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宇龙:梦想在左,现实在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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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生于1988年的他,从17岁开始,就陆续出版多本人气小说,余秋雨在“99读书人俱乐部”上还对他的《前世今生的樱花》进行了推荐。
  他的父亲是小学教师,母亲则是幼儿教师。在这样一个溢满书香气息的家庭环境中,他从小就养成了良好的读书习惯,成绩也总排在班级里前几名。
  而父母的开明,也使得他可以一直坚持走自己的路。
  他高中暑假时曾一路打工一路旅行,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在高二时,毅然决定从奥赛班转到文科班,成绩照样名列前茅。从西南政法大学毕业后,他当过警察,也曾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跳槽到出版社、广告公司,从事自己的梦想职业。如今,他前往日本留学深造,同时游历多国,坚信梦想之花可以在世界各地绽放。
  他有句话想对读者说,其实很多人都有天赋,但很多人都没能很好地挖掘自己的潜能。在学业能够得到保障的前提下,应该发展自己的兴趣,真正实现素质教育。
  故事得从大三说起。
  因为笃定本科所学的治安学无甚前途,自己也不太喜欢,便下了决心跨专业考北京大学的广告学研究生。匆忙托高中同学从北京买来全套试卷、参考书目、内部讲义。到大三暑假的时候,便从零开始,装出一副考研人的姿态。重庆的夏天酷热无比,学校自习室又大多没有空调,晚上每每自习回来,总是汗湿脊背黏稠无比,每天都要换好几件衣服。更重要的是,刚开始的第一个月,是怎样都进不了学习状态,便只好偷师学艺,溜进本校的新闻学院,听一些基础科目。等到9月初秋,所有同学回到学校,正是人心浮躁、谣言四起的时节。那时候每天都有×××和某单位签约,×××已经内定××职位的消息。等到9月末本校保研名单出来,就更是人心惶惶。我们寝室四个人都考研,考的专业、学校竟无一重合,大家互相鼓励,相互扶持。其实考研那段时间,真正的苦逼之处并不在于学业上的压力、天气上的炎热,而在于仿佛身处未知的茫然大陆,被蒙着眼在热带雨林中穿行。除了偶尔去小卖部买饮料,经常一整天都跟人说不上一句话。那时候,我常常在深夜回到宿舍,哼着辛酸苦辣的闽南歌《免失志》,心中不免愁苦,亦望不到未来究竟如何。
  其实即使明知是飞蛾扑火,亦做垂死挣扎,也不枉人间潇洒一遭。当时我没日没夜地看广告学基础书目,如今剩在脑海里的,只剩下广告大师奥格威的这么一句话:伸手摘星,虽未如愿,亦不至双手沾泥。便是这句话,支撑了我整整三个月。
  经历了无数个失眠的月夜,好容易在1月前将所有书本看过一遍,背过政治红宝书、英语必胜句型,做了几套模拟试卷,考试前连吃了几天安眠药和味千拉面后,我就踏上了战场。考完后我顿感万法皆空,一切皆自在。发挥也不能说不好,几乎是连哭带笑、倾尽全力地把自己半年来的努力,全全写出,力透纸背。收笔那刻仍精神抖擞,没想到一出考场,腿就瘫软下去,看着眼前的众人在脑海中坍塌下去,整个人昏倒在隔离区内。醒来后就躺在病房里,像电视剧拍的那样,一睁眼就望见亲爱的老师和同学。那时候的我,真想张开嘴哭出来,好将半年来所淤积的毒气统统消散,然而无论如何却是忍住,张着嘴,一滴泪也没有流出。
  3月10日左右考研成绩出来了。没有大悲也没有大喜。我相信生活会给予每个人公正的评判。很自然,我没有赢得通向燕园的复式通知书。得知结果那天我哭了整整一天,在滂沱的大雨下一个人淋成泪人。然而我知道,这不过是上帝对我们公正的赏罚。生活会给那些努力、积极,并且找到他们价值所在的人所应有的报酬,如果我暂时做不到,所有的抱怨都只会让自己更加渺小。梦断燕园,第二天,我就擦干眼泪,踏上了前往广州的征程。那是一场另外的战役:公务员。
  去广州那天,因为和老同学相谈甚欢,多喝了些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8点。这才想起8点半就是笔试时间,只好打的飞驰到考场。考完之后整个人晕乎乎的,头昏脑涨,时不时打个冷战,坐在大理石椅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那是我第一次游览广州这座谜一样的城市,从未想到将来的一年就将和这里歃血为盟。
  5月的时候陆续去了苏州和镇江,也是去考公务员。想来那时候去参加自己并不喜欢的公务员考试,一是随大流,二是不愿让父母亲失望。既怀揣梦想,又期待得到家人认可。这两者虽不一定冲突,但发生摩擦的可能性极大。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一旦触及,其他所有必须让步,这便是我接触到的残酷现实。同样没心没肺地应付了考试之后,便游历江南,沉醉在桨声灯影里。
  就在一个昏昏沉沉的下午,我收到了广州市公务员复试的电话。当时的心里,除了矛盾二字,再难描述。迫于家人和亲友的压力,我只好二次南下,去参加面试。考试完第二天我就回了重庆。到学校的时候,大家也都在,原来是毕业典礼就要到了。6月份,还没来得及掉眼泪,还没来得及好好照毕业照,还没来得及和四年大学朋友叙旧畅怀,还没来得及和大学同学们杯酒交欢,便一一送别,挥斩情丝,各奔前程。熟识的的士司机在送我出学校的时候故意绕了一周,然后煽情地说:你娃以后怕是再难回来了。
  毕业后无数次想起那时和同学们挥手告别的场景,纵然不潸然泪下,也难免伤怀。然而选择仍未结束。6月中旬,广州法院和苏州法院,同时告诉我被录取,都通知月底去上班。那真是左右为难、骑虎难下的日子。我笃定不愿重蹈大学报志愿时的覆辙,不愿将自己的兴趣埋在黄沙里,不愿自己的未来被家人的期望所左右。然而我的笃定是那么不坚定:一些煽风的话语,一些苦口婆心的规劝,就轻易摧毁了我的心理马其诺防线。所有人,一边倒地告诉我:去当公务员!他们无视我的梦想,不听我的苦苦哀求,纵然放出了最后选择权给我,但分明是用威逼利诱架空我,让傀儡般的我无法听从自己内心。最后,我选择了屈从。
  从7月份开始,我被领进一个蜂窝般的办公室,整天在马力全开的空调房里做一些机械的公务。没有任何激情,生活宛若一潭死水,简单得只剩下昼夜交替的变化。仅仅三个月,从盛夏到初秋,仿佛一个夏天的距离,就将学生时代的风花雪月全部敲碎,冰封在内心最深处。我了解到生存的不易,开始思考社会运转背后的逻辑和现实,也发觉自己原来什么都不会。我不懂技术,没有经验,没有特长,不懂人情世故,像只傻头傻脑的大笨鸟,闯进了这活色生香的职场动物园。所有人关心的不再是你的成绩和努力,而是你所在的单位,你所领的薪水,你是否高贵的职位。所有人所推崇和信奉的,是坚实的丛林法则和达尔文主义。   我开始发现,在这个冰冷的、无人相识的机械城市,刚毕业的大学生境遇,比农民工好不了多少。并且,他们更加高傲,更加不善言辞,更加不懂如何融入这个随时能吞噬他们梦想、青春和激情的城市。每天坐在毫无意义的通勤公交车上,单程一个多小时上下班,一到家就想睡觉,一上班就打哈欠,一到周末就补觉。我开始和书绝缘,开始没时间也没心情看电影和音乐剧,开始变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在那个逼仄的租房小屋里,50平的面积被分割成3间,密不透风,遮天蔽日。若不走出门外,根本不知此时是昼是夜。没有朋友,和同租的室友话不投机半句多。那时候我变得沉默,自闭,惴惴不安,暴怒而且不知所措。
  峰回路转。在我找不到光的时候,终于有人像海中的灯塔,照亮我的航程。偶然间认识了朋友的朋友,在广告公司工作的奇女子Isabella。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当我诉说自己的愁苦之时,她便丢下两个经典的字:矫情。她说,你的一切苦难厄运,不过是你内心的不坚定和不确信。你自己不确信,像随风摇摆的芦苇,别人一吹风你就倒,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功?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挣扎,迷茫,追逐自己的梦想,一切的苦难,不过是源于自己对自己的不确信。我于是下定决心,要一举跳槽到广告公司。说实话,我对公务员生活的不满,更多暴露在和自己梦想不相符,和自己兴趣爱好的巨大偏差。但公务员所代表的那种安定、靠谱,我亦是喜欢的。
  2011年3月的某一天,我终于递上辞呈。这让见过大场面的领导莫名其妙,苦口婆心地劝我要好好想想。然而我的回答亦很简单:我有更好的去处。他们想问清楚我到底找到了怎样的下家,我只是淡淡地回答:我去读书了。没错,我是去读书了,是去读一本叫“人生”的书,是去读一本叫“广告”的书,是去读一本叫“梦想”的书。在庸庸碌碌平平淡淡的日子里,梦想一钱不值,而现实将它欺侮得无处容身。而却有这样一个傻小子,愿意抛弃稳定的生活,去听从自己的内心,追逐自己的梦想。我不敢告诉他们真相,我怕他们笑我,是的,他们一定会笑我的。
  拿到解职证明书后,我长舒一口气,像TVB电视里被解雇的人那样,抱着自己整箱的文件走出单位。然后挥手拦下一辆的士,径直坐去新公司报道。坐在的士里,我的泪从眼角流下,一年多的往事像放电影般来回无规律播放,没有挥手亦没有告别,有的只是这种感觉萦绕脑海:从今天起,我的生活又将开始动荡。既然决定追逐梦想,谁回头,谁就是蠢蛋。我知道梦想是一种多么扯淡的玩意,可是没有它,我要怎么活?
  时光飞逝,一转眼我也从公司的“新人”变成了“老人”。一日,一位实习生站在我的跟前。她看起来既善良又单纯,不谙世事又好奇,包在不合身的直筒裙里,双腿不停地左右摩挲。她抿着嘴,好像在想什么,想要张口却又不敢说出来。我请她坐下,双手撑住桌面,伸出头去凝视她的眼睛:是那样一双碧黑澄清的眼眸,宛若当年的我一样,对未知,既有惶恐,亦有欢喜和期待。我只是笑笑,提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尖锐问题:
  “你怎么面对自己的梦想?”
  2012年4月,我辞掉了广告公司的工作,负笈神户,希望开创一片新天地,也希望借此拓宽自己眼界——说实话,那时候我的眼界和心境都到达了一个瓶颈的地步。
  于是我来到日本,研究中国文学。
  这并不荒诞,尽管听起来很搞笑——但只要你穿过神保町那鳞次栉比的书店,看到池袋那十几层楼高的大书屋,抑或挤在灰压压的东京地铁里,看那一群群上班族拿着书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你就或多或少明白我的用意了。日本人目前平均的读书量,是中国人的好几倍之多。同时,日本人也在无时无刻地研究中国文化。书店里一整柜的中国书籍,甚至还有专门的书店售卖中文书。“礼失而求诸野”——或许说得夸张了点,但对我来说,拥有无处不在的中华文化印记的日本,正是站在新角度审视中国以及中文“庐山真面目”的最佳场所。
  我所选的专业方向是武侠文学研究——导师也是日本研究武侠文学的泰斗。隔三差五把那些晦涩难懂的武功招式翻译成日语,真是种不折不扣的折磨。然而研究室里的气氛是我所喜欢的——我所有的同学,都是因为真心喜欢中文和中国文化,才甘心地来读这苦逼的研究生。平日里的讨论会自不必说,就连经常性的聚餐,都充满乐趣:在这些人里面,我当然是中文最好的一个——但我的同学对中华文化的理解,却时常有语出惊人之感,特别是我的许多日本同学,能写一手漂亮的书法,这就更让我羡慕得不得了了。
  不仅如此,我还担任了一些本科的助学任务——面对那些鲜嫩欲滴的学弟学妹,面对他们蓬勃而无限的求知欲,以及稀奇古怪的问题,我时常招架不住。想来三两年前,我的老师也被我们折磨得不行吧……
  至于我所学习和生活的神户,是一个异常美丽的海港城市。她没有东京的繁华,也没有京都的古朴,更没有大阪的热闹,但却有一份海港城市特殊的浪漫和温馨。每当坐在神户大学的教学楼台阶上,面对对面一碧如洗的大海和跨海而立的明石大桥,轻轻翻动手中的中文讲义时,都会感到人生的难以捉摸——一年前的今天,我还在广告公司里无限地加班,哪会想到如今这场景呢?
  这大概正是因为梦想,人生才充满着未知和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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