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落在花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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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世安然,夕照落在花枝上,有着独一无二的缠绵和璀璨,比晨阳更炫丽,比午阳更柔媚。他们并肩向前走去,远远近近的热闹仿佛与他们有关,又仿佛全无相关。
  2008年,艾畅参加电视台选秀节目海选那天,出场时声势浩大。三位男青年均身着黑衬衫、黑裤,黑超遮面,簇拥在身穿白裙的艾畅身后、身前,让人冷眼一看,还以为是哪位当红明星驾临。
  只是艾畅的裙子有点长了,上台阶时,一个不小心就被踩在脚下,绊得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到舞台底下。幸亏身边的魏乐天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她才就势站稳了身子。艾畅听见魏乐天低声的抱怨:“得瑟!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儿!”
  艾畅白了他一眼。三兄弟的保镖团体中,数他最欠。嘴欠,手也欠。
  这年艾畅18岁,开学就将升入高三。三兄弟中,阿木比她大一岁,小罗比她小一岁,只有魏乐天与她同年。艾畅因为偷偷参加歌手海选,回家后被艾爸爸狠狠骂了一顿。艾爸爸为她规划的道路,与小学三年级的作文如出一辙:医生、教师、银行职员。
  艾爸爸穿着蓝色警官制服的后背看得见洇透的汗水,艾畅试图解释,却被理解为顶嘴。艾畅说:“如果我出名了,你就可以提前退休,不用每天上班那么辛苦。”
  艾爸爸扬起手掌,“你再顶嘴试试?”
  “如果你是男孩,看我怎么收拾你!”他说着就又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真的是男孩,我也就不管你了,随你去怎么折腾。”
  这是艾爸爸的口头禅,碎碎叨叨地念了十几年,艾畅都听腻了。可是魏乐天不知道,包括阿木和小罗都不知道,他们笔直地站在艾畅家的院子里,三个人都垂着头,后背靠着水泥墙,艾爸爸在训斥艾畅的间隙一抬头,看见哥仨的造型,立马火上浇油般叫起来,“你们怎么不抱头蹲下啊?谁教你们的,跟惯犯似的?”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艾爸爸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又加重了语气,“啊?”
  魏乐天比较老实,居然小声地答:“电视上学的。”
  阿木和小罗一下子笑出声来,连艾畅也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嘴角。
  艾爸爸扬了半天的巴掌终于有的放矢地朝魏乐天挥了过去,骂:“让你不学好!”
  后来艾畅悄悄地问魏乐天:“我爸打你,你为什么不跑?他又不是你爸,凭什么打你?”
  “万一他成我老丈人呢?”魏乐天老老实实地回答。彼时已经夜深,星光漫天,他们学着《武林外传》中的模样,躺在老房顶,瓦楞缝隙里长着一棵青蒿,魏乐天将它揪断了一截,放在嘴里慢慢地嚼,清苦而又芬芳。
  艾畅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如果我二十八岁还没有红透半边天,就回到这儿来,和你好。”
  魏乐天不说话。艾畅就坐起身,揪掉一截蒿草向他身上丢,“真是个笨人,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祝福我吗?”
  “可是我更想祝福我自己。”魏樂天诚实地说。
  艾畅从小喜欢唱歌,不知道是不是与她的名字有关。阿木和小罗都说她唱的好听,艾畅站在护城河的堤坝上,大声将《青藏高原》唱得连音都劈了的时候,阿木和小罗仍旧站在下面仰头望着她,阿木的手掌都拍红了,而小罗吸溜了一下鼻子,说:“畅姐,你要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多好,那样的话,就可以在元旦晚会上为班级多得一面小红旗了。”
  艾畅的表情里掠过了一丝轻蔑,当然,她把这个神情理解为云淡风轻的高级优越。
  冷不防魏乐天拉了她一把,她没有防备,一下子便从废弃的堤坝砖石上掉了下来。魏乐天适时地伸胳膊拦了她一下,才没有跌扑在沙石上,脸先着地。
  艾畅气得追着魏乐天便打,他开始还躲,后来便站在那儿任凭她的巴掌落在肩背和胸膛,反正也不疼,拍打灰尘似的。
  艾畅不再唱《青藏高原》了。阿木和小罗再让她表演这一首时,她总是说:“被魏乐天吓出后遗症了,这首歌再也唱不上去了。”
  魏乐天在一旁撇嘴,说:“本来就唱不上去好吗!”
  艾畅就又追着他一顿好打。
  后来魏乐天再被艾畅拿来当作搪塞的借口时,便不再撇嘴了,他不出声地站在那儿,抓着头发,笑。他心里知道,艾畅不再唱这首歌,是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这首歌,不过既然她不肯示弱,那么自己便愿意做她搪塞的借口。
  那年,他和艾畅十三岁。而魏乐天认得艾畅,是以脑抽般的冲动为契机。
  两年前的一天夜里,艾爸爸工作的城南分局,接到三户人家的同时报案——他们的儿子失踪了。当晚正是艾爸爸值班,火速调看几个路口的监控录像,取证、排查,直到凌晨,以致于耽误了回家给艾畅买早餐。
  下午放学时,艾畅背着大书包,跑进了城南派出所的大门。大书包拍在后背上,书本文具盒之类在里边连声作响。
  艾爸爸正在办公室里,大声训斥着谁,艾畅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有听清具体内容,便回到值班室里,打开书包拿出作业本,一个人静静地做着作业。
  爸爸从办公室里出来,怒气还没有全消,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才多大的孩子啊,就学会离家出走了,还流浪,混成流氓差不多,哼!”
  艾爸爸说着,已经走到了艾畅身旁。艾畅转过脸,问:“他们为什么离家出走,是因为他们的爸爸没有给他们送早餐吗?”
  艾爸爸明白过来女儿的意思,便伸手拍了拍艾畅的脑袋,余怒未消地说:“好好做作业!”
  后来魏乐天和阿木、小罗他们从办公室走出来时,魏乐天回过头,透过开着的窗户,看见值班室里低头写作业的小姑娘。
  那年的艾畅留着小男孩似的短发,大约正为难题犯愁,她歪着脑袋,皱着眉头,将手里的钢笔立起来,在头皮上挠着。
  不知是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或者奇异地感知到了来自魏乐天的视线,她忽然抬起头,手里的钢笔还插在头发里,有些滑稽。
  魏乐天忽然心情晴朗,看着女孩乌溜溜的黑眼睛,弯起了嘴角。
  魏乐天再见到艾畅,是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虽然不知道艾畅唱了一首什么歌,却觉得她穿着格子裙和毛线衣的样子很好看,于是他用力鼓掌,并带动了身边的一小片掌声。   后来,艾畅执意要参加电视台的选秀节目时,魏乐天低低地叹着气,说:“当初我千不该万不该,就不应该鼓励你。”
  艾畅哼了一声,“谁稀罕你的鼓励,本姑娘有的是听众。”
  那时候,她尚且不懂得,什么叫听众万千,不如知音一人。
  十八岁时的艾畅,无缘复赛。艾爸爸坚决不允许她出门,他让她每天呆在家里,找到的好看守便是魏乐天和阿木、小羅三个人。阿木和小罗贪玩,常常在艾畅家里呆不到一个上午,便因为急着去河里游泳、买冰糕或者约会小姑娘之类的事情匆匆跑走,等到艾爸爸回到家,家里往往只剩下魏乐天和艾畅两个人。
  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魏乐天的理想以及他对艾爸爸的敬佩和折服。魏乐天的理想,是读位于本市的警校,不知与之前的那次离家出走是否有关。他常常在下象棋和打篮球之类的游戏项目中讨好艾爸爸,向他探问警校里的学习生活,枪支训练和体能训练等等,对艾爸爸的指示更是言听计从,并不时深度表达着对于陪同艾畅参赛的懊悔。
  复赛为时三天。第一天,魏乐天搬了书桌和椅子坐在门口,挡住了她想要出门的唯一通道,艾畅无可奈何地央求:“让我去呗?”
  魏乐天只顾低头写字,不理她。
  她抓着他的胳膊摇晃,说:“你让我去嘛!”
  魏乐天看着因为艾畅的拉扯,笔尖在本子上划出的长长的一道口子,无奈地抬起眼睛,认真地说:“你爸会打死我。”
  艾畅举起一只手,威胁:“你就不怕我打死你?”
  魏乐天不理她,只是垂下头去。大约怕她又要捣乱,所以只是悬着笔尖,并不写字。艾畅看了看手表,竟起身奔到窗前,豁地推开窗户,转身对着魏乐天大声喊:“我跳啦?我真的跳啦?”
  魏乐天抬头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二楼啊,大姐,跳下去摔不死,倒有可能脸先着地。”
  艾畅忽地一下又摔上了窗户,还没等下句话说出口,魏乐天又说:“不过就你这颜值,破相等于整容了。”
  “你!”艾畅恼了,直奔魏乐天而来,对着他又掐又拧。
  复赛的第二天,艾畅试图软化魏乐天。
  “我一纯爷们,我吃这个?”艾畅先是将自己最喜欢的芦荟酸奶送到了魏乐天面前,在看到魏乐天不置可否的神情之后,又拿了一袋黄瓜味薯片放在他面前,却统统遭遇了魏乐天无情的嫌弃。
  艾畅抽了抽嘴角,换作平常,她早就动手了。可是今天不行。她可怜巴巴地站在他面前,搜肠刮肚地寻找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她说:“今天是妈妈的忌日,我能去看看她吗?”
  魏乐天抬头看了她一眼,重又垂头,说:“你妈妈的忌日是九月二十日。”
  艾畅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眼泪就落下来了。
  那天魏乐天终于还是让她出门了,当然,在给艾爸爸打了一通汇报并请示的电话之后,奉艾爸爸指令,魏乐天全程陪同。
  魏乐天带着艾畅去了游乐场,旋转木马、飞椅、过山车,眼看着魏乐天一次次掏出钱来买单,艾畅怀着报复心理,吃了好几个冰淇淋。魏乐天恐高,从过山车上下来之后脸色煞白,蹲在旁边一顿干呕,让艾畅嫌弃不已。
  几年之后,艾畅在片场刷微博时,看到这样一句:找一个明知自己恐高还会陪你坐过山车的人,陪你走过余生。她想起当时他生无可恋的苍白的脸,忽然笑出了满脸泪水,冲花了浓妆。
  复赛第三天,尽管艾畅在前一天晚上睡觉前,已经将魏乐天的书桌和椅子搬进了储藏室,用许多不用的杂物堆砌掩盖,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冲出卧室的艾畅,看着仍旧坐在门口书桌前如同一尊佛像的魏乐天,忍不住长叹一声:“你果然有着做警察的天赋和潜质!”
  “多谢夸奖!”魏乐天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却在看到少女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雪白蕾丝睡衣时,倏地垂下头去,红透了整张脸。艾畅转身回房,咣当一声摔上房门。
  没一会儿,艾畅换了衣服走出来,有点磨蹭地走到魏乐天身边,收敛了嚣张气焰,低声说:“我想出去一趟,行吗?”
  “不行。”魏乐天头也不抬,理由和从前如出一辙,“你爸会打死我。”
  “我保证不乱跑,真的!”艾畅简直想要举手赌咒发誓了。
  “才不信你。”魏乐天笑了,“你一旦得逞,会说参加比赛不算乱跑。对不对?”
  艾畅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肚子疼。”
  “少来。”魏乐天翻了个白眼。
  “我那个了。”艾畅狠狠心,说道。
  “哪个?”魏乐天不解,眼神里闪烁着满满的求知欲。
  艾畅大声吼起来,“我来大姨妈了,出去买包卫生巾行不行?行不行?”
  她说着,忽然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从小没有妈妈,从第一次来大姨妈就是我一个人去小卖部……爸爸只知道工作,谁也不管我……现在连你也来欺负我……”
  魏乐天一下子懵了。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倔强又执意的姑娘有着这样软弱的时刻,他有一瞬间的犹疑,担心这又是她为了出门而想出的苦肉计,但在看到她大滴大滴不停落下的泪水后,忍不住说:“我不会欺负你的。”
  只是这样一句话,却憋红了少年的整张脸。“你别哭了。”他说:“我不会欺负你的,永远不会。”
  那天,是魏乐天跑去给她买卫生巾的。并且没忘记将房门反锁,让艾畅对着他翻了无数个白眼。因为前一天吃了太多冰淇淋的关系,艾畅肚子疼得不行,苍白着小脸蜷在沙发里。魏乐天吓坏了,在屋里团团转着,从电脑前起身后,跑去厨房冲了一杯红糖水给她。
  后来的艾畅在电脑的搜索历史中发现这样一条:女孩子那个时,肚子疼怎么办。她忍不住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却有满满的温暖涌在心头。
  艾畅没有再嚷着出门,那个暑假她和魏乐天一起,做了好几本习题集。尽管她时常因为没耐心破解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数学题,在房间里大声唱歌,但魏乐天却总是攻无不克。
  第二年夏天,魏乐天如愿考去了警校,而艾畅则考取了临市的一所大学。艾畅到学校报到那天,是魏乐天陪她去的。他们走过拥挤的校园甬路,在拖拽着红色横幅的大树下,魏乐天搜肠刮肚地寻找词汇与她告别,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还冲她抱了抱拳。   艾畅白了他一眼,想要说句什么,却终究没有将最想说的一句话从心底中打捞出来。像是沉在一个很深的梦里,茫然而恍惚,却又仿佛隐隐有着某种期待与确定。
  魏乐天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走啦!”说着,便已经转过身。
  “哎!”艾畅终于跺着脚,叫了他一声。
  魏乐天转过头来。近午的秋阳灿烂温和,少女的脸庞迎着光,看得清细细绒毛。他从她的目光中读懂了不舍和期待,或者还有什么,一时之间难以分辨。
  “好好照顾自己。”他的喉结动了动,终究只是说出了这一句话。
  脱离了艾爸爸的严厉管束,不过几个月之后,艾畅便再次参加了电视台的歌手选秀,并一路进阶到了32强。
  艾畅不知道魏乐天有没有关注比赛,他没有提起。尽管那档节目被宣传得如火如荼。艾爸爸也是,他们俩不约而同,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不知道为什么,这让艾畅心里有点儿难过。她打电话给魏乐天,轻声说:“他们都有亲友团到场呢。”
  魏乐天没有说话。艾畅不确定地叫了他的名字,“你在听吗?乐天?”
  和十八岁那年夏天一样,魏乐天来了,阿木和小罗也来了。只是这一回他们没有穿戴保镖同款的黑衣黑裤黑墨镜,而是假模假式地在导演的安排下,一人说了一小段关于艾畅热爱音乐与追求音乐路上遇到的坎坷,播出时剪得只剩下几十秒,可是艾畅仍旧很开心。
  魏乐天着急回校,没有多呆,他说训练很紧张。
  而艾畅因为忙于新朋友聚会,没有去送他。
  魏乐天离开后的第三天,艾畅在租住的公寓桌子上,看到了一個信封,里面装了一张银行卡,一张白纸上写了密码,和一行字,他说:“娱乐圈里不容易,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看出他字里行间的欲说还休。但当时的艾畅,只是一心想要向前,无暇顾及其他。
  艾畅止步32强,却因此受到了化妆品厂商的青睐,接了广告,即使制作粗劣,但也算正式出道。之后又陆续演了几个连名字都起得很敷衍的小配角,职场ABC与后宫争宠、一夕即死的妃嫔之类。
  魏乐天始终关注着她的动态,她的所有视频音频他都看过不下几十遍。他有一个小本子,专门用来分析艾畅与某些当红小花的相似与迥异点。在给艾畅的邮件中,他长篇累牍地给她分析她们之所以受到欢迎的原因,并冒着被怼死的风险指出了他认为的她现下存在的不足。
  艾畅的回复总是字数寥寥,有时候她会问:“为什么希望我红?”
  “不是希望你红,只是希望你开心。”他说:“其实,我更愿意你永远不会红。”
  他留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始终保持着不低于五千块的余额。即便在她奋力甩开一只长满灰黑色汗毛的放在她腿上的大手后,失业的几个月里,仍旧保证着她的衣食无忧。
  她不肯将丑陋的、为难的窘境说给艾爸爸,因为他准会如常地毒舌回复:“当初说什么来着?”但那张银行卡中的余额,却成为她最大的保障与安全感。
  父亲的态度,曾让她一度很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而她却执意地将叛逆理解成了热爱。她用拍戏的酬劳,给父亲买过一个高档的按摩椅,但却因为父亲不领情,而始终闲置在阳台上。问起时,艾爸爸瞪着眼:“我享受不起!”
  据说那把椅子后来真正的享有人是魏乐天。他毕业后分到了城南派出所实习,后来就留在了那里,如愿地成为了艾爸爸的下属。
  魏乐天坐在按摩椅上,眯着眼睛望向阳台之外不知名的远方,不知道想什么。艾爸爸端着面碗站在他身后,叫一声,“小天!”又叫一声,“小天!”他却始终没有答言。
  艾爸爸仍是当年的暴脾气,抬手啪地一声便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魏乐天吸溜着面条,忽然莫名其妙问一句:“她还会回来吗?”
  “会。”艾爸爸将酱黄瓜咬得嘎吱嘎吱响,“今年不回,明年,明年不回,后年。她还真以为她能大红大紫?”
  艾畅进入演艺圈的第四年,终于有了小小的一点名气,尽管她饰演的多是不得志的后宫妃子,以及职场中不得意的郁郁八卦女,用来彰显主角的耀目与可喜。她接广告,上综艺节目,回答让人有些难堪的问题,也参加一些应酬的饭局。
  也有人向她示好,或明或暗,或真心或假意。
  直到这时,艾畅才意识到自己对魏乐天存在多年的微妙却深长的情愫。每个对她示好的男人,她都忍不住将他与魏乐天比较一遍,而结果无论如何,魏乐天都有着无可扭转的优势。
  感情中,不是因为你是谁,你有多好,而是因为你在我心中最重要。
  彼时的魏乐天,仍旧是城南派出所的普通民警。为狗叫扰民、小偷入宅之类的事情忙活整日,虽工资菲薄,却干劲十足。一次酒醉后,艾爸爸抓着他的手说:“你要是我的儿子该有多好。”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魏乐天,他说:“不管艾畅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愿意等着她。”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后,魏乐天仍旧穿着五年前的羽绒服。艾爸爸看不下去,午休时一个人跑去商场,给他拎回了当季最新款的棉服,让魏乐天震惊不已。艾爸爸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说:“不合适自己去商场调换。”
  魏乐天连连点着头,不知道这半大老头儿今天这是怎么了。艾爸爸又说:“别再给她存钱了,以后她变好变坏,都是她自己的修行。”
  艾爸爸说着,一个人慢慢地踱着步子走远了。不知为什么,魏乐天忽然觉得鼻子好酸。
  互联网上铺天盖地出现艾畅的名字,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某位知名男星的出轨事件,拍到的女子侧脸,像极了艾畅。事件经各网络渠道,迅速发酵并传播,十八线的小演员一下子就成了热搜人物。
  艾畅没有公关团队,所有的委屈只能她一个人悄悄承担。魏乐天的名字刚显示在手机屏幕上,艾畅忍着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压抑着哭音,自嘲地说:“你看看我,做了很多年的努力,没有因为作品和演技出名,却因为这样的事情被众所周知。”
  “都怪你。”艾畅说,“如果当时你送我去报到的时候跟我表白,说不定我就答应了,现在可能就不会一个人呆在这么个鬼地方。”   “如果那样的话,你会后悔的。”魏乐天轻声说:“我不想让你后悔。”
  魏乐天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时候你喜欢唱歌,虽然其实你并没有唱歌的天赋。”
  艾畅刚在心里发酵出一点感动,听了魏乐天的这一句,却瞬间有了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如果累了,就回来吧。”在那通电话的末尾,他轻声说:“老头儿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很挂念你。”
  她想问“那你呢?”可是一句话在唇边打了个转,却又无声咽下。
  艾畅是在夜里到家的。魏乐天因为担心艾爸爸,连续几天都住在这里。艾畅开门的声响惊动了睡在沙发上的他,他站起身,看清面前同样惊讶的艾畅。
  像是一个梦,魏乐天不知怎么就伸出了胳膊,将艾畅抱在了怀里。“你回来了。”他轻叹着说。
  艾畅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臂,放心地将自己的全部重量放在了他身上。
  一段时间之后,有网友扒出了艾畅的微博小号,里边有一条写着:如果我要嫁人,那么一定是他。配图是穿警服男子的侧颜,微黑却又不掩清秀。
  他是魏乐天。
  在家的那段时间,艾畅每天下午去菜场买菜,给艾爸爸和魏乐天变着花样地做晚餐。
  艾爸爸说,单位里的同事都在问,乐天这两天怎么了,每天都笑得像个傻子。
  晚饭桌上,艾爸爸乐呵呵地重复着,忽然问艾畅:“就这样过日子,好不好?”
  “挺好。”艾畅笑眯眯地答,眼睛也不抬地说:“我觉得就这样把自己嫁出去也挺好。”
  魏乐天的脸一下子便红了,头埋在饭碗里。艾爸爸急得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又直接拍了他的后脑勺,“说话呀!”
  魏乐天终于抬起头来,可是他还没等说话,艾畅已经站起身来,她的手机在客厅里如催促般激烈地响起来。隔着一道门,魏乐天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却可以从她的表情中读得出震惊和喜悦。
  魏乐天来到客厅时,艾畅已经讲完了那通电话,正在用手机查阅娱乐新闻页面,见魏乐天过来,便将打开的页面举到了他面前。她的脸上满满的全是笑容,说:“看!”
  页面上,是另一个女孩的照片,侧脸与艾畅很像。她才是绯闻真正的女主角。
  艾畅站在艾爸爸和魏乐天面前,大声宣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刚才接到片约啦,女三号,是女三号!”
  艾爸爸没有说话,他的脸上并没有喜悦。即便艾畅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撒娇地说:“爸爸,等我有钱了,先给咱们换个大房子!”她打量着灰暗中已经有了裂纹的墙壁,和因为变形总是关不严的窗户,眼神中是满满的希冀和意气风发。
  “如果单纯是为了赚钱,就别接戏了。”魏乐天忽然低声说。
  艾畅挑了挑眉毛,显然对他的话有些不满,“我大二辍学拼到现在,不就是为了今天?我好不容易才接到的女三号!不接戏?不接戏,你来养我吗?用你不到三千块钱的工资?”她说着说着,居然有些尖刻起来。
  艾爸爸的脸色陡然涨紫,扭脸看着魏乐天,却见他微垂着脑袋,看不清面上神色。艾爸爸长叹一声,说:“艾畅啊,可惜你不是读高中时的那个小女孩了,不然,我真愿意再次把你关起来,哪怕你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最平凡的姑娘,过着最平常的生活。”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慢慢地踱回了房间。
  门没关,许久之后,侧耳倾听客厅里动静的老警察,听见魏乐天离开的声音。他走出房间,看见艾畅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许是哭了,肩膀一耸一耸。
  魏乐天的辞职报告是在第二天出现在艾爸爸办公桌上的。艾爸爸大发雷霆。他指着魏乐天的鼻子,骂:“你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魏乐天想要解释,自己想要出去赚钱的初衷和愿望。
  可是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眼见艾爸爸直直地倒了下去。
  艾畅接到魏乐天的电话时,艾爸爸已经在医院里了。医生的诊断结果是轻度脑出血,艾畅趴在艾爸爸的床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魏乐天忍不住将她拽了出去,“哭什么啊,让你爸怎么想?”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放心吧,会好起来的。”
  艾畅不说话,只是哭,一只手不知怎么就抓在了魏乐天的衣襟上。
  魏乐天看着她,说:“是我把他气病的,我来照顾他。”
  艾畅抬起眼睛,还没等说话,魏乐天忽然用力地甩掉了她的手,说:“我根本不想和你结婚,你要走快走!”
  艾畅参演的那部戏杀青时,艾爸爸已经身体痊愈回去上班了,那年夏天雨水很多,台风来袭时两天一夜的暴雨,像是将整座小城中的建筑都漂浮了起来。魏乐天是在帮助一位老人撤离时,与队友们失联的。他们联系不上他,连忙汇报给了艾爸爸,三个小时后,艾爸爸仍舊打不通他的手机,他打了女儿的电话,气急败坏地说:“如果小天回不来,你就等着后悔一辈子吧!”
  彼时艾畅正在试镜,连妆都来不及卸,赶忙冲了出去。
  十多个小时之后,有人在一座废弃建筑物中发现了魏乐天。他被洪水冲到这里,庆幸这座半倒塌的房子使洪流有了缓冲,精疲力竭中他努力抱紧了露出水面的一截栏杆。魏乐天从医院里醒来时,发现艾畅坐在床边,他不能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又紧紧闭上了眼睛。艾畅打了他一巴掌,“干嘛不理我?”
  他仍旧不说话时,艾畅又拍了他一巴掌:“你凭什么不理我?”
  “你吓死我了!”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你把眼睛给我睁开!”
  魏乐天仍旧不肯睁眼,却轻声说:“我怕一睁眼,梦就醒了,你就不见了。”
  他没想到这样温情的话,仍旧换来她的一巴掌,“如果你死了,我爸一定会打死我!”艾畅哽咽地说:“老头儿太不讲理了,看他那架势好像大水是我放的!他以为我是白素贞呢?”
  魏乐天的嘴角忍不住弯起来,他没有睁眼,却感受到来自胸膛的重量,轻轻的,试探的,慢慢安放。他伸出手,便抚到了她的脸颊。
  艾畅出演女三号的电视剧上映时,已经是两年后了。主创人员参加活动,与电视台共同造势,其中没有艾畅。
  有网友拍到艾畅的近照,胖了一些,脸颊圆嘟嘟的像是仍旧有着婴儿肥。她在巷子里的摊位旁,眼巴巴地看着小贩将糖炒栗子装进纸袋里,穿警服的年轻男人正从旁边的花店出来,将一束桔梗花递到她手里,顺手接过了小贩递过来的糖炒栗子,剥了一颗塞进她嘴里。艾畅仰起脸,眯着眼睛笑,一只手挽在男人臂弯,另一只手便轻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现世安然,夕照落在花枝上,有着独一无二的缠绵和璀璨,比晨阳更炫丽,比午阳更柔媚。他们并肩向前走去,远远近近的热闹仿佛与他们有关,又仿佛全无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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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温暖熨帖的心意一点点缓慢发酵,连空气都泛着淡淡的花蜜似的甜味,我知道那是什么,陈绍良也知道,但谁都没有说。  当我攥着裤兜里的一元钱硬币,手心汗涔涔地站在某超市旁边的广场时,一定没有想到,那仍然不是那一天最让我感到尴尬的时刻。  如果一定要追溯整件事的发展过程,得说起二十年前的九月七号。  一九九八年九月七日,我的中国好室友尚清予出生。  二零一八年的八月某天,我们订好在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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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羯加射手综合体,爱旅游,爱写作。从年少时日记本上歪歪扭扭的流水账,到中学时草稿纸上的青春呓语,文字陪伴我走过悠长岁月。从前爱看今古传奇,仿佛生活也跟着故事里的人物变得波澜壮阔。如今从看故事人,变成讲故事者,只愿余生可以继续以文会友,怡然闲谈少年时。  都说年少时的记忆会伴随一个人一生。记得一次在超市里偶尔遇见幼时的玩伴,虽然我们多年未见,可当长辈们提起我们小时候玩闹的旧事,先前笼罩在她脸上的层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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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本研究通过比较生大黄不同的给药方式对危重症患者D-乳酸、二胺氧化酶(DAO)水平及胃肠道功能障碍评分、APACHE II评分、ICU住院时间、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MODS)发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