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排球的命运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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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有几个16年?我觉得从40岁到56岁,我把最好的一段年龄献给了排球,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无怨无悔。”在自己作为排管中心主任的最后一次会议上,徐利为自己16年的工作做下了总结。
  16年,4届奥运会,徐利的生命围绕着排球转了一个圈后,他又把继任者领回了自己出发的原点。
  4月,春风送暖,中国女排主教练竞聘会议当天一早,国家体育总局排球运动管理中心不大的门前就围满了记者,几十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了几堆,有的围着聊天,有的来回踱步,还有几个干脆坐在了大门前的台阶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埋头写稿。凛冽寒冬过后,排管中心墙外到处洋溢着春的气息,粉嘟嘟的桃花开了好些,娇滴滴的翠芽在阳光下晶莹透剔,自2012年伦敦奥运会结束后,空了大半年的中国女排帅位也该有个人坐了。
  排管中心楼内,四名竞聘者一个接一个钻出电梯出现在记者眼前,郎平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尽管略低着头,但她高大的身材还是很快就被记者团团围住,面对高矮不同的一台台摄像机围堵,郎指导微笑着一言不发,对相熟的记者挥了挥手,脚下快步冲出人群进入竞聘会场,身后摄影记者的快门声仿佛从来没有停下过,仿佛节日的鞭炮般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16年前,徐利踏入刚成立的排管中心大门的时候,郎平就是中国女排的主教练。16年过去,徐利走了,郎平却又宿命般地回来了。
  上任排管中心主任,中国排球的发展同徐利绑在了一起;而徐利本人,则选择把命运压在国家队——主要是中国女排的成绩之上。这个选择的结果是,除了女排国家队这一“风向标”转了个圈外,中国排球的其他方面始终在原地踏步。
  离开执掌了16年的排管中心去做训练局局长,徐利这次调任走得一点也不风光,甚至有些凄凉,因为最近几年,他几乎一直在责难和质疑中度过。北京奥运会后,中国排球再次陷入低谷,国家队的奥运表现本是徐利最为看重的,但2012年在伦敦,中国女排四分之一决赛2-3不敌日本,最终名列第五;中国男排折戟落选赛,连奥运资格都没有拿到;女子沙排也无缘奖牌……各项目全面折戟,无论如何不能称其为一个满意的答卷,在这个时候离开,显然有一点黯然下课的意味。
  以2004年雅典奥运会为分水岭,此前7年,徐利和他的球队一步步打出了自己的江山;此后9年,成绩又一点一点退回到了他上任之初的状态。


  1997年11月24日,原国家体委人事司的徐利被任命为排管中心党委副书记兼主任和中国排球协会主席,“16年前在干什么,现在还在干什么的领导还有谁?我看过总局的干部名单,一个也没有了,要么横向动动,要么纵向动动,我是横着不动,纵着也不动,一干16年,时间太长了。”从40岁到56岁,谈起这个自己坐了16年的位置,徐利亦感慨万千。
  一般来讲,排管中心主任这个级别的干部,如果表现出色,很有机会升迁,如果表现不佳,很容易会被撤换,总之不会在一个位置上坐太久。而徐利能做到这一点,除了工作能力外,更多的原因是一些意外的发生。
  其实在这16年中,徐利不止一次险些离开这个位置,只是这些潜在可能性最终都没变成现实。


  徐利上任的第三年就险被调走,在2000年悉尼奥运会之后,中国女排只取得了奥运会第五,离领导和球迷的期许相去甚远。那也是徐利在任后的第一届奥运会,作为排球掌门人的他交出的这份答卷几乎没人感到满意。当年10月16日,时任国家体育总局局长的袁伟民在没打任何招呼的情况下突然来到排管中心,走到楼下才让秘书打电话给徐利召集中心人员开会,传达中央主管体育工作的李岚清同志对排球工作的重要指示。会上袁伟民很严肃地告诫徐利:“女排是你的?还是我的?是全国人民的!必须搞上去!”
  “我当时拍着胸脯说‘行!’,但是您得给我时间,起码再给我四年。后来我听说袁主任真去跟管人事的干部说了:别动他,给他时间。”当着袁伟民,徐利许下了四年后出成绩的诺言。
  2000年这次来自上层的信任危机,徐利通过立军令状把自己留在了排管中心,而2008年当他主动提出要走的时候,却也没有得到领导的同意。
  2008年北京奥运会结束,中国男女排和沙排揣着1银2铜圆满完成任务,已然在排管中心呆了12年的徐利时年52岁,他想:还有8年退休,两个奥运周期,我还有时间开创新天地,相信自己还可以在新岗位上做出点成绩。
  不过,这次是组织上没有给他离开的机会,徐利在排管中心一呆又是4年,结果等着他的是“头疼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于是就有了中国排球的伦敦折戟。
  2000年悉尼奥运会是徐利上任后的第一届奥运会,当时中国女排获得了第五,而在2012年,徐利执掌的最后一届奥运会,中国女排依然取得了第五,16年的工作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作为排协掌门人,真正给徐利带来压力的就是奥运成绩,因此他也很自然地把国家队当成了唯一的工作重点。回首这16年过往,甚至说不清楚是徐利背负着国家队走了16年,还是国家队拖着徐利走过这16年;同时你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徐利给国家队带来的影响大,还是国家队对他人生的影响更大。
  在徐利苦心经营国家队的过程中,成绩至上的一念之差首先葬送了他原本光明的仕途前景。
  1997年到排管中心的时候,徐利刚刚40岁,在这个年纪当上排管中心一把手,说明他是很被看好的干部,可这一切在2002年女排世锦赛后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我所谓的仕途在2002年‘让球事件’之后就已经到头了,‘让球事件’之前,我是总局很有希望的干部,那一年正在中央党校学习,说白了就是很可能会被提拔,但出了这个事情,我成了犯过错误的干部,希望就破灭了。”   故事发生在2002年的女排世锦赛,小组赛被分在D组的中国队前4战全胜,第五场却“意外”地败给希腊,这场失利让中国队在复赛中进入了实力相对较弱的F组。复赛阶段,为了在淘汰赛中避开俄罗斯队,两连胜的中国队又再度“意外”地0-3败给韩国队,成功地在四分之一决赛中遭遇巴西,并战而胜之进入四强。这两场让球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争议,遭到了媒体和球迷的强烈谴责。此后,中国女排在半决赛输给后来夺冠的意大利队,并在季军争夺战中不敌俄罗斯队,费尽心机最终也只得了个第四。“决定让球的那晚,我和教练组开会到深夜,我以1对4,我坚持反对为进前四选择对手,最后忠和(当时的主教练陈忠和)让我定,我选择了冒险。”徐利自述那段往事,感慨不已,但他不承认自己后悔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仕途:“事实上我还真不后悔,因为我就没想自己这一辈子能当多大官。”
  仕途受挫并没有影响徐利的工作,他和中国女排很快迎来了16年中最辉煌的一段时光。
  在2002年世锦赛取得第四名之后,中国女排在国内一片责难声中反而爆发了更强的能量,她们在2003年重夺女排世界杯冠军,并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夺冠,这一切发生在徐利执掌中国排球7年之后,也是他在执掌中国排球后成绩上的顶峰。徐利甚至庆幸地谈起了“让球”事件后带来的正面效应:“回过头看,‘让球事件’对成长中的女排‘黄金一代’是非常难得的挫折,也给了我这个中心主任一个和队伍同生死、共患难的机会,让整个团队更团结,更努力。”
  好日子一直延续到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中国女排拿到一枚铜牌,女子沙滩排球拿到一银一铜,男排和男沙也都创造了历史最好成绩,如果徐利在这个时候能够离开,他完全可以非常自豪地功成身退。
  造化弄人的是,徐利想走也没有走成,他在排管中心主任的位置上绕了一个圈,回到了自己的原点。
  在徐利执掌排管中心的最后一年,中国女排在伦敦奥运会上取得了第五名,而在那之后帅位空缺长达半年之久,同样迟迟没有主帅的还有被挡在伦敦奥运之外的中国男排。另一方面,天津击败恒大取得2012-2013赛季的女排联赛冠军,男排联赛则由北京队依靠三外援的出色发挥历史上首夺联赛冠军。
  现在,命运的轮盘转到了潘志琛面前。
  排协的新掌门潘志琛1956年出生,2016年里约奥运会后刚满60岁,年龄注定了他只会执掌中国排球这一个奥运周期。对他来说,仅仅有3年多一点的时间。而与16年前刚到排管中心的徐利一样,从自行车击剑中心转来排球的潘志琛也是一个外行。
  而就这3年多一点的时间,潘志琛还是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确定了各支国家队的主教练人选。对他来说,时间不多,却也不至于不够。
  在徐利上任前的那一届奥运会,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由郎平挂帅的中国女排取得了亚军。而如今,徐利已成历史,郎平又成了潘志琛眼前的首选,带着《传承女排精神,走出低谷,再创辉煌》的竞聘报告重掌中国女排。
  对于中国女排的这种现状,《南方都市报》评论说:你能看到中国女排在穷途末路中生出的一个悖论,一方面呼吁要面对现实、宽容耐心,另一方面,从排管中心到普罗大众,又都带有一种“非郎平不可”的情绪……(女排)精神确实不能丢,但“非郎平不可”反映的是对中国女排辉煌过去的依恋,是人们对“救世主”的期待,同样是蔡斌谈到的“浮躁”,这与业界内不断强调的“信任”和“耐心”,明显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态。
  然而对于潘志琛来说,2016年里约热内卢奥运会的成绩,几乎就是检验他这个新任排球掌门工作的唯一指标。
  在这种一切以奥运为准的现状下,郎平自己也表示中国排球发展应该有更长远的眼光:“从我们青年队、职业队到国家队每个队员和教练组,都要认真思考走什么样的道路,能够更好地把自己的未来做一个非常具体的长远计划,四年、八年甚至十二年的计划,不光是国家队的任务计划,还包括青少年培养计划、教练员培养计划,国家队的一代又一代运动员怎么延续,都是非常紧迫的课题。”
  而对于中国排球来说,那条代表长远发展的道路16年来一直都被徐利放在一边——联赛。
  2013年1月26日,天津女排击败广东恒大重夺冠军,这一天距离11月10日联赛揭幕战仅过了两个半月的时间。2013年是全运年,为了保证各省女排的全运会备战,这个赛季的联赛被压缩得极为紧凑,一周双赛成为了主旋律,一方面紧凑的赛程让球员疲于奔命,影响比赛质量,另一方面一个全年只有2个多月赛程的联赛,其关注度和对赞助商的吸引力也都大打折扣。排球本就不是热门项目,加上联赛运作不专业,其发展更是雪上加霜。
  中国排球联赛自1996年创办以来,到如今已然经历了17个年头,从时间上看,与徐利执掌排管中心的时间几乎完全重合。
  在徐利看来,排球联赛面临的不是发展问题,而是生存问题,他能在自己在位的这16年保持联赛的存在没有中断已是功绩,“职业化,大家流动起来,比赛好看,还都有钱挣,我不知道那样好吗?但你看现在排球联赛在中国,到底是发展问题呢?还是生存问题?你们说我要对联赛一潭死水负责,我倒是觉得我在维持联赛16年没断这方面是有功劳的。”徐利说。
  1997年,徐利刚刚在排管中心上任,就面临联赛几乎要办不下去的尴尬。当时排管中心刚刚成立,联赛却没有赞助商——也就是没有资金来源,最后是排管中心用几乎所有可动用经费800万元撑下了这一年的联赛。在自掏腰包挨过这一年之后,情况略有好转但依然非常艰难,“后来几年,哪年不是我们求爷爷告奶奶,我一个中心主任,亲自跑去跟人喝酒,叫人家“大哥”,就为了得到一些资金支持,坚持把联赛搞下去。”徐利说。
  16年过去,排球联赛的境遇依然没有多大改善,球员依旧无法自由流动,收入同样不高,男排联赛中辽宁和四川两支球队依然没有冠名赞助,职业化进程依然在原地踏步甚至略有后退。
  联赛是徐利最被诟病的部分,也是他给中国排球留下的最大难题,想让潘志琛在3年内给排球联赛一个明显的改观,并不现实。
  在16年的徐利时代结束后,中国排球迎来了全新的掌门,全新的教练,但中国排球能否迎来一个新的时代,走出低谷重上巅峰,并不是换掉一个领导,召回郎平做主帅就能简单解决的,它需要的是所有从业人员从最基础的工作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努力,如果依然保持只盯着国家队眼前成绩的短视做法,只能重蹈徐利宿命的循环。
  对于中国排球的未来前景,排球名宿,前国际排联主席魏纪中说:“一般来讲,一支新球队要打到顶峰,过去要六年,现在只要四年,快一点三年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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