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一万年

来源 :辽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11425635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在曲芳菲的葬礼上,雅布禾被四个舅哥揍得鼻青脸肿,哑口无言。
  这个局面是他用多少钱都无法改变的,即便把他杀了又能如何呢?舅哥们下不了这个毒手,看在两个外甥的面儿上,已经很扫他的威风了。
  雅布禾历经艰难把曲芳菲娶进门,想过自己意外死亡、想过自己移情别恋、想过自己被曲芳菲抛弃,但一次也没想过曲芳菲会乍然走掉,而且是被自己想当然的疗法,抑或是大意所害。
  打死也不能说出真相。
  灵堂布置的富丽堂皇。市里法事声名最响的延龄寺的智惠师父,带着二十个男女居士吟诵《地藏菩萨本愿经》和《往生咒》超度亡灵,除了木鱼、磬、铛等法器,还有一个女居士弹着一架电子琴。所弹曲目始终只有一个硬而重的节奏,几乎遮蔽了其它法器空灵的声响,冲淡了整个法事的肃穆氛围。主持法事的女居士以手势指挥跪经的人奉香、升表、点纸、磕头。曲芳菲的侄子侄女陆续赶来了二十多人,两间房子的灵堂显得有些饱胀拥挤,化解了葬礼的冷清。
  附近几個灵堂进出看不到几个人,不时有人向这边窥探,以为是哪个大人物去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曲家人陆续到场后,接管了采买、联络、操持念经僧人吃喝等事务,雅龙、雅莉专心守灵跪经,雅布禾反倒成了一个多余无用的人。
  “老婆,我爱你!”雅布禾手掌向上,乌青一片的右脸颊紧紧贴在覆盖着明黄绣花的冰棺罩上,连喊三声,声情并茂,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混沌,好像要让曲芳菲看到自己被舅哥们惩罚的惨样,呼喊声满含着委屈与无奈。不多的几个雅姓亲属散落在靠后的角落里,垂头不语,无人敢发声支援雅布禾。
  雅龙、雅莉站在父亲的左右,警惕地注视着已哭泣失态的舅舅们。尽管舅舅们已经七老八十,但眼睛里的刀锋依然寒光四射,发动第二次突袭不是不可能。不单父亲胆怯,他们也不敢大意。舅舅们的目标很明确,只有他俩能为父亲抵挡抵挡,母亲想护也没法护了。
  “姓雅的,你就是这样爱我妹妹的?我看你早就算计好了。”八十岁的大舅哥一马当先向他开火,眼泪在核桃皮般的脸颊上翻滚,“太小了、太小了呀!”
  雅龙从弹琴的居士旁边搬来一把软面椅子,放在灵柩旁边扶大舅坐下。大表哥俯在大舅的耳边说了几句,大舅才把目光从父亲身上移开,对着母亲的灵柩黯然落泪。稳住了大舅,其余三个舅舅围着大舅哭泣、劝慰。
  雅布禾迎着佛像三叩九拜,从四个舅哥进了灵堂他没为此解释过一句。若不是儿子女儿一再坚持,他甚至不敢通知曲家的人。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没说一句话就走了,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开脱己责。再合理的解释曲家人也不会信,幸好听了儿女的话,不然让曲家人看到的是曲芳菲的一把骨灰,他还能不能双脚着地走路都很难说。
  雅龙从英国,雅莉从加拿大前后脚赶回来,见到的是半年未曾谋面的冰棺里的母亲,说不出话,哭不出声,如梦如幻。
  二
  雅布禾到曲芳菲家提亲时,曲芳菲已经在市工商局的会计岗位上转正了。他们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同班,要好。曲芳菲初中毕业考上了财会中专学校,毕业参加工作了,雅布禾复读高考再次失利。家境不允许其继续复读,雅布禾不甘心,两个人商量了几次没结果。结婚是曲芳菲提出来的,雅布禾没有勇气也无底气,眼下只能闭着眼睛跟在曲芳菲身后,走一步看一步。
  “市场收费员?临时工还是正式工?”曲芳菲在雅布禾进门前只给父母打了招呼,不成想分秒之间四个哥哥风一样进了家门。
  “工资比我少不了多少。”市场收费员还在曲芳菲的打算之中,不知找谁去运作此事,雅布禾闻所未闻。
  高高大大的雅布禾被曲家的阵势吓矮了半截,张口结舌不知所云,在曲芳菲的哭喊声中狼狈出逃。曲家父辈择婿的标准十分统一:大中专院校毕业,国家分配的工作。曲家的子女在棍棒教育的高压下,一个接一个走上了不同的工作岗位,成为小胡同那片家庭教育的成功典范。
  曲芳菲三天没吃饭,一周没上班。最终斗争的结果是,再给雅布禾一年时间一次机会,复读费用由曲芳菲承担,不管结果如何永不追偿。雅家为防止曲家反悔,老雅涎脸找曲家写了一纸声明,脸面被曲家踩到了泥土里。逼入绝境的雅布禾绝地求生,甚至暗自发誓不成功便成仁,绝不苟活让曲家人看笑话。
  北京大学!全市独一个。曲家没把雅布禾赶入死胡同,雅家人的下巴仰了起来。虽说那时上大学国家给补助,但多少家里还得给点钱维持基本生活所需。涉及到钱,雅家人的下巴只能自由落体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有本事你把脸仰天上去?曲芳菲不到三十块钱的工资,明着不给父母再交份子钱,老曲强硬要求雅家签下了可以追偿的婚约。如果雅布禾大学毕业变了心,哪个姑娘家愿意未进门就背债的现实?除非姑娘不如曲芳菲,哪又何苦?曲家的套路太深,不按指定路线走的下场,只有深不可测的陷阱等着你小子。
  四年,雅布禾体体面面地度过了大学时代。期间,高大且有点貌似演员王心刚的雅布禾,成了班里十几名女生暗地里追逐的目标。有人截获了一封曲芳菲的来信后,雅布禾不明就里被她们打入冷宫,敬而远之。对已经为人夫的传言,雅布禾不能也不好解释或狡辩,班里男生结过婚的大有人在,有孩子也不算稀奇。
  知恩图报,老雅的紧箍咒适时在雅布禾的耳边响起。每当他想用曲芳菲寄来的钱对某个女生表达好感时,伸进兜的手就无比沉重,始终挣脱不出那种罪恶感,累积的好感只能胎死腹中。身上的衣衫、内裤、鞋袜,哪一件都散发着曲芳菲特有的气息,雅布禾使劲搓洗晾晒,嗅觉被施了魔法似的闻不出其它味道。家里完全把他抛给曲家了,再不肯给他身上置办一个线头。
  毕业、结婚、生孩子。曲芳菲把控的程序到此走向没落,雄起的雅布禾渐渐体会出了一个男人的尊严,但在曲家的地位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自家父母要求他每月上交赡养费,岳父母反而不要他们一分钱费,还倒贴不少吃喝。岳父常说学历不是能力,有本事你小子把日子过出个样儿来!进门半个儿,曲家有四个儿子,谁也不在乎他这半个儿的作用。岳父母谢世,四个舅哥对他们的帮扶没断,看他的目光还是有些冷。   雅布禾暗暗发力要活出个样子给曲家看,鼓足勇气承包了一个分厂,哪料想钱没挣下却陷入了一场劫难。承包费难以足额上缴不说,账面上还查出近三万块钱不知去向,两名财务人员指控是他没有打条拿走疏通关系所用,还要求他们做假账偷漏税。雅布禾原想一个人扛下来,没给曲芳菲说,更不想让曲家人知道,听说要以贪污论罪时才慌了神。
  女儿初中,儿子刚上小学。曲芳菲将儿女托付给四哥一家后,开始四处奔波打捞雅布禾,找娘家人筹钱给雅布禾补窟窿,以减轻处罚。低三下四,冷嘲热讽,曲芳菲不该承受的精神折磨,全部默默吞下。雅家无钱无势无资源,曲芳菲绑着政法系统的二哥及侄子,冒着丢官罢职的风险,将雅布禾办成了缓刑监外执行。雅布禾面对困境提出离婚的诉求,被二舅哥一巴掌烀肿了半张脸:“早说就不必费力劳神了!”。
  这一巴掌彻底打醒了雅布禾,大不了自己创业。曲芳菲只能再号召曲家老小出人出力,一点后路没给自己和娘家人留。曲家的资源被曲芳菲用到了极致,雅布禾再次被曲芳菲逼上了难以回头的绝路。好在雅布禾五年内创业历经两次沉浮,成功的苗头终于萌发于即将要绝望放弃的境地。
  雅布禾的硅铁厂在外省优厚的引资条件下发展壮大起来。曲家退休的、失业的、待业的都被雅布禾请进了硅铁厂,且占据着厂里的关键岗位,各个尽心尽力确保产品合格达标。雅家人后续进厂,大多在外跑销路,很快曲家人发觉雅家人的收入没有一个低于他们的。
  雅布禾早就不是以前那个雅布禾了。曲芳菲抗议了几次,局面没有丝毫改变。说好的曲家投入的那些资金入股分红,等厂子的资金链条顺畅之后,雅布禾将本钱外加一点利息全部退还回去,曲家人找他吵嚷了一通无果。曲芳菲为此大病一场。
  后建的分厂,雅布禾不再用曲家一个人手,自家的两个侄子先后主政了分厂。等翅膀稍硬能飞时,他们带着一批新旧顾客开始建厂单打独斗,并很快打开了局面。没有雅布禾的暗中支持,再奋斗几年那哥俩也不一定成事。分明是内外有别,可叹曲家老小没人生二心,眼睁睁地被雅布禾摆了一道。曲芳菲从那以后似乎对雅布禾死心了,随他怎样再也不闻不问,娘家侄子侄女结婚出嫁她一个不落,出手就是五千的大礼。
  等曲家人彻底退出雅布禾的工厂时,硅铁畅销的势头走向了颓势,有的厂子被转卖或停炉。雅布禾的资产有多少?曲芳菲从不过问。女儿在国内上了一年多大学,雅布禾就送到加拿大留学,读完研究生读博士,还没读完就地嫁人了。男方是移民多年的华人,曲芳菲拗了几拗没拗过,放弃的主因还是和娘家有关。不然,拼死也不愿意让女儿流落海外,多好的日子她也不乐意。
  三
  一折经结束后,领经的师父带着弹电子琴的女居士,开着灵堂旁边那辆东风本田车离开。主持法事的女居士说,别处还有两场法事,再过三个小时师父才能返回来。
  接到雅龙的电话,曲老大证实了又证实妹妹曲芳菲已经去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指派儿子赶快在家族群里发通知,哥四个聚齐后赶往市外的殡仪馆。进去之后,不由分说在曲芳菲的遗像和灵柩前,七手八脚将雅布禾揍了一顿。雅布禾在儿子打电话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万没想到舅哥们出手如此暴烈。曲家小辈和居士将他们解开时,雅布禾爬在曲芳菲供品纷繁的供桌前嚎啕起来。
  等雅布禾哭完出了灵堂,曲老大要揭开冰棺看妹妹一眼,住持的女居士拦挡着说得等师父来了以后才行,不能随便打开的。哥几个问了身边的几个人,谁也说不清曲芳菲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走得这么突然。
  “雅布禾、雅布禾呢?”曲老二吆喝着,不顾女居士摆手禁止他喊叫,“把他给我叫过来!”
  “出去办事了吧?”几个人里外转了一圈回来,“刚刚还在门口呢。”
  “老二,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那个必要吗?”
  “舅,我爸去延龄寺了。”雅龙拿起手机冲几个舅舅挥了一下,“那里还给我妈设着道场呢,我爸过去看看还需要啥,过会儿就回来了。”
  “我看他老小子能躲到啥时候,不知感恩的东西!”曲老二看了一眼外甥,“当初说啥都不听,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年,死在了人家手里。”
  “舅,您不要这样说,我爸、我爸——”话没说完雅龙哭了起来。
  雅龙守着灵柩上香点纸,其他人拍着跪得酸疼的膝盖走出灵堂,到前面的树荫下歇凉聊天,回忆着家人曲芳菲过往的点点滴滴。雅莉的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穿着一身孝衣被几个表姐硬拉到里面的休息室躺着去了。已进酷暑,居士们也散落在灵堂前厅稍事休息,有的跟着手里的小播放器合掌默背经文。
  “换供品,起经。”女居士示意散落在休息室里的男女居士備装,转身向墙上的佛像合掌膜拜。
  “一折经换一次供品?哪有这样的?你看那边堆了多少供品,赶快分给来的人吃掉,再放坏掉了。还得再去买点,这些不够了。”
  “话还不少,又不花你的钱。师父让换就赶快换,吃供品积福呢。这么多人怕啥?”
  “延龄寺的师父就是不一样。”
  ……
  雅布禾还没进灵堂,居士们起经了。见四个舅哥悉数端坐灵柩的一边,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转身从兜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从弹琴的男居士开始,放一张钞票,合掌鞠躬致谢,一直将经桌两边的居士们送完。搬了两张座垫过来,挨着舅哥们坐在灵柩旁边。
  雅龙有些紧张,示意姐姐过去坐在父亲身边。曲老二沉着脸看了曲老大一眼,曲老大叹口气说:
  “你们姐弟俩是有责任的,当然你雅布禾的责任最大。我们曲家哪一点对不住你,你说?”
  “大哥,是我对不住你们。我没想到她走得这么快,不怪孩子们,都是我的错。”雅布禾不想在舅哥面前再落泪,看到女儿埋头大哭,舅哥们也纷纷流泪不止,也控制不住了。
  “你咋说得那么轻松呢?一句对不住就完了,你对不住我们的事太多了!”曲老二压低声怒吼了起来,“人没了你才告诉我们,按得什么心?我能把你从监狱里弄出来,也能把你再送进去。”
  “二哥,我知道你能做到。有些事我的确做的不到位,没能让你们满意,我会补偿的。”雅布禾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抬头看着灵柩上方曲芳菲的遗像。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张,曲芳菲笑得很阳光,是一家人去年在加拿大旅游时儿子抓拍的。暗自庆幸带曲芳菲出国转了转,不然要悔死。   “补偿?你怎么补偿?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啥事都能解决。有能耐让我妹妹活过来,你能吗?”曲老二手指快戳到了雅布禾的脑门上,脸红得要冒火。
  二舅哥在这样的场合揭他的底,甚至可以说明显是在威胁他,再有多过分也得接着。办厂成功得益于曲家全力以赴的支持,而受益更多的却是他雅家的人,两个侄子改变了雅家不少人的境况。曲芳菲不止一次提醒他,二嫂又打电话数落她了。而他只是听过就忘,过年过节能躲着不去二舅哥家就不去。二舅哥因为捞他出狱,差一点被撸官降职,也只是在其子成家时,他送了十万元的大礼。曲芳菲要求他给侄子送套房,的确也应该,可他觉得没必要。
  雅布禾有时也觉得对不住曲家,但做起事来好像由不得自己的心。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曲芳菲在娘家门上的影响力大不如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侄子侄女很少上门来。父母的忌日她回去祭奠时,顺带看看几个嫂子,每人给点钱表达下心意。特别令曲芳菲生气的,是雅布禾花费了近十万将雅家祖坟重修了一遍,砌上了围墙,种下了松树,专门雇人浇水保活,却不认可曲芳菲要修缮曲家祖坟的提议。两家祖坟遥遥相对,曲芳菲从不去雅家那边,雅布禾也不来曲家这边。每年清明扫墓祭祖回来,曲芳菲与雅布禾冷战半月有余,雅布禾一直不肯让步。在他看来,那是曲家男人该做的事,不是他一个外人该做的,有钱也不能这样做。
  补偿这种话说过不是一次两次,到底该怎么补偿才能使二舅哥满意,雅布禾也不是太明确。曲芳菲建议给侄子买房他不听,后来让他给二哥一百万,他觉得太多,左推右挡不了了之。其实,曲芳菲明白二哥不是想要多少钱,而是看不惯雅布禾那种有钱变脸的气势。以前,陪她回娘家,嫂子们做啥他吃啥,手里有点钱后开始挑三拣四,做面要吃米,做稠要吃稀,再去没人理。后来,曲芳菲宁可一个人走回去,也不愿意让他开车送自己。她多次提醒雅布禾,在二哥面前最好收敛一些,四个哥哥里数二哥脾气糙,说得出做得到。
  二舅哥再次拉响警报,雅布禾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开厂办企业,谁还没有一点拿不到台面上的事。二舅哥的确掌握一些,有些还是人家出面帮他摆平的,再怎么着也会顾及自家妹妹的脸面。名下的厂子眼下只保留了一个,还承包给了朋友,其他的几个陆续转手。资金回笼后,一部分投到了房地产,将儿子一家三口投资移民到了英国,大部分资金已转入儿子名下。
  事前和曲芳菲协商了很多次,才同意了儿子一家移民,其他人谁也没告诉,曲家人以为雅龙带着家人去留学了。曲芳菲还能怎么样呢?雅布禾掌控着家里家外的局面,大小事情的裁决权逮牢抓死在手里。事情得往最坏处想,假如二舅哥六亲不认要送他进监的话,手里的资产没有多少,豁出去又能怎样?
  四
  曲芳菲的身体一直挺好,儿女都在国外,每天应对两个人的三顿饭外,其余时间走路锻炼。和哥哥们住在一个城市里,相距也不算太远,哥哥们的家门是敞开的,可因为雅布禾她不便常来常往。
  在离家稍远的中心公园,场地宽敞,锻炼器械多,是她最爱去的地方。吃过早饭带点茶水,锻炼到快做午饭时回来,下午在家做做家务。雅布禾不太爱锻炼,出门遇到下棋的摊子就走不动了,坐着看、站着看,除了回家吃饭能看一天。有时,跑到厂子去看看,或到出租的那些营业房或公寓溜一圈,要不找几个人支个棋摊下棋。爱好不同,各干各的,互不干涉。
  “你不知道?雅布禾经常给那个唱戏的女人挂红,挂一次红至少三十块钱呢。我听和他一块去的人说,有时一下挂五个红,真有钱。”锻炼时碰到了二嫂,姑嫂坐下來聊天,扯来扯去,扯到雅布禾身上。
  “没听说他爱听戏呀?”曲芳菲从没听雅布禾提起过,“多少年了,我咋不知道?”
  “也不知道你一天忙啥呢,家里有多少钱他给你说过吗?该管的要管,不然等你想管的时候就迟了。男人有钱会变的。”二嫂眼里意思不少,好像也知道的不少。
  “有我吃的喝的花的就行,我也不想管那么多。”
  “就算我啥也没说。”二嫂转身走了,带着气。
  再后来又碰到了三嫂,也说了一堆提醒她的半截子话,弄得她心里有些乱,没心思再去中心公园锻炼了。
  厂子里的账目刚开始是她打理的,本来就是学这个的。可那时还没退休,不能经常跑厂子里去,去一次来回得三天,请了几次假科长有意见了。雅布禾让她辞掉工作直接到厂里来,她在哥哥们面前提说了一次,没人赞成她辞职。企业说好就好,说不好也有倒闭的可能,好歹你每个月旱涝保收,说啥都不能把工作扔掉了。回头去想,哥哥们还是对雅布禾不放心,一旦变心自己没退路。
  厂子扩大后,招聘了两个学财会的,曲芳菲从中退了出来。那时,对厂子的财务状况是清楚的,后来也抽空去帮着审过几次帐,再后来雅布禾审帐请的是审计公司的,渐渐不在她面前说厂子的收支情况了。干了快三十年的财务工作,她也不想再听再说。有时,开玩笑问雅布禾挣了多少钱,人家说的数目是不是真的,她也没往心里去。儿子、女儿那么大了,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呢?
  嫂子们话里话外带出的意思很明确,她还是不太相信雅布禾会越界出线。两个人说不上相敬如宾,毕竟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快四十年了没相互骂过一句脏话。雅布禾出门的行装都是她给打点的,去哪里干什么去几天,她从不过多打问,进门问声回来了,想吃啥给做啥。她给娘家贴补多少,他也只是不疼不痒说两句算完,从不深究。对他执意反对的或要做的,她也不会强扭不放。
  以前厂子到处都是娘家人,雅布禾再傻也不会无所顾忌。四哥跟他干的时间最长,但从四哥嘴里从来没听说过一句雅布禾在外沾花惹草的话。若被四哥发现做出对不起她曲芳菲的事,雅布禾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娘家人全部退出厂子后,雅布禾五十多岁了,不到五年就彻底抛开了业务,在家的时间多于外出。
  雅布禾外面有没有养女人,曲芳菲也不完全确定,但从没往那方面想过。有儿也有女,自己的容貌个头也不算差,养个女人不是几个钱的问题,雅布禾不会下那么大的本钱干这种看不到利的事。曲芳菲揣摩不透嫂子们的提醒,但肯定多少有点影子,不会无故挑拨他们夫妻关系。给唱戏的挂红,曲芳菲暗中观察了几次,的确有,可没嫂子讲得那么夸张。雅布禾花钱从不大手大脚,还有点抠门。   稀里糊涂几十年过去了。刚过六十的坎儿,曲芳菲明显感觉力不从心,对雅布禾吃饭挑剔的毛病有些烦了。几个嫂子时常招呼他们过去吃饭,想想雅布禾的坏习惯还是少去为好,推了几次嫂子们可能有意见了,也不再多叫他们。年节去挨个转一转就回家,或是直接把家里人请到餐厅吃,时间尽量短促些,否则喝点酒就可能生事,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雅布禾已经对哥哥们的训诫不以为然,能躲就躲,听不下去直接走人,不顾及她的感受。
  儿女不在身边,两个人到医院看病,还离不开侄子们帮忙。曲芳菲不想经常麻烦侄子,实在没招了才打电话。哥哥们只要得知她病了,侄子侄女们前后脚就到了,有去挂号找大夫的,有送饭跑腿的,有在医院伺候的,根本不用雅布禾操一点心。要是雅布禾病了,侄子们帮着挂号找大夫安置好后,再不露面。雅布禾也不说啥,找护工来解决。
  曲芳菲可能也没有想过她会走在雅布禾的前面。她比雅布禾小五岁,身体素质也比他好。雅布禾胃切除了一半,人瘦成了一根麻杆,平时吃饭只吃软乎的。儿女那边去了也不太方便,一年多去一次,住两三个月就回来。儿媳妇见不得雅布禾爱挑毛病,女婿的观念西化得严重,哪边都不如自家自在,再有钱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曲芳菲说死不同意移民,挂念几个哥哥是一方面,主要是不习惯。
  雅布禾想脱离开几个舅哥,甚至所有曲家人的视线。在曲家人面前他感觉自己像没穿衣服一样,多少年来一直在试图改变这种感觉,采取了不该采取的手段和办法,结果却背道而驰。曲芳菲对他能做不能做的,全部为他做了。自己是如何对待曲芳菲的呢?雅布禾承认不如曲芳菲那样付出的多,还让她在娘家人面前作难。他清楚自己针对的不是曲芳菲。
  五
  原始点疗法没有副作用,效果明显、符合经济与环保概念,并能事先预防疾病的发生与有效减少医疗费用的支出,只用双手推揉,没有医疗废弃物的产生;不用吃药、不必打针、不须推揉疼痛处,即可帮助患者缓解疼痛并有效治疗各种难治疾病,……
  雅布禾是怎么痴迷上张钊汉的原始点疗法的?
  延龄寺门口有一家专门培训原始点疗法的,免费学习。雅布禾从延龄寺听完经出来,被一个朋友顺手拉了进去。要不要钱,雅布禾没太在意,听说推揉就能解决身体上的不适,好感顿生。医院实在不愿意去,七拐八弯找半天,挂号看病比集市的人还多,左等右等还不一定看得上。听了一次感觉不错,回家时到寺里告诉智惠师父,说有事要出门几天,等回来再去听经。
  人到了一定年龄,有些观念转变的自己都觉得可笑。雅布禾到延龄寺听经,放到以前连自己也不会相信的。好歹一个大学毕业生,见识不少,经历也算丰富,信什么都不可能信这些。在旁边的古玩市场随意地转着玩,无意中听到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听着听着心就静了。随着舒缓的经声进去,法器合着吟诵声将心一点一点清空了,那些丢不掉的烦躁无影无踪,不知不觉跪在前面空出来的蒲团上,闭眼合掌放空身心,人整个松弛了下来。
  智惠师父回答了他几个提问,又针对他提出的问题从佛家的角度一一进行了剖释,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和判断。雅布禾才发觉自己对佛教方面的理解太概念化了,发愿天天来听经,智惠师父笑而不语,说一切随缘。
  雅布禾没在曲芳菲面前提说自己听经和学习原始点疗法。多年养成了习惯,曲芳菲不问他不说,有时问他也不想多说。等他连续听了五天原始点疗法的课程后,回家就把自己和曲芳菲平时吃的几种药收拢扔掉了。曲芳菲吃药找不到,他才说自己学会了一种不用吃药、不用打针,推推揉揉就能解除病痛的好办法。打开光碟和资料,整整讲了一上午,边讲边在曲芳菲身上实践,推推揉揉还真是感觉松快了不少。没几天,雅布禾从讲课老师那里买来了康得健红豆热敷袋,哪里不舒服敷在哪里,还买了一张美知然原始点折叠床,说睡着也能治病。
  推揉加热敷,曲芳菲觉得效果还是有的。雅布禾带着曲芳菲和别人交流此法治疗感受,有的说自己医院看不好的病都用这个疗法治好了。曲芳菲去了几次,觉得那些人说得太夸张了,自己也没多大毛病,死活不再和雅布禾一块出去。该出门走路锻炼还照去,雅布禾咋折腾随他。雅布禾给自己的姊妹不是买热敷袋,就是送折叠床,宣扬原始点疗法的神奇效果。曲芳菲想热敷袋也没啥坏处,让雅布禾给自己四个嫂子都买了,几百块钱一个不算太贵。
  刚进伏天,曲芳菲觉得左上腹那块疼得有些加重了,前两个多月就感觉不太舒服,只是不太严重没当回事。想去医院查查,还得麻烦侄子们,也没和雅布禾说。换上短袖衣服,感觉胳膊上的肉变松了。雅布禾说没事,按照原始点治疗的办法,这里推推,那里揉揉,天天热敷,好像能好一阵,但曲芳菲渐渐感觉胃口不太好,也提不起精神来。过了快半个月,病情逐步加重了,雅布禾也不敢大意,带着曲芳菲到小區附近的中医诊所。坐诊的中年女人号完脉,又查问了一番,说问题不大,开了八付中药。在家喝了四天中药,曲芳菲感觉腹部的疼痛有些加重,雅布禾找来一块学习原始点疗法的几个高手,没几下曲芳菲就受不了了,又哭又喊。那几个人见状抬脚走人,雅布禾傻眼了。曲芳菲感觉不行了,喊着要去医院,雅布禾才匆忙打了120急救电话。
  胰腺癌晚期,已经肝转移了。
  看到这个结果,雅布禾当场瘫倒在地,护士推门进来找大夫时,恰巧被候在门外的曲芳菲看到了。病情要没严重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雅布禾不会如此失态。雅布禾出来装作没事的样子,反而让曲芳菲坚信自己的猜测没错。
  住院,治疗,每天输的都是营养液。曲芳菲不问大夫护士,也不问雅布禾自己的病情,难受了就尽量忍着,忍不住就哼几声。雅布禾私下求医院四处联系专家,但看过病理报告后,没一个专家说还有希望。亲人见了只有痛哭,曲芳菲什么要求也不提。雅布禾担心两家人都来看望的话,会给曲芳菲造成更大的精神压力,尤其是曲家几个舅哥。
  没几天,曲芳菲眼睛也睁不开了,雅布禾怎么安慰始终听不到她说一个字。雅布禾给儿子、女儿通气,让他们尽快回来,还没有把曲芳菲的病情说得太重。二嫂几天联系不到曲芳菲,以为他们出国了,可每次出去时曲芳菲都会给哥嫂说的,以防有急事。二嫂喊来三嫂去家里找,邻居们说前几天还看见雅布禾回来了,两个人掉头回去了。雅布禾手机换号没告诉曲家任何人。
  雅龙和雅莉刚下飞机,曲芳菲就咽气了。
  六
  下午快四点时,智惠师父的车开到了灵堂门口,住持法事的居士讲了主家要看遗容的要求,掩住灵堂的大门,智惠师父诵了一段经文,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打开冰棺。
  “妹妹呀!”曲老大双手抓着冰棺的边沿,大喊一声,人就软了下去。
  一群人扑过来,拖到一边折腾了一会儿,雅布禾看到大舅哥醒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在身边连说对不起、对不起。站在旁边的二舅哥一把将雅布禾推开,头差点磕在了冰棺上。雅龙、雅莉跑过去扶起父亲哭喊起来。
  曲家小辈把父辈都劝了回去。曲老大离开时,看了一眼蹲在灵柩旁边埋头抽泣的雅布禾,什么话也没说。雅龙送走舅舅们回来,和姐姐把父亲扶进了里面的休息室。
  “爸,您为啥不早点告诉我们?我妈住院了也不给我舅他们说。我俩要不劝您,您还不想通知我舅。”
  “这个病能治好的,提前没发现吗?应该有反应的,不会突然就到了晚期。”雅莉的话里带出埋怨,“我舅是我妈的亲人,您不该这么做的,就算您们之间有不愉快,说啥都不该隐瞒。”
  “你们懂什么?”雅布禾大吼,“我就是不愿意告诉他们,不想看到他们!我要带你妈妈去英国,再也不回来。”
  智惠师父刚好走到休息室门口,听到雅布禾的喊叫,一只脚迈进了门槛,又收回转身离开了。雅布禾看到后紧跟着出来,智惠师父走到灵堂前厅拐角处。等雅布禾走过去,低声不知讲了什么,没过一会儿雅布禾连连合掌点头,满脸愧色。
  第三天出殡,四舅哥和嫂子们都来送曲芳菲。
  “老婆,我永远爱你,爱你一万年!”雅布禾捧着一束百合花,对着曲芳菲的遗像做最后告别,脸颊上的那块淤青淡了。
  在感谢亲属及来宾时,雅布禾回溯了曲家人对他施以援手的那些往事,有些极其细微的也没有遗漏,讲述得动情而真挚,讲一件事,说一声感谢,鞠一下躬。参加葬礼的人群一片沉寂,四舅哥和嫂子们的眼里泛起了泪光。
  智惠师父在雅布禾抬头对视时,合掌还礼,连念三遍:阿弥陀佛!
其他文献
我们差不多有一半的钱,是被脸吃的。这张脸,没长牙齿,却比嘴巴厉害,嘴巴吃一顿不过几十块钱,它吃一顿,要上百数,甚至上千。乡下随一份礼至少一百,单位两百;随便打发个红包,没一百两百也拿不出手,不但那小孩嫌少不接,大人面上也不好看。  就为了这个“好看”,把我们整得够惨。小时候在农村,村里哪家办喜事或丧事,大人们哪怕自家都已断顿,借,也要借来随礼。而且非常奇怪,有时候自家有事还不好意思向人开口,这一刻
期刊
我不情愿,一百个不情愿地到病房里住下来。  刚才给我检查的那位上点年纪的女医生一脸和善,详细地询问,轻轻地按按、摸摸那个部位之后,到水龙头跟前一边洗手,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没多大关系。”  这短短的一句话足够让我胡思乱想了,而且净不往好处想。医生看出我的异样,脸上微微笑着,又补充说:“是个普通囊肿,大不了做一个小手术。先住院观察。”我盯着医生的眼睛,试图窥破她的内心,判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期刊
赵辰文笔好,常给报刊投稿,偶尔也获个奖什么的。元旦后上班的第一天,局机关办公室秘书李程升任辦公室主任,秘书一职空缺,经李程推荐,赵辰就从基层调到了局办任秘书。  年后的一天,庄局长把赵辰叫到局长办公室。  “小赵啊,你刚来局里,一切还习惯吧?”局长双手捂着一个双层玻璃茶杯,肥硕的身体深深地埋在转椅里,带着几分亲切的口吻问道。  “一切都好,谢谢局长关心,还要向大家好好学习。”赵辰忙不迭说道。  “
期刊
母亲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蹲在上海一条名叫东台路的路牙上,面前摆放着一块马粪纸牌子,上面是我用淡墨水写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木工、瓦工、水电工、油漆工。  抬头,我就能看到路对面的那幢高楼,在2206室,住着我的表姑一家。来上海打工后,我曾经到她家去过一次,一式的红木家具,让我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尽管我赤着脚,表姑仍然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着我走过的每一处地方。表姑父端坐在真皮沙发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
期刊
牲口牙子蒸糕爷   唐河起源恒山南麓戗风岭,随山势左拐右套南行,到王庄堡小镇豁然开朗,奔腾十几里,掉头向东而去。湾子村像龙,头伏唐河喝水,身蜿蜒土崖下,尾部甩到一里外的水峪沟。  房屋鳞次栉比,拥在龙颈,然后稀稀落落地一溜溜到水峪沟。  蒸糕爷官名高增,行三,乳名三圪蛋。高家是恒山南麓望族,号“得胜友”,家族厅堂叫“得胜堂”,后代有官至大军区司令员,但大多在村里务农。  村子小,人们的关系盘根错节
期刊
春天,我想到的不是海  不说冬夏,也不说春  春天会顺着季节的河堤  慢慢爬上来  借一根绳索,缚住山,缚住水  用一根针,驱赶蚊虫,驱赶大地的寂寞  伸手,触摸春天的开关  把空虚的冬天排出体外  温暖,还在世俗的边缘徘徊  我丢弃一块寒冷的肋骨  再捡回时光遗失的碎片  填补窗外破旧的伤口  流水路过我的人生  一首诗,在清风里长出新芽  四月,有花蕊报春  一小杯酒香  在桃花的心里  不停
期刊
闺蜜英开网店,我给她一百个赞并义无反顾支持她。  我把能拉的亲朋好友全拉进英的网购群。英很感激,“亲爱的,亲爱的”叫个不停。  我这人古董,不喜欢网购,觉得网购不靠谱。英笑着央求我:亲爱的,你好人做到底,带头网购嘛。  我不吭声。英舌如莲花,吐气如兰:亲爱的,我网店销售的全是品牌,质量绝对可靠,重要的是价格非常实惠。我只是笑,心里却在想,做生意的老板,谁会说自己的商品质量不好呢?英看穿了我的心思,
期刊
是虫鸣、鸟啼,  第一片长出的绿叶。  是花开,是一夜间  消失的冰层。  试图拥有秘密的人,  像一首诗。  再完美,也能寻到  蛛丝马迹的败笔。  性别在出生前,  已得到确认。死后,  会有人拿起洛阳铲。  潦草,始终在苍蝇复眼中。  春日抒怀  阳光,开始温暖  像佛祖摊开的手掌  在枯黄上,继续施以仁慈  流水,经过一冬的沉淀  变得清澈又轻快,刺骨的凉  提醒着我们,涉水而过尚需时日 
期刊
一  天还没亮姜三爷就从床上坐起来,老婆还在呼呼睡着。他轻轻穿衣服起床,找来个木梳子,不知啥时候摔断了只剩一半了,他醮了点水对着镜子把稀稀拉拉的头发梳顺,又用湿毛巾把鞋子擦了又擦。儿子米娃在院子里正洗脸,他个子不是很高,但长得很结实,仔细瞧瞧还是有模有样的。从南方打工回来后,米娃无事可做,去给邻村他老表帮忙做生意。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姜三爷刚出来,老婆扭动着身子也起床了。米娃知道爹这一收拾是要出
期刊
东北的冬天很长,可春天说来就来。还没来得及脱棉衣,天气热的就可以直接穿一件衬衫,似乎不用过渡。马路边的樱花好像没看见打骨朵,忽然一夜间就开花了。  雅丽每天早上不到六点就起床,虽然退休了,这个习惯多年未变,起床看书,做家务。孩子爸爸突发心梗已经去世八年了,儿子在英国读博。她三年前结识了单身的老王,江西人,在沈陽工作生活近二十年。大前年,雅丽生病住院,儿子不在身边,老妈年纪大,几个好姐妹轮流陪护她。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