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杀唐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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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门掌门唐百年有三子,大公子唐天赢武艺高强为人霸道,二公子唐天赐武艺不济转而精修机关之术,三公子唐天生,天纵奇才,尚是孩童已冠绝唐门。多年来唐门一直秉持着不问世事的传统,然而随着这年血战之会的召开,风云突变。
  唐天赐想证明自己,在血战之会上挑战已无敌手的唐天赢,凭借精妙的计谋和自己制作出的偃偶将唐天赢逼入窘境,却仍是没有得到父亲的赞赏。唐天赐失意离开,意外遇到了重伤断臂的少女关若言。
  随即唐百年遇刺、唐天赢联合玄冥教霸占了唐门,危机一触即发,唐天赐、唐天生和关若言结成小队,誓要保护唐门,而挡在他们面前的第一关,就是颠倒乾坤大阵……

五 闯阵


   7
  唐天生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事实上,他早就过了心魔这一关,否则也不能拥有如此强大的成就。他渡过心魔的方式简单而粗暴,战!
  对一般人而言,心魔永远与自身一样强大,是无法通过战斗的方式来消灭心魔的,唯有增加心的磨炼,以无上的心灵与心魔和解,才有可能渡过心魔。
  但是唐天生不是一般人,所以他知道这些传说都是扯淡,有的人就是能有足够的能力强行压制心魔,比如他自己,比如昔日的父亲,唐百年一剑破阵,肯定也是靠自己的武力强行战胜了心魔。
  他们是战斗的天才,他们能战胜任何人,包括自己。
  被压制的心魔一直在试图反抗,广义来说,唐天生其实时刻都在与自己的心魔战斗,所以他对心魔的了解超过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
  心魔不是无法压制的,只要你有足够的力量。心魔也不是唯一的,即使你过了心魔这一关,旧有的心魔消散,但只要有合适的契机,新的心魔又会产生。
  比如今日那个段伤,他此次败退而走,注定会产生新的心魔。这个心魔不是来自于自己,而是来自于唐天赐。
  被唐天赐和他的偃偶这样段伤平日绝对看不上的组合耍了一把,而且还导致了自己决斗的失败,对于段伤而言,这样的挫败,足够让他产生心魔了。段伤卷土重来之时,一定会处心积虑地杀死唐天赐。
  ——所以安排好父亲后,我要第一时间找到段伤,杀了他。否则二哥危险了。
  唐天生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认可了那个废物做自己的哥哥,认可了他是自己重视的,需要保护的亲人。
  唐天生漫不经心地踏入了阵内,泛舟行于海。
  一艘小船,空旷的大海,三面皆漫无边际,只前方能隐约看到一条线,似乎是陆地。
  唐天生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水,但没关系。来吧,心魔,就如你千百次试图挣脱压制那样,来试试,今次我用多少时间能够打败你。
  唐天生催动内力,小船箭一般朝远处海岸线疾驰。
   8
  关若言惊讶地看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唐天赐:“你不是应该去闯副阵吗?怎么在这儿?”
  唐天赐茫然地回头,眼中闪烁出迷茫的神色:“姑娘认得在下?”
  关若言愣住,难道这个唐天赐是阵法的一部分?为什么自己的心魔里会出现唐天赐?
  见关若言没有回答,唐天赐也不追问,回过头去,继续专心做他的事情。他似乎正在组装一个巨大的机械,看起来颇像关若言熟悉的投石机,但其复杂程度甚至远超关若言见过的唐天赐的偃偶。
  绿色的荧光开始在二人身前远处慢慢聚拢。按照原本的计划,闯阵的人只需一直前行,直到遇到自己最强的心魔,战胜它即可出阵,但突然出现的唐天赐让关若言踌躇了起来。
  远处的绿光越聚越多,无数萤光在空中沿着诡异但规律的轨迹飞舞,慢慢地画出一个复杂的符号。
  关若言注意到,唐天赐的手也越动越快,本来稳定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甚至出现安上去的零件又迅速粗暴地扯下来的情况。
  关若言之前也曾见过唐天赐组装偃偶。唐天赐平日里看起来软弱怯懦,但一旦开始操作机械,仿佛变了一个人,目光沉静如水,十指飞舞,有着奇异地让人安心的节奏和韵律,绝无错误和犹疑,以关若言的眼力都看不清他的操作。
  但眼前这个唐天赐的操作却是越来越急,越来越错,十指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零件不停地掉在地上,甚至他的身体都开始发抖起来。
  远处,一具具白骨沉默地从地上爬起,荧光纷纷落下,白骨身上开始缠绕绿焰。
  “对吗?这样对吗?”
  唐天赐的声音紧张颤抖,还带着几分哭音。关若言低头看去,只见唐天赐握着一枚巨大的齿轮,在机械上来一个空位回比画,却不敢安上去,反而一臉期待地看着关若言,竟似要关若言来看这齿轮该在的位置。
  关若言对机关术一窍不通,如何能回答他?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理解这个唐天赐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没有得到回应,唐天赐失望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机械,迟迟下不定决心。远处,一群绿焰白骨蜂拥而上,眼看就要将这奇异的机械和唐天赐淹没。
  关若言拔刀,飞跃而起,越过唐天赐,长刀带出一道道旋风,碎骨飞溅。
  白骨速度很慢,威力并不大,但它们身上的绿色火焰极为诡异,即使近身也感觉不到热浪,似乎毫无温度,但越是这样关若言越是谨慎,不敢让一丝一毫火焰靠近自己,还要分心不让绿焰溅射到一边傻子一样的唐天赐,一时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具骷髅击碎,关若言已是气喘吁吁,若非有一只水火不侵的机械手臂辅助,恐怕未必撑得过来。
  关若言回身,看向已经是浑身抖若筛糠的唐天赐。
  “喂!”
  “不行……我果然不行……我永远都做不到……做不到……”
  关若言皱眉。她对这种状况并不陌生。她麾下战士中,绝大部分新兵会在参与第一场战斗后陷入这种无助的歇斯底里,但她没想到唐天赐身为唐门高手,竟然偏偏在这时候崩溃。
  尚未想明白该怎么办,关若言发现了一个更恐怖的情况,方才她费尽力气击败的骷髅,火焰熄灭,又慢慢聚拢成一点荧光,荧光飞起,似乎丝毫未受影响,在天空中游荡着,寻找宿主。而远处,数不胜数的荧光,正朝二人飘来,一具具骷髅从地上爬起来,却并不急于进攻,反而慢慢聚拢。   关若言太熟悉这种状态,敌人正在收拢大军,准备集合全部力量,给自己全力一击。偏偏自己这一方,只有一个犹自在颤抖着喃喃自语的唐天赐。
  从一名将军的角度来讲,目前最好的方案就是独自快逃。
  骷髅的速度不够快是它们致命的缺点,关若言默默计算,只要自己全力奔逃,是可以甩开的。但是如果拉上完全是累赘的唐天赐,逃跑就无异于自杀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个唐天赐一定是阵法幻化出来的幻象,关若言却仍是无法将他抛在此地。
  对面的骷髅越聚越多,唐天赐哆嗦着几次试图把最后一个齿轮安上,却始终无法成功。
  灵光一现,关若言突然想明白了。
  这里不是自己的心魔,这是唐天赐的心魔!
  关若言回身,重重给了唐天赐一个耳光。
   9
  借助偃甲的力量,唐天赐几个飞跃,已将狼群甩下,跳到了那小小身影的身边。童稚的面容却配着如同百岁老人般深沉的表情,盘膝而坐,的确是唐天生。
  “天生?你怎么到这来了?”
  唐天生一如往常般,根本不理他的问题,只盯着远处,半晌才突然开口:“它快来了。”
  “谁?”
  唐天生又不说话了,甚至不往唐天赐这边看上一眼。唐天赐却丝毫没有不高兴,反而简直是雀跃。
  此番来闯阵,唐天赐本是最没有信心的一个。他自知无论是武功还是心志,都远比不上唐天生或者关若言,虽不得不单独闯阵,其实心内忐忑得紧。没想到刚入阵,竟然就见到了唐天生,简直是喜出望外。
  唐天生的实力,和三十三年前的父亲唐百年比,怕也要高出一大截,这颠倒乾坤大阵再诡异强大,也决不可能对他有点困扰。
  但唐天生现在偏偏就是一副困扰的样子。
  大风渐起,黄沙弥漫,天色越来越暗,最终黄沙遮天蔽日,身边数步便已不可见,唐天赐不自觉靠向唐天生。
  唐天生回过头来,只瞥了一眼,那淡漠的眼神吓了唐天赐一跳——是真的跳开了一步。
  唐天生向来独来独往,之前唐天赐曾经试图接近他,但苦无机会。只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唐天赐本以为经过这两天并肩作战,自己和这个弟弟已经亲近了不少,不料只这样一个眼神,就足以又吓得自己退避三舍。
  唐天生只当唐天赐是透明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风沙。
  唐天赐忍不住又问:“究竟谁要来?”
  “狼王。”
  “狼王?”唐天赐一时没听明白
  “你刚才见过群狼了?它是它们的领袖。风沙来了,它也就该来了。”
  唐天赐放下心来。原来只是狼王而已。虽然中州一直流传着十二异兽的传说,但可没听说其中有狼。无论如何强大的野兽,终究只是野兽,就算强过自己,也决不可能对抗武功绝顶的唐天生。
  但一看唐天生凝重的表情,唐天赐却又有些忐忑。在他印象中,哪怕之前和段伤的决战,或者面对父亲遇刺这等大事,也从未见这个弟弟有过如此忧思的表情。
  “所以这个……狼王,只会趁着风沙出来?”
  “不,是它来时就会卷起风沙。沙漠是它的领地,风暴是它的扈从。”
  “这么神?”
  唐天生忽然站起来,转过头看着唐天赐:“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一会你躲在我身后,一步都不要远离,一旦我和它交手,你就立刻朝西北方向逃窜,不要回头更不要停留。听懂了吗?”
  唐天生声音稚嫩,但是自有一股奇妙的威严感,唐天赐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我可以帮你……”
  唐天生回头,一脸怒色:“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和这狼王已经交手十三次,他伤不了我,但我也胜不过它,势均力敌。”
  听到这里,唐天赐大惊。经过这两天的变故,他已经充分了解到了唐天生的实力是多么强大。就连那个恐怖的段伤也不敌败走。整个中州,能称得上和唐天生势均力敌的人怕是屈指可数,而让眼高于顶的唐天生承认能和自己匹敌的,怕是一个都没有。
  而如今,唐天生竟然亲口承认自己胜不了一匹狼?
  “你虽然没用,但总归是唐门子弟,我不想你在这白白给那狼当了口粮,一会按我的吩咐做。”
  虽是呵斥,但唐天赐仍是不自觉一阵感动,印象中唐天生一向孤高,实在没想到还会有关心自己生死的念头……想到这里,唐天赐突然醒悟不对。
  眼前的唐天生,怎么看都像是往日那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物,而不是经过一日并肩作战的战友。再一想,唐天生方才说,他已经和这巨狼交战十几次,这不可能,自己进阵不过短短一刻,除非这阵法还有控制时间的能力,否则不可能出现唐天生已经经历十几次势均力敌的战斗的可能。也就是说,眼前的唐天生,并不是真人,而是这个阵法的一部分。
  不及细想,一个巨大的阴影从黄沙中隐隐约约出现。
  唐天生回头瞪了唐天赐一眼,旋即拔出长刀,双手执刀,缓缓指向那阴影。
  唐天赐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风依然在呼啸,但在唐天生刀锋所指的方向,黄沙竟然一粒粒停住,悬浮在半空中,任凭狂风肆虐,纹丝不动。
  透过这一道静止的黄沙组成的通道,唐天赐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狼的眼睛,眸子血红如火,在狼王的双眼里,他看到了唐天生。
  唐天生猛地跃起,长刀凌空斩下。
  与之前唐天赐所见的战斗不同,这次长刀并没有变色。唐天生似乎放弃了他最擅长的大黑天秘术,而以最简单的刀气,斩向狼王。
  无形的刀气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气势,斩入那漫天风沙。刀气到处,本漫天飞舞的风沙如同实物般被切开,来自天地之威的飓风也要给这至强的刀气让路。
  一声狼嚎,狼王巨大的身影猛扑而上。
  唐天赐终于看清了那狼王的样子。它的身躯并不比刚才的群狼大,甚至还要小一些,只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中,似乎有熊熊火焰在燃烧。狼王跃起,它的其中一条腿竟然也是机械组成,和唐天赐给关若言安的那只类似,但更加灵活。   刀气纵横,那狼王在空中竟是无比灵活,宛若御风而行,在刀气的罗网中纵横来去,一根毫毛也没有掉落。
  转眼间,唐天生与狼王在空中相遇。狼王一声长嚎,风沙猛地向中间积压,唐天生刀气碎裂,风沙合拢。
  唐天赐用手遮住眼睛,竭力看去,却再也看不到分毫,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眼前只有漫漫黄沙,似乎天地之间只有唐天赐孤身一人,方才发生的一切,竟似一场了无痕迹的幻觉。
  唐天赐迎着风沙,艰难地朝前走去。骤然,仿佛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随风飘舞的黄沙突然改变了方向,直直朝那里飞去。不一刻,虽然风势依然凛冽,但漫天的黄沙却已消失无踪,全部都聚拢在唐天赐前方的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黄沙之球。
  唐天赐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舉起左手,偃甲在身体上迅速流动,瞬间在左臂上组成了一张巨大的弩机。尚未等唐天赐扣下机栝,黄沙突然爆开。
  粒粒黄沙如同数不清的暗器,在巨大的爆裂力下击向四面八方,唐天赐猛地蹲下低头,从背上摘下巨盾挡在身前。黄沙击在盾牌上噼啪直声,宛若强弓劲弩。
  黄沙散尽,唐天赐站起身来,骤见半空中一人一狼同时倒飞而出。狼王的身上满是刀痕,满身鲜血,不待落地,一声长嚎,一阵飓风凭空而起,巨狼消失在黄沙掩映中。
  另一边,唐天生小小的身躯轰然落地,在地上激起黄沙飞扬。唐天赐连忙赶过去。
  唐天赐首次见到如此凄惨的唐天生。
  唐天生手拄长刀,单膝跪地,左肩处鲜血汩汩流出,两个深深的伤口,竟然穿透了整个肩膀,看起来是被那狼王一口咬住了肩膀。
  唐天赐只能想象方才那场决战是如何的惨烈,但他发现自己的想象力似乎也被低微的武功限制住了,他完全不能想出方才一狼一人是如何战斗的。
  唐天赐慌忙跑过去,伸手从怀中掏出两枚药丸——正是当日徐庶用来救治关若言的灵药,此番来闯阵,他自觉实力不够,厚着脸皮从徐庶那里讨来的。
  唐天赐捏碎一枚,正要往唐天生身上涂,唐天生挥手把他挡开,伸手在肩膀处只点了两下,流血瞬间止住,旋即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唐天赐看得傻了:“你这伤口愈合是什么功夫?我看比那些娲皇自愈快多了。”
  唐天生哼了一声:“娲皇算什么,一些人造的怪物,别拿来和我比。你刚才怎么没走?”
  “你在这战斗,我怎能抛下你溜走?”本来唐天赐想说你是我弟弟之类的,但想到说出来一定是自讨没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自量力,你留在这里只能是累赘。”
  见唐天生不再多说,唐天赐小心地问:“刚才,狼王是不是已经被打败了?我看他伤痕累累,你虽然也受了伤,但恢复得迅速。”
  唐天生摇了摇头,面沉似水:“刚才一战,我和他只能算势均力敌,此刻相信他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唐天生看了看远方一望无垠的沙漠,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你不要小看他,战斗中,小看敌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第一次交战时,它看我是个小孩,我看它不过是只野兽,它犯了这个错误,我没犯,所以它丢了一条腿。从此之后,它也没再犯过错误。”
  听到这里,唐天赐想起一件事:“它的腿被换上了义肢,是谁给他装的?难道这里还有别的唐门子弟?”
  “我装的。”唐天生说得漫不经心,“只有战胜完整无缺的它,才能叫真正的胜利。”正说着话,远处狼王的身影又浮现在地平线上。
  唐天赐猛地站起来,扣住巨弩的机栝。
  唐天生拍拍他的肩膀——唐天生明明只有唐天赐一半高,但并不用踮脚,只一伸手,竟然就真的拍到了唐天赐的肩膀:“坐下,别紧张,它只是来给我们送吃的。”
  唐天赐愣住。
   1 0
  唐天生泛舟于海上。
  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海面下掠过,是一条鲸鱼,躯体之大如同山岳,从头到达小船附近到尾巴离开,足足游了一炷香的时间。它只要轻轻上浮,掀起的波浪就足以把这艘小船击得粉碎。
  盘膝打坐在船头的唐天生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波纹尚未散去,突然一声巨响,那巨大的蓝鲸竟然猛地跃起,跳出水面,仿佛调皮的孩子一样,从小船的上方掠过,小岛般巨大的身躯落入海中,顿时激起千层波浪。
  鲸鱼身躯太过庞大,这一入水,波浪如同海啸,小船却纹丝不动,似乎只要船头那小人坐在船上,无论多大的海浪,小船稳坐如山。
  鲸鱼静悄悄地又游走了,小船依旧朝着远处的海岸线行去。
  一群不知名的海鸟从远方飞来,见到小船,登时兴奋得绕着小船盘旋。空旷的大海上,太久没见过不一样的东西了。
  一只胆大的海鸟径自落在了唐天生的头上。唐天生终于坐不住了,他武功再高定力再强,也没法预测更没法阻止海鸟拉屎拉尿,万一自己被海鸟骑在头上拉了一泡屎,以后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唐天生伸手过头顶,小鸟落入手心,他把小鸟举到眼前。这鸟他从未见过,浑身雪白,只头顶有一点翠绿,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竟毫不怕人,径自与唐天生对视。
  唐天生微笑。似乎自从出生以来,他就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放松,像现在这样,发出一个发自内心的,非讥讽也非苦涩的笑容。只有在这一瞬间,唐天生终于像一个九岁的孩子。
  唐天生举手,小鸟扑棱棱飞走。他看着远方的海岸线,仍是摸不着头脑。
  难道我的心魔,只是害怕小鸟在我头上拉屎?

六 霸主


   1
  千里之外,江陵。
  曾经是天下最富庶的所在,只因身处兵家必争之地,经历几十年的战乱,已是白骨遍地,只偶尔有不知名的饿鸟呀呀飞过,寻找着尚未腐烂的人肉。
  绵延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营盘,无数兵士熟练而麻木地做着大战前最后的准备,如同千万忙碌的蚂蚁。大战一起,人命不如蚁,天下兴亡,在此一战。   从百年前群雄并起直到现在,天下已经流了太久的血,必须到了一个了结的时候。这是英雄的时代最后的大战,战神与霸主的决战,决定将来的天下,是王道还是霸道。
  巨大的沙盘上,红黑小旗犬牙交错,代表敌方的黑色压倒性地将我方的红色困在当中,那星星点点的红色,更像是壮志未酬后洒下的鲜血。
  三万对二十万,众寡悬殊,更失了地利天时。但无论是普通士兵还是身经百战的将领,都未曾有过一点恐惧,只有热血沸腾的战意,和必胜的信心。
  因为我们的统帅,是战神!永远不败的战神!
  战神却并未回应麾下将士们热切的目光,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胜败的关键也不在这里。
  我那隐姓埋名三十年的老友,我们平定天下的梦想,就在这一战。言儿,你那边的进展究竟如何?
  一名黑衣战士急匆匆冲入营帐。
  众将士都认得这身打扮,乃是战神麾下专司隐秘情报的“大易”中人的装扮。据说这一组人各个都是精通秘术的绝顶高手,潜伏在各方势力之中,专司打探情报。
  黑衣战士低语几句。
  战神猛地站起:“什么!”
  营帐中都是跟随战神多年的将领,但从未见过统帅如此失态的一面。
  副将忍不住躬身施礼:“发生了什么事?”
  战神已经恢复了冷静,挥挥手让黑衣人退下,才道:“根据准确情报,趁着我军防线空虚,霸主其实早就亲率精锐南下了!”
  副将先是懵懂,旋即大惊。他是知道龙灵之密的少数人:“难道霸主竟然已经知道……”
  战神点头:“我们低估了他,这个秘密还以为瞒得很好,谁知他早有准备。能果断弃下大军,孤身涉嫌,霸主果非常人。”
  副将按剑施了个军礼:“少将军有危险。大帅,我请命率军往援。”
  战神思索了片刻,无奈地摇头:“敌众我寡,若贸然分兵去援,必被对方衔尾追击,更何况你现在就算赶去也来不及了,我们不能盲动。众位,三日后决战的原计划不变,各自准备。”
  众将领施礼领命。副将仍不死心,施礼道:“若……少将军那边有变,我们这边也会受到影响,我建议还是由我……”
  战神摇手:“言儿的职责重大,我自然明白,不过既然将这个任务交给她,我们自然要相信她不会延误军机。”
  看了一眼众将,战神了解,众人对于此事仍未放心,权衡了一下,为安定军心,笑着开口:“更何况,为了确保一万,八台山上除唐门外,我还另请了人接应。有此人在,就算霸主亲去,也未能轻言取胜。”
  “恕属下多嘴,不知是何人?”
  “徐庶!”
  众将领相视,旋即躬身:“既然徐庶先生在,我等过虑了。”
  战神点头,低头看向沙盘:“三日之后,雏龙现世,便是天下一统之时。我等浴血多年,即将达成平生所愿。愿此一战后,中州永无战火。”
  眾将齐齐拔剑:“愿此一战后,中州永无战火。”
   2
  关若言的一耳光毫未留手,把唐天赐打得一个趔趄。唐天赐似乎整个人懵了,一时忘了质问也忘了反击,反而愣愣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的少女。
  一旦想明白了自己其实是处在唐天赐的心魔中,关若言的种种疑惑自然就都就解开了。这一次的颠倒乾坤大阵似乎做了改进,看来若不能让这个唐天赐振作起来战胜骷髅,自己一个人怎么闯,也是困死在这里的命运。
  要知道战胜自己的心魔已属不易,进入他人的内心,帮人战胜心魔,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偏偏关若言是个例外。
  为将者,需明晓天地,审时度势。天时地利人和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人和。如何破除战士们的心障,让战士们于怯中生出勇,将畏怖极处转为战意,乃是每一个为将者日日苦思琢磨的命题。而关若言是战神之女,中州最强的五员战将之一。
  于唐天赐而言,自己那畏缩的情绪,或许是困扰一生痛苦的根源,但是对关若言而言,不过是千百万怯战士兵中的一员而已。治疗一个怯懦的士兵,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拎上战场。
  唐天赐这种性格的形成,必然有他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常年被父亲忽视,或许是因为缺乏血统异能导致的自卑。但对于关若言而言,原因并不重要,解决问题才重要。
  ——更重要的是,关若言曾经见过这个少年人的另一面,那个可以在危急关头拼死一搏,可以沉静地为自己安上机械手臂的样子。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怯懦不过是这个年轻人自我构筑的假象,他胸中天生的义勇,终究会打破这个壳脱颖而出。
  无数的骷髅在不远处集结,这一次的数量远超过方才两次的总和。
  关若言不知道若是自己跟这群白骨对战失败,或是白骨吞噬了这个唐天赐后会怎样,她也决不想尝试。
  深深吸了一口气,关若言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关若言蹲下来,看着唐天赐,一个字一个字地沉声道:“它们马上就上来了,我能再给你争取一炷香的时间。我之所以在这里坚持,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做到。错了还可以改,但犹豫不做,你就会害死我!”
  唐天赐看着关若言,一副懵懂的样子,但手上依旧还在颤抖。
  绿焰冲天,无数的绿焰骷髅从四个方向同时扑来。关若言长吸一口气,左手平举长刀,右手啪地弹出一截三尺长的利刃,迎上。她这次再没有保存体力,剑气纵横,凡是靠近二人三尺内的骷髅瞬间粉碎。但这一次的骷髅数量实在太多,杀之不尽,无数骷髅前赴后继地从外围向内跳,被挡在关若言的剑气之外,但也不退,不一刻,竟然组成了一个覆盖了方圆数十丈范围的白骨屏障。
  唐天赐仍在犹豫着,突然感觉脸上一润,只觉得热热的液体滴在脸上,伸手摸去,竟是鲜血。
  漫天白骨绿焰,这一滴红色分外显眼。
  又是一滴鲜血滴下。空中只见剑气纵横,却不见那少女的踪迹,但鲜血落下的频率越来越快,显然关若言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绝地。   “我之所以在这里坚持,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做到!”
  唐天赐忽然想到,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别人对自己能力的信任——是用生命处于险地来让他感觉到的。
  唐天赐闭目,手中的齿轮终于安到了机械上,整个大地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3
  狼王的身影慢慢地从地平线一点点浮现,唐天赐这才看清,它的嘴里叼着一只山羊,也不知在这茫茫沙漠为什么会有这么肥硕的羊。
  狼王把羊扔在二人面前的地上,看也不看二人,转头径自走了。
  唐天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架好了木柴堆,拔出两把匕首,双手飞舞,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羊已经被完整剥皮,架上了柴堆。紧接着两把匕首在柴堆上相击,双手震颤,一瞬间不知道两把匕首交击了几千几万次,火星迸溅,砰的一声,一股火苗从柴堆上燃起。
  唐天生一只手按在柴堆上,火登时冲天而起,不一刻,烤肉的香味已经飘入了唐天赐的鼻子。唐天生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小心地将里面的调料撒在羊肉上。
  唐天赐已经看呆了。狼王跑来送肉这件事,也比不上唐天生这一连串熟练无比、堪称大厨的动作让他更惊讶。这九岁的孩子操弄这烤羊时,一脸投入,竟似比方才与狼王的生死之战时更专注。
  唐天赐本来有一肚子话要问,但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他才想起,今天这一天实在是过得太长了,自己竟然至今仍粒米滴水未进。
  有唐天生内力催发,羊肉熟得很快。唐天生匕首一划,整只羊被分成了两半,唐天生拎起一半,猛地朝远方扔去。
  “那一半是给狼王的,他吃饱了,就会再来找我决战。这一半给你吃,吃完快走吧。”
  唐天生两把匕首仿佛只是虚空一比画,半只烤羊登时四分五裂,成了几大块香喷喷的烤肉。直到半只烤羊全部下肚,连骨头都给嚼着吃了,唐天赐才勉强让脑子继续运转,思考眼前的问题。
  比关若言迟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也想明白了,他所在的阵势引发的并不是他的心魔,十有八九是在唐天生的心魔中。但唐天生的心魔为什么会是一匹狼,他却毫无头绪,更别提如何解决这个心魔了。
  远处的风沙又逐次刮起,狼王似乎也吃饱了,正在准备卷土重来。
  唐天赐努力回忆着方才双方的战斗,试图寻找一些线索,他总觉得似乎刚才有些什么事情不对劲,想了半天,方才猛醒,转头看向唐天生:“你刚才与那狼战斗时,为什么不用大黑天?”
  唐天生愣了一下:“大黑天是什么?”
  这话问得唐天赐一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唐天生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它来了!我有预感,这一次将是我们最后一次战斗。”
  这一次的风沙比刚才更猛烈,直到狼王已到近前,唐天赐才看清狼王的样子。唐天赐吃了一惊,狼王的浑身萦绕着一层有如液体般流动的黑雾。这是雾隐?
  雾隐乃是将真气外化的绝技,若能更進一步,就是唐天生的大黑天了。这是唐门绝技,需要极强的天赋方能修习,唐门传承千年,练成的也是寥寥无几,今日竟然在一匹狼身上所见,让唐天赐大吃一惊。
  唐天生双手执刀,猛地跃起。狼王长嚎一声,跃起迎上,一人一狼又战在一起。
  唐天赐忽然醒悟了什么,猛地朝狼王来的方向冲去。
   4
  唐天生踏上了海岸,岸边桃花夹敷,草木芳菲,鸟兽悠然,说不出的恬淡舒适。
  他十分疑惑,任他如何催动五感探索,始终无法在这个奇怪的阵法中找到一点杀机。颠倒乾坤大阵的杀伤力在于心志,一定会在你松懈的一刻乘虚而入。
  唐天生越发谨慎前行。
   5
  黄沙遮蔽了整个世界。
  唐天赐只觉得个人之力在这种天地之威面前,渺小如蚁。似乎这肆虐的狂风下一刻就可以将自己扯成碎片。
  带来这狂风的狼王,和与狼王对抗的唐天生……他们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大?或许自己还是下意识低估了这个弟弟的力量。虽然艰难,但唐天赐还是一步步逆风跋涉。
  如果正常在茫茫风沙中,最大的问题倒不是风沙,而是无法确定方向,很容易在原地绕圈。狼王带来了狂风,却也成了天然的路标,唐天赐只要时刻保持自己逆风而行,就足够不让自己迷失了。
  直到看到地上扔着的小只烤羊,他知道自己没有找错。
  决战仍在继续。
  即使以唐天生恐怖的自愈能力,也来不及迅速愈合身上接连出现的伤痕,而狼王的身上,同样是一道道伤痕在不断累积。
  这是一场毅力的较量,势均力敌的人和狼,在等着对方倒下,或者一起倒下。
  唐天赐却陷入踌躇中,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是否该插手这场对决。如果自己插手了,情况反而朝更坏的方向发展呢?
  鲜血洒落。
  即使是狂风,似乎也卷不动这半空洒落的鲜血,在黄沙中,晶莹的鲜血显得更显眼。唐天赐不知道这是谁的血。不管是谁的血,效果应该差不多。
  唐天赐突然觉得心头一动,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半空中,唐天生的身影忽隐忽现,唐天赐仰天怒吼:“那狼王就是你!不要恐惧,用大黑天!”
  世界突然一暗。
   6
  飞龙峡,唐家堡。
  唐门子弟各个人心惶惶,却又群龙无首。几乎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巨大的广场上,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却没有谁能站出来拿个主意。
  这漫长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从昨日唐天赐带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姑娘回到唐家堡,紧接着唐百年遇刺,玄冥教的人突然出现,到莫明其妙的血战,十长老全部战死,唐天赢宣布接管唐门,提出质疑的也都迅速死于娲皇之手。本来唐家堡已经被唐天赢收服,但唐天赢却又突然不见了。
  一日之间,唐百年遇刺生死不详,唐天赢三兄弟全部失踪,十位长老和一大批弟子战死,只剩下总管唐宋管理这个混乱的局势。   唐宋跟随唐百年多年,本有足够的威望管住众人,但是在这个非常时刻,唐宋只下令不许人走出唐家堡,其余的一句话不说,一个命令没有,不肯回答任何弟子的疑问,不管是唐百年的生死还是唐家兄弟的去向,一概不回答。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然后,众人就看到了仿佛突然出现在唐家堡门前的唐天赐、唐天生还有关若言三人。
  骤然见到彼此,三人也同时露出了惊讶的面容,而最惊讶的,居然是唐天生。
  关若言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唐天赐:“你给我安装义肢时,一共接续了多少条经络?”
  唐天赐其实脑子里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眼前这两个人,究竟是真人,还是大阵幻化出的另一层幻境?听到关若言问话,忙正色回答:“三十二条。”
  关若言满意地点点头。其实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具体的数字,当时疼得几乎超过了人体的极限,怎么可能记得住数字,唯其如此,她才刻意问这个问题。如果还是在幻阵的话,这个幻化出来的人也应该不知道这个数字,最起码不会回答得这么果断而坦然。
  唐天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转头看向唐天生,也试图问个问题判断一下他的真假,但是张嘴想了半天,却黯然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一个像刚才关若言所提的一样,能够一矢中的的问题,只好讪讪合上了嘴。
  “所以说,阵已经破了?”
  三人对视一眼。
  “那还等什么?唐家堡,我们回来了。”
   7
  理论上,到目前为止,唐天赐还是“刺杀唐百年”的疑犯。但唐门子弟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没有一个人上前去阻拦或者试图擒拿归案。除了因为这件事本就疑点重重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大概是因为唐天生就走在他的身边。
  绝大多数唐门子弟畏惧唐天生更甚于唐百年。对于唐百年,他们是高山仰止,是崇拜和敬仰,而对唐天生,众人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的世界的恐惧。唐家堡内关于唐天生的种种荒诞不经的传说,足够编成一本书。
  三人并肩坦然走过,广场上的弟子们自然而然地让开一条通路。
  “等等!”唐天生突然停住脚步,看向左边:“我突然想到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们等我片刻。”
  话音未落,唐天生的身形已消失在连绵的屋脊上。
  关若言看向唐天赐,唐天赐耸耸肩膀,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家伙搞什么鬼。好在时间并不长,下一刻,唐天生已然回到了二人身边,手上多了个布袋。
  唐天生从布袋里摸出一枚冰糖,扔到了嘴里:“太好了,虽然天下大乱,还好没人来动我的糖。”
  唐天赐和关若言面面相觑,都在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就算强到天下无双,终究也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唐百年仍旧好好地躺在密室中,虽然面色青紫,但看起来一时还没有性命之虞。
  唐天生松了一口气。
  唐天赐蹲下,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父亲。那张面容显得如此陌生,却又仿佛日日可见般熟悉。他一时有些哽咽,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父亲。
  唐天赐想要将父亲抱起来,唐天生阻止了他:“父亲在这里一天一夜也无人发现,说明这里很安全,不如还让他呆在这里。”
  唐天赐看了看阴暗潮湿的密室,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关若言。关若言也点了点头。
  唐天生拍拍手:“现在,我们该去找唐宋谈一谈了。”
   8
  唐宋正站在议事大厅内,独自一人看着墙上那幅唐百年一剑归来的壁画。
  弟子们早已禀报了唐天赐三人归来的消息,唐宋只点了点头。弟子们等着唐宋的命令,干巴巴地站了好久,才发现唐宋根本没有下命令应对的意思,只好转身离开。
  唐天赐三人走进房间,唐宋仍未曾转过头来。
  “宋叔……”唐天赐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旋即又发现这个称呼在现在这个情景下并不适合。本来准备了一肚子气势汹汹的质问,此刻却突然发现一时不知道从哪开口。
  发现唐天赐没有习武天赋后,唐百年就基本不再理这个孩子。唐天赐自小到大的大部分事务,多数是由这个唐家堡总管安排照顾的。和自己的父亲比起来,唐天赐和唐宋相处的时间还要更长一些。虽然此刻明知唐宋有着巨大的嫌疑,但要质问,面对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唐天赐仍是先自怯了。
  唐天赐不说话,关若言作为一个外人,自也没办法抢着质问。唐天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自己陷入了深思,也不说话,一时间房间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反而是唐宋:“三十三年前,门主一剑破阵,但终究在阵中被困了三日,想不到三十三年后,你们居然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青出于蓝,唐门幸哉。我有个问题,不知你们可否告诉我。”
  唐天赐不由自主点头:“你说。”
  “颠倒乾坤大阵乃是玄冥教绝密,千变万化,据说除了他们的冥王外,就连段伤这等地位也不知道阵势的生门所在。你们竟能一次踏破生门,是否有高人指导?”
  唐天赐只觉得自己很难在唐宋面前敷衍,而且此刻隐瞒徐庶的存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不错,有人帮我们堪破了阵法。”
  “那是谁?你前日所用的奇门遁甲,也是他所教?”
  唐天赐犹豫了一下,朗声道“徐庶先生。”
  徐庶这个名字昔日名动天下,并不用再多加解释。
  唐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声自语:“怪不得……怪不得……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想不到他真的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唐天赐不懂他在说什么,正要发问,唐宋又开口:“若我猜得不错,徐庶先生应该跟你们约好在唐家堡会和。到时,可否引我一见?”
  关若言敏锐地觉察出些许异样,尚未来得及开口,唐天赐已点了点头。
  唐宋似乎解开了什么天大的疑惑,连语声都轻松起来:“你们想必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不如我们坐下详谈。”
  “玄冥教的人呢?”   众人坐定,关若言终于决定不再顾忌身为外人的礼貌,否则让唐天赐这样不着边际地聊下去,到天黑也进不了正题。
  “玄冥教第一批来的人并不多。根据段伤所言,他低估了关小姐,所带的黑甲护法在追杀关小姐一行的过程中损失殆尽,只有他一人来此。布置好阵法后,他说去找你们,之后并未回来。”
  关若言暗自点头,这和她的推测差不多。玄冥教这次显然是布置失误,低估了自己还有唐门的力量,段伤在独秀峰战败后,必是去调集援军了。
  “那唐天赢呢?”
  唐家堡内已无多少玄冥教的力量,这是可以预计的,但唐天赢也不见踪影,这一点实在出乎众人的预料,本来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竟然找不到对手,关若言反而更加忐忑。
  “他早就离开了,至于去哪,并没有告诉我,只是让我代管唐家堡。”
  “所以,你是投靠了唐天赢?”
  面对关若言咄咄逼人的质问,唐宋并不以为忤,微笑道:“我是唐门总管,我的职责是管理唐门内务,不让唐门内部生乱。我不用投靠谁,我效忠的是唐门。”
  “你若效忠唐门,怎会容许自己听从谋刺门主、勾结外敌的逆子的命令?”
  “唐门门主之位,有能者居之,这是唐门千年来的规矩,也是唐门昌盛千年的秘密。门主被刺,唐天赢握有娲皇,不仅足够继承门主之位,更有可能让唐门再次大兴,唐门中人自然服膺。更何况……”唐宋似笑非笑地看向唐天赐等人,“究竟是谁刺杀了门主,顶多算是各执一词,确切的说,你们的嫌疑更大一点。而勾结外人,玄冥教是外人,徐庶先生和战神,也是外人,大家都需要援手,无非是为争胜负不择手段,谁优谁劣,谁说得清。”
  关若言一时语塞。她纵然在战场上纵横无敌,但论巧言善辩,又怎能胜过这样一个通透世事的老狐狸。
  一直沉默不语的唐天生突然抬头,盯着唐宋的眼睛:“其实真正刺杀我父亲的,是你!”
   9
  “從一开始我就怀疑,以父亲的武功和谨慎,整个唐家堡里,能够刺杀的了他的,怕只有你了。”
  突然被指控,唐宋仍是一点都不慌张,反而微笑加了一句:“还有您,三少爷。您现在的武功,怕已超过门主,若刺杀门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唐天生一愣,旋即不得不点头:“不错,若是我,可能也能刺杀父亲。但是这里就有个问题,父亲被刺时,不管是你还是我,好像都不在现场。我是不在其中,而你是在刺杀发生前已经离开了房间。
  “但是刚刚我终于想通了。我们之所以认为刺杀发生时你不在房间,是因为他们曾在你退出房间后,还听到父亲说话。但如果那时候父亲已经被刺了呢?如果当时说话的,不是父亲,而是大哥模仿的呢?”
  唐天赐忍不住开口反驳:“就算有人模仿父亲的声音能骗得了我,但声音的确是从父亲的方向传来的,而大哥当时在我们身后。”
  “腹语!”
  “腹语?”关若言第一个反应过来,“不错,徐庶先生说过,控制娲皇是需要腹语之术,而腹语的确可以控制声音的方向。”
  “所以,整个事件最大的可能,是唐宋和大哥早已勾结,唐宋先趁父亲不备,刺伤了父亲,而大哥则把你们带入房间,将你们诬陷为凶手并铲除,从而彻底消除隐患。”
  唐天赐和关若言觉得自己被唐天生说服了,这的确是最可能的情形。
  唐宋面色完全不变。
  唐天生毕竟年纪太小,唐天赐又缺乏江湖经验,三人中唯有关若言对于人心最为敏感。方才一进门时,她已感觉到唐宋表面镇静下的惊慌不安,越是压制,反而显得越是心虚。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关若言惊异地发现,现在的唐宋似乎是真的镇定了下来,无论众人说什么,他似乎都不放在心上,而且这种镇定并非表演,看起来更像是成竹在胸的自信。
  关若言不知道这一切变化是怎么发生的,但她确定,刚才众人的话一定透露给了这名老狐狸什么关键的信息。
  唐宋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的推测顶多能说明有这个可能,但是离是我干的这个结论,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我对门主忠心耿耿,唐门上下皆知,我为何要去和大公子勾结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唐天生二人一时无语,关若言冷笑道:“自然是因为唐天赢找到了重现娲皇的方法。你们想要靠娲皇称霸江湖,但是被门主反对,所以你们杀了门主。”
  唐宋微笑:“你这说法倒是勉强解释得通,但如果娲皇之秘能让唐门振兴,门主为何要反对?”
  关若言语塞,愣了一下才继续质问道:“若你未和唐天赢勾结,为何他离去时会把唐门委托给你看护?”
  “因为我是唐门总管,门主在也好,唐天赢掌权也好,或者现在你们回来也好,无论是谁,都需要人来帮忙安定唐家堡。”唐宋站起来,“好了,唐门大乱,仍有无数琐事要处理,你们若仍是怀疑我,自可以杀了我,若找不到其他的证据,我就要继续工作去了。现在门主和大公子都不在,唐门就由你们做主,大小事务,你们可以吩咐我,我自会照办。”
  三人相顾无言。眼看唐宋就要离开,关若言才想起重要的事来:“唐天赢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带着玄冥教卷土重来,到时候,你会帮我们还是帮他?”
  唐宋回头,正色:“唐门不能再流血,所以我选择尽快结束变乱的方案。”
  唐天赐挠挠头皮,不解道:“他的话什么意思?”
  关若言叹了一口气:“他的意思是,他和他手下的势力会观望,然后站在强者的一边。”
  唐宋不说话,却看向关若言,露出一个惺惺相惜的眼神。
  唐天赐仍没太明白:“谁是强者?”
  唐天生傲然插言:“当然是我!”
  唐宋冷笑:“段伤加上两个娲皇,就能将你逼入绝境,你可知唐天赢手下有多少娲皇?你们只有这三两只小猫,凭什么自称强者?”
  这话直戳唐天生的痛处,以唐天生的傲气,竟然被噎得吸了一口凉气,说不出话来。   唐天赐跳起:“还有我们。”
  唐宋看了唐天赐一样,想要说什么,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
  这比说什么都伤人,唐天赐不由得自己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不由自主也跟着唐宋一起叹了口气。
  关若言却敏锐地发现了唐宋话外的意思,忙恭敬地问:“宋叔可有什么办法来教我?”
  唐宋笑:“你这女娃娃,将来必成大器,听出有一点好处,我立刻变宋叔了。你这是跟着天赐改称呼?”
  唐天赐顿时一个大红脸,关若言却泰然自若,只盯着唐宋。
  唐宋叹了一口气:“有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方法,你们若能证明唐天赢是凶手,那你们就是门主的继承人了。门主昔日闯荡江湖,有很多老友,如今已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当今江湖中,不论武当峨眉这种名门正派,还是妙绝山庄、芥子帮这些帮派,都足以抗衡玄冥教,而这些组织中,都有你们父亲的老友,你们若能请来一二,唐门之危自然解除。”
  唐天生冷笑:“我唐门立派以来,何曾窝囊到需要去求外人相助,难道要我去做申包胥哭秦庭不成?唐门有我一把刀未折,唐门就不会亡。”
  唐宋摇头:“我话已尽,听不听在你们了。”
  唐宋说完话,不等众人再开口,施施然离开。
  关若言沉吟:“其实敌众我寡,请求援军并非丢人之事情……”
  话音未落,唐天生突然面色一变,猛地从椅子上跳下地。他的个子太矮,从唐天赐二人的角度看过去,被桌子遮得只露出了半个脑袋,甚是滑稽,但他的话却一点都不滑稽:“你们就想求援也来不及了,你们听,我们被包围了。”
   1 0
  号角旌旗,百里连营。
  战马扬起的烟尘,遮蔽了八台山。数不清的士兵正在砍伐密林中那些千年古树,巨大的树干被烧焦后埋入土中,转眼就修成了延绵不绝的高大木墙。木墙之后,巨大的投石机正在修建,一队队的士兵飞奔着集结,冲天的杀气让整座八台山为之震颤。
  营帐的最高處,一座比唐家堡更高的木台仿佛转眼间就被搭起,高台站着三人,左边一人神情复杂地望着唐家堡,正是昨日铩羽而归的玄冥教段伤,右边一人在这寒冬中仍旧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眼神中满是嗜血的杀意,乃是天下无人不知的猛将许痴。
  正中一人,看起来不过五六十岁,一身铁甲,红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面无表情俯瞰着脚下,如观蝼蚁。
  北方霸主!
  天下人的目光都盯在江陵那一场即将决定天下的决战时,身为一方统帅的霸主,却带着三万精兵,冒着孤军深入的危险绕过战神的防线,突然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八台山。
  霸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军队有条不紊地做着种种准备,回头问许痴:“我们需要多久才能安顿好。”
  “半日,最迟明早就可以开始攻击。”
  段伤躬身:“主上,是否需要我去劝降?”
  霸主挥挥手:“不用,我不需要他们归降。吩咐众将,明日一早,踏平唐家堡,不留一个活口。我要让唐门自此从中州消失。”
  一名战将纵马来到唐家堡前,高声宣战:“唐门违背誓言,勾结逆贼,死有余辜,今大军已至,扫穴犁庭,汝等勿做困兽之斗。”
  战将读完战书,也不待唐家堡反应,纵马径自去了,唐门上下一片慌乱。
  唐家堡号称天下最易守难攻之地,但那是对于江湖恩怨而言的。谁都明白,面对外面的三万虎狼之师,唐家堡绝守不过半日。个人的修为,在两军阵前,能起到的作用实在太少了。
  唐天赐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我们现在投降来得及吗?”

七 唐门


   1
  霸主率虎狼之师三万,战将三十七人,另有玄冥教护法段伤以下高手三十人,千里突袭,围困唐家堡。
  唐家堡内总共七百余人,门主唐百年被刺仍在昏迷,十位长老都死在之前的变乱中,大公子唐天赢去向不明,再去掉不能战斗的老幼妇孺,能用的战力不超过两百人。
  饶是关若言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从小在沙场上长大,熟读兵书,但仍是完全无法想象,如此众寡悬殊的仗该怎么打。
  唐天生看着远处忙碌的士兵,皱眉道:“他们为什么不进攻?”
  这个问题只有关若言能够回答:“他们劳师远征,立足未稳,士兵已经疲乏到了极点,虽然我们这边人少,但其中高手众多,如果他们强行贸然进攻,万一失败,会是对士气的重大打击。所以对方今天应该不会进攻,我猜他们会休息一晚,明日清晨,便是进攻之时。”
  唐天生眼睛一亮:“不如……”
  关若言斩钉截铁:“不行。霸主并非庸才,他不会不防备有人劫营。你不要自恃武功高绝,要知道人力总有尽时,你若今夜贸然去行动,只能是白白送死。”
  唐天赐颓然道:“所以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死吗?”
  “当然不是。”
  “徐庶先生!”
  三人齐齐回头,满心惊喜。
   2
  “霸主放下决战的战场,孤军深入而来,为的,自然就是龙之灵。”
  关若言紧紧握着手中的宝石。
  最早父亲命她前来八台山,她还颇有微辞,对于龙灵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她其实并不特别相信,只道父亲是为了将自己支开。
  来到八台山,变故连连,一度她甚至忘了自己手中的这枚龙灵乃是引发一切的关键。此刻见到霸主竟然亲自率军来袭,她才真正相信,手中这枚看似不起眼的宝石,实际上真的可能有颠覆整个天下的大秘密。
  “龙灵是引来敌人的缘由,也是我们反败为胜的契机。”
  徐庶的声音低沉平板,毫无起伏,但听着他的声音,众人只觉得方才被霸主军威所震撼心慢慢平复下来,开始能够思考问题。
  “霸主今夜不进攻,将是他一生犯下最大的错误。若他不做停留,直接进攻,固然他的军队会损失惨重,但唐家堡怕现在已经被夷为平地了。但是他愚蠢地给了你们一夜的时间。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四灵之阵,乃是天地间至高的阵法之一,以龙灵作引,有改天换地的威力,配合上唐门的机关术,即使众寡悬殊,我们仍可一战。即使战败,也要让他付出足够的代价。   “我已老朽,本欲就此终老于山水之间,不理江湖中事,更不欲破誓与旧主冲突。但我更不能眼看着你们大好人生终结于此,看着八台山变成修罗沙场。明日,我来亲自主持四灵之阵。昔日老朽行走江湖时也曾交下了不少朋友,我已逐一发去信息,邀他们前来助阵。我相信他们会来的,不仅是因为老朽的面子,更是因为兔死狐悲,若任由霸主插手江湖事,毁灭一个门派,那中州江湖将人人自危,再无宁日。
  “明天,我们将会告诉他,天下间不止有霸道,还有人心和道义。江湖不可轻侮。”
  年轻人只觉得斗志开始熊熊燃烧。
  似乎方才的一番话耗尽了老人的精神,徐庶又佝偻下来:“唐门主在哪里?”
  唐天赐黯然道:“家父仍旧昏迷不醒……”
  唐天生接过话头:“家父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异种真气压制着经络,导致一直昏迷。”
  徐庶点头道:“带老朽去看看,也许有办法治好唐门主。大敌临头,若唐门主能够苏醒,我等胜算会大大增加。”
  唐天赐喜出望外,慌忙起身道:“我们现在就去。”
   3
  一具尸体!
  唐天生藏匿唐百年的密室中,不见昏迷的唐百年的踪影,只有一具尸体,死不瞑目地倒在角落里。
  唐天赐惊呼:“宋叔!”
  死者正是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唐宋,胸口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满地,眼看是必死无疑了。
  惊魂甫定,众人仔细检查了这小小密室,却没发现任何端倪。
  “是唐天赢!”关若言猜测,“他还藏在唐家堡内,伺机杀了唐宋长老,掳走唐门主。”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大敌当前的时刻,他最佳的策略不是应该好好隐藏自己,等待我们和霸主对抗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吗?”
  “也许他本就和霸主有勾结?”
  徐庶摇摇头:“如果如我们所想,他已经掌握了娲皇的秘密,是不需要和霸主结盟的。你们仍不知道娲皇的威力,霸主现在肯定通过段伤知道娲皇的消息了,他现在最想消灭的,未必是我们,可能反而是唐天赢。”
  “会不会是……”关若言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就如我们之前推测的,唐宋就是刺杀唐门主的真凶。他找到了我们藏匿唐门主的位置,想要来杀人灭口,不料……唐门主突然苏醒,反而搏斗下杀了他。”
  众人都是一愣,这本是最合情理的解释,但众人一时都忘了朝这个方向想。唐天生迟疑道:“若是如此,那爹去哪了?唐门危亡之时,他为何还不现身?”
  关若言耸耸肩。
  猜来猜去,也始终得不到个结果。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再浪费,无论如何,八台山上的三万大军,才是唐门目前最紧要的敌人。唐门要想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就是迅速部署好明日的反击。
   4
  “八台山乃天地灵气汇集之地,你们唐家堡则是这灵气气脉交汇处之一。若想对抗北方霸主的大军,仅凭唐家堡一处是不够的。另外两处也必须启动。明日我会前往独秀峰,在那里启动四灵之阵,并镇守阵眼,保证大阵运转。天赐,你负责启动唐家堡内的阵势,并且率领唐门子弟,务必要挡住大军的第一波进攻。关小姐,你父亲应该交代过你,千仞峰乃是阵势另一处灵气关键所在,就由你来守护。”
  唐天生忍不住问道:“那我来做什么?”
  “四灵大阵启动后,足以困住普通士兵,但对方的绝顶高手却一定有能力破阵而出,北方霸主自身已是绝顶高手,身边的战将许痴的武功与段伤不相伯仲,届时他们会全力寻找并攻打阵眼。天生,阵眼的安危就需要你来保护了。四灵之阵一旦启动就不能停止,否则龙灵不能孵化,只能等待下次天时地利的时候了。”
  唐天生顿时来了精神:“有我在,你们放心!”
  徐庶转向唐天赐:“你可记得当日谈及唐门机关术源流时,我对你说的话。”
  唐天赐正忧心忡忡地思考问题,闻言点头:“先生的话我自然记得,你曾说,唐门机关数不被重视,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发展方向走上了歧途,太过重视机巧,却慢慢忘了机关术本源的目的。一具偃偶,虽然巧夺天工,但真正战斗起来,未必抵得过几个简单的陷阱机弩的配合。”
  徐庶点头道:“当时你并不认同我的话,但明日将是我们验证这番话是否正確的最好时机。四灵之阵启动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霸主必然会不顾一切驱使军队攻打唐家堡,这一波攻击,只能靠普通的唐门子弟来抵抗,届时将是扭转他们对机关术认识的机会。好了,大家各自准备吧。”
  徐庶抬头,看向无星无月的夜空:“明日,唐门将重新名震天下。”
   5
  唐天生坐在唐家堡最高的屋脊上,俯瞰着唐家堡内外。
  霸主的军营内一片漆黑,黑洞洞的,如同沉睡的猛兽,在睡梦中积攒体力,准备醒来的雷霆之击。
  唐家堡内却是灯火通明,数百弟子热火朝天地部署着种种机关。
  他们都明白,这将是唐门最后的战斗。明日若败,唐门将被从中州抹去,若胜,唐门则将名动天下。
  徐庶慢慢走过来:“你在等我?”
  唐天生点头道:“我在等着你告诉我,我真正需要做的任务。”
  徐庶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告诉我,为了唐门,你是否愿意杀死你的兄弟?”
  唐天生愣了一下,回头看着徐庶。
  徐庶缓缓坐下:“根据上次你给我的残片,我通过特殊渠道找到了完整的记载。唐门曾经凭借娲皇几乎一统江湖,但最终失败,你可知道为什么?”
  唐天生想了想:“听说是因为爆发了严重的内斗,唐门内各派控制娲皇自相残杀,最终不仅导致唐门元气大伤,而且娲皇的制作方法也失传了。”
  “这是很合逻辑的故事,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实际上,娲皇之征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娲皇本身有着一个重大的缺陷。我还是从头说吧。昔年唐门和百草门联姻,借助百草门的技术和唐门强悍的血脉,发明了娲皇这个技术。娲皇技术成熟之后,可以无限自我复制,让唐门在短短时间之内就拥有了一支实力强悍的大军,横扫江湖。但是这个时候,百草门主却对唐门产生了疑虑,他开始偷偷研究娲皇的弱点,最终,让他发现了娲皇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你可能猜到是什么?”   唐天生想了想,沉吟道:“所有的娲皇都是用同一个人复制出来的?”
  徐庶点点头。唐天生:“那岂不是,只要这人有的缺陷,所有人都有?比如有人怕水,有人怕火,有人不能碰到任何金属,有人吃花生就会死……只要找到最初这个人的弱点,就等于找到了所有娲皇的弱点。”
  徐庶拍手:“不错。就像一场瘟疫袭来,同样感染了瘟疫的人,有得会死,有的就能够活下来,但是如果是娲皇感染了瘟疫,或者会都死,或者会全部活下来。百草门最终研究出来对付娲皇的,正是一种只有娲皇感染了才会死的瘟疫。”
  说这话,徐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袋子。
  “这就是昔日百草门对付娲皇的终极武器‘血魂’,对常人无害,但只要有一个娲皇沾上了一点,所有娲皇会迅速被传染,最终死亡。明日一战,一定程度上在唐天赢的预期之中,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指挥娲皇击败霸主,同时也杀死我们,自己成为唐门新的救世主。”
  唐天生冷笑:“所谓娲皇,也没什么了不起,我的刀足够对付了。”
  徐庶摇头:“你可以对付十个、二十个,但是若是几百上千个呢?我们并不知道唐天赢有多少娲皇,但一定是足够多,多到他可以信心满满地掀起这场风波。拿着这个,若是事情真的朝最糟的方向转变,这就是我们对付唐天赢的最终手段。”
  唐天生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接过那袋血魂,放进了袖中。
   6
  前日被拆掉的血战台还没来得及清理,残渣碎片到处都是。唐天赐一个人站着,看着血战台的残骸,默然无语。
  关若言从后面走过来,一直走到唐天赐的身边,他仍是恍若未觉。
  关若言拍拍他的肩膀:“喂,想什么呢?”
  唐天赐叹了一口气:“我在想,这一连串战斗的意义究竟何在。”
  关若言愣了一下:“意义?北方霸主大军压境,难道我们就束手就擒吗?”
  唐天赐忙摇头:“不是。明天一仗关系到唐门存亡,自然要打。我是说……从昨天开始,我们糊里糊涂打了一仗又一仗,现在想想,却连一个理由都想不出来。大哥想做门主,就让他去做就是了,反正我不想做,天生也不想做,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他想要统帅唐门,为什么又要在唐家堡里大开杀戒?父亲究竟是谁刺杀的,宋叔是怎么死的?一系列事情都没搞清楚,我们就只有一直打打杀杀。”
  关若言笑:“你还少说了一件,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跟唐门主有约定,现在根本无从查证,你们就这么糊里糊涂被我带进漩涡里来了。”
  唐天赐慌了手脚,忙摇头否认:“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霸主肆虐多年,令尊以仁道对抗霸道,天下敬仰,就算没有昔日的约定,我们也该帮助小姐的。”
  “什么仁道、霸道,终究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理想,驱使天下生灵厮杀而已。”
  关若言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唐天赐的手。唐天赐满脸通红,却舍不得挣扎。关若言的声音一点点变得激昂:“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其实起因已经不重要,人是被无数机缘推动着前行的,你只能顺其而行,无法逆流而动。就像明天这一战,哪怕现在我们发现,我们之前所做的都是错的,我们也必须要打下去,这一战不为苍生,不为公义,只为了我们自己活下去。”
  “我们一定会活下去!”
  唐天赐已经忘了尴尬,不自觉地也反手重重握住了关若言的手。
  关若言轻笑:“你这个人啊,其实有大勇,也有大智,但就是想得太多。在这个乱世之中啊,想得太多的人,不会作恶,但也很难行大善。”
  唐天赐猛然想起一件事:“闯阵时,我遇到的是天生的心魔,你……你遇到的不会是?”
  “没错,我遇到的,正是你的心魔。不过它已经被解开了,所以我们才能破阵。”
  唐天赐顿时觉得尴尬得想死,低声问道:“我的心魔,那是什么?”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父亲曾经说过,心魔就是内心的执念,一念间生,一念间灭,你自己不知道还好一些。”关若言想了想,又补充道,“以你的天赋,其实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心魔的。放心吧。”
  这句实话实说的安慰比什么都伤人,唐天赐几乎想赶紧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说到这里,关若言突然也有些忸怩起來,这在这个将门虎女身上实在属于罕见。关若言做贼一样左右看看,也刻意放低了声音:“你有没有遇到我的心魔?”
  唐天赐摇头。关若言松了一口气:“太好了。那改天我去问三公子吧。喂,你不许问他啊。”关若言的脸颊竟然有些发红,这种小儿女神态实在罕见,却又分外地好看,唐天赐几乎看得痴了。
  唐天生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问我什么?”
  关若言二人吓了一跳,谁也没发现唐天生是什么时候到的。
  唐天赐顺口回答:“她想问你,她的心魔是什么?”关若言大急,伸手就要掩唐天赐的嘴来阻止他,但手到嘴边却发现,一男一女这个动作实在有些暧昧,又僵住,唐天赐已经说完了。
  唐天生听完,抬头只盯着关若言,半晌不说话,把关若言盯得心里直发毛,不住猜想这个家伙究竟在阵内遇到了什么。
  唐天生忽地叹了一口气:“我平生唯一一个佩服的人,就是你了。”从一个小孩子的嘴里说出“平生”两个字来,着实显得有点滑稽,但是在这残垣断壁边,却又显得有一种莫明其妙的阴冷诡异。
  关若言自己更是诧异。虽然只相识一日,她却已对唐天生知之甚深。唐天生虽然外表是九岁的孩子,但无论是心志还是武功,都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存在。很多时候,她都有一种他是一只千年妖怪的寄生的错觉。
  能从这个眼高于顶的孩子嘴里得到“佩服”两个字,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关若言知道这个评价定然来自于自己的心魔,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竟然能被唐天生如此感叹。
  唐天生看向远方,目光悠远:“你没有心魔。”
  关若言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闯阵的全程,只有泛舟沧海,世外桃源,和风霁月,始终未出现过任何敌人,我就这么轻松地走完了全程。你若是一无知少女,这也说得通,但你明明久历沙场,亲自见过地狱的人,内心中却全无阴影,坚毅若此,我从未听说过。”   关若言自己也有些诧异:“是不是弄错了。”
  唐天生摇摇手:“别小看我,关于武学修炼的所有事情,我都是天生而知。不过能有如此坚毅的心志,你可为圣贤也可为大恶。”
  唐天赐忍不住插言:“关小姐心念苍生,怎可能成为恶人?”
  唐天生摇头:“人生多变,世事难料,将来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你看那边的霸主,兵锋所指,屠城无数,赤地千里,世人皆骂其为屠夫恶魔,但三十年前,他也曾是爱民如子,勘定神州的功臣。而再过千年,世事安定之时,世人又会如何评价他?如何评价挡在他兵锋前的我们?都未可知。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大奸大恶与大圣大贤,不过是世人一念之间的评价。”
  唐天赐和关若言忍不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唐天生往日固然少年老成,但也没有如此时一般句句感慨,满是千年的沧桑。
  唐天生突然指着虚空:“启明星已经升起,决战在即,那霸主一定在登高眺望敌阵,我们也去看看他!”
   7
  高高的屋脊上,三人并肩而坐。
  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候,对面的营帐也只是一抹模糊的阴影。
  唐天赐想了想,觉得还是告诉唐天生比较好,遂转过身来对唐天生道:“你的心魔是……”
  唐天生挥挥手:“我知道那是什么。而且我觉得那不是心魔,而是上苍冥冥中对我的警告。”
  唐天赐一惊,他虽然还没修炼到遇到心魔的地步,却也听人讲解过,心魔最大的危害在于当事人会从抗拒到慢慢接受,最终反以为心魔才是真理,遂走火入魔。关若言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两人同时看向唐天生。
  唐天生摆摆手:“你们放心,我没有入魔。我的心魔的确是我对自己的质疑,所谓生而知之,我现在仍未释怀,想去探究这是怎么来的。但是我并不会因此而陷入迷思,乃至不敢动用我脑内的知识和武功。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和解的状态。”
  这次轮到关若言佩服唐天生了。方才唐天生说没有心魔的人很罕见,但其实天下间没有心魔的人并不少,有一些是资质愚钝到根本不会产生心魔,有一些则是坚毅如自己。但是更罕见的,其实是有了心魔,而能与心魔和平共处的。要知对大多数人而言,或者被心魔控制而入魔,或者耗尽心志压制、消灭心魔,虽然算是过关,但修为必然受损。如唐天生这般坦然面对心魔的,才是真正的绝顶人物。
  远处的启明星越来越高,天色渐渐从完全的黑暗,转向些许的光明。
  看着这天地之间瑰丽的光与暗的战争,关若言突然觉得豪气陡生,猛地站起,高声道:“喂,这一战之后,若我们侥幸不死,你们之后想要干什么?唐天赐,你先说。”
  唐天赐本有些腼腆,但被点名了,无奈也站了起来:“我嘛……肯定先去找我父亲,然后,嗯,经过这一战,什么唐门不出山的誓言也早就无效了,我打算离开唐家堡,到江湖上去看看,这世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呢?”
  关若言挺胸抬头,意气风发:“当然是要平定天下。只要还有敌人,将军就不会下马。到时候我们有雏龙在手,天下人莫能相抗。我们可以仿效始皇帝的宏图伟业,创造一个人人幸福的黄金世界。”
  唐天赐被关若言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一时忘了羞涩,高声附和道:“我帮你!”
  关若言对着唐天赐一笑,从此这个笑容定格在唐天赐每一夜的梦里。
  唐天生却没有二人这般意气风发,慢慢站起,沉吟道:“我想去影州。我要去看看,那個传说中满是强者的世界。或者去寻找十二异兽,看看传说中的异兽究竟有何灵异。”
  关若言笑:“这还真是只有你才有资格有的梦想。”要知道此刻虽然天下未必没有比唐天生武功更厉害的人,但是唐天生委实太年轻了,一个九岁的绝顶高手,未来进步空间之大,实在难以想象。假以时日,唐天生必然能成为中州第一人,到时候怕真的只有传说中的影州才能找到堪能匹敌他的强者了。
  唐天赐有些羡慕地望着唐天生,低声道:“其实,直到昨日之前,我一点都不知道我自己想干什么。从小,我练武不行,学文也不行,只有机关术还能得心应手。我想让父亲知道我并不是一无是处,但是奇怪,每次我在他面前表演,总是演砸。渐渐地,他对我越来越失望,我越来越想证明自己……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是我想要的。我能造出天下无双的偃偶,它能动能跑,甚至能与人下棋,但是要想让人多看它一眼,还是要靠他杀人的本领。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将来能做什么。”
  关若言拍拍他的肩膀:“你会知道的。”
  唐天生抓抓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具偃偶,只是假装成一个人而已。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脑海里那些知识从何而来,那我怎么才能知道,我所思所想、所做的每个决定,真的是我自己做出的,而不是这些记忆的操纵?是不是在九天之上,有人在操纵着我脑海中的记忆,就如同我们唐门操纵这些偃偶,还有娲皇。”
  关若言摇摇头:“这就是你的心魔。其实,我们每个人,又何尝知道自己的思考,是真的来自自己的心,还是只是被人悄悄操纵的一场幻觉。就像我每次出战之前,看着麾下的战士,我清楚地知道,这一战之后,顶多只有一半将士能够生还,但是他们全部都坚信自己会是那凯旋的幸运儿之一。每次我都在自省,这些昂扬的战意,有多少是他们真实的意思,又有多少是来自我们这些野心者的灌输。”
  唐天赐看向关若言,低声道:“你不是野心家,也不必……”
  关若言摇摇头,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很清楚自己,我是一个野心家,但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有所愧疚或是纠结。太平隐深山,乱世夜磨刀,这个修罗道需要我这样的野心家来终结。你忘了,我是没有心魔的,我相信,我父亲,或是霸主,或是其他什么正在逐鹿天下的野心家们,都不会有心魔。无论我们做了什么,我们都不会怀疑自己的决定,这是成为逐鹿天下的猎者们最基本的条件。”
  说这话,关若言转向唐天生:“就像天生,你不是也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吗?”   唐天生笑道:“我能战胜心魔,不是因为我想通了,是因为我足够强大,强大到我能战胜我自己。”
  唐天生拿出那个布袋,骄傲地一笑:“我不会用它,什么血魂,毒是弱者自保的怯懦。我是唐门唐天生,不管对付谁,我都不需要用毒!”
  唐天生突然回头:“徐庶先生,你以后又想干什么呢?”
  众人回头,只见徐庶正慢慢走过来。
  徐庶的身形比之昨日更加佝偻了几分,头发几乎已经尽染白霜。看着三名年轻人,徐庶微笑:“我没有以后了。我太老了,这一仗不管是胜是败,我终究是要死的,梦想这种东西,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完成吧。”
  沉闷的鼓声从远方传来,一声声如同敲击在众人心底。
  徐庶的目光瞬间利如鹰隼:“开战了!出发吧,年轻人,赢了这一仗,赢得你们的未来。”

八 决战


   1
  营门打开,三千士兵蜂拥而出列阵。
  鼓声一下下地敲击,并不急促,却带着一股只有百战铁甲才有的肃然杀气。
  唐家堡虽然只是一个江湖豪门的聚居地而已,但是本就处在易守难攻的八台山上,经过唐门千百年来持续的修建,即使是霸主也不敢小觑。
  一马当先的,是副将王佐,他虽然看起来斗志昂扬,其实在暗自咒骂,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带领出战的这三千士兵,更多是试探对方的实力。换句话说,就是炮灰。
  战鼓声声,三千铁甲开始缓慢前行。
  唐家堡大门猛地打开。数十骑奔袭而出,马踏大地,如轰雷般鸣响。
  门开的一刹那,王佐的心跳停了一拍。但是当看清冲出的骑士的数量时,王佐几乎忍不住大笑。果然只是江湖门派而已,几十骑能起什么作用?本以为是炮灰,谁料可能是天降的好运。若是自己能抢一个先登之功,怕不能再升一级?
  “列阵!”
  三千铁甲迅速架起盾牌,长枪如林,王佐自信,哪怕来的是南蛮的铁甲骑兵,也决不可能以几十骑冲破自己的战阵。所谓骑兵,只要马一停下,就是任由宰割的猎物而已。
  下一刻,他愕然看清了这些“骑士”的面目。无论是那驰骋的骏马,还是挥舞着长刀的骑士,赫然都并不是活物,而是无数钢铁零件拼凑而成。
  唐门机关术。
  即使以十人一组立扛盾牌,也承受不起这钢铁组成的连“人”带“马”上千斤的冲击力。
  固若金汤的防线瞬间被撕裂,几十匹战马轰然冲入战阵。
  战马浑身钢铁铸就,无论是长枪还是刀刃,不仅无法伤他分毫,甚至连阻它片刻都做不到。一冲入战阵,每匹马身上都赫然弹出三排利刃,纵横往来,所到之处鲜血纷飞,如同地狱的判官亲临人间,开始收割已写在生死簿上的生命。
  王佐绝望地冲向迎面而来的偃偶,双马错蹬的一瞬间,王佐手中的长枪准确无误地刺中了偃偶的胸膛。
  可惜完全无用。偃偶甚至没有亮出兵器,只一伸手,已经将王佐轻松抓在手上,旋即双手一分,王佐整个人被撕裂成了两半。王佐的尸体落下,三千铁甲士气已完全崩溃。面对这样无可下手的对手,无数人开始掉头拼命回奔。
  高台上的霸主面无表情,命令道:“放箭。”
  箭如雨下,偃偶偃马完全不受利箭的影响,但回逃的甲士首当其冲,纷纷倒下。
  霸主麾下不留败兵。
  认清了退后即是死路这个现实,士兵们的求生意志猛地迸发出巨大的勇气,纷纷转头,冲向那依旧纵橫来去的偃偶铁骑。一人之力自然无力阻挡铁骑,但是当十人、百人之后,偃偶的速度终于有了一点点降低。
  高台上的霸主冷笑,下令:“一炷香后,虎豹骑出击。”
  战场上,一半的士兵已然倒地,但铁马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
  偃偶的动力来自于体内的机簧,虽然唐门有来自虚空的神秘金属,其机簧的动力比之普通金属高出十倍不止,唐天赐更于这几年,在徐庶的指导下,将机簧做了巨大的改进,使得偃偶能够在行动中自行上弦,大幅延长了偃偶的动力。但人力终究有尽时,在霸主士兵们不要命的阻挡下,铁马的速度渐渐降低,甚至其体侧的利刃已经无法伤到士兵了。而早已跳下马的偃偶,动作也越发缓慢。
  发现了这一点的甲士们顿时恢复了勇气,欢呼声笼罩了整个战场。每一骑偃偶身边,都有几十上百名士兵层层叠叠的包围,不住朝内砍刺,这些偃偶顿时动弹不得。
  骤然,一具铁马猛地暴裂开来,碎成无数碎片,围绕着他的数十名士兵,近的直接被这剧烈的爆炸扯碎,远一些的,也被爆裂的碎片打成了筛子。
  还没等士兵们反应过来,似乎是得到了统一的信号,所有的偃偶和马一具具爆裂,不一刻,整个战场,已几乎无人站立。
  满地的残肢断臂,几乎覆盖了整座战场。
  唐家堡内,唐天赐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曾经关若言问过他的一句话:“你杀过人吗?”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偃偶会有一天,在短短时间之内,杀死这么多人——而且接下来怕还要杀死更多人。
  唐门已再无偃偶。昨天一夜东拼西凑,最终也只凑到了二十七具偃偶骑兵。经过唐天赐和徐庶的改造,在今日第一战中战绩辉煌,霸主三千铁甲几乎全军覆没。
  可惜的是,三千铁甲,对于霸主而言,甚至都谈不上心疼。这三千战士,本就是试探对方实力用的炮灰,失败了死光了都没关系,重新派人再打过就是。
  营门再开,一队数百重甲骑兵猛地冲出。这队骑兵浑身上下,包括战马都披着铁甲,只露两只眼睛,黝黑的铁甲左右肩上各刻着猛兽花纹。
  左虎右豹,金戈铁马,虎豹骑,霸主麾下最精锐的骑兵。
  唐天赐转身看向身后。
  一队三十骑,皆是唐门最精锐的子弟,年纪最轻的,仅有十九岁。这是唐门最后的战力,若不能撑过这一轮,唐门将就此消失。
  唐天赐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只伸手将面甲拉下,纵马领先冲出。唐门子弟们呼啸而出,冲向十倍于他们的虎豹铁骑。    2
  独秀峰上,徐庶盘膝坐在孤松下。
  太阳慢慢升起,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沿着独秀峰慢慢向上爬。八台山地形险要,独秀峰身处荒山野岭,密林环绕,欲驱使普通士兵前来攻打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敌人即使算出阵眼所在,也只能派遣高手前来偷袭,不虞有被大军围攻的危险。
  唐天生抱着长刀,就站在徐庶身边,冷眼盯着峰下的密林松涛。
  “阵法一旦开始运转,我就不能离开独秀峰,所以若有来袭的敌人,你必须把他们挡在峰下。不过你并不需要一直在这里,一旦我的朋友赶来,你立刻回唐家堡,我担心唐天赢别有用心。”
  唐天生点头,但旋即仍有些不放心:“你请来的朋友,都有什么人?”
  徐庶眯着眼,看着远方:“妙绝山庄主人苏若清,芥子帮第一高手陈庸,峨眉派护法妙真夫妇,还有武当派的道德真人。”
  每一个名字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唐天生都免不了有些诧异:“这些人都会来?”
  “会来,一则他们都是大有远见之人,不会对唐门之乱袖手旁观,二则,他们昔日都曾欠我的情。”
  唐天生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似哭似笑:“我突然想起了我爹。”
  徐庶面无表情地操纵着阵法:“听说唐门主最疼的孩子是你。”
  唐天生看着徐庶,慢慢坐下。这个一直如同怪物一般的孩子,眼神中很难得地露出了些许属于小孩子的温情。那种笨拙的、幼稚的、单纯的,只有孩子才会有的感情。
  “我很小的时候,很小很小,大概是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候我爹似乎还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怪物,他曾经如同万千父亲一样,在我睡觉前给我讲述他曾经仗剑江湖,横行天下的事迹,就像所有的父亲在还不懂言语的孩子面前絮叨的那样。他却不知道,我会把听过的每一个字牢牢记住。听到这几个名字,我又想起了那些久远的故事。”
  徐庶猛地盯着唐天生,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唐天生站起身来,朝山下走去。
  徐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今日一战,事关唐门存亡。你……”
  唐天生并不回头:“为了唐门,为了我的兄长,我的朋友,为了我的……父亲,我会死战到底!”
  唐天生猛地停住脚步,怒喝:“段伤!”
  仿佛是前日一战的重演,一朵红莲在山下猛地爆裂,席卷而上。
  唐天生回头,向徐庶点头致意,旋即跃下独秀峰。
  与此同时,太阳终于整个跃起,阳光洒满了整座山峰。徐庶闭上双眼,四灵之阵缓缓开始运转。
   3
  霸主大营内,霸主的脸色首次变了。
  “这等威力,是谁在主持四灵之阵?”
   4
  独秀峰。
  黑光和红莲一触即开,段伤飞身后退。唐天生不解,但仍急速追去,一名老人仿佛突然出现在段伤的身前。
  空!
  这是唐天生唯一的感觉。这个老人似乎并不存在,但又似乎从远古直到永恒的未来,都存在于这里,就像无所不在又永远无人能够把握的空。
  唐天生顾不得多想,挥刀斩去。
  老人举手,竟用肉掌迎向唐天生的大黑天长刀,唐天生却斩不下去。没有理由,直觉告诉他,这一刀斩下去,自己就败了。
  唐天生强行收刀,猛地后退,力度太大导致踉跄了三四步才勉強站稳。
  老人上前一步。
  唐天生不由自主后退。
  老人又跨前一步。
  唐天生正要后退,突然醒悟,自己若这样一步步退去,就等于不战自败,他猛地定住脚步。
  与自己的直觉对抗的滋味并不好受。唐天生只觉得眼前的老人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势,让他甚至有一种不自觉要下跪的冲动。
  老人又上前一步。
  其实二人此时离得并不近,但唐天生却只觉得浑身颤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要朝后移动。唐天生怒吼一声,脚步终究没动,旋即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老人叹气:“你的资质,真是我平生所见最佳。唐天生,你若加入我玄冥教,我保证,十年之后你就是新任冥王,二十年后,你将带领玄冥教一统江湖。”
  唐天生勉强冷笑:“我对当霸主的狗不感兴趣。”
  老人正是玄冥教的冥王,他也不动气,反而耐心解释道:“我们和霸主是各有所需,只是殊途同归。霸主要阻止战神孵化龙灵,是不想他的战争产生变数。而我们,则是为了我们伟大的使命,决不容许有人孵化异兽之灵。”
  唐天生横刀胸前,虽然身体犹在颤抖,仍冷笑着:“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别废话,动手吧。”
  冥王叹息:“可惜了。”正要出手,突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后退。
  “道德真人?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叙?”
  远远的,一名道者从密林中走来,看起来不过是普通行走,但下一瞬,已来到了二人中间。
  武当,缩地成寸。
  “冥王,一别十六年,别来无恙?”
  “道德真人,你是武当掌教,自该知道异兽之灵的禁忌,为何要出来管闲事?”
  “武当腆为江湖各派之长,就有维护江湖安定之责。霸主此番动用大军围攻唐门,实在是破坏了江湖与庙堂千年的默契。若我们不出手相助,天下将永无宁日。至于异兽之灵,倒是其次。”
  冥王冷笑:“你还是这样,看来我是不用想着说服你了?”
  道德真人施了一礼,不再说话。
  冥王缓缓举起手,突然二人同时抬头,一股沛然莫御的气息从峰顶升腾而起。
  “四灵之阵,启动了!”
   5
  千仞峰前,关若言负手而立。
  千仞峰乃是一处绝地,一道高达数百丈的峭壁,如同一柄长刀,斜压在这八台山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密林中缓缓现身。   “许痴!”
  来者身高丈二,赤裸上身,正是霸主麾下第一猛将许痴。看到守在山前的关若言,许痴突然狂笑。
  三年前,许痴和关若言曾经对阵沙场,许痴麾下三千铁骑中了关若言的埋伏,全军覆没。许痴仅以身免。
  许痴低头,看着自己上身那一道自左肩到右腰的巨大伤疤,纵声狂笑:“关若言,昔日被你偷袭,受了此伤,我自此不着上衣,就是为了让自己时刻看到胸前这道伤疤,记得败在你手下的耻辱。老天有眼,今天安排我再与你一战。来吧!”
  关若言冷笑着用左手拔出长刀:“要战便来!”
  许痴怒吼,猛地冲上,竟不拔刀,居高临下挥拳砸向关若言的头颅。
  许痴天生神力,未习武时,因耕地与邻人争执,曾单手拽住牛尾,拖着邻人的三头耕牛倒走百步。后机缘巧合拜师学武,不到三年,已名动天下,投奔霸主后,南征北战数十年,单论武力未曾一败。即使当日关若言设计将其围困,最终也仍被其强行突围逃走。
  关若言之父与许痴对战后,曾经评价其“勇冠三军,我不及也”,许痴自此更是天下知名。
  面对许痴的铁拳,关若言竟是不躲不闪,挥右拳迎上。
  许痴大笑:“找死!”
  双拳相交,许痴登登登倒退三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关若言。拳风震荡,关若言的手套连同半截袖子一起碎裂,露出钢铁的臂膀。关若言左手长刀,左手弹出半截利刃,猛地扑上,利刃如风攻向许痴。
  许痴一招不慎,被关若言抢到了先机,此刻关若言双刀一招快过一招,许痴竟然始终找不到拔刀的机会。只能步步后退。不一刻,血光飞溅,许痴身上再添一道伤口。许痴怒吼一声,但步履更乱,关若言觑准机会,右手利刃刺向许痴胸口。许痴急闪,但已来不及,利刃刺入许痴肩头。
  关若言突然发现,许痴的脸上居然带着一抹笑意,登时一惊,欲待撤招已经来不及了,利刃已深深刺入许痴的肩头。许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动作丝毫不受影响,猛地一转身,利刃也跟着迅速扭转,本来关若言只需要弃刀即可,但直到此刻关若言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右手这截利刃是跟身体连在一起的。顿时整个身子被强行拉着飞起。
  许痴左手猛地一拳,击在身在半空、无可用力的关若言胸口。关若言惨叫一声,身子倒飞而出。
  这一击之下,关若言不仅五脏六腑如同被巨锤轰击一般搅成一团,右手上的半截机械手臂更是被硬生生扯下,这等剧痛,饶是关若言也忍不住惨叫出声。
  关若言落地迅速站稳,但仍是免不了一个趔趄。机械手臂被扯下,其疼痛比之当日断手更剧烈百倍。
  许痴肩头仍嵌着利刃,但一脸不在乎的样子,露出得意的狞笑。百战之将,果非寻常,许痴即使处于下风之中,也迅速想通了关若言的弱点,一击得手。
  许痴高呼:“出来吧!”
  密林中慢慢走出十数名武士,个个浑身黑甲,正是之前曾一路追杀关若言的黑甲护法。黑甲护法在玄冥教一共也不过十六人,之前追杀关若言折损了四人,看来玄冥教这次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誓要支持霸主踏平八台山。
  关若言横刀胸前,却是叫苦不迭。许痴一人已占尽优势,再加上这十几名名高手,今日真的要交代在此了。
  许痴忽然抬头。
  关若言也心有所感,但却不敢松懈抬头。她只觉得飞龙峡上方似乎有一绝大的压力从天而降,此等威势,必是绝顶高手,但不知是敌是友。
  许痴怒吼:“什么人!”
  “峨眉,妙真。”
  只报了一个名字,但却是二人携手而下。两人看起来均四十来岁,面目清秀,长袍缓带,步履轻盈,如同神仙眷侣一般。
  峨眉派一向推崇双修,门内弟子皆是成双成对,妙真夫妇乃是现今峨眉第二代中的翘楚,女子妙真已经内定将接任峨眉掌门,故男子鸿羽虽然也是江湖上绝顶的人物,却只能算是妇唱夫随,连名字都没得报。
  许痴虽然不熟悉江湖,但也知道峨眉派的威名。
  “此事与峨眉无关,两位何必多此一举?”
  妙真摇头:“我等受老友召唤而来,就要管到底。”
  许痴仰天大笑:“好,既然活腻了,今天就一起死在这里吧。上!”
  十二名黑甲护法猛地围上。
  妙真夫妇皱眉:“玄冥教黑甲护法?”
  玄冥教黑甲护法武功固然算不上一流,但是他们擅长合击之术,更有玄冥教种种秘术加成,足足十二人在此,饶是妙真二人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了冷气。
  许痴冷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妙真摇头:“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时关若言才稍稍压住体内乱窜的真气,缓过神来,施礼道:“感谢峨眉派仗义相助,关家永不忘这份恩情。”
  许痴狞笑:“你们到地府去论交情吧!”
  突然,整座山似乎颤抖了一下。
  关若言猛地站直身子,似乎身上所有的伤痛都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内里充盈如同新生。
  “四灵之阵,启动了!”
   6
  唐家堡前。
  三十对五百的冲锋。战场之上不比江湖争斗,武功再高,面对一波接一波的敌人,早晚也是累死的命运。
  唐天赐率领的三十骑,一边走,一边不断在地上撒下一些奇怪的机械。眼见双方就要对撞在一起,唐天赐猛地拨转马头,三十骑绕过虎豹骑的侧翼。
  远处的霸主冷笑:“贪生怕死之辈,也敢挡我兵锋?”
  异变陡生。
  唐天赐等人躲开,虎豹骑却不能立即停下,也沒必要停下,他们的目标就是趁机冲入唐家堡,故五百骑直直冲向唐家堡大门。
  一马当先的骑士没有发觉,地下被撒满了黑黝黝的,巴掌大仿佛猎兽夹一样的小玩意。一批批战马掠过,大地震颤,那些“捕兽夹”也跟着颤动,越来越剧烈。忽然,其中一枚仿佛吸收了足够的能量,猛地弹起,弹到一人多高,轰然爆裂。   这爆裂的一枚恰在骑兵队伍的中央,那机械虽小,但爆裂的力度却是极大,一枚碎片迎面击中冲来的骑士。
  那骑士浑身罩甲,铁片砰的一声击在胸甲之上,将胸甲砸下去一个凹槽,终未能击破这霸主麾下最精锐战士的盔甲。但这巨大的冲击力却非人马能够硬抗,那战士身不由己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尚未及爬起来,已有无数战友的战马蜂拥而至。
  战马不可能停下,否则下一个倒地的就是自己,那落地的战士瞬间被无数战马踩过。其实就在被击中的那一刻,那碎片已经震碎了他的胸骨,早已死得透了。
  紧接着,似乎到达了某一个阈值,满地的机械纷纷弹起,爆裂。骑士们一个个倒下,一旦倒下,又成了别人的绊脚石,勾连着七八匹马倒下。只不过一瞬间的工夫,七八成的骑兵全部倒下,只边缘剩余的百余骑侥幸躲过一劫。
  残余的战士们犹豫了一下,不知道现在该暂时退去,还是继续冲锋,就这一犹豫的工夫唐天赐猛地举手,高呼:“箭!”
  漫天箭雨。
  这箭并非弓手所发,却是事先上好的巨弩。这种巨弩上一轮弦需要足足小半个时辰,但劲道之大,虎豹骑的盔甲如同纸糊的一般被撕裂,不一刻,战场上已无能站立的虎豹骑。
  唐天赐来不及庆祝胜利,或是感叹人命的脆弱,敌人的下一次进攻不会等他们感叹完才进行,这一次霸主不会在给他们机会,大军一定是倾巢而出。
  偃偶、机关甚至巨弩都已经用光,再无可阻挡兵锋之物,除了我们自己。决不能让敌人攻入唐家堡,里面是老弱妇孺,是与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
  战鼓越来越急。
  唐天赐拔出腰间长剑,三十名战士同时拔剑,他们准备用自己三十一条性命,做唐门最后的屏障。
  “芥子帮陈庸在此。”
  “妙绝山庄苏若清来援!”
  唐天赐愕然回头,却见从唐家堡后绕出两行人。
  左边一行足有百人,看得出各个都是高手,却都是衣衫破旧,甚至有些脏破如乞丐,领先一人五十多岁,满脸风霜。右边一行人数不多,却是个个风姿飒爽,领头之人更是飘飘如仙。
  两拨人挡在了唐家堡之前。
  高台上,霸主猛地一拍桌子:“芥子帮、妙绝山庄,这是整个江湖想跟我作对吗?好,那我杀光他们!”
  战鼓急鸣,营门再次打开。
  唐天赐只觉得热血沸腾,握紧了手中的剑。
  如果这些与唐门毫无关系,甚至有过仇怨的江湖同道,都会为了唐门与霸主对抗,那唐门自己还怕什么?
  来吧。这是一场众寡悬殊,必输,但是同时也是必赢的战争。
  唐门永远不会亡。
  浓雾弥漫,仿佛是一瞬间降临在唐家堡,和霸主的军营。世界突然安静了,不管是那嗜血的鼓声,还是士兵们的呐喊声,都突然消失不见。
  “四灵之阵,启动了!”
  霸主三万大军,被困于四灵浓雾之中,脱身不得。唐天赐却觉得浑身通透,似乎自身的修为突然上了一个台阶。
  浓雾中,数百铁骑冲出。
  四灵之阵能够以幻象困住普通士兵,但是对于高手而言,破除幻象并不是什么难事。霸主三万大军之中,能够看破幻象,组织起进攻的,只剩这四百多名战将了。
  此时此刻,已无需多言,唐天赐持剑迎上。
  横扫天下的霸主铁骑,和永不低头的江湖高手,展开生死之搏。
   7
  千里之外,江陵。
  鲜血浸润了黄土地,血红色的泥土淹没了战士们的战靴。战场已经彻底搅成一团,无数的战士在泥泞中厮杀。
  战神的身边只剩下两名手下,敌人的军势却仍未见混乱。这一仗,怕是彻底败了。
  战神苦笑。即使自己的宿命之敌甚至都不在战场上,自己竟然还是败了,败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南风之下。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命吧?
  雷声隐隐,战神猛地站起,抬头望天,漫天风云变幻。四灵之阵,启动了!丫头,你成功了!看来,天运还没有背弃我。
  与八台山上的阵势相对的,战场上被提前部署的三处阵眼逐一启动。战士们瞬间爆发了巨大的战意,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8
  霸主预料到敌人会启动四灵大阵。
  但是直到阵势启动,他才发现,形势远比他所想的要糟糕。
  启动阵势之人的奇门之术已至出神入化的地步,阵势威力之大,闻所未闻。看着脚下军营的浓雾,他知道,自己这三万大军,暂时已经废了。他们并不是简单地被困在浓雾中不能视物,若不能破去阵法,这些士兵将永远被困在那无边无垠的幻境中。
  理论上,这阵法威力并不大,不能困住高手,奈何自己麾下能够看破这阵法人太少。
  霸主猛地转身,看向一直坐在台后的年轻人,年轻人还好整以暇地朝他笑了一声,赫然是失踪的唐天赢。
  霸主不喜欢这个年轻人,但是当这个年轻人向他展示了麾下的那种叫做娲皇的神秘战士后,他不得不将他待为上宾。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你麾下有多少那种……娲皇?他们会不会受这浓雾的影响。”
  “三百二十人。这是目前的数字。至于这浓雾吗,不会。”
  “好,之前你提的条件,我全部答应,你迅速调集你的手下,挡住敌人。”
  年轻人大笑,伸手与霸主相握。霸主不得不举手相握,小心翼翼像握着一条毒蛇。年轻人转身下台。
  霸主回头,目光投向遥不可及的地方:“好,看来需要我来会会你了!”
   9
  千仞峰前。
  十二名黑甲护法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妙真夫婦身上也多了七八道伤痕。
  虽然妙真夫妇武功高绝,加上有四灵之阵加成,但是玄冥教的合击秘法仍是不容小觑,击败这十二名护法,却是费了不少工夫。
  玄冥教黑甲护法不仅是护教高手,更是未来红甲护法乃至冥王的人选,这次全军覆没,玄冥教人才为之一空,大概要几十年无法恢复元气了。   另一边关若言的情况却并不太好,之前一时大意,失去了右臂,引发的旧伤复发加上新伤,饶是有四灵之阵加持,仍不好受。
  许痴眼见黑甲人一个个倒下,心知这一仗是必输无疑了,反而激起一股悍勇,不要命地死拼,关若言只能一步步后退。
  眼见已退到悬崖边上,关若言突然探手入怀,从怀中掏出那枚宝石。四灵之阵中,这宝石模样大变,通体透光,内部更隐隐看到龙纹流动。关若言猛地举起宝石,正对阳光。
  “龙之刃!”
  阳光透过宝石,在身后的千仞峰上画过一道奇妙的痕迹。
  许痴只听虚空中龙吟,抬头看去,却见那千仞峰竟化作一柄巨刀,龙纹盘绕其上,迎面斩来。许痴怒吼,双臂交叉,试图挡住这沛然莫御的龙之气息。
  龙刃透体而过,许痴倒地身亡,关若言也几乎瘫倒在地。
  方才这一击利用了四灵之阵、龙之灵,加上八台山的天地灵气,方有如此威力,但巨大的天地灵力,却也让她的身躯不堪重负,几乎一个指头都不能动了。
  妙真夫妇关心地走过来,正要问她伤势,关若言却借着最后一点力气,猛地站起,深深施礼:“感谢两位相救,关家将永感于心。现在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妙真夫妇对视一眼,妙真道:“我知道你希望我们去帮助你的朋友,可是你现在这个状况?”
  关若言摇头:“我没事,一会就恢复了。”
  妙真点点头:“好,我们也不放心正面的战事,姑娘照顾好自己!”说毕,二人同时纵跃往唐家堡方向。
  关若言倚着绝壁慢慢坐下。
  “爹!言儿做到了!”
  独秀峰下。
  冥王和道德真人相对而立,不言不动。
  冥王忽地轉身:“走吧。”
  段伤一惊:“走?”
  冥王叹气:“今日我们已经败了。走吧。”
  “可是……那龙灵……”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干涉。我们已尽人事,其他的,交给冥神做主吧!”
  冥王和段伤的身影竟然就这样消失在密林中。
  唐天生嘀咕了一句:“倒真是不拖泥带水!”
  道德真人突然倒地,唐天生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方才恍若无事的道德真人,竟已是气息奄奄。
  唐天生完全想不通发生了什么:“真人!真人!”
  道德真人睁开眼睛:“看来,今日就是我劫数来临的日子了。冥王的秘法果然非同凡响,我竟兵解于此。幸亏他被我唬住,此番回去,江湖能有二十年安宁了。”
  武当掌教道德真人瞑目而逝。
  唐天生顾不得悲伤,他想起来战斗前徐庶先生的嘱托。他的任务,是对付唐天赢,以及他麾下不知其数的娲皇。
  唐天生猛地朝唐家堡方向冲去。
   1 0
  唐家堡门前的战场已完全染成了血红色,最后一名霸主麾下的骑士从马上栽下来,战马悲鸣。唐门子弟还能站着的,包括唐天赐在内,只剩下七人。
  芥子帮帮主陈庸身上插着十几支利箭,若非有四灵之阵撑着,怕也早已倒下。妙绝山庄苏若清满面血污,左脸被利刃整个削去,露出半边骨头,看起来甚是怕人。赶来援助的妙真身上又多了十几道伤痕,满身的鲜血将白衣染成了血红,而她的丈夫鸿羽左臂齐根而断。
  他们身后,还能站立的各派弟子,不到十五人。
  这是一场惨胜,但终究是胜利了。
  只要四灵之阵不破,霸主麾下的大军就威胁不到众人。而一旦龙灵孵化完成,天下形势将瞬间逆转,或许中州真的会重回宁静。
   1 1
  霸主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独秀峰上,俯瞰着盘膝而坐的徐庶,霸主脸上露出无法言表的复杂神色。
  “果然是你,只有你才能将大阵的威力发挥到此等极致。”
  徐庶并不说话,甚至连眼睛都不睁开。
  霸主伸手,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
  霸主点头:“四灵大阵,龙灵将出,你胜了,我败了。”
  只一瞬间,霸主似乎老了许多岁,转身离开:“希望你没有忘了当年的誓言。”
  “我此番离去,终生不再动用奇门之术,更不会与你为敌,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徐庶突然睁开双眼,一口鲜血喷出,倒下。
  天地元气骤然中断。
   1 2
  最先觉察到不对的是妙真:“不好!”
  紧接着,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天地元气的消失,迷雾渐渐散去。
  “四灵大阵……被破了?”
  唐天赢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哥!”唐天赐上前一步,欣喜地声音发出,方才觉察到不对,唐天赢竟然是从霸主的大营走出来的。
  妙真剑指唐天赢:“你是谁?”
  唐天赢做出一个夸张的动作,冷笑:“要你们命,并终将一统江湖的人。杀!”
  无数的娲皇从四面八方向中间袭来。
   1 3
  浓雾已渐渐散去,可以隐约看到霸主的大军正在集结。
  四灵大阵已破,众人自知今日彻底失败,没有再斗下去的必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趁大军未全部出幻阵,迅速撤走,但所有人都被娲皇死死缠住。
  又一名芥子帮众死在娲皇剑下,唐天赐怒吼一声,猛扑向唐天赢。血战台后,兄弟二人终于再次对战。
  “没了偃偶,你这废物凭什么跟我斗?”
  “你为何要做这些事?”
  “自然是为了唐门。你看这些人,都是各门派的大人物,他们今天都死在这,唐门就是天下第一豪族!”
  “他们都是来支援唐门的!”
  “错,是来支援你,还有你那个先生的,他大概已经死在霸主手下了吧?”
  一边斗嘴,二人手脚不停。   论武功,唐天赐远逊于唐天赢,但如今凭着一股血勇,还有身上千变万化的偃甲,一时竟挡住了唐天赢招招致命的攻击。
  苏若清中剑倒下,来援的江湖豪杰已死伤殆尽,只有领头的数人仍在苦战。
  唐天赐怒极恨极,出手越发凌厉,但在唐天赢面前,每一招都被轻轻化解。
  “你就这样,看着你的这些‘英雄’一个个死在剑下吧。告诉你,我要一统江湖,就是要有更多的资源,终有一日,我还要凭借万千娲皇,一统天下……”
  唐天赢语声突然一顿。
  厉啸声从远方传来,只不过一瞬,已到战场。
  关若言从天而降,但在在场所有人看来,从半空落下的,并不是关若言,而是山岳般巨大、环绕龙纹的青色巨刀。
  千仞峰,龙之刃!
  四灵之阵一破,关若言就知事情不妙,她当机立断,再次强行催动已经被发动一半的龙灵之力,借千仞峰的天地灵气,化身为刃,竟是及时赶到了战场。
  巨刃尚未击下,战场上所有人都已觉得身形滞涩,内力不畅,竟是齐齐被这龙刃压制。异兽之灵与天地灵气的结合,竟能媲美天地之威。
  唐天赐大喜仰头:“若言!”
  在这生死一战的关头,这一对青年的对视,同时了解了对方的心思。
  胜败已不重要,用尽最后的力量,战斗到最后一刻。幸好,我们在一起。
  唐天赢长啸一声,十六名娲皇同时跃起,迎向虚空中的关若言。
  巨刃击下,半空中刀气纵横,似乎将天地割成了无数碎片。刀气尚未落下,十六名娲皇突然爆裂,碎成一团血雾。十六团血雾在空中如活物般翻滚,不一刻蔓延遮住了半个天空。
  漫空血雾,泰山压顶一般的刀气与血雾相遇,竟如泥牛入海,瞬間消失无踪。那翻滚的血雾仿佛是一个无底深渊,将山岳般的巨刃瞬间吞噬。
  唐门,娲皇,血舞术。
  娲皇本就是唐门的邪道,血舞术更是娲皇之术中的邪道,以娲皇自身元气灌入血脉中自爆,形成的血雾威力无俦。
  昔日唐门娲皇兴盛时,曾以三名娲皇的血舞,就困住天下间三十七名顶尖高手,三日后,血雾消散,三十七名高手消失无踪,似乎被这神秘的血雾吞噬。自此娲皇一战成名,唐门威震天下。
  而这次,关若言面对的,是十六名娲皇自爆组成的血雾迷阵。但关若言别无选择,她凌空而降,已无法变向,下一刻已冲入血雾中,瞬间消失了身形。
  唐天赐猛地跃起,自下而上也冲入那血雾中。
  唐天赢大笑:“娲皇血舞,吞尸噬骨!老二,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我了!”
   1 4
  唐天赐觉得自己要死了。
  无边无际的血雾,唐天赐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某种奇异的阵法。在外面看,血雾的范围的确很大,但仍有边沿。但当自己冲入血雾后,才愕然发现,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再也看不到边际。
  血雾黏稠如液体,自己似乎并不是冲入了一团雾气,而是掉进了一个血海,无边无际、不可战胜的血海。
  在这无量血海之中,除了血色,只有两个渺小的人影。
  唐天赐一把抱住关若言,她已经晕了过去,不知道是因为透支了元气,还是这血海的效果。
  唐天赐左右看去,却仍想不出能脱离的方法。他本以为血舞术再神奇,也不可能将人长时间困在半空中,人总是要落地的。但现在看来,这血舞术竟似是如之前的乾坤颠倒大阵一般,将人困在了一个未知的奇异空间内。
  血舞术发动的基础,是娲皇们的血脉异术——难道这里是传说中的影州?
  血海翻腾。
  一团团更浓密的血雾,甚至可以说是血水,仿佛从虚空中突然涌起,逼向避无可避的唐天赐二人。
  唐天赐愕然发现,自己的偃甲,一旦碰到这新的血雾,竟然在慢慢锈蚀。这偃甲是以天外玄铁打造,所以只是“慢慢”锈蚀。
  裸露在外的皮肤就没这么好运了,下一刻唐天赐只觉得手指火辣辣地疼痛,食指竟瞬间被腐蚀见骨。
  ——这才是真正能够吞噬万物的血雾?
  唐天赐想都没想,忙将关若言紧紧抱在胸口。下一刻,偃甲如同液体一样,从唐天赐的身上“流”到了关若言身上。即使终究都要死,也要让她多活一刻。只要多活一刻,就可能得到活下去的希望。
  唐天赐抱住全身被偃甲包裹的关若言,他现在再做不了什么了,只能等待奇迹的发生。
   1 5
  奇迹来了。
  没有风声,没有剑气,没有任何如方才龙刃般的威势,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高手来了。
  一名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孩童,突然出现在血雾外,凌空而立。在场的高手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大营之中,本一直闭目养神的霸主突然睁眼。
  “集合所有高手,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那个孩子。他已突破天地之关,今日若不杀死他,十年之内,天下将再无人与他争锋!”
  孩子并不看脚下。不管是正集合更多娲皇的唐天赢,还是倾巢而出的霸主麾下高手,似乎都不需要他稍微分神去注意一下,他只盯着那团血雾。
  他是唐天生,天下无双的唐天生。
  唐天生拔刀,天地似乎突然被割裂成了两半,黑白分明,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了整个天空。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黑。真正的黑色是无法被看到的,大家看到的是,空。
  生死之战的关头,唐天生终于突破了大黑天的境界。现在他的刀所发出的不再是黑,而是空。光明可以对付黑暗,但没有人能对付空。
  刀回鞘,血雾消散。唐天赐抱着关若言,从半空中摔下。
   1 6
  唐天赢怒吼。
  他不相信自己会败得如此之惨,但血舞术并非他最后的底牌。随着他的怒吼,战场上所有的娲皇不顾敌人的追击,向他身边集合。   唐门子弟和来援的高手们正待追击,霸主大营打开,霸主麾下高手倾巢而出,挡住了众人。霸主甚至已经将身边最后一个侍卫也派了出去,这是最后的决战,不需要再留任何底牌。
  “挡住这些碍事的蝼蚁,让他们兄弟尽情地自相残杀吧!”
  空无一人的大帐中,霸主一件件穿上甲胄,拿起身边巨大的铜槊,拄槊坐下。
  “我在这等着你来挑战我,未来的霸主,别让我失望!”
  唐天生飞身落下,落在唐天赐身边,落地时竟然一个趔趄。
  唐天赢大笑:“老三,我以为你是要大杀四方,原来也是油尽灯枯了!”
  唐天生不屑地冷笑,但他知道,唐天赢其实说对了。方才走到一半,就觉天地元气消散,心知不妙,一时心急,竟是强行运起御剑之术,急速赶来。
  之前和玄冥教主之战已经大伤元气,方才那一刀,又是透支元气而发。现在的自己,真的是千疮百孔了。当然,现在最虚弱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那让自己愕然的真相。
  唐天赢仰天冷大笑:“老三,今天看是你这油尽灯枯的妖怪厉害,还是我的数百娲皇共发的血舞术厉害!”
  一共还剩一百三十七名娲皇,将唐天赐、唐天生,以及昏迷不醒的关若言围在其中。唐天生忽然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唐天赐:“二哥!”
  唐天赐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的情绪。那并不是悲伤,也不是颓唐,而是一种奇妙的,昂扬的死意。
  唐天赐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将昂扬和死联系在一起,但这就是他现在看着唐天生的感觉。
  “二哥,血舞术一旦再次发动,我们必死无疑。我们逃吧,离开唐门。”
  唐天赐愣了一下,他从未想到会从这个飞扬的少年嘴里听到“逃”这个字来。但他瞬间又释然了,无论如何,唐天生畢竟只有九岁。
  唐天赐从地下捡起一把长剑:“你带着关姑娘先逃,我为你们断后。”
  唐天生无奈地摇摇头:“你一定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吗?”
  “这里是唐门,是我们的家!”
  “家?”唐天生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或许这个家,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我们保护!”
  唐天赐不懂他的意思,但也无暇细想,娲皇们的包围圈即将形成。
  “你快走吧!你是唐门的天才,即使今天唐门覆灭了,有你在,唐门终将复兴。至于我……”唐天赐露出苦笑,“我早就是没用的废物,今天就与唐家堡共存亡吧。”
  唐天赢的大笑声传来:“你们别争了,一起死吧!血舞!”
  唐天生迈步向前,转身面对着唐天赐:“你错了,你才是被选中的,唐门未来的希望。”
  唐天赢怒吼:“我才是唐门的未来!娲皇血舞!”
  唐天生大笑,拔刀:“唐天赢,你以为你重现了娲皇之术?你其实根本不知道娲皇真正的威力!”
  天地之间骤然一黑,大黑天。
  黑暗之中,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所有娲皇在这一瞬间都觉得自己的胳膊上中了浅浅一剑。黑暗褪去,唐天生这才落地,所有娲皇同时向后倒下。
  唐天赢大惊;“不可能。”
  一截剑尖从他胸口刺出。这一瞬间的失神,唐天赐的偃甲自动弹出利刃,刺入了唐天赢的后胸。唐天赢苦笑,回头,一掌击在同样愣住的唐天赐胸口。
  唐天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一个苗条的身影恰在此时飞来,一把拉起唐天赐,跃入唐家堡内。
  无数士兵从霸主的大营中冲出。
  唐天生落地,看着唐家堡,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倒地而亡。
   1 7
  唐天赐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关若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关若言,满脸是颓唐和伤悲。
  “我们败了。四灵大阵消散,龙灵孵化失败,父帅肯定也……”
  唐天赐猛地跳起:“这是哪?”
  他愕然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痕都不见了,体内内力之充盈,前所未有。
  “你方才被唐天赢击中,就要死了。我父亲已经……我不能再让你死,所以我将龙灵之力转移到了你身上,才救下你一命。你快从唐家堡后门离开,别让我的苦心白费。十年之后,你若神功大成,再来替我们报仇。”
  说着,少女转身,唐天赐一把拉住她:“你去干什么?徐庶先生呢?天生呢?”
  少女戚然摇头:“徐庶先生毫无消息,刚才霸主在阵前宣布,徐庶先生违背誓言,被异能反噬而死。天生……也死了。霸主大军就要攻破唐家堡,你走吧,我要去找霸主报仇!”
  太多的消息一瞬间袭来,反而让唐天赐忘了去悲伤。
  “还有没有重启四灵大阵的法子?”
  “有,但先生已经死了……”
  “还有我。”
  “没有时间了,妙真她们还在抵抗,但杯水车薪,大军就要攻破唐家堡……”
  半空突然传来一声长啸,如龙吟,如虎啸,两人同时朝外看去。
  唐家堡外,潮水般的大军已经将寥寥无几的唐门弟子和来援的江湖高手彻底淹没,虽然众人凭借自身的武功仍在抵抗,但谁都明白,再这样下去,累死是早晚的事。
  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比太阳还绚丽的光芒,所有人不由自主抬头看去,那是剑气,是三十三年前,一剑归来,拯救了唐家堡的剑气。
  “门主!”甚至有唐门子弟不顾身边的刀剑斧钺,直接跪了下来。
  剑气自空斩下,所到之处,士兵们如同蝼蚁般被抛飞,斩断。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已经开始抛弃武器准备逃跑。他们面对江湖高手也敢拼死向前,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人也不过是人。但眼前这惊天一剑,实在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让他们恍若觉得在对抗的是来自九幽的恶魔。
  霸主怒吼一声,凌空飞起,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士兵如此崩溃。剑气再临,霸主的巨槊横空,与这剑气正面硬碰。霸主闷哼一声,倒飞而出,但这就够了!
  霸主的一败,却也让士兵们明白,敌人终究不是神魔,只是人而已。士兵们正要再次拥上,天地元气一瞬间又充沛在战场,所有受伤的、失去斗志的,乃至垂死的唐门子弟和江湖豪杰,一个个站了起来。   四灵之阵重启。
  第三道剑气再临,在四灵之阵的加持下,这一剑的威力远超过前两剑之和。
  士兵们终于崩溃。第一个放下武器的叮当声传来,瞬间便传染到了四周,传染到了整个战场。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士兵们纷纷转头,朝山下奔逃。

终 父子


   1
  这是一场惨烈的胜仗,甚至得说,没有胜者。霸主大军攻唐家堡不下,溃退中又被截击,最终三万大军,只有霸主率领区区十几骑逃回。
  可惜,在更重要的战场上,战神战败身亡,霸主一统天下之势已不可阻挡。
  唐门方面,唐门最强的天才唐天生的战死乃是不可弥补的损失,除此之外还有几十名精英子弟战死,其他基本也是人人带伤。唐天賜和关若言去独秀峰上寻找徐庶,但终究没找到他的踪迹,也没找到他的尸体。从这一天开始,徐庶在江湖上消失,关若言宁可相信他修炼多年,已兵解了。
  武当掌教道德真人、峨眉继承人妙真夫妇、芥子帮第一高手陈庸,以及这些门派的上百精英,全部战死。唯有妙绝山庄的苏若清虽然伤重毁容,却保住了一条性命。
  敌人也并不好受,伤亡惨重,玄冥教冥王和段伤虽然成功退走,但所有黑甲护卫的性命都留在了八台山。霸主麾下第一猛将许痴,以及最精锐的虎豹骑全部死在八台山上。唐天赢费尽心机,最终也和他的娲皇们一起死在唐家堡前。
  从这一战之后数百年,八台山上的松枝都带着一抹奇妙的血红色。
   2
  唐天赐无法接受唐天生的死讯。
  唐天生明明轻松击杀了所有娲皇,唐天生明明有着近乎神迹的武功,唐天生明明该是未来天下的主角……但他却死了。
  关若言欲言又止,最后只告诉他,唐天生应该是死于一种奇怪的毒,一种让功力高到近乎百毒不侵的唐天生也无法抵抗的奇毒。看来唐天赢为了对付自己的兄弟,真的下了不少心思。
  但唐天赐仍是无法接受,没有什么比在胜利的一刻却听到了噩耗,这样的反差更让人痛苦。
  关若言离开了唐家堡。
  只悲伤了一天,当听到父亲确切的死讯时,这神奇的少女反而平静下来。她告诉唐天赐,她要用另一种方式去实现父亲的遗愿,让天下平定。
  唐天赐并没有挽留她,甚至对她希望自己也离开唐家堡的暗示视而不见,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夜。
  还是那间密室,唐天赐走进来,一时有些恍惚。当日一系列的变故,似乎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唐百年挥手让他坐下,这是从未有过的待遇。似乎连续丧失了两个孩子之后,他对这个没用的废物也多了些温情,甚至亲手递过一杯茶。
  唐天赐努力平复自己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他觉得自己有太多话,必须要对父亲说。
  抢先开口的却是唐百年。
  唐天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唐百年竟然通知自己,明天他将宣布,让位于唐天赐,自己则归隐。唐天赐一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是诧异?鄙夷?还是自己强行想要装出的冷漠?
  唐百年并不急着催他回应,只静静看着这个自己硕果仅存的儿子。
  唐天赐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您当日被刺……是不是诈伤?”
  唐百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反问:“你为什么这么怀疑?”
  “当日我们都在密室中,但理论上应该没有人能有能力刺伤你。后来天生说,他怀疑是宋叔,而您的那声呼唤,是大哥用腹语术伪装的。这个推论看似毫无破绽。但是这几天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当日您的声音说的是‘若言侄女,过来说话’。这便是最大的问题,因为当时无论大哥还是宋叔,应该不知道若言的名字才对。换句话说,当时知道这个名字的,只有当初立下盟约的您,所以那时说话的就是您。”
  唐百年点头:“我倒疏忽了。”
  唐天赐只觉得一个炸雷在头顶轰的一声炸开。
  “您……您承认了?”
  “不错。你还有什么怀疑,不如一起说出来。”
  “宋叔……是您杀的?因为当日听我们说过经过之后,宋叔肯定也有了同样的怀疑,他去找您,想要问出您受伤的真相,没想到您竟然下手杀了他!”
  唐百年点头:“我杀他另有原因。你可以继续说。”
  多日来的怀疑,一旦成为真相,唐天赐反而慢慢镇静下来。
  “所以这么多天以来,您一直装伤,隐匿在背后,既不履行与战神的约定,也不管唐门的险境,眼睁睁看着……看着天生死,看着徐庶先生死,看着那么多英雄豪杰死,看着若言的父亲败死,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您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你!”
  “什么?”
  “或者你可以理解为为了唐门。这一战,唐门威名传遍天下。各大门派损失惨重,从此之后,唐门将重现昔日的荣光。我该做的都做完了,其他的事情就留给你做吧。”
  “你竟然……为了这个理由,就眼睁睁看着……不对,应该说是你害死了他们,里面有您的儿子,有唐门子弟,还有对我恩重如山的徐庶先生,您究竟为何要如此?难道眼睁睁看着天生死,对唐门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唐百年大笑。在笑声中,唐百年脸上肌肉竟然开始不住颤动,变化,头发也随着改变颜色。
  下一瞬间,唐天赐愕然睁大了眼睛,眼前之人,竟然是他无比熟悉的徐庶。
  “你的指控错了,我没害死徐庶,因为我就是徐庶,徐庶就是唐百年。”
   3
  三十多年前,我行走江湖,使用的化名,就是徐庶。当时我脱离唐门,以谋士的身份进入庙堂,就是为了今天做准备。
  为了今天,我准备了三十多年。我可以告诉你,你所看到的一切,你以为是波谲云诡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
  结交各派中最有潜力的豪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他们一网打尽。与战神结盟,是为了让唐门获得龙之灵。你看,今天一切都成功了。   你还说错了一件事,唐天生并不是死于意外,他的死也在我的计划之中。他不是战死的,他是中毒死的。毒死他的,就是他最终用来对付娲皇的血魂。
  你恐怕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不敢相信,不错,唐天生自己其实也是一名娲皇。只不过,他是我制造的,所以他的潜力比你大哥制造的那些劣质品要强得多。你大哥所获得的制造娲皇的技术,其实是我故意泄漏给他的。
  你不用急,可以慢慢听我说完。
  我们唐门的内功其实更近似一种来自影州的秘术,在血脉中流传,随着血脉稀薄,唐门必将衰微。我统计了唐门每一代高手的数目和战斗力,单独看一两代可能并不明显,但如果延续千年看来,就能看到触目惊心的血脉衰微历程。唐门的血脉终究不可依仗,所以我多年以来一直计划让唐门的中心转移到天工一脉来。
  与血脉相比,知识才是这世界上最值得依靠的东西。而你,就是被选中的重建新唐门的传人。
  其实,我一开始也并不是选择的你。其实这一切的计划,本来是针对你大哥的。可惜,他的血脈太强势了,而他又太蠢了,所以我不得不放弃他。
  之后我制造了天生。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继承者,而且脑子灵活,绝对能领会我的意图。但是可惜,我很快发现了问题。
  他太强了,他的血脉异能甚至超过了先祖。这样一个人,不管他自己如何想,都会成为弟子们的标杆,他不能成为转型的领袖,因为他自身就将是扭转弟子们心思的障碍。
  是的,当我选中了你之后,我就必须把他们两人除掉。因为你太弱了,我必须要把可能阻碍你的人消除。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在独秀峰教你武功?一个门派,不需要太多的强者,你必须是傲然独立的独秀峰,如果有更高的山峰,无论它多么重要,都要铲除它。否则你永远无法推行你的理念。
  唐门将永远记住当日唐天生油尽灯枯破空而来,拯救唐门的英姿。唐天生将成为唐门的英雄,英雄是注定要去殉难的。英雄的殉难,就是领袖走上宝座的阶梯。
  说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也并不对。唐天生是一个奇迹,他从一开始就出乎我的预料,那是一个绝对完美的娲皇,之后我试验了无数次,再未能重现这一奇迹。若能重现一次,我或许就不会执行这个计划。唐门若能量产近乎完美的唐天生,还哪用得着这些阴谋诡计?
  最后的一刻,他又差点毁掉我的整个计划,他发现了自己的娲皇身份。
  是的,他发现了自己是娲皇这个事实,就在独秀峰上。当他听到徐庶所请来助阵的高手,其实都是我以唐百年这个身份曾经跟他无意中提到的朋友时,他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这很容易想清楚对吧,他其实一直都有所怀疑,只是基于对我这个父亲的信任而压下了而已。当“父亲”的形象坍塌时,他自然看穿了真相。
  不,从今以后,你不该再问出这个问题,更不该再被这个问题所困扰。我们当然需要感情,但是感情不应该是用来让自己软弱的,而是用来分析,用来计算,用来当作你的行使权力的筹码。
  我亲手把唐天生养大,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我像爱你一样爱他,爱唐天赢,但是当世事需要时,他们就要死,而这时候,我对他们的爱,对他们的了解,有助于我构建出最完美的计划。
  唐天生一直对自己脑内的知识忧心忡忡,他担心自己是个傀儡。是的,他的确是个傀儡,可是操纵他的,不是他的那些与生俱来的知识,而是他的感情。
  我一直以为唐天生是一个完美的造物,他应该没有感情,但是很可惜,他有。在独秀峰上,当他向我揭穿真相的一刻,我已经准备停止计划,如果那样,死的就应该是你,光大唐门的,应该是完美的唐天生。如果他现场出刀将我杀死,我也将如现在一般欣慰,因为这说明我们唐门大兴指日可待。
  可惜,他选择了英雄的路,他去战斗,最终去救你。这就是为感情所控制的人,他注定不能成为合格的领袖。
  所以我说他是英雄,是殉道者,没有人强迫他,他还是继续出战了,并且为了救你,还是动用了血魂——那也足以杀死他自己的毒药。他是自己选择了死亡,用自己的死亡救下了你。
  他在你和他自己之间,选择了你。
  你看看外面,死的都是有情有义的人,活下来的,是你和我。我当然对他们有感情,他们是我多年前的挚友,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是多年来对我忠心耿耿的伙伴,我当然在意他们。他们都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只有当他们感受到你对他们的真心时,才会对你付出真心。
  但我们与他们的区别,是当需要做出最终决定时,我们不会受到感情的困扰,而他们会。所以他们只能成为殉难的英雄,而你、我,将是复兴唐门的领袖。
  你不用急着反驳我,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我的话,我会静静地等待,十年,二十年后,你会认同我的,因为我们是父子,我们本质是一类人。
  记住,我们是真正推动这个世界的人,我们能为唐门、为中州所做的事情,比他们多得多。
  唐宋是天下唯一知道我这双重身份的人。当你们告诉他,你们的背后是徐庶在支持的时候,他就想通了全部的前因后果,所以他直接找到了我。
  他一直是我最亲近的伙伴,但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他我的计划,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支持我的全盘计划,他是一个不会因为感情动摇原则的人。
  他的原则是唐门的兴盛,是尽力保护唐门的子弟,而我的计划,近乎一场对唐门的大屠杀,他不可能接受我这个疯狂的计划。
  我并不想杀他,甚至不想与他为敌。这么多年来,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一直掩耳盗铃地瞒着他这个计划,希望能让最终决裂的时间尽量晚一些,但该来的终究会来。
  现在我已经帮你清理了一切,你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是的,你说得没错,于我而言,这么多人命也比不上唐门振兴的未来。你不能理解,没关系,你要离开就离开吧,我不会阻拦你。我明白,你想去寻找平静。
  你活了下来,但是你的后半生,你会时刻记得,是多少人的性命换得你的生存,多少唐门子弟浴血奋战,多少江湖豪杰血洒战场,还有唐天生,他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以他的武功,抽身离开轻而易举,但是他为了救你,死在了自己施放的毒物之下。
  你背负着这么多,注定是无法平静的。你只能夜夜在梦魇中思考自己的责任,思考自己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才能让这些无法计量的鲜血没有为你白流。
  我相信,唐门子弟的血液里,除了血脉异能之外,还有一种别的东西,就是永远不会落于人后的野心。我会在唐门等着你的归来,终有一日,你会将唐门带上无上的巅峰。
  再见,我唯一的儿子。
   4
  北方霸主野心勃勃准备一统天下。前线送来战神的头颅,霸主打开盒盖时,被盒盖上的机关刺伤,身中奇毒,天下名医束手,一月后撒手人寰。
  唐家堡大战十七日后,唐天赐离开唐门,流浪江湖。
  唐天赐在江湖流浪二十三年,直到唐百年死后,他回到唐家堡,继承门主之位。唐天赐成为唐门之主后,唐门整体转向对阵法、机关术以及暗器的研究,同时唐天赐开始淡化对唐门血脉的重视,吸纳外姓子弟加入,只是需要改姓,是为新唐门。
  自唐天赐后,唐门尊徐庶为外圣,在八台山世代祭祀。新唐门将娲皇列为唐门最大的禁忌,甚至禁止在门中提到任何相关的信息。
  唐天赐死后二十年,唐天赐的孙女唐冰继承门主之位,唐门凭借天下无双的机关术,严酷的内部控制,以泰山压顶之势击败各大门派,整个江湖事实上臣服于唐门之下,唐冰设立仲裁人制度,成为江湖实际的统治者,中州江湖迎来了空前绝后的一段和平时期。
  当时,整个江湖唯有两个门派不服从唐门,一是被打压得近乎灭绝的玄冥教,二是一个藏身于昆州的神秘组织无名。没有人知道无名这个隐秘而恐怖的组织的来历,只隐约传说他们传承于百年前的中州战神。
  自唐家堡大战后,唐天赐终生再未曾与关若言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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