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爷们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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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爷姓章,大名同国,排行为九。
  九爷命硬,出生时难产。接生婆问爷爷,顾大人还是小孩?爷爷知道是男孩后,坚定地说:我要孙子!九爷出生的时辰,就是他母亲去世的时辰。
  九爷左手小拇指外侧,多了一根指头,没有骨头,长短粗细约小拇指三分之一,章家堡的同龄人也叫他六指。
  九爷父亲年轻时考得过功名,是清末最后一期秀才,没当过官,坐过馆。后来不知何原因染上了鸦片,且瘾甚大,别人一日两个泡,他得四个!廋得皮包骨头,夏日里长衫被风吹起,露出干柴棍般两条细腿,人们很是担心,他会不会被风吹上天去。
  九爷的爷爷掌家,他和一个长工务弄六十亩庄稼,奶奶在家做饭并操持家务。爷爷是个很厉害的老头,个子大不说,有一身武功。常常提一根棍子,撵得九爷父亲满堡子跑。
  童年的九爷是父亲吸食鸦片资金来源的唯一依赖。趁爷爷不在,奶奶不注意,九爷将囤里的麦子装入白布蓝角口袋,偷偷送去城门洞———父亲被爷爷赶出了家,只好栖居于此。只要看到九爷进门,父亲立刻土炕上翻身起来,抢了布袋夹腋下,出了城门飘然而去。九爷除了偷麦子,还偷爷爷的旱烟叶、干辣子及能找到的银元。适逢十八年年馑,三年六料没收成,堡子饿死好多人。接着是“忽烈拉,”早上你扛了锨埋人,下午别人扛了锨埋你。九爷的奶奶头天下午吃过饭,开始拉黑水,半夜里便断了气。好在爷爷为自己备有一副棺材,埋了奶奶。埋奶奶回来的路上,爷爷的肚子咕咕响。回到家肚子拧绳般疼,去茅房拉了两次,自觉体内空虚,浑身无力。长工下地去了,让九爷快去北巷叫龙爷。两人磕头碰脸赶回来时,只见爷爷坐炕正中,双手捂肚子,头耷拉着。炕沿上一块黄布,布上放两根黄灿灿的金条,四个白亮亮的银锞,一堆银元。
  听到脚步声,爷爷抬起头,眼睛盯了龙爷,小声说:经国,(龙爷的大名),我怕是不行了,才拉几趟,腿软了,脚肿了,身上没一丝力气。他指指炕沿上的金银,这些你现在就拿走,别推辞……见龙爷摇头,爷爷费力地抬起胳膊,空中挥两下,你別说有他大(父亲),靠不住呀……爷爷咳嗽两声接着说,我一闭眼,你就送老九去县城我师弟杨泰处,这些金银全给他,娃的将来任他安顿……
  龙爷不住地点头。那年九爷十四岁。
  一辈子刚强无比,天不怕地不怕的爷爷,瞬间变得如此孱弱,如此无奈,如此可怜,九爷万万想不到的。他懵了,脑子一片空白。
  爷爷继续交代后事:经国,人死如灯灭,我不用棺材,找张席卷了,埋老九奶奶旁边就行。欠长工一石三斗麦,你看着让人家装好,留下地和房子,让那个大烟鬼折腾去吧……
  爷爷太困了,说着说着往后一仰,咽了气。
  那日太阳红红的,春日里堡子一片萧条冷寞,巷子深处不时传来人的哭声和犬的吠声。
  长工推着土箱车,车上是席卷着的爷爷尸体。龙爷和九爷的父亲一边一个,扶推着车帮。九爷穿孝衫,顶个纸盆,跟车后呜呜哭。没有鸣炮,没有乐人,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出了城门洞,龙爷取下九爷头上的纸盆,朝路中央狠狠甩去,大喊一声:大哥,一路走好!
  龙爷的声老大,调特高,吓得城门洞中几只探头探脑的狗“吱吱”几声,窜回城里。
  九爷刚哭过奶奶,嗓子已嘶哑,哭声咽咽络络,萦回在埝头沟涧,飘荡在旷野田间。
  埋葬了爷爷第二天,龙爷带了九爷去县城。意外的是,拳师杨泰当着九爷的面,让龙爷把金银带回去,只说了一句话:师兄不在了,他的孙子就是我的孙子!龙爷也没坚持,扭头对九爷:杨师傅高风亮节,我也说一句,指指桌上的黄包袱,我活着,这些东西是你老九的;我死了,一个不少还是你老九的!
  十四岁的九爷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九爷在杨师傅家一待就是六年。
  有两件事要交代:一是九爷的父亲三年后也死了,死在了看城门人的土炕上,丧事是龙爷承办的。让人去县城叫回九爷的同时,找人做了副薄棺材。埋了人后,龙爷带九爷去了后巷,房子没了踪影,宅基地上一片破碎的瓦砾和土坯。不知谁家的狗领了两只狗仔,这儿闻闻,那儿嗅嗅。
  九爷一句话没说,只擦眼泪。
  从后巷回龙爷家路上,九爷问了一句:大烟就那么香吗?
  龙爷“吭”地笑了:不能怪大烟,是你父亲心死了。
  九爷三年长高了半头,茫然看龙爷一眼。
  龙爷说:地也卖光了,等你十八岁回来,咱再盖房,再买地,再娶媳妇。
  二是九爷在县城认识了穆省三。
  穆省三是章家堡人,早年念书,一直念到去日本留学。堡子人都知道有个穆省三,在外边干什么,干得怎么样,连他的家人也说不清楚。突然就回来了,还当了县城防大队长!
  穆省三比九爷大十多岁,与龙爷年一年二。穆省三回堡子时,龙爷给他说了九爷情况,并托他捎几件衣服给九爷。这样,两人便认识了。穆省三很快喜欢上了小乡党:武功超群之外,沉稳、精干、不多言是喜欢的要点。
  穆省三是中共地下党员。
  十八岁时,九爷去了穆省三的保安队。刚去是勤务兵,随后是班长、排长,直到连长。后随穆省三去山西中条山对日本作战几年。
  九爷抗战胜利那年回了章家堡,是龙爷吆了木轿车接他回来的。他是以抗战英雄身份回来的。走下木轿车时,胸前一朵大红绸子花———比老碗还大。有趣的是,随九爷下车的是一个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龙爷对大家说:是九爷的女人和孩子。男孩剃个光头,头皮白青白青。女人简直令堡子人眼珠子掉地上:时髦短发头,白边近视镜,配一身白底小蓝花旗袍。旗袍两边开口,几乎到了腰部,长长的白细腿,若隐若现。这不是天女下凡吗!有人喊出了声,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六指交桃花运了,人们惊叹。
  九爷穿一身军装,胸前大红花阳光耀着,熠熠闪光,站巷口“嘿嘿”笑的同时,拿出一包烟,给近旁男人一一敬上。堡子人不知咋享用,九爷掏出一支,叼嘴上,划根火柴点燃,“吱”吸一口,腰向前挺挺,浓浓喷出一口烟。大伙便明白了。那个女人从挎兜里掏出一包锡纸包着的糖果,打开口,给孩子们一一散去……接着,她转身从车里拿出两个较大的包,一个装花生,一个装红枣,递给小男孩,让他发给小朋友们。   九爷一家暂住章家祠堂。
  后来堡子人知道,那个女人姓师,名一个字:懋。其实大家更熟悉“时髦”这个词,音又相同。
  龙爷帮助下,很快在原有庄宅地上盖起了六间对檐厦房,买了幺爷二埝子的三十亩地。如此,时隔十五年,九爷又成了实实在在的章家堡人。
  九爷入新庄那天,龙爷揣了九爷爷爷交他的黄布袋,将买地盖房以及葬埋他父亲的花销一一报知,然后打开黄包袱:一根金条,两个元宝。
  九爷竟然不要!
  龙爷有点恼:这是你的东西,不要啥意思?
  九爷微微凸出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龙叔你留着用吧,我有钱。
  龙爷笑了:老九,你屋里钱堆成山,是你的;这也是你的。
  九爷笑笑,示意时髦收了。
  龙爷眉头皱皱,没说话。
  后来的事实证明,如今的九爷和十五年前的九爷不可同日而语了。他们一家三口,隔三岔五去镇上,回来既不见买菜,也不置办家什,倒是嘴油脸光,嘻嘻哈哈。龙爷提醒他:再多的钱,也有花光的时候,能省就省着点。
  九爷“哈哈”一笑:吃饭能花几个钱!
  九爷还喜欢一个营生。打麻将,时不时有镇上或外堡子陌生人出入后巷。据说时髦也打,术道不比九爷差。三十亩地倒是该种时种,该耕时耕,该收时收。种庄稼也有术道,九爷小时帮爷爷下过地,只是玩玩,实打实种地干农活,没有过。犁耧耙耱等等农具用他手上都显别扭。要紧的是,他不养牲口,用时借别人的,(大多用龙爷家)。自然没有粪土。再说种庄稼论的是时辰,谁家养了牲口专等人借?误时误节便正常不过了。你哄地一时,地哄你一年,三十亩地的收成,往往和别人差一大截。
  九爷不在乎,照旧隔三岔五领了时髦和孩子去镇上,回来时照旧嘴油脸光,嘻嘻哈哈,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九爷九婆走不动为止。
  很难想象,九爷在解放初的“镇反”、“一打三反”、“土改”等等運动中如何度过的。公社、大队两级,为九爷的历史问题无数次派人“外调”,结果几乎一模一样:他真在伪保安大队待过,真当过连长,真去中条山打过小日本;他更替中共地下党干过不少事,三次救穆省三的命最为关键,(穆省三是邻地区专员)。
  穆省三甚至证明:自己曾经几次问过九爷,愿不愿意加入共产党?九爷都肯定地答他:啥党都不入,打完仗就回家买地盖房!
  当然,一些不三不四的信息,随“外调”陆续传回章家堡:时髦原是九爷团长的夫人,团长战死前把夫人和孩子托付给他;九爷在中条山一晚上杀死过八个日本鬼子,包括一个联队长;九爷除了武功了得,还会“关节术”,他三下五去二就能使普通人的胳膊腿脱臼。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九爷有历史问题,每每运动来了,他都会被触动;运动结束,均幸免于难。
  龙爷一言中的:没有穆省三,有十个老九戴十个帽子了!
  以上是堡子老人传说的,真实性却勿用置疑。
  我长大知事时候,九爷是木匠了。手艺是自学的,且只做箱子,所以他的木匠应打个问号。
  九爷学做箱子是一九六二年后半年的事。缘由很简单,自家门前有株大桐树,两人正好抱拢,有人出八十块钱要买,买家是兄弟两。当初说价来的是哥哥,说定后交了十块钱定金。伐树时兄弟两一块来了,弟弟觉得价出高了,和哥哥起了争执。兄弟两争着争着算开账了,能解几方板,能做多少箱子,箱子又能卖多少钱……九爷蹴旁边仔细听。按弟弟的测算,这株桐树做成箱子,最少卖二百块钱!
  兄弟两争得脸红脖子粗,弟弟几乎要走人的样子,引得堡子不少人围观。
  这时候,九爷站起来了,拿出一张十元票子,拍哥哥手上:好啦好啦,桐树不卖了,省得你弟兄吵架。
  哥哥不接钱,说和弟弟再商量商量。
  九爷清楚他们为压价演双簧,捡起钱装入口袋,脸拉长了:那也行,树涨价了,一百元整,你们商量吧。
  哥哥挥着斧头大声喊:你是啥人?就地涨价!
  九爷声不高:哪有你兄弟这种人,别人门前吵吵闹闹,像话不像话。
  哪儿有拉出来的屎,再煨上去的?
  哪儿有吃屎的把拉屎的箍住不放的?
  谁是吃屎的?狗日的骂谁哩?弟弟蹴台阶上一直冷冷地看,见九爷不像开玩笑样子,大恼,一蹦老高,左手抓住九爷衣领,右手就势一耳光,“叭”,清清脆脆的一声响。
  九爷没动,定定站那儿。白净的长条脸左边,立马生出一排指印。
  堡子人看不下去了,嘈嘈着围上来。
  九爷挦开木匠弟弟的手,后退一步:好了吧,你厉害,打了我一巴掌,算扯平了。树不卖了,钱拿上走人。
  不行!不可能的事!木匠弟弟以为九爷怕了,伸手又去抓九爷衣领……
  九爷侧身一闪,蹦上台阶。只见他上台阶过程中,在木匠弟弟右肘点了一下,木匠弟弟忽然蹴地上,左手紧抓右手肘部,“哎呀呀”叫声不断。
  咋啦咋啦,木匠哥哥右手提斧头,左手抓弟弟肩提他起来,只见弟弟右胳膊像一条肉柱,和身子没了粘连,扑楞扑楞晃动……哥哥扭身举着斧头冲向台阶上的九爷,嘴里喊着:你狗日的把我弟咋了?
  九爷笑一笑:他闪了胳膊,关我屁事。
  木匠哥哥骂着往台阶上跳去。
  没等他上去,九爷一个空翻下来,飘忽地像猿猴,到了木匠哥哥身后,右脚尖对了他的左腿窝,轻轻一点。只见木匠哥哥立马趴台阶上,左腿直直伸着,动弹不得,口中“哎吆吆”叫声不断。
  堡子人没见过九爷和人打架,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打架吗?和耍猴差不多。
  九爷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叼嘴角,“嘿嘿”笑了:妈日的,养了一辈子雕,让老鸹嘬了脸,丢人。请众乡邻做个证,他们先出的手,我是防身哩。
  我们证明!我们证明!大伙儿这时才明白过来,七嘴八舌地喊个不住,还有人拍手。
  九爷过去在木匠兄弟腿和胳膊上,轻轻点几下。兄弟两呲牙咧嘴一阵,才缓缓站起来。   你是高人呀!木匠哥哥坐台阶上,揉着腿。
  屁高人,连箱子都不会做。九爷笑了,掏出十元钱给木匠哥哥,树我真不想卖了,想学木匠。今日对不住了,得罪,得罪。
  木匠兄弟收拾了家什,灰溜溜走人。
  自此,九爷学做箱子。随后,章家堡多了一个木匠———只会做箱子的木匠。
  自此,流曲美原等周边镇集市上,逢集必有九爷身影:戴一顶宽边大草帽,守一对箱子,坐集市某个旮旯,从不叫卖,很少讨价还价。时髦婆站旁边,像警卫也像广告牌,她倒和买家不时争多论少几句。箱子卖了或集市终了,二人必定去馆子。吃面条还是炒菜,要看箱子卖了与否。
  我无数次看见九爷和时髦婆从集市回来的情景:嘴油脸光,说说笑笑。
  九爷学木匠是被逼无奈。
  一九六零、一九六一、一九六二这三年,是中国人刻心铭骨的三年!官方称“三年自然灾害”,中肯与否留后人评说。此时九爷的黄货白货完了,没饭下肚成了燃眉之急。九爷嘴馋,时髦婆嘴更馋,为吃饭之事两人吵得天翻地覆,甩板凳掀桌子是常事。堡子里堡子外榆树皮早被人扒光,时髦婆学了别人经验,把玉米芯捣碎,滴几点酱油锅里炒焦,盛一老碗放桌子上,算一顿饭完成。
  九爷尝一口,眉头紧皱,“哇”一口唾出来:这是人吃的么?
  时髦婆杏眼一瞪:你想吃什么?
  猪都不吃的东西!九爷喊一声,“叭”筷子拍桌子上,就势将老碗攉地上。
  两个孩子忙趴地上,边捡边往嘴里塞。
  你个狗东西拿回来米了,还是拿回来面了?我也爱吃油泼面!我也爱吃小米干饭!你狗东西不知好歹!拿米拿面回来,才算本事!
  叫唤个屁!你有本事?你有本事离了男人能活?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狗东西没本事养活婆娘娃,枉算个男人!不如割了那一坨肉!
  九爷骂不过,气得脖子上青筋蚯蚓般蠕动。门后取一條面布袋夹腋下,匆匆出门,直然朝东巷龙爷家而去。正好龙爷出门,看见他腋下的布袋,二话没说,拽了布袋夹自己腋下,小声说:给你装一斗玉米,天黑了来取。
  九爷心里一热,眼泪差点出来。
  在堡子,除了龙爷,九爷真瞧不起谁。当然,大家也不待见他。待见不待见是一回事,九爷真想不出来,堡子里谁家还有能力借给别人粮食,还是一斗!
  转身回屋里,时髦婆正酱窝里捣玉米芯,见他腋下布袋不见了,特好奇:没借下米,升子还丢了?
  操你的淡心!九爷没理她,进房子躺炕上,被子蒙头睡下。肚子不争气,“咕咕咕”叫个不住。肚皮没力气似的,一个劲往里缩,似乎快贴住脊梁了。干脆翻身爬炕上,两条胳膊交叉垫肚子下,好把空着的肚子挤实确一点……
  时髦婆进来了,柜子里取出一个大包袱,包袱里一层层衣服。她手插包袱底,摸出一块拳头般大小的油渣,黑乎乎,像坨失水的干狗屎,塞入被窝:最后一块了,别让娃们看见。
  九爷如获至宝,赶紧翻身侧睡了,拉被子将头捂严实,一口一口慢慢嚼,边嚼边骂:日子过成他妈X了,油渣还得偷着吃!吃完肚子好受了一点,起来。肚子还饿,下午出牛圈,特费力气。借时髦婆洗衣服不注意,伸手桌子上老碗里抓一把,装入裤子口袋。
  没借下粮食,面布袋咋了?时髦婆追问。
  今晚保你玉米面饼子吃够!九爷自豪地说。
  两个孩子两个大人,一斗玉米又能维持多少日子?后来九爷也吃玉米芯了,尽管吃时眉皱嘴咧,五官失型,比起空肠子拧绳的难受来,还算凑合。
  玉米芯既涩又糙,下咽时异常艰难。比这更艰难的还在后边:拉。
  那日九爷卖箱子回来,见两个儿子一排趴锤布石上,呲牙咧嘴,光屁股撅老高。时髦婆拿一把开箱子的铜钥匙在屁股上戳。
  你在干嘛?
  拉不下,哭半天了。
  戳破了咋办?
  你乌鸦嘴会说话吗!是灵灵(大儿子媳妇)教我的。她娘家妈在学校做饭,看学校老师这样给学生们掏。
  九爷走过去看看,真掏出来几个干疙瘩,灰白颜色,像狼屎。一阵恶心之外,忽然想起自己好几天没拉了。
  那天晚上,九爷几乎折腾了一晚上。炕上起来去茅房蹲一会儿,又回来睡下;待一会儿又起来去茅房,还是拉不下!院子里转一阵,站马步的同时,用拳头捶捶小肚子,再去茅房,还是拉不下!又回炕上躺下。
  你成精哩?时髦婆坐起来问。
  难受死了!
  给你掏掏吧。
  用不着。
  一辈子嘴硬。
  X也硬。
  没正性的东西!时髦婆睡下不理他了。
  鸡叫两遍时候,肚子实在涨得不行,九爷悄悄起来,柜面上摸了铜钥匙去茅房,双脚踩实砖,蹲好后撅起屁股,慢慢将钥匙插入屁眼,一点一点往进送……
  突然两只发情的猫从墙头掉下来,“喵呜!”叫声尖利而凄惨,寂静的深夜如霹雳般响亮。
  九爷一惊,本能驱使,立马一个前空翻出了茅房门!待明白过来是两只猫时,已经晚了,铜钥匙划破了肛门,手去摸摸,粘乎乎出了血。“妈日的。”九爷骂一句,提了裤子回去,叫醒时髦婆。敷上止血药,还得一点一点往出掏。
  妈日的,没钱的日子真难过!后来这句话,成了九爷的口头禅。
  要解馋就得下馆子,下馆子就得有钱,要有钱就得做箱子卖箱子,就这么简单的道理。生产队社员天天要下地干活挣工分,所以九爷除雨天做箱子外,隔三岔五晚上干木活。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晚上干木活,白天精力自然不济,加之九爷对农活不熟络,也没兴致,干活总是拖拖拉拉,遗鞋掉帽子。以致评工分时,有人提出给他一天记九分工!全劳一天十分工,在别人看来,这是很丢人甚至是打脸的事。九爷才不在乎,九分就九分,屁大个事!至于幺爷给他编顺口溜的事,更不上心,说幺爷“就学了个光光嘴!”
  突然,九爷不在意的幺爷一转身成了副司令,九爷实在没料到的,随口一句“狗屁司令!”   章家堡忽然躁动不安了,人们似乎突然来了政治灵感:破四旧、背语录、大辩论、跳忠字舞……自己拿了自家先人轴及其祭祀器具,还有数不清的字画书本,放堡子中央大槐树下,付之一炬!接着,早请示、晚汇报,开不完的会,喊不停的口号。
  我的妈呀!毛主席比你先人还亲?九爷心里问,嘴里不敢说。
  九爷和时髦婆常吵架,(从不动手,)吵十次九爷输十次。这日为饭的咸淡又起了争执,九爷边吵边往外走,出了后巷,去东巷直直去了龙爷家。
  龙爷是会计兼副队长,刚做完账。见他来了,泡好茶,再把账本放回抽屉。
  我咋觉得,人都傻了?九爷问。
  不是傻了,是疯了。龙爷答。
  毛主席把给他干事的都打倒了,想咋哩?
  倒了的还得起来。
  我咋看世事乱了。
  人是人,鳖是鳖,喇叭是铜锅是铁,猴子戴再大的官帽也是猴子。
  你是说幺哩?
  龙爷瞪九爷一眼:人是人,道理是道理。
  九爷低头喝茶。
  又和时髦吵架了?
  妈日的,炒的菜像打死了卖盐的,苦咸苦咸,还不能说。
  这回没跳井?
  九爷“吭”地笑了:玩两回行了,再玩没人看了。
  夫妻吵架算常事,九爷和时髦婆吵架却别有不同:一是每次一起吵,九爷自动双手背后,(他和堡子人发生争执时也是如此。)二是两人都不准提过去的事,谁提算谁输。时髦婆吵起来声调老高,但不急不躁,像小学生背书一样,说十句九爷能回应一句就不错了,哪有赢得可能?九爷也有九爷的办法:跳井!
  跳井是本地人最常用的自杀手段,可不是闹着玩的。章家堡有两口水井,一口桶型,一口方形。桶型直径约四尺,九爷第一次是奔桶型井而去的,当人们发现他要跳井时,谁也追不上了。只见他到井口毫不犹豫,双手一扬就下去了!
  水井四丈多深,下边是一丈多高的水,跳下去十有八九一命呜呼。
  人命关天!堡子人立马乱了阵脚,找绳的找绳,喊人的喊人,有人急急忙忙去后巷唤时髦婆。到井边的时髦婆已经成了泪人,坐井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数落:兴国呀,你坏东西,咋就这般心狠……
  半袋烟工夫,下井的人喊话:九爷没事!他坐井底横窑抽烟哩!
  大伙七手八脚拽他们上来,只见九爷手掌手指上,一道道血丝。是双手贴井壁划的。
  第二次跳的方井,情致和第一次大同小异,只是九爷有了防备,手戴一双狗皮手套,救上来时毫发未损。
  九爷问:当权派全打倒了,日后就凭幺他们说了算?
  还不是三天六后晌的事。
  你咋能肯定?
  龙爷淡淡地说:我不信毛主席愿意把一个中国领导成两个中国。
  九爷沉思一阵,点点头:你这啥茶叶,真香。
  杭州寄回来的,说是贡茶。
  龙爷大儿子在杭州当团长。
  九爷叹息一声:儿子当团长,弟弟在县人委干事,你算堡子最牛的人了。
  龙爷笑一笑:牛屁哩!人家当人家的官,咱吆咱的牛后半截子。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人,穿长风衣,推自行车,戴大号墨镜,脸上口罩捂严严实实。
  你找谁?龙爷问。
  我是章虎。来人掩上门,卸了墨镜口罩。
  真是龙爷的弟弟章虎。
  你咋打扮成特务样子?九爷问。
  如今黑白混淆,人妖颠倒。干干特务工作也不错么。章虎笑笑,车架上取下包,打开掏出两条恒大烟和两包茶叶,捧给龙爷。
  龙爷接了放桌子上:饭吃了么?
  没有。章虎“嘿嘿”一笑,哥你别管,我去厨房找吃的。
  九爷站起来要走,瞥自行车一眼:虎你不急着走吗?借车子去趟镇上。
  不走,你去吧!章虎厨房里大声答。
  嘴又馋了?龙爷笑着问。
  好些天没见腥荤了,馋虫一群一群嗓子眼里爬。九爷邊说边推了自行车朝门外走。龙爷喊一声,桌子上取了一条烟一包茶叶,赶过去递他。
  九爷也不拒,顺势夹车架上,扬长而去,和时髦婆吵架的事,早忘一干二净。
  傍晚时分,九爷嘴油脸光地回来了,正好社员们向毛主席晚汇报结束。
  九爷,来一个双手丢头!有人喊。
  九爷正在兴处,见起哄更来劲。他已下了车子,双手丢了车头,右手按住坐垫用力一推,车子跑出去一丈之外,他才快步追上去,就地腾空坐上去,狠蹬几下,车子飞快地在小广场转起来———随即丢了车把,双手背后,口里吹着口哨……
  大伙直拍手叫好。
  骑行六七圈,九爷乐呵呵下来,说一句:这辆车子真好。
  去东巷还车子,进了二门,龙爷出来涮茶壶。
  还有晚茶?问是问,九爷支好车子,转身欲走。
  有事哩!龙爷大声说。
  真喝茶呀?太不好意思了。九爷笑了。
  你真真敬嘴。龙爷也笑了。
  人生一世,不就是日日戳戳,吃吃喝喝么。九爷笑着说。
  进了二门,龙爷女人和几个孩子厅房下吃晚饭,九爷挥挥手打个招呼,跟着龙爷去后厢房。进去,龙爷随手掩上门。
  厢房挨炕一张方桌,桌上一盏罩子灯亮着,章虎和一个戴鸭舌帽的人坐两边。
  来了。九爷招呼一声戴鸭舌帽的,就势坐炕沿上。
  他是虎的同事,也是朋友。龙爷一边泡茶一边解释,他们要救走资派县长。
  救走资派干啥?九爷不明白。
  为啥要救,没工夫说了,只说事咋办。幺他们把批斗会改在了明晚上,时间太紧,他们想和你商量商量。龙爷单刀直入说事。
  县长跟咱沾亲带故么?九爷问。章虎“吭”地笑了,直摇头。
  被打到了?值得救么?   值!章虎忍住笑说:他其实是个大好人,是个老革命,和穆省三一样。
  九爷沉吟片刻:那你们就救么。
  龙爷说:你倒说得轻巧!那么多造反派,咋个救法?
  那咋办?九爷问。
  这就要看你了。龙爷说。
  看我的啥?九爷懵了。
  龙爷仔细说了救人的计划。
  这和劫法场不一模一样么!九爷说。
  问题是,县长根本不是犯人,是革命功臣;批斗会也不是法场,是阶级敌人搞政治报复。带鸭舌帽的说。
  九爷直摇头:县长没给你们吃的,也没给喝的,你们为啥?
  这是政治,也是革命,不是吃的喝的的事情。戴鸭舌帽的说。
  章虎笑了:老九,凭你功夫,能不能把人抢出来?
  这倒不难,怕只怕会场的电灯灭不了,不好下手。九爷说。
  这个事我安排。龙爷说,电刚拉到大队部,常常出毛病,安排人打灯泡外,我给电工说说,出不了差错。
  那就行。九爷笑着说,一辈子走南闯北,吃纸烟吹灰,还没干过劫法场的事,想想蛮好玩的。
  我要有你一半本事,就不劳你大驾了。龙爷笑着说。
  我有屁本事!九爷摇头,堡子除了你没人待见我,我清楚。
  从东巷出来,天黑净了,九爷匆匆回家。
  你大半天死哪去了?时髦婆院子里收衣服,扭头问。
  别喊别喊!九爷快走几步,嘴凑她耳旁,有大事要发生了,你们娘们咋也想不到的。
  啥大事?
  啥大事?明晚大队要斗县长,你知道不?
  鬼都知道!
  有人要抢县长。
  谁?
  我。
  你没喝高吧?
  喝是喝了,没高。九爷拽了时髦婆衣襟,拉她到房子,仔细说了事情缘由……
  那日生产队锄玉米,后晌收工后,九爷按龙爷的交代,去饲养室找他。老远就嚷嚷:有株桐树没干透,夹锯夹得厉害,婆娘拉不动。龙叔,你帮我拉拉锯吧。
  龙爷招呼两个电工给饲养室装电灯,煞有介事地说:晚上不是开批斗会么?
  让政治队长带人去么!有几家急着给娃娶媳妇,箱子要得紧。
  龙爷想一想:也行,你茶泡酽些。
  没麻达!你快点来吆。九爷兴冲冲走了。
  电工和饲养员起哄,也要喝酽茶。
  龙爷训他们:今晚批斗县长,一个人不能缺,这是政治任务!
  九爷回家后,让时髦婆真泡了一壶酽茶。自己支好桐树,擦亮马灯罩子,眼子拧高,专等龙爷来。
  一会儿工夫,龙爷大摇大摆地来了,巷口上不时和去开会的社员打着招呼。
  桐树其实是干的,锯声很脆亮,“日日”的音响传得很远。
  后巷和大队部隔两条巷道,直线距离不过五六十米,会场的喇叭声和嘈杂声听得清清楚楚。九爷和龙爷你来我去拉着锯,却小心听那边的动静。时髦婆让孩子们去开会了,她早早穿一身九爷的衣服,坐二门口小板凳上等着。
  一会儿,那边嘈杂声没了,大喇叭里传来批斗会开始的声音。
  差不多了吧?九爷小声问。
  不急,幺肯定要作报告的。他不借此卖排一下,才叫怪呢。龙爷说。
  幺就爱扎个势。九爷说。
  没势的人才扎势。龙爷说。
  果然,大喇叭里传出请副司令章兴国同志作报告的声音。
  报告快作完时,时髦婆上去换九爷拉锯。九爷下来去屋里,换一身紧身黑衣,蒙了头,二门栓上取下黑布大腰带系腰间。
  别大意,小心点。龙爷小声叮咛。
  没事。我不信他幺比日本鬼子还难对付。九爷笑了。
  “日日”的拉锯声悠悠扬扬。
  九爷没出前门,一跃上了东边城墙。顺城墙向南几十米,就是大队部北墙。他伏墙头上,黑处看亮处,会场全景一清二楚。
  当大队贫协主任宣布,把大走资派牟生富押上来时,会场“哄”一下乱了,贫协主任抓住麦克风大喊大叫……只见龙爷的大儿子和一个造反派手持竹竿向台子上跑去……
  牟生富是“坐飞机”式从大队部押出来的:两个人分别扭着他两条胳膊,一个人在后边拽住后衣领压低头。九爷看清清楚楚,县长后脑勺是秃的,秃得很厉害,电灯照耀下,发亮。
  忽然,台子上的两只电灯灭了;随即,药部、分销店、大队部等等的灯都灭了,整个大队部黑乎乎一片!人群惊呼乱叫,呼哨声一片。
  九爷知道时机已到,纵身跳下墙,朝县长的方位冲过去……
  龙爷的二儿子和堡子几个小伙子,负责冲击押县长的造反派,没想到用力太猛,扑倒造反派和县长之外,自己也躺倒在地。黑咕隆咚,九爷那儿找县长去?忽然想起“禿后脑勺”,赶紧弯下腰摸,摸到第三个后脑勺,光光溜溜!二话不说,抓住衣领一用力,扛上肩往南就跑。
  大队部南边是堡子的苹果园,隔墙矮,九爷一纵即过。穿过苹果园是一排高墙,防贼偷苹果的。九爷使出浑身力气,扶县长到不了墙头。也是县长不配合,如一堆泥。
  九爷躁了:妈日的,你用点力行么?我是来救你的!
  县长这才挺直身子,九爷用力一点点顶他到墙头。
  躲墙外的章虎他们听到九爷骂声,赶快跑过来,小声喊县长快下来!
  英雄贵姓?县长看来是经过大阵仗的,坐墙头上问。
  九爷那有工夫回话,对墙外说一句:章虎,我走了。便消失在黑沉沉的苹果园里。
  九爷东城墙下来时,气仍没喘顺。
  咋样?龙爷问。
  完事了,那个县长够沉的。九爷回一句,去屋里换了衣服出来,替下时髦婆,继续拉锯。
  没啥事吧?龙爷问。
  一分钱事没有!就是那个县长死沉死沉,往墙头扶时候费了点神。我累得要命,他还问英雄贵姓,妈日的。
  人之常情么,县长也是人。龙爷说。
  时髦婆倒两杯茶水送上来,九爷龙爷接住喝过,继续拉锯。
  一会儿,幺爷带一群造反派到后巷,所说所作《幺爷》中已作交代,不再赘述。
  有趣的是,后来牟县长平反昭雪,去地委当书记前,和章虎专程来章家堡看望九爷,可惜没见上。九爷那日和时髦婆去流曲镇卖箱子。回来进了巷子,远远看见龙爷大儿子拎两个大包,门口等他。后来的好多日子,九爷逢人就夸县长送的茅台酒好喝,道口烧鸡好吃。
  俗话说,瓦罐不离井口破,会水的鱼儿浪里死,这句话在九爷身上应验了。他年近七旬时,去帮邻家盖房,从三架上掉下,腰椎骨折,后几年是拄了双拐走路的。
  多年后回堡子,后生们常说木匠九爷如何如何,我忍不住想笑。其实九爷是个武功高手,更是一个美食家。可惜生不逢时,那个年代能享用的美食太少了。
  责任编辑频阳
  作者简介:耿祥,男,当代作家,陕西富平人。著有长篇小说《田韩堡》《斩城记》,《耿祥中短篇小说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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