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是一座老别墅，木质的门窗被风雨剥蚀出许多缝隙来，常有一些不请自来的短期房客，虽不付房租，但也不大惹是生非。
　　有一对壁虎就栖身在我的结婚纪念照后边。白天它们在镜框后面做什么营生我们不管，尊重它们的隐私权。晚上，灯光明晃晃的，它们一前一后溜出来猎食。我亲眼见一只顾影自怜的蠢肥螟蛾，被壁虎蹑身咬住，“扑啦啦”地边挣扎边进了“虎”口。这只壁虎宁肯撑坏肚子，也不招呼爱侣分享，可见在家庭经济方面，实行的是AA制。也许它们和人类厮混熟了，沾染了一点先锋意识吧。
　　过些日子，老两口不见了，出来一只怯生生的小壁虎。小家伙好奇，爬到电视机上左瞧右看，估计找不到开关吧。我拿起电蚊拍厉声咄之，吓得它好几天不敢露面。周围草木太密，蚊子凶猛，家里只好装上纱窗。壁虎知道将要断炊，悄悄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夜晚灯亮时，总听见撞到纱窗上的声响不断，都是些趋光的蛾子、臭蝽和蚱蜢。不由自主多看几眼，希望见到老朋友攀附在窗纱外，大快朵颐之余，也打个招呼啊。
　　过年打扫卫生，在顶楼的楼梯间发现一只臃肿的黑蜘蛛，很狰狞地蹲在巨网之中。惊骇至极，不由得一笤帚拍下去。蜘蛛顿时魂飞魄散，从碎裂的腹部冲锋陷阵般飞奔出千百只幼崽来。等我惊魂甫定，抓来一罐“必扑”，众小妖均逃得一干二净，半点蛛丝马迹也无。这些小东西刚出娘胎不但能跑能躲，还能自谋生路，都返回野外去安居乐业，楼梯间至今不再有悲剧重演。
　　其他种族的温和小蜘蛛，常常在我的盆花之间玩高空织锦。我屡屡坏其好事，它们屡教不改。另有蝴蝶、蜻蜓、玫瑰蚜和蜗牛，是我家露台上的域外游客。甚至黄蜂，逢到它心情不好，也曾叮肿儿子的嘴唇和我无辜的后颈。我们需要到露台上纳凉、养花、喂金鱼，被认为侵犯到它们的疆域。
　　有次，我从园子里装了一盆腐殖土上来栽花，水灵灵的太阳花栽上去几天根就没了。又换新株，依然无根。如此再三，以为是土壤太肥，把根沤烂了，遂将土倒出来，才发现盆里睡了拇指长一只白白胖胖的蛴螬。东北诗人曲有源曾经把这种东西焙得焦黄，当美味佳肴请我喝酒。当时，我连看都不敢。不知老曲懂不懂得这种取之不尽的花盆养殖法？想到它是好朋友的下酒菜，我便轻轻铲起它，扔到隔壁荒园里去。那里才是它待的地方。
　　隔壁一个偌大的花园荒了好几年，杂木花树藤蔓纠集，生生息息，繁衍了多少小生物，不得而知。许多年后，从灌木阴影里爬出一只小恐龙来，我也不奇怪，只要把恐龙蛋放进去就行。丈夫希望是一只美丽的红狐狸，当我远行在外，会有俏皮的莲步移动，有香喷喷的红酥手敲在他的电脑键盘上，打出“婴宁美眉在线”的字样。
　　可惜，有好事者研究推断，说“红酥手”并非女孩的纤纤玉手，而是江南一种点心的名称。真是太煞风景了。
　　鼓浪屿这样的孤悬小岛，自产的野物是从来没有过的。小鱼小虾很难修行成精。从前在海滨浴场游泳会碰到白海豚，它们大概和美人鱼没有亲戚关系。老祖母年代，曾有一头异想天开的鲁莽老虎，要学哥伦布探险，从大陆岬角的南太武山，横渡海峡，上了鼓浪屿岛，不幸被岛民堵在深巷里打死。这条逼仄的小巷因之十分有名，就叫虎巷。唉，假使那只老虎动点心思，拖延些时日，比方在游人如过江之鲫的国庆长假里，堂而皇之上岛，不知有多风光。仅是一张华南虎的玉照，已悬赏到五万美元。
　　人与动物做朋友的理论不但很难实践，还有点可笑。鸟飞南北，鹿走鹿道，人铺路修桥。文明发展到今天，人类才意识到要为濒临灭绝的动物做点什么，怀着赎罪的心情。正像美国普利策奖获得者纳塔莉•安吉尔在《野兽之美》里写的那样：“人类之所以生存得如此美好，是因为地球上还有许多鸟兽虫鱼始终伴随着我们。芸芸众生自有其存在的理由和生命的秘密，同样也有其兴衰的悲欢和灭绝的宿命。”
　　（摘自《渤海早报》图/钱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