下老蒋一个,主要任务是追工程尾款,直到腊月二十八才买了车票回老家去了。
  每年过年,老蒋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拖欠的工资给工友们发了,一年了,跟着自己的老乡也就等着这些钱跟老婆孩子团聚呢。年年他进门最重要的一件是坐在沙发上拿出账本来,然后一个个打电话。即使有时候欠了少部分发不了,也给人解释清楚,这也是这么多年大家愿意跟着他的原因。只有把这件事安顿妥了,老蒋的心才能静下来,跟家人过个好年,喝顿好酒。
  过年的几天,老蒋是忙碌的,到处喝酒。他的家乡是个劳务输出型城市,这几年,大家纷纷弃了乡下进城,买了房子,安顿了老人孩子,一过完年,还是出去打工去了,平常城里也并不因他们进了城,就更热闹些。乡亲们有个红白喜事的,人也凑不到一起,于是,慢慢地,过年这几天就被充分利用起来,走亲戚的,结婚生日孩子周岁满月老人过生朝办房子酒,安排得密不透风。除过除夕的年夜饭,下来的七八天几乎没空闲的,酒场一个接一个,一天三顿也吃不完。等到各类酒席吃得差不多了,这些打工的大军就又该出发了。
  刚过正月十五,老蒋就带着素芬到白城来了。行李里照例有一壶豆瓣酱一个蛇皮袋,蛇皮袋里是八十岁的老母亲做的腊肉,这是他一年里的乡味,想家了拿来解馋的。走的前一天晚上,工队的工友们来喝酒,也送行,让他把工地联系好了就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在家等消息。这是每年的惯例,由老蒋打前站,然后上工的时候老乡再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常年在外,特别是才成长起来的一帮年轻人,八〇九〇后,现在〇〇后都有了,根本就没干过农活,农具都没摸过,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不跟老蒋来也是去了别处打工。
  前几年,老蒋给爸妈在城里买了房子,把他们从农村接了出来,也是方便两个孩子上学。这几年,乡里的邻居呼呼啦啦一个个都在城里买了房,出来了。过年老蒋回乡祭祖,走在空荡荡的村中,那群山包围中的寂静让他惊心,偶尔炸响的鞭炮吓人一跳,也是只有过年才有的动静。老屋像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而且以惊人的速度在颓唐下去。祭完祖放完炮老蒋就开车回了城里。
  对于已经八十多的父母亲,老蒋很愧疚。这么多年,他们替他照顾着东子和虎子,现在东子和虎子大了,他们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特别是老妈,胃不好,去年住院,老蒋只是拿了钱,人并没在跟前,这让他常常不安,在夜深人静时问自己,这是对父母的孝顺吗?那段时间他放心不下,晚上下了工回来跟老妈视频,老妈耳朵背了,一句话他得可着嗓子喊几遍,病床上老妈的回答让人哭笑不得,句句都像故意打岔,惹得屏里屏外笑声不断,完了却是累。可是不这样又怎样?因此当母亲说她还没去过北京时,老蒋就给东子和虎子分了个任务,让他们今年带着爷爷奶奶在北京转一转,看看天安门,逛逛故宫,趁着还走得动。为此老蒋还特意去买了个轮椅回来,让走时带上。老父亲说,那可是慈禧待过的地方。慈禧老妈知道,天天看电视的,听这话就张着一嘴漂亮的白牙笑了。那口假牙是东子给奶奶配的。
  也不算个难事,东子和虎子都在北京,提前返程带上爷爷奶奶即可。小兰在杭州上大学,也提前买了票。因此两天之内他们一家已经分隔三处,北上、南下、西去。
  老蒋两口子是晚上八点多到的白城,下大巴,打的,回出租屋。刚过完年的白城还沉浸在节日的尾声里,街上红灯高挂,熙熙攘攘,怎么看都觉得是新的,在期望着什么,往出租屋走,就渐渐安静下来了。第二天一早,老蒋打开蛇皮袋子,拿出一绺腊肉找个干净塑料袋提了往门外走,他要拜访一下白城的“班长们”,这些朋友跟他都是近二十年的友谊了,在他遇到困难时,并不因为他是外地人就不信任他,而是给了他真诚的帮助。顺便,他还要去一下管委会,问问去年的欠款,今年的工地什么时候开工,弟兄们都等着呢!
  责任编辑:张天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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