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长的“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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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见到谢洪武时,我们都惊呆了。”2003年5月9日,广西区检察院一名检察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7年前“发现”被“历史遗忘的人”时,至今仍唏嘘不已。
  1996年3月,我国新的《刑事诉讼法》取消了收审制度。当年5月,广西区检察院派员到各市、县检查新规定落实情况。当检查团来到玉林市兴业县公安局水均塘看守所时,一名叫谢洪武的白发苍苍的”犯人”引起了检察官的注意。
  谢洪武当时被单独关押在一间几平方米狭窄阴暗、没有窗户的“号子”里,面容失色,目光痴呆,弯腰驼背。检察官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几乎没有任何意识反应。
  “他犯了什么罪,”检察官问看守所值班民警。
  “不知道。”
  “他何时被关押?”
  “不知道。”
  检察官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被超期关押的“犯人”,马上着手调查谢洪武的案子。没想到这一查,竟查出了一个天大的“司法幽默”。
  在看守所的档案里,检察官仅发现了一张1974年6月24日由当时的公安局长签署的一张《刑拘证》没有判决书,甚至连卷宗也没有。检察官当时粗略计算了一下按照我国法律规定,公安机关对犯罪嫌疑人“拘留”法定时限最长为7天,而谢洪武就凭那张发黄的《刑拘证》,在看守所竟“住”了22年,
  ”赶紧查查看是咋回事””玉林市公安局负责人接到上级指示后,立即派出调查组对此案复查。结果为 签署《刑拘证》的公安局长已逝世,其他当年负责谢洪武一案的办案人员也都不在人世。而当初抓捕谢洪武的该县高峰派出所的历任所长也都无人知道谢洪武案件的具体情况。
  “你们关押他,该知道他的事吧?”当调查组询问看守所时,看守所的历任所长均表示:“不知道谢洪武犯了啥法”。其中一位老民警仔细回忆说:“犯人走了一荐又一荐,民警换了一批又一批,谁也不知道谢洪武咋回事,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被关押着。”
  调查组还了解到,在谢洪武“常住”看守所的20多年里,也有人对他的“来历”产生过疑问,曾到他所居住的高峰乡靖定村“追根求源”。但村子里的人们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抓,甚至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谢洪武成了一个“被历史遗忘的人”。他只好年复一年地在高墙下面对牢笼和没有尽头的黑夜。他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春去秋来,光阴飞逝,20多年来,时间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凝固,他的存在成为一个象征性的符号。
   “可以肯定,谢洪武被拘是罕见的超期关押。”有关方面认定谢洪武一案是“四无案”(无卷宗、无判决、无罪名、无期限)。为此,公安部门踏上了寻找谢洪武家人和亲属的旅程。“被遗望的人”重见天日
  几经周折,公安部门在广西贵港市湛江镇大成村,终于找到了谢洪武70岁的姐姐谢玉凤,尔后,又在兴业县高峰乡靖定村找到了谢洪武74岁的叔叔谢海寿和60岁的侄儿谢祥雄。
  1999年6月22日,公安部门派员告诉谢祥雄:“你叔叔谢洪武还在人世。”谢祥雄说:“你们开玩笑吧。”当民警告诉他,谢洪武千真万确还关押在看守所时,谢祥雄呆在那儿,张大的嘴巴久久合不拢。
  谢祥雄后来向民警回忆25年前叔叔被抓走时的情景:
  谢洪武由于出身不好,家庭成分是地主,他在村里是个孤家寡人,没人敢和他接触,亲戚们也很少往来,34岁了还没娶上媳妇,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1974年7月的一天上午,村委会说“发现了敌机在散发反动传单”,号召村民们上山捡传单。谢洪武也来到了山上睁大眼睛四处搜寻,希望能捡上一两张传单,立功受奖后改变一下现状,讨个老婆过好日子。饥肠辘辘的谢洪武在山上搜索了一整天,还是一无所获,其他村民都三三两两地相继下山回家去了,眼看天色漆黑,谢洪武也只好空手而归。
  就在谢洪武回到家中生火做饭的时候,民兵营长带着两个民兵闯进家门,气势汹汹地说:“谢洪武,有人反映你拾到传单私藏起来,马上交出来。”谢洪武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瞪着眼睛呆立在灶头。两个民兵冲上去将他双臂反剪,狠狠踹了他几脚,将他压在地上扎扎实实地捆绑起来,扭送到高峰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谢洪武辩解道:“我是个地主崽子,连学堂都没去过,根本不认识字,哪里认得什么反动传单呢,一定搞错了。”办案人员在谢洪武身上和家里也没有发现任何一张纸片,于是把他转至县看守所。
  谢洪武被抓走后,亲戚们不敢过问他的情况,都认为他凶多吉少,早已不在人世了。每年清明节,谢洪武的姐姐和侄子等亲属都会在村头为他烧一把冥纸祭奠他。25年后惊悉叔叔仍活着,谢祥雄悲喜交加,哭叫道:“我要去看看我叔叔。”
  1999年7月18日,谢祥雄被通知可以与叔叔见面。在看守所的会见室里,谢祥雄极力地回忆着25年前叔叔的模样,他清晰地记得叔叔是个精明干练的汉子。虽然身份低微,但是性格乐观,头脑聪明机灵。25年过去了,被长期关押拘留的叔叔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就在谢祥雄沉浸在回忆当中,两名警官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走来,老人的腿不能走动.几乎是被抬进会见室的。谢祥雄迟疑地站了起来,紧紧注视着这个老人,老人无力地低垂着头,被架空的双手不住地哆嗦着,两腿弯曲,脚上穿着一双肮脏的拖鞋。谢祥雄试探地问:“是叔叔吗?”老人没有任何反应。一名警官用手托起他的下巴,一张目光呆滞毫无表情的脸呈现在谢祥雄面前。谢祥雄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两步,仔细辨认,这确实是叔叔谢洪武,虽已经是暮色苍苍的老人,但是五官轮廓还认得出。
  “叔叔,侄儿看你来了。”无论谢祥雄如何呼唤,驼背老人浑浊的目光如一潭死水。沧海桑田.岁月轮回,谢祥雄扑上前一把抱着痴呆的叔叔,放声嚎啕……
   由于长期关押在狭窄的单人监舍.谢洪武的身体健康状况极差。看守所在有关领导指示下,把他送往南宁市第五医院作精神病鉴定。医生诊断为:精神衰竭症。1999年7月21日,看守所把谢祥武送到玉林市复退军人医院精神病科住院治疗。此时,谢洪武的身份还是“在押犯”。
  玉林市公安局于2002年10月30日以撤消案件为由,对谢洪武签署了《释放证明书》。至此,被莫名拘留了10348天的谢洪武终于恢复了正常公民身份。当谢祥雄高兴地向叔叔报告这条消息时,神志不清的谢洪武只是用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瞪着释放证明书,并不知道这一纸证明意味着自己重获自由。“哑巴”开口时泪雨纷飞
  由于被长期关押,并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谢洪武不仅健康恶化,而且不能说话,失语失忆,咸了一个”边缘人”。
  谢洪武的离奇遭遇引起了人们深深的同情。负责救治他的玉林市复退军人医院召开专门会议,表示要尽一切努力让这位中国历史上拘留时间最长的公民”金口重开”,“重返社会”。
  谢洪武刚进医院时,身体痉挛,两腿无力不能自行,脊柱严重弯曲无法躺着睡觉。针对这种情况,医务人员每天晚上给他使用一点镇静剂,让他缓解痉挛,尽量侧卧着进入睡眠。然后每天白天坚持给他做理疗按摩15分钟,还辅助被动活动.即轻轻地帮助他活动手脚,一开始不会行走就推着他到户外,边呼吸新鲜空气,边慢慢帮他舒展一下身体各部位。两三个月后,痉挛情况稍微缓解,腿也恢复了一点力气,于是就开始每天扶着他散步两次,每次半小时,半年过后,谢洪武基本上能“站起来做人”了。
  谢洪武的病是“慢性精神分裂症”。刚入院,他的抵制情绪很大。对人似乎很仇恨,总是冷笑或自己在一旁痴笑,见人就往别人脸上吐口水,还大声骂人。由于他发音能力已经破坏,他骂什么谁也听不懂。医生们给他按摩、吃药时像逗小孩似地哄他、安慰他,还要带点强制措施,他才乖乖听话。
  据医院温院长介绍,让谢洪武“重返”社会比健康治疗更难。因为他与世隔绝,他的意识即使恢复也停留在28年前的阶段。医院为此组织心理学专家和社会学家论证,决定将他从”边缘人”融入到现代社会中。
  “输入现代文化信息”成了谢洪武的“必修课”。医生每天带他到活动室看电视、听音乐。谢洪武从未见过电视这玩意儿,直到现在对这些事物仍很漠视”。其他病人看电视时津津有味,他一个人蜷缩在角落发呆。专家们采取一系列措施激发他的”兴趣”,企图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让他感受并认知现代社会。
  “参加文体活动”也成了谢洪武的“常规作业”。主管医生蒋永瑞常“邀请”谢洪武打乒乓球,谢起初一个球也接不住,并表现“不耐烦”。蒋医生这时对他伸出大拇指,称他为“冠军”。或许谢洪武领会了“冠军”是个褒义词,他又开始笨拙地“比赛”。经过一段时间训练,他终于能接住一两个球了。从此,谢洪武对乒乓球上了瘾,只要看到有人玩球,他都要冲上去夺人家的拍子,然后用手比划着“让我来”,其滑稽的样子逗得医护人员及病人们捧腹不止。
  “语言启蒙教育”成了医院的“攻坚课题”。谢洪武失语失忆,“哑巴”到底还能不能“重开金口”?
  “秋天来了,树叶黄了,一片片叶子从树上掉下来”。科室甘主任从幼儿园教材开始,教谢洪武“咿咿学语”。谢像个“猿猴”似地望着他,不肯“虚心”学习。一年过去了,他仍然“呜呜啦啦”吐不出一个字。甘主任不甘心,继续用普通话与他交流。
  2003年3月9日,是谢洪武人生第二大转折点。这天上午10点半,甘主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谢——洪一—武”谢洪武虽然语言含混不清,但对甘主任来说如同一声惊雷。三年来的苦心“交流”与“沟通”,终于让“哑巴”开口说话了,所有医护人员像过节似地庆贺谢洪武重获新“声”。
  更令医生们惊讶的是 谢洪武的记忆也开始“复苏”,他竟能慢慢回忆过去发生的一切。他告诉医生他在那间没有窗户的牢房里,每天都把耳朵贴在铁门,聆听门外的脚步声,等待着有人路过这里,他最大的愿望是渴盼门外的人同他讲几句话。然而,20多年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没有人同他讲几句话,医生们听着听着,一个个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一个人心灵的孤独比失去自由更可怕啊!
  2003年5月8日,记者来到这家医院采访谢洪武,发现他竟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原来医院办公室邱主任身兼“语文老师”,居然让这个驼背失聪老人变成了一个“文化人”。邱主任还介绍了一个趣闻 现在谢洪武能写、说一些普通话,但他对自己过去的母语—一客家话却“一窍不通”,成了一个“数典忘祖”的人。
  “他现在迫切需要亲情教育和社会关爱”医院温院长告诉记者,人的根本属性是社会性。当得到亲情的温暖呵护与社会关爱接纳时,谢洪武才能完全融入我们这个现代社会。
  谢洪武被无故拘留了28年6个月,从一个英俊青年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使他的亲属难过万分。他们认为历史的错误给谢洪武的一生造成了难以估算的伤害。国家应该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谢洪武的姐姐谢玉凤、叔叔谢海寿和侄儿谢祥雄致函广西公安厅,要求公安机关依据《国家赔偿法》给予赔偿。
  中国最长的“拘留”引起了广西有关部门的关注。广西法律援助中心出面无偿代理此案,维护受害人谢洪武的合法权利。
  法律援助中心的牟启球律师算了一笔帐“拘留”不仅限制了谢洪武10348天人身自由,还剥夺了他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言论自由权等政治权利,也剥夺了他结婚生子的“生育权”。如果索赔精神损失,一千万元也不多,因为生命和自由无价。遗憾的是,我国现行的《国家赔偿法》没有精神赔偿的项目。
  广西法律援助中心经研究最后提出要求负有赔偿责任的机构玉林市公安局,赔偿谢洪武侵犯人身自由赔偿金328519元,医疗费10000元,残疾赔偿金230540元,合计569059元。不曾料到,这笔巨额赔偿金引发了一串“人文关怀”的“悬念”。
  日前,记者跟随广西法律援助中心特派员与玉林市公安局主要领导、分管领导、法制科、监管科等负责人协商,公安局对处理此事态度比较积极,他们认为应该赔偿,而且赔偿数额也合情合理合法。但这笔巨额赔偿金公安局无力支付,只能通过国家财政解决。
  玉林市公安局希望由他们把谢洪武“养起来”。谢洪武住院后,玉林市第二看守所时常派人前去探望,谢洪武每月1000多元的治疗费和生活费都由该所按时支付。公安局希望将赔偿转化为“养老送终”,理由是:如果国家一次性支付给谢洪武56.9万元赔偿金,谢洪武本人因健康原因丧失了处理这笔资金的能力,他的姐姐作为法定监护人已年过七旬,他再也没有其他直系亲属,这样国家赔了钱谢洪武今后的生活也没有保障,不如让公安局照顾他一辈子。
  “不”谢洪武的亲属齐声反对玉林市公安局“以养代赔”。他们认为 国家必须履行赔偿义务,至于这笔钱怎么用是当事人的事,作为执法部门的公安局不是慈善机构,赡养老人不是公安机关的法定职责和义务。三位亲属还特别强调谢洪武晚年迫切需要亲情关爱与呵护,其他人员和部门无法代替亲情的温暖。谢洪武本人语言恢复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想回家。”
  2003年5月9日,无偿代理此案的南宁市桂海天律师事务所的黄佐奎律师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国家赔偿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制度,凡是没有按照正规的法律程序办案所给公民带来的损失,国家都应该依法赔偿。谢洪武虽丧失支配赔偿金的能力,但是可以与其家属协商,由一个公立的部门来代管这笔赔偿金,以保证谢洪武老有所养,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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