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地:地缘政治的特殊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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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宁格勒的苏式公寓

  在世界大部分人的共识里,伊曼努尔·康德是一位德国著名哲学家。然而,在俄罗斯的一个地方,康德的名字依然挑动着人们的神经,仿佛其阴魂依然在这个地方游荡。一些俄罗斯人咒骂他是“俄罗斯人的叛徒”,另一些则试图阻止其他人提及这个哲学家的存在……这片土地,就是昔日康德的故乡:这个德意志伟人终身不离的故土,今天是俄罗斯联邦的一部分。
加里宁格勒的位置(红点处)

  在康德的年代,人们只知道这片土地名为“柯尼斯堡”。然而,今天的世界地图把这一小片地区标注为“加里宁格勒”。更独特的是,这一小片濒临波罗的海的土地,与庞大的俄罗斯主体国土并不接壤,而是被波兰和立陶宛夹住。如果不通过波罗的海的话,从加里宁格勒经过陆路回到俄罗斯本国的最短距离,必须要穿过立陶宛和白俄罗斯两个国家。
  这是独特的地缘政治现象:飞地。从太空上看地球,所有的陆地本来就是连成一块,然而由于人为因素,国界线把土地分割为各种千奇百怪的形状。与本国国土不接壤的主权领土,成为了其中最独特的一种。
  在今天暂且太平的世界,在飞地生活的人们还能平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然而,回望过去,世界上大大小小的飞地都无一不经历过炮火的洗礼,血泪渗进这些飞地的土壤中,成为挥不去的印记。难以防守的地理位置、大规模人口迁徙留下的创伤、容易被邻国掐断的供应,都是飞地的软肋。
  今时今日相安无事,能否保证未来依然如此?

挥不去的康德阴魂


  康德,这位个人生活极其古板的哲学家,据说每天的起居饮食都极其精准守时。他大半辈子生活在柯尼斯堡,出门上班授课的时间和散步的路径几乎像机械表那样准确,以至于当地人觉得他跟钟表没什么区别,还利用他的生活轨迹来衡量时间。
  然而,如果康德活到今天,他会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原来的柯尼斯堡老街道和房子早已毁于炮火中。二战结束后,这片原本属于“东普鲁士”的德国领土被划归苏联。
  大国之间的摩擦,让飞地的小市民最先受到影响。
  苏联并没有像慷慨帮助波兰修复老城区那样资助柯尼斯堡重修老城区,而是彻底地把它改造成一个普通的苏联城市,并且给了它一个非常典型的苏维埃名字:加里宁格勒。
  这里世代生活的德国人被赶回德国本部,苏联则向加里宁格勒派驻了大量的俄罗斯侨民。40多年来,这里的“德国味道”被清算得七七八八,连片修建的苏式公寓让这里变得更加有“苏联味道”。
  在苏联时期,加里宁格勒与同属苏联的立陶宛连成一片;然而在苏联解体后,独立的立陶宛让依然归属俄罗斯联邦的加里宁格勒,成为了被“遗弃”在邻国中的一个“孤岛”:被欧盟和北约国家包围的加里宁格勒,让生活在这里的俄罗斯人感到危机。这里为数不多的康德雕像,时不时被俄罗斯民族主义者涂鸦破坏,被写上“失败者”“叛徒”“军国主义贩子”等羞辱性的字样。任何与康德有关的事情,都会引起“挺康德派”和“反康德派”的激烈争吵。
克罗地亚杜布罗夫尼克

  其实在1990年代,加里宁格勒刚成为飞地时,气氛并非一直如此紧张。德国《明镜》曾经披露过,在1990年夏天,苏联濒临解体,一位苏联高级将军在造访德国大使馆时,提出“出售”加里宁格勒给德国,作为回报,统一后的德国需要退出北约。
  这个“出售”计划还没传达到德国政府高层,便被大使馆否决了。在这些德国驻苏联的外交官看来,加里宁格勒的出售计划是“有毒诱饵”:还没正式统一的德国要是拿回了昔日的东普鲁士,将会让盟国感到德国野心过于膨胀,东西德统一的进程也许会功亏一篑;把加里宁格勒重新变回东普鲁士,也会重新唤醒波兰和立陶宛对德国的敌意;人口结构已经完全以俄罗斯人为主的加里宁格勒地区,更加难以被德国消化。
  在普京执政初期,俄罗斯与西方关系还算顺利的时候,普京允许加里宁格勒一定程度上恢复过去的德国色彩。在2005年,普京和德国时任总理施罗德出席揭幕仪式,把“加里宁格勒大学”改名为“伊曼努尔·康德大学”。一些荒废多年的康德旧居,也陆续重新获得修缮。当时的普京也多次声称,加里宁格勒是俄罗斯与欧洲文明的共同财富,是俄罗斯与德国的纽带。
加里宁格勒的伊曼纽尔·康德雕像

  在乌克兰危机之前,“东普鲁士风”的复兴成为了加里宁格勒当局的一个重要工程。毕竟,康德对于当地旅游業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资产,而除了军事基地之外,加里宁格勒几乎只有旅游业能够把当地经济撑起来。
  这片俄罗斯在欧盟中央的飞地,过了好几年和平交流的好日子。加里宁格勒的居民无需签证就能进入波兰和立陶宛,双方的边境甚至没有任何人工栅栏。到波兰境内购买价格更低的蔬菜、卫生纸和肉类,成为了加里宁格勒人的日常习惯。可以说,这片地区的俄罗斯人早已融入了波罗的海的当地文化圈。   乌克兰危机后,这片飞地又开始紧张起来。北约国家开始对加里宁格勒部署了多少俄军武器感兴趣。这里部署了俄罗斯核武器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俄罗斯政府也不掩饰将加里宁格勒武装成位于欧洲心脏的俄军基地。波兰和立陶宛担心,这里会变成俄罗斯向它们发起军事突击的前哨站。
  一时间,平静多年的波罗的海再次风声鹤唳。消失多年的边境栅栏又回来了,波兰和立陶宛向飞地居民开放的免签政策也被取消了。大国之间的摩擦,让飞地的小市民最先受到影响。未来,这片飞地该走往何方?

化作火海的“君临城”


  ╱ 克罗地亚坐拥7368公里海岸线,而与之相邻的波黑却只分得区区9公里的出海口。 ╱
  如果说加里宁格勒变成了武装到牙齿的军事基地,那么实力弱得多的克罗地亚,则差点失去了它的飞地—杜布罗夫尼克。如果说克罗地亚的本部领土像是一个向右打开的下巴,那么杜布罗夫尼克则是下巴下方的一滴口水,被波黑与克罗地亚本部隔离,与黑山接壤,是典型的“外飞地”。
  杜布罗夫尼克的外号“亚得里亚海明珠”并非浪得虚名:它的老城区,是险要高山下一座面对着蔚蓝大海的中世纪古城池,非常壮观。难怪《权力的游戏》把这里用作“君临城”的取景地点。
  2018年7月底,笔者从杜布罗夫尼克坐大巴,北上前往克罗地亚本部。大巴行驶到中途,所有乘客便被示意取出护照让边境警察检查。过了大概半小时,我们再次被要求拿出护照让边境警察检查。原来,在这半小时不到的车程中,我们已经经过了波黑唯一的出海口,在波黑领土上逗留了半小时。
  这段9公里长,名为“涅姆走廊”的海岸线,景致与克罗地亚毫无差别,徒步行走的话一个下午就能走完。这个世界上主权国家拥有的“最短海岸线”,把杜布罗夫尼克从克罗地亚本部隔开。有人说,这就是巴尔干政治的现实:克罗地亚坐拥7368公里海岸线,而与之相邻的波黑却只分得区区9公里的出海口。
加里宁格勒街景

  今时今日,穿越涅姆走廊并不困难,警察上大巴看一看护照就放行了。然而在1991年,南斯拉夫开始瓦解,南斯拉夫联邦军与克罗地亚军队展开火拼,杜布罗夫尼克在此期间被围困了足足9个月。
  围攻杜布罗夫尼克的主力军是黑山的部队,毕竟这片飞地与黑山接壤,但背后少不了塞尔维亚的撑腰。在1991年,黑山政客面对国内媒体的时候宣称:“到了明年我们就可以迁都杜布罗夫尼克了!”只有不到500名士兵驻守的杜布罗夫尼克,成为了黑山的囊中之物。
  杜布罗夫尼克在南边被黑山入侵,在海上也遭到了封锁。生活在周边村落的克罗地亚居民们,以为躲进已经在1975年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号的古城里,就能避开联邦军的炮火。然而,炮弹依然落在经历了好几个世纪风雨的老建筑里。平时歌舞升平的大理石街道,顿时化作火海。
  为了死守这个几乎不设防的旅游重镇,一些五星级酒店的侍应生和纪念品店主都武装起来,全城的男丁几乎到了与古城共存亡的地步。一队英国电视摄制组,成为城内唯一向外界传输杜布罗夫尼克被轰炸画面的国外媒体。
  / 也许守住飞地,需要的正是固执的韧劲。 /
  当各大主流电视网播放着闻名世界的古城被日夜轰炸、五星级酒店大堂成为避难所的画面,塞尔维亚和黑山面临的国际压力陡增。正当市民等待着联邦军发动总攻、玉石俱焚之时,联邦军却突然收手了。
  30年过去了,杜布罗夫尼克再次成为欧洲最热门的旅游胜地之一,游人如鲫,夜夜笙歌。然而细心观察的话,人们还是能找到曾被围城的伤痕:古城的房屋被盖上了清一色的红色瓦片,但总有一些瓦片颜色更深,据说,这些就是被轰炸后重修时换上的新瓦片。一个显眼的宫殿被用作纪念馆,陈列在这次围城中牺牲的士兵们的照片。只是在熙攘的游客人潮中,多少有几分落寞。
  离开后,我跟几个黑山的同龄人聊起杜布罗夫尼克的美,他们都赞叹不绝。看来,父辈那种要“炸平杜布罗夫尼克”磨刀霍霍的气焰,并没有影响到他们。
  本国的实力、邻国的影响力和飞地自身民众的意愿,都决定着飞地的命运。目前,仍然强大的俄罗斯有足够的实力利用加里宁格勒这块飞地讹诈欧盟和北约,但尽管如此,加里宁格勒还是孕育出与俄罗斯本部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甚至產生独立成为“第四个波罗的海国家”的苗头;相对弱小得多的克罗地亚,则依赖整个巴尔干局势的暂稳,继续坐拥杜布罗夫尼克这颗“亚得里亚海的明珠”。
  一部克罗地亚的舞台剧曾经用“村落里最深处那间房子住着的孤独又固执的女人”,来比喻杜布罗夫尼克人坚守自我的顽强态度。也许守住飞地,需要的正是这种固执的韧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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