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旺考入离家20里远的山风中学。
　　他骑着飞鸽牌单车，踏着别扭的“三角架”，颠荡滑翔在崎岖陡转的山路上。
　　清丽的铃声一串串荡过林间，让鸟儿的歌唱也逊色三分。
　　飞鸽是父母用谷子换来的，那可是家里的半年收入。大哥骑着它代了三年课，现在飞鸽落到了何旺手里。
　　何旺个头小，上不了高高的座垫，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地踏着“三角架”。山路遥迢，身腰旁逸斜出，像马戏演员耍独轮，久了浑身酸疼难耐。
　　上初二时，何旺便能蹭架在横杠上踏半圆了。马路坑洼不平，有时一个闪脚，听得“呃”的一声，何旺整个重心便挫在硬邦邦的横杠上，胯下挫痛，何旺咝咝抽气。行到奇陡处，胆小的何旺赶紧下车，推扶着走到缓坡处再骑。
　　去时尽是下坡，回来一路推扶，让几乎与单车同重稍高的何旺举步维艰。何旺暗想：祖辈咋会选在偏远高峻的山巅落居。
　　有时何旺会与本村的同学结伴。四五个毛头男生，有凤凰，有飞鸽，还有永久，一溜自行车，燕子般荡过桃村、五寨、梨坑和莲塘，一路铃声阵阵，让路旁玩耍的幼童呆若木鸡。
　　学校依山傍水，后背是连绵起伏的山林，围墙外是稻田莲田和哗哗流淌的小河。学生每天蚂蚁般浩浩荡荡地赶往河坝，淘米做饭，洗漱洗衣，全用坝里的水，深冬霜严时，冻跑了许多柔弱的女生。
　　何旺将单车放在河坝侧渠，捋起裤脚，趟入水中，一手扶铃头，一手搞动踏板，刹时，后轮钢圈溅起水花。他又用小胶桶哗哗地往车身冲淋，擦洗透亮，便将单车停放在一楼楼梯下。
　　学校条件简陋，食堂只管老师的饭菜。学生们自带米菜，每餐用饭盒放在木屉上统一蒸。学生没有就餐的地方，就端着饭盒，桐树下，课桌前，席被上，箱子旁，米余宽的寝室檐廊下，更是齐刷刷地站满了就餐的学生。
　　何旺用玻璃罐带的熟菜，两天后便漫起白膜，酸馊扑鼻。他还带了些萝卜、红薯和辣椒等时令生菜，用小洋刀子割着，腌来拌饭。
　　学校三间偌大的寝室全是地铺，气味杂陈。中间用装米菜的木箱一溜溜隔开，形色各异的锁垂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同学们经常趁煮饭师傅抬饭之机，跑进饭堂偷打老师吃的饭汤，那饭汤香滑润稠，十分诱人。何旺每周的生活费仅有三五毛，他常用开水来泡饭，一毛五的榨菜，总要计算着吃够三五餐。
　　那天下课，何旺准备去街上买包榨菜，走到楼梯下，他浑身一颤——单车不见了！
　　何旺心里打起了鼓，赶紧叫上两个要好的同学，绕着校园急火火地找开了。
　　单车是虚锁的，那嵌在座包下斑驳的圆锁出了毛病，一时疏懒，何旺没有及时修换，他将那锁头浅浅地虚抵套孔，几天来都没事，没想今天却不见了。
　　可能是同学骑去对面买东西了吧。何旺不断宽慰自己。
　　同学之间经常单车互用，那些走读生也时常借用，老师没事也会骑去校外遛达一阵。
　　何旺沮丧着脸，一个个楼梯往下找，然而阴暗的楼梯下，除了阵阵浓烈的尿臊外，什么都没看到。何旺又前往后排教师楼下找。男女厕所后面，厨房柴屋四周，操场一带，何旺还爬上森密的杉林找上半山腰，校里校外他都寻了个遍。夜色黑尽，却只寻到满肚的愁苦，满眶的酸泪。
　　何旺向班主任反映了此事。消息风一般传遍了校园。
　　第二天何旺去楼梯下查看，第三天他仍然踱到楼梯下，然而奇迹始终没有出现。
　　周六中午放学后，同学们从校园蜂拥而出，三五成群地赶回各自的村落。何旺心思沉沉地走在袅袅的山路上。
　　“单车丢啦！这下看你怎么骑了！”父亲瞪大了眼睛。
　　“唉！……啧啧啧……这么粗心！”母亲疼惜着说，这么大一个单车，怎么会丢掉呢？
　　何旺呜呜抽泣，悲伤的泪水滚落在清寒的时光里。
　　此后的每个周日，何旺便背着米菜，跟着那些女生艰难地同路了。
　　一路上，那些骑单车的男生个个飞扬恣意，从身边穿梭闪过，撂下一串串脆亮的铃声，让何旺肠子都悔青了。
　　半月后的一天，有个人在偷店铺时当场被抓，他被拷在街上的电杆上。下课后，何旺和同学们纷纷过河去看热闹。那人长得矮小猥琐，瞥见同学们走来，死死地埋着头，不敢瞅一眼。街坊们聚在阴凉处指指点点。他面发污浊，反剪双手，孤零零地拷在骄阳下的电杆上，耷拉着脑袋，远远望去，好似田野里吓野猪的纸布糊的假人。
　　他向派出所招供了不少罪行：偷过寝室同学箱里的米和钱，偷过几辆单车，还偷了店铺里的剪刀、老虎钳和食品等。
　　那天，民警来学校找何旺等人谈话，何旺才晓得单车原来是那人偷的。
　　当民警将单车推到何旺面前时，他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扶着心爱的单车几乎要落泪了。
　　几天后，何旺又骑着那辆轻灵飘逸的飞鸽，颠簸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了，在他身后，撒下一串串银铃般欢快的笑声。那清亮的铃声里，承载着一个乡村少年纯真的梦想。
　　责编 梁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