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玉雕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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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满堵,酒满瓯,十里绮罗外滩烟。
  重温海派玉雕的历史,就不得不提当年“十里洋场”的繁华。
  19世纪初,上海成为中国乃至世界贸易的重要港口,苏州、扬州及其周边地区的玉器制品都通过上海口岸向外输出,使得这里成为了当时玉器制品最重要的集散港口。而这种汇聚和开放的态势,也为上海玉雕行业的发展空间埋下了坚实的伏笔。
  有资料显示,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上海的玉器作坊、店铺多达200多家,彼时有200多人专门从事玉雕的工作,主要生产佛像、仕女、炉瓶等摆件,“苏”“扬”玉雕在这里各自沿袭了当地的传统技艺特色。
  城市的摩登、商贸的兴盛让周边大批玉雕艺人也随之涌入上海,希望能够在这所东方大都市寻找自己施展才能的天地。以当时著名的古董风格玉雕大师王金洵、傅长华,人物、动物雕刻大家杨恒玉、胡鸿生等为代表的玉雕艺人在上海特定的文化氛围中,汲取了新的文化营养,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玉雕风格一一海派风格。
  到了上世纪30年代,上海的玉雕摆件类创作已经具备了很高的艺术水平,随着玉雕作品“翡翠珍珠塔”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获得最高奖,海派玉雕以相当高的艺术水准而名闻天下。
  新中国成立后,海派玉雕发展脚步非常迅速,此时“炉瓶器皿精致、人物鸟兽生动传神”成为其主要特色。被业界奉为“炉瓶宗师”的孙天然、孙天仪,“三绝艺人”魏正荣,“传承创新”周寿海,“南玉一怪”刘纪松和“飞兽大王”董天基等,个个都有着一手响当当的绝活。上世纪80年代,上海玉石雕刻最重要的几大品种炉瓶器皿、人物、花鸟、走兽都开始形成特色,在中国的当代玉雕行业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改革开放后,海派玉雕更是推陈出新,兼容并蓄。一件优秀的海派玉雕作品,用材用料讲究“精巧”,创作设计讲究“精美”,制作讲究“精细”,总体呈现出“精而不匠”的特色。
  人们常说,海派是上海文化的码头和源头。但今天,当我们通过玉雕来细细品味“海派”二字,你会发现,这个“海”并不只是单纯的地标含义,更是寓意着像大海那样无边无际的包容、吸收与融合。
  这正是艺术的精妙所在。
  归来仍是少年
  金秋9月的上海,暑气尚未完全退去。从北到南,站在沪上的街头放眼望去,摩天大楼、车水马龙……现代化的一切处处都在告诉你,这是一座东方时尚之都;惟有吴侬软语的那一声声婉糯,又会唤醒你忍不住想去寻访那些被岁月掩藏的摩登与腔调。
  为了更好地了解海派玉雕,此次《中国收藏》杂志记者走进了当代海派玉雕的创作群体。这让我们惊奇地发现,虽然祖籍、年龄、从艺经历各有不同,但他们往往都是性格鲜明的个体,无论是言语还是思维方式,你很难从中看到雷同;而当他们汇聚到一起,你感受到的是艺术的活力和海纳百川的能力。
  倪伟滨的工作室一一雅园玉道,是《中国收藏》杂志记者上海行的首站。对于这位中国玉石雕刻大师,在此之前我们就曾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赞誉,其中流传最广的当属玉雕“教父级人物”,据说这些年在玉雕“江湖”,很难见他在公众场合露面。可以说,在筹备之初,对他的这些“传说”多少也为此次专访蒙上了一些神秘、郑重的色彩。
  结果,整个采访过程却让我们有些出乎意料。没有所谓的“正襟危坐”,客人一壶清茶,主人一杯红酒,舒散得仿佛只是一次朋友间的闲聊;也没有那些“应答如流”,尽管是初次见面,倪伟滨似乎并不会去过多思考“哪些当讲,哪些不当讲”,他的言语很自我,即便也许会与主题有些“格格不入”,也全然不在意。
  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当回到北京后,我们在整理采访内容时发现,见面匆匆,从原本拟定的提纲来看,严格地说这并不是一次特别成功的采访。但正是因为这种“出格”,让我们很清晰地看到了鱼龙混杂的圈子里,一个不带面具、不设防的真实形象。此番采访中最令我们印象深刻的有这样儿个点。
  据悉,在我们此次拜访的前几天,他刚刚度过自己的60岁生日,未曾置办酒席、大宴宾客,家人徒弟们热热闹闹地嚷着吃烧烤,气氛年轻得好像回到了18岁;
  他喜欢红酒,常常酒不离手,并非酗酒,而是迷恋那种微醺的状态,如果没有则“做不出来东西”;
  他做玉雕,目的性区别得非常明确,赚钱就是赚钱,倘若是真正的创作,不要去给他固定期限,做个七八年都完全有可能,搞不好仅仅只是一根线条的位置,他就能琢磨、修改个一年半载,因为要让自己满意;
  他有着深厚的传统功底,但即便如今功成名就,却还未曾失去孩童般对探索的好奇。比如为了做好一件南红“骷髅”的现代风作品,他甚至专门买了一堆塑料人体骨骼模型来研究,其中两具竟然还被淘气的徒弟们挂在工作室阳台上,用来当做防盗的“利器”。
  采访中,无论是谈及自我,还是对整个圈子“针砭时弊”,任何话题在兜了一大圈后,他往往最后都要落腳到自己摸了儿十年的玉石上。或许,他习惯于以自己对玉石的情结来理解这个世界。“我有信仰,我信善,这是我要跟徒弟们学习的,孩子总是比我们单纯。”“不要给我强按派别,无门无派才是正派”。
  与我们同行的上海玉雕研究人士周祥康先生说,其实在上海有一句老话:真正的海派是无门无派,这才是海纳百川的精髓。
  跟倪伟滨打交道,让笔者不由得想到了那句“网络名言”一一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而他之所以敢说、能说,外表桀骜不驯实则能看得通透,除了自身技艺的炉火纯青,惟有对艺术发自内心的热爱才是最大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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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倪伟滨的“经典语录”
  ★手艺好坏不分年龄的大小,不分来自何方。我一直告诫徒弟,做活的时候别走神,你要把好的一面告诉别人,你要研究它的来历。
  ★我的内心早就皈依了,皈到了一个“善”字上。年纪越小越单纯,我要跟他们学。爱跟信仰都是一种付出。
  ★搞创作不要去吹牛,我可以说自己摸过的石头能把你“淹死”,这有什么好吹的呢?   ★说搞玉雕的没文化,谁样样都懂?我不想变成书呆子,但不意味着我不翻书,我翻过的书上吨,你信不信?
  ★我永远是一个吊儿郎当的人,这才能搞得出艺术。徒弟们跟我说,师傅你到哪我们就去哪,这是我觉得自己“伟大”的地方。
  ★我愿意与真正珍惜中华传统文化,又有钱有闲的群体打交道,我不喜欢拉帮结派,吃的是手艺饭,去混个什么劲呢?
  ★如果你对玉石不尊重,你会对家人、朋友、万事万物尊重吗?
  ★早在30年前,我就想创造一个关于中国文化、艺术、手艺的品牌。手艺要和人品结合,这才能做出真品牌。
  ★做玉雕不喝酒不行的,你要有魂在里面嘛。
  ★我喜欢古玩,字画、紫砂、雕塑等等我都喜欢。我很纯粹,画画、做雕塑我都不卖,要赚钱我只做玉,这是我的主业。
  ★真正清醒的人会看得很清楚,在经营一个艺术品牌、项目的时候,如果连技艺都没有,是不能进入这个行业的。
  新气象
  關于当代玉雕的行情,拍卖是一个最为直接的指标。
  尽管受经济大环境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当前市场整体销售不是很景气。但从去年以来内地当代玉雕拍场情况来看,仍有一些新气象可圈可点。例如相对于高价位藏品市场有所收缩,性价比高、品质有保证的当代玉雕名家小品依然具备一定的消费基础;在拍场上,名家精品一直占有绝对的优势,江浙沪地区是当代玉雕市场的主力;当前藏家对于材料的追求不再像前些年那般盲目,市场开始出现“两极分化”的势头——高端价位依旧坚挺,中低档且缺乏特色的则人气低迷。
  除此之外,一级市场的反馈如何?有统计显示,当前动物类题材是当代玉雕销售中比较受捧的热门题材,尤其是很受新生代消费群体的关注。“80后”以前的藏家则比较偏爱佛教类题材,其次是仿古、人物、植物类题材,而且他们在关注皮色、籽料的同时,也越来越注重创意。
  值得一提的还有当代玉雕的艺术消费,挂件是主流,镶嵌品类这两年的市场接受度也比较亮眼。另外,在高价位的玉雕销售中,名家定制在当前成为流行。
  一南一北 共同的艺术“血缘”
  崔磊与黄罕勇都是“70后”。对于玉雕艺术而言,这个年纪正是创作的“黄金时期”。在当前海派玉雕的中青年创作队伍中,他们的确也是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崔磊,仅凭其所出师门就让人感到很“豪”一一师祖萧海春、师傅洪新华、师弟于雪涛与他本人都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被行内人赞誉为“一门四大师”;而作为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中国玉石雕刻大师,黄罕勇则以擅长雕琢珍禽异兽而颇有名气。
  不过,此次采访更为打动本刊记者的点,并不完全在于行业和藏界对他们二人技艺的称道。据了解,黄罕勇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崔磊则生长在天津,是上世纪90年代来此闯荡的“沪飘”。一南一北、本土和外来,新生代力量的更迭,各有所长却又拥有一种共同的艺术“血缘”……由他们个人经历所折射出的海派玉雕的包容之心,恐怕才是最吸引入的。
  崔磊:在这个圈子就是要“做自己”
  评价一个玉雕圈子有几个要素:艺术家在其中有无自我生存空间、有无自我表达能力、有无自我意识。如果这些回答都是肯定的,那就证明这个圈子的发展是健康良性的,这与从业人数的多少没有关系。
  不被行业同化,这是上海玉雕行业一个最为明显的传统与特点。记得当年我到上海,跟着玉雕大师洪新华先生学习,平日里见到的不少玉雕师傅都特别牛,都爱“做自己”。几位师傅在一起,讨论起手中的活计,言谈之中绝对不会以追随、跟从为核心目的,必须得有自己的风格,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好的氛围。他们既有工具上的革命性改造行为,又有技术和表现上的自我意识,这样一来,每个人做出的作品都有自己的精彩。在这种环境下学习,自然会对你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一直都觉得,在上海做玉雕,弘扬的是自我的风格和能力,不但做的东西不尽相同,大家的思维模式、阐述能力又各有不同。以至于当你与上海玉雕界的大师打交道时可能会发现:一是他们比较固执,二是他们习惯于用自己的那套理论聊天,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实际上这特别好,一座城市的创作队伍如果缺乏创作精神,那就变成了制作队伍。创作本身就属于极度自我的一种行为,这才是行业的核心。
  在我看来,海派玉雕最大的风格就是包容与多容,且有活力。它以技术的精准精微,改造了全国很多地方的玉雕创作,而强调自我意识精神,又给了全国各地很多玉雕从业者启示。在海派玉雕的圈子里,长久以来受追捧的大多还是能力,即你的荣耀点在哪儿?这是很高级的层面。所以只要你足够好,就能在此生存下来,而且可以活得很好。
  说到传承,这个行业其实没有什么教学大纲,口传心授、点对点的传统教授仍然是必须的。以我自己的经验来说,早些年在北方做活儿的时候,基本不会有人向你解释更多,做得好不好完全像“撞大运”。而后到上海,在跟洪新华师傅学习之初我就注意到,从画稿开始就有一个基础性的东西在其中一一或者偏靠写实,或者偏靠写意,以此为根基一点点来做,层次顺序非常清楚。而且我当学徒时正赶上了个好时候,那会儿做的都是大件,东西越大,技术容量、细节越多,学的东西也更多。每天师傅手把手教我,做不对就帮我改正……到2004年我收第一批徒弟的时候,用的也是这种“哺育式”教学。
  这又不得不感慨,玉器在中国是个知名度极高、认知度极低的行业,当年我开设工作室,最发愁的就是生源一一去美院招人,大学生们宁可去给人做贴图,也不愿意干玉雕。没办法只能转向社会招募,所以我的第一批徒弟来自于各个行业。他们没有经过学院教育,需要从美术基础开始弥补,从“怎么把这活儿做细”开始倒着学,直到几年以后,他们才对结构关系、姿势姿态形成一定意识。然而,这批孩子们都特别勤奋,自身那股拼劲儿之“狠”,是后来者难以比拟的。
  这几年局面开始有所扭转,越来越多的大学生愿意主动走进我们的工作室。因为具备一定的基础,理解力普遍较强,在雕刻技术上有他们自己解决问题的手段,相对而言带这样的徒弟比较容易。不过他们也有短板,那就是当一件作品的坯形建立后,再往下走的线条纹路的精微,他们也许不如传统学徒出身的人经验丰富。   我们总是错误地认为现在的孩子不努力、贪玩,其实未必如此,如果对于这个行业他们感兴趣,发自真心的热爱,不用劝也会认真。玉雕行业在收徒的时候,很多错误点都发生在徒弟跟师傅的理解点完全相反。因此,收徒也要收到点子上,学历、能力强又热爱玉雕是最为直观、重要的因素。
  至于创新,在我看来,创作不是让你时时刻刻把创新放在嘴边的。创作是一个习惯行为,当积累到一定程度,有勇气、敢于去做,然后才有爆发。当你解读玉的手段越来越多的时候,你的理解、情绪、技术能力……如此等等全部集结融合才能形成风格。无论是学院还是传统背景出身,要想自己完全能在这个行业中玩儿起来,率性自我去发挥,至少需要十年磨练。
  而从学徒到成为大师,我的建议是,在35岁前应当去关注、改造的是技术;等到这些你都做得差不多了,年龄经历也够了,便可以逐渐去依靠自己的人生阅历解读作品。就拿我个人为例,从天津来上海生活打拼的经历,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中,比较偏爱创作以力量感去传达努力和精神的作品;现在人到中年,开始慢慢地从生活斗士变为冷静的旁观者,这个过程促使我时常思考,往后的创作又该怎么发展?这些都与年龄、阅历有关,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当你的心性在变,作品风格也会变化。倘若你能够在到了一定阶段时,抽丝剥茧地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作品的“核”,那就意味着你开始懂什么是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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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次对崔磊的专访中,除了谈创作、传承,他对市场、藏家以及玉雕文化普及等话题也有不少精彩观点。
  ★现在的买家,一问料怎么样,二问是否出自名家之手,三问名家为什么这么做,他们开始提出更多问题。而放眼十年前,买东西根本不问这些。
  ★所有人都知道玉贵,但高级跟贵不是一回事,高级有灵魂性在里面。
  ★财富阶层玩玉,围观阶层不要盲目去“仇富”。中国的文化符号已经被时代弱化得非常严重,传统艺术文化符号不能被磨灭,否则当代人是没有根基和价值的群体。
  ★其实当前玉雕行业内,价格卖得贵的不到l0%。人们嫌贵往往是因为错位,你让作品卖100万元的大师去对接年薪五六万元的老百姓?这种对接本身就有问题。
  ★什么叫藝术有钱才能玩儿?这不对。现在玉的销售层面有很多,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买得起。
  ★现在说市场冷很正常,而且是好事。市场一旦理性客观,交易量就会下降。大浪淘沙后,原料竞争降低,玩儿玉的人更能享受合理、稳定的价格,做得好的从业者也会更好地活下去。
  《中国收藏》:您是怎么理解“海派玉雕”这个概念的?
  黄罕勇:从一开始,大家对海派玉雕的概念都有一点模糊。看过各地的玉雕作品后,你会发现,很多地方的玉雕都有固有的元素、固定的符号,但海派没有,它是集多种玉雕派系的精华于一身。
  这就好比火锅调料,每个玉雕派系都是一味调料,这个是辣椒,那个是酱油……海派就是一个调料碗,看你怎么调?每个人调出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有人喜欢吃辣,那就多放一点辣椒。如果再加点醋,味道又不一样了。如果味道都一样,那就不是海派,可能是“上海派”了。
  早年在玉雕厂当学徒时,我一直做仿古件。那会儿,老板不懂绘画设计,更不懂玉雕文化,在他看来,这件玉雕只要能卖掉就是成功。到了后期,我意识到玉雕可以融入其他元素,比如借鉴雕塑、绘画,甚至音乐等。其他行业所有美感的东西,都是有节奏性的,玉雕也要讲究节奏感,主题、协调、过渡……一点一点,不能填满,否则东一句西一句,就丧失了节奏,也失去了美感。
  《中国收藏》:玉雕题材广泛,为什么只对动物有独钟?
  黄罕勇:我最早是雕人物件的,雕着雕着就觉得有局限。人物不能跳出时代的框架,时间久了,感觉有点乏味。慢慢地,我开始接触动物题材,发现它没有时间概念的限制,不用证明它来自哪里。
  其实,传统玉雕很早就涉足动物题材。比如战汉时期,动物玉雕图腾纹饰明显,发展到明清,这类符号式图样弱化,更倾向于写实与逼真。回到当代玉雕,我认为它应该从现实中寻找题材,有活生生的参照物,而不像人物件,只能参考历史,靠自身揣摩。动物件就符合这种特质,创作空间也更大。
  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坚持雕动物件,主要围绕十二生肖这一传统题材。像金鱼、鲨鱼、海豚、蜥蜴等非传统题材,我几乎不做。虽然品种不多,但每种动物都会深挖、再深挖。在这个过程中,我用自己的角度一次次地将它做减法,这样出来的作品肯定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中国收藏》:目前在海派玉雕创作队伍中,上海本土人并不多见,您认为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黄罕勇:这应该是地域的关系。一般来说,上海城市人的家庭条件较好,再加上以前玉雕在人们概念中还算体力活,又脏又累,所以他们不会想着去学。而且学玉雕的过程很漫长,不像有些行业,几个月就能上手操作,没有个五年十年是学不成的。
  基于以上原因,很多上海人更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我前前后后带过20多个徒弟,时间短的有四五年,时间长的有十多年,从整体看,还是外地人居多。从这个角度来说,海派玉雕行业真的要感谢外地人,没有这些吃苦的手艺人,想要发展是很难的。
  值得一说的是,现在原材料不断上涨,这也阻碍了玉雕学习。拿着昂贵的石头操练.在今后会变得越来越不现实。
  《中国收藏》:像您所说的,学的玉雕是一份苦差事,您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黄罕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喜欢。一开始我就是抱着这种态度投入到玉雕创作,甚至到达忘我的状态。
  1993年,我进入玉雕行业,那时候才16岁。可能当时比较“傻”,得到师傅表扬后,心里会很开心。一路就这么“傻”下来了,笨小孩嘛。有些聪明的孩子会嫌弃,觉得又脏又累。可能正因为“傻”,所以也成就了一部分人。
  另外,与当年相比,如今的社会环境也发生了变化。更多人追求的是经济效益,喜不喜欢不重要。比如家庭观念的影响,亲朋好友关心的不是你有什么新想法,而是问你开什么车、住多大房。金钱至上,认为有钱就有地位,这种观念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很多年轻人。   《中国收藏》:创新是一个热门词,行行业业都鼓励创新,您觉得创新难吗?
  黄罕勇:这不是难与不难的问题,应该说是一种经历。人在每个时间段的理解能力是不一样的。我由人物题材转向动物题材,也不是一下子就变过来了。20岁的时候改一点,过个三五年再改一点,改动一直在持续。我也不会大改,只是改点局部,或许更符合当代审美。这种改动是一种理解能力、一种感知能力。
  现在很多人说到创新,概念就是市场接受谁,谁就是创新。其实这不是创新,而是迎合。玉雕创作应该逆向思维,先有创意,再打动藏家。但是有些人的想法还停留在怎么赚钱上,不愿意冒风险去主动创造,再让人接受。
  《中国收藏》:当前的玉雕创作还面临哪些问题?
  黄罕勇:玉雕创作都讲究原创,但抄袭现象也十分严重。虽然我可以为原创作品申请版权,但手续比较麻烦。而且即使有版权,人家照抄不误。这种现象已经成为很多玉雕大师的困扰。从眼前看,这些事情确实对自己不利;但长远看,这或许也是一种资源和信息的沟通,是市场发展过程中必经的阶段。我想,今后等大家都赚到钱了,都有点文化了,应该会讲道德一些吧。
  《中国收藏》:对于传承,有人提议玉雕大师除了做高精尖的作品,也可以花些心思在艺术消费品上,您怎么看待这个想法?
  黄罕勇:其实,大家心里都有尝试的意愿,但会被一些高端客户所误解。因为高端客户并不懂两者的区别,会想:我花几十万元买的玉雕,是不是被你“坑”了。他们不理解两者元素不一样,涵义也不一样。艺术消费品只是简单的复制品。而之所以不理解,还在于对玉文化知识的缺乏。
  现在机械化制作已经半透明化,不管哪种类型,再大的立件,机器也能代替百分之七八十的工作。如果生产艺术消费品,需要机械化,材料会降级,工艺也会降级。
  另外,我认为玉雕行业没有得到政府的大力扶持,有点像“没娘的孩子”。所以,艺术消费确实是一个出路,是一个避免不了的趋势,也需要政府的扶持。
  新启发
  伴随着近年来当代玉雕的发展,各种各样的评奖活动也是遍地开花。天工奖、百花奖、神工奖……这些名字早已为业内耳熟能详,在今天看来可算是公认的、权威的“老字号”奖项。除此之外,尤其是近年来,一些地区由协会主导设立的比赛、评奖同样有着不甘落后之势。有消息称,如今全国玉雕类比赛每年至少有30多场。
  中国的玉雕行业历史悠久、从业人员众多。据市场人士统计发现,发展到现代,玉雕创作群体呈现出以原料产地为中心集中分布、工艺集群分布或是市场分布的特点,以致于当前的各类奖项评比也大致依从这样的格局来表现不同特色:比如苏州主要是和田玉、南红;江苏东海则以水晶为主等等。
  客观来说,评奖对于当代玉雕的创作展现、行业的推广、品牌的营销有着正面积极的作用,同时也为从业者提供了交流借鉴的平台。但也正因为近些年来,它逐渐被一些创作者当成是向藏家、市场甚至大众靠拢的一个快捷途径,使得评奖对于行业而言,又是一把“双刃剑”。
  一方面,奖项活动的频出,意味着行业的活跃、市场的潜力;另一方面,奖项该如何评,它带来的“风向标”指向何处,这更重要。
  金丝玉的路还很长
  说到巧雕,有一个人的名字不得不提,他就是著名海派玉雕大师袁新根。这位在业界享有“巧雕大王”美誉的大师,今年又刚刚获得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以翡翠雕刻入行,后又对金丝玉情有独钟,这样一个转变的背后,是对当代玉雕的执着追求与探索。
  1971年,袁新根进入玉雕厂工作,十六年后离开上海,去往广东。在这里,他开启了人生中又一个重要的十年。1995年,作为一家玉雕公司的“核心”成员,袁新根与国际拍卖公司香港苏富比结缘,并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合作。可以说,在中国当代玉雕迈入国际市场的进程中,袁新根功不可没。
  但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起初,苏富比被海派玉雕精湛的工艺所折服。可拍卖公司以古玩业务为主,认为袁新根的作品现代感太强,再加上收藏当代玉雕的藏家又少,所以在生意上,他们是抗拒的。
  有一次,袁新根送拍了一只底价120万元的翡翠手镯,外加一些翡翠花卉首饰。苏富比只看中了手镯。但袁新根表示,如果拍手镯,其他也要一并上拍。结果,这只手镯反而流拍了,这让苏富比感到很意外,“他们说这是偶然,我说再试一次。”袁新根回忆道。第二次,结果还是一样,一件翡翠花篮首饰从17万元拍到32.8万元。两次拍卖,让苏富比改变了原先的看法,富有现代感的首饰同样受到藏家喜爱。
  其实,以当时的香港收藏市场状况,这样的拍卖结果完全在袁新根的意料之中。“那时候的香港藏家年龄普遍在40岁到50岁之间,他们父辈的年龄都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老一辈人从中国大陆到香港发展,然后又把家业传给子女。所以,这些藏家有实力,也有文化。他们从小接受的是西洋教育,所以并没有我们想像中的那么古板,对于新生事物,他们的接受度是很高的。”袁新根的这番分析,让苏富比“心悦诚服”。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十年间,袁新根的许多作品在香港拍场上大获青睐。正当一切稳步进行时,事情却出现了转折。2004年,中国内地爆发“非典”,袁新根刚好在深圳。原计划要去香港与苏富比商定5月春拍拍品。可是“非典”让出入境变得难上加难。一旦出境,就意味着入境时要接受半个月的隔离。袁新根意识到环境正变得越来越差,当即决定,做完这一季春拍就结束合作。
  外不通,里也不通。当时,袁新根的颈椎病又犯了,报纸掉在地上,都不敢伸手去撿。所以他跟公司老板请辞,回到上海。专门请人给颈椎拔火罐,没多久病就好了,“这可能是宿命,老天爷想让我做玉雕”,袁新根笑着说道。
  缘分天注定,一直与翡翠打交道的袁新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结识了金丝玉。这是一种什么玉?“它来自新疆‘魔鬼城’克拉玛依。经过检测,90%以上的成分是玉髓。但分子排列与其他玉髓不同,金丝玉的分子是整齐排列的,容易产生荧光,反光率很高。而这部分闪着‘宝石光’的金丝玉蕴含量十分少见。”袁新根介绍说。
  可以说,在当前和田玉、翡翠原石日益枯竭的今天,金丝玉成为一个有益的补充。发现了一种新玉种,袁新根欣喜不已,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推广,让更多人知道它、了解它。
  从2006年到2012年的5年多时间里,袁新根创作了一批金丝玉作品,然后送到北京、上海等地参加各类玉石雕刻评奖。那时候,金丝玉还没有名字,展签上只有两个字:玉髓。2014年6月,袁新根在克拉玛依举办的一次大讲堂中,进行了主题为“公主的眼泪·魔鬼城的宝石”的讲座,同期还举办了一场金丝玉雕展览。40多度的高温下,展览现场人山人海,当地人惊叹:“没想到我们的石头这么漂亮!”“毫不夸张地说,第二天就有不少人到戈壁滩上找金丝玉去了。”袁新根说道。
  在他的积极推广下,金丝玉不仅获得了老百姓的喜爱,也受到了克拉玛依当地政府的重视。他们专门设立玉雕创作奖项,并给予获奖者大幅奖励。如今,克拉玛依除了石油,就是金丝玉,俨然已经成为支柱产业之一。
  这一切更让袁新根对金丝玉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十余年来,他都是以翡翠养家,金丝玉作品从未售卖。“翡翠的出生地在缅甸,是中国人赋予了它的文化内涵;白玉则是纯粹的中国血统。可是出了国门,你看不到白玉,翡翠也只能看到一部分,但玉髓却满世界都是。”所以,在袁新根眼里,金丝玉是具有国际语言的。
  但“金丝玉的路可能不止需要一代人的奋斗,对下一代人才的培养至关重要。”对于一个真正知玉惜玉的手艺人来说,传承才是最长远的发展。而对于金丝玉下一代的培养,袁新根一直不遗余力,而他与金丝玉的缘分,也仍将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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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鸟纹是我国重要的传统纹饰之一,与龙纹一样皆出自原始氏族的图腾。夏朝以龙为图腾,而殷商却尚凤,《诗经·商颂·玄鸟》有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史记·殷本记》载曰:“殷契母曰简狄,有娥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乃殷商始祖少嗥。《左传·昭公十七年》载曰:“我高祖少嗥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秦人亦尚凤,《史记·秦本纪》载曰:“玄鸟陨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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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少建筑专家眼中,广州最有价值、最有风格的建筑是骑楼,然而如今破坏最厉害、市容最差的也是骑楼。留住骑楼,就是留住城市记忆。  笔者喜欢制作骑楼模型,是因为“东晓汽车模型收藏馆”就在广州越华路一座典型的三层骑楼里。而从小在广州土生土长的笔者,在骑楼中看到了儿时的欢乐,沉淀了创业岁月的艰辛。  独特的“广州味”  在全国各地的骑楼里,广州骑楼形式多样,保存完整,是粤派骑楼的代表。其形式大概有仿哥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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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收藏圈中喜闻乐见的门类,钱币无疑是其中之一。而且与外界想像有所不同的是,现在玩儿古董收藏的,并不是只有那些喜爱“之乎者也”的年长者,钱币圈也是如此。尤其随着现代互联网的发达,不少“小年轻”的泉友们很快成长,他们的悟性与信息量同样不可小觑。  年青一代玩儿雅集,他们也有着自己的思考。  在北京就有一位“80后”泉友,他叫李维。2015年,他主导发起了一个叫做“拓留泉会”的圈友项目,并且以此为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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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中国拍卖行业协会艺委会发布了《耕耘与突破——2017年全国10家文物艺术品拍卖公司述评》。该述评显示,2017年度,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市场呈现一定幅度的增长,不仅是历年亿元拍品最多的一年,同时也创造了多项拍卖纪录。而在稳步上升的态势中,中国书画仍是市场的绝对“主角”,而拍品的两极分化依然明显。  此次述评以北京保利、中国嘉德、北京匡时、西泠拍卖、北京荣宝、广东崇正、北京翰海、北京诚轩、上海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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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计在于春。三四月份,春暖花开的时节,万物复苏,艺术品市场又何尝不是这样?  一向引领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市场的香港苏富比,今年的春拍锁定在3月底4月初,对于喜好踏青的人们来说,这个时间段算是黄金点——一边踏青一边还可收获艺术佳作,何乐而不为?据了解,在本季拍卖中,中国书画、中国艺术珍品、瓷器古玩、中国油画、珠宝手表、珍稀佳酿等板块,都会呈现一系列令你心仪之作。  而于4月3日登场的中国艺术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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