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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是冤家，这是注定，他和她路窄情缘，这亦是命定!
他那孱弱的童年里，她总是在欺负他，捉弄他，如同一场噩梦。可是那样漫长的岁月，也唯有她的陪伴让他温暖，这些年来他总是想方设法地避开她，见到她的时候也总是在思考怎么打发这个刁蛮任性的丫头，却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她!
一
时值隆冬，原本万籁俱静的苍穹山顶却忽然响起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乍听之下不过几声冬雷罢了，可是山峰掩映深处，却有一道厚重的山门缓缓开启，刚刚露出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洞府中疾步奔出，几乎是足不点地的奔向山脚。
苍穹山脚下，便是闻名天下的碧水山庄了。
当今武林划江而治，以南碧水北临风为尊。所谓北临风，指的是江北的临风堡；而南碧水，指的便是这苍穹山下的碧水山庄了。其实单以武功渊源而论，临风堡原本要稍胜碧水山庄一筹，可是碧水山庄的主人顾琮还有一门本事，那便是家学渊源的医术举世无双，而临风堡堡主展鹏的独子展御因为先天不足，自幼求医于碧水山庄，十二岁时随顾琮在苍穹山闭关修习，至今己三年余。展鹏感念顾家大恩，因此公告天下武林，临风堡甘居碧水山庄之后。
此刻，从苍穹山顶直奔而下之人，便是已经在洞府闭关三年多的展御了。临近碧水山庄，展御压了压脚步，调整了气息，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十分从容地步入碧水山庄的大门，径直向花园而去。看在旁人眼中，都是不由得暗赞：到底是世家公子，虽然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步履前行之间却自有襟怀沉稳的气度。旁人却不知，此刻这位看似优雅稳重的少年公子心中想的却是，这几年自己长高了许多，而且病己大好，武功更是一日千里，终须叫那臭丫头吃点苦头，以后再不敢来欺负折磨自己。
碧水山庄多种寒梅，又正值寒梅傲雪的时节，山庄的花园里冰枝嫩绿，疏影清雅，展御才走到花园外的半月门边，便已经瞧见梅花树下一身白色狐裘的少女悄然而立。风乍起，乌黑的发丝随着清风调皮地舞到了少女的额前，她不耐烦地将原本握在手中的树枝扔进面前的池塘，腾出手来将发丝拨到耳后，露出白皙如玉的脸颊在梅花的映衬下分外娇艳，少年的脚步不由得停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发怔一一记忆中总是鸡飞狗跳的臭丫头，已经长大了。
池塘边的少女，便是顾琮的掌上明珠，碧水山庄的千金大小姐顾湘湘了。展御犹自怔忡的时候，顾湘湘却刚好转过身来，瞧见半月门下站着的展御时，也是一怔，随即微微蹙起眉头，遥遥指着展御的鼻尖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碧水山庄!”
少年的眉峰骤然拢起，反问道：“顾湘湘!你居然不认得我是谁?”虽然这三年来自己的变化不小，可是样貌却没有什么变化，她怎会不认得他。
顾湘湘歪着脑袋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又抬头望天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转过脸去瞧着池塘，百无聊赖地说道：“不认识。”
展御的双眸瞬间眯起，进射出危险的寒光：“你、确、定?”她竟然说不认识他，在她毒手摧残了他的童年以后。
展御七岁住进碧水山庄，因为先天不足，所以身形分外瘦小，连小他一岁的顾湘湘也比他高出许多。他第一次见到顾湘湘时，几乎要以为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是雪娃娃，可是这雪娃娃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他，第一句话便是：“你长得真像住在后山的小黄。”说完还生怕他不相信，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哨子吹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只黄毛猴子便蹿了进来，顾湘湘指着他哈哈大笑，“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你跟小黄长得一模一样。”
身体赢弱的展御刚住进碧水山庄的那一两年，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卧床休养，可是顾湘湘却不知怎么向顾琮要来了喂他吃药的重任，一日三餐，从没耽误过时辰。都说苦口良药，这顾家的秘方更是奇苦无比，难以下咽。顾湘湘便采取了十分直接简单的喂药法门，看准了展御无力反抗，便总是笑哈哈的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将整碗汤药直接灌下去。
后来几年，展御的身体好些以后，顾琮便开始传授他调理内息的武功心法，顾湘湘阴魂不散地自愿辅导他修习武功，每日里拧着一根小棍子在他身上敲敲打打，不时得意扬扬地指点道：“右手，高一点!左腿，蹲下去一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展御十二岁那年，进入苍穹山洞府闭关修习。可是如今，她竟然敢说，她不认识他了。展御深深地吸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这臭丫头不认识自己了，应该是好事啊，以后她自然不会再想方设法地折磨自己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可是为何心头的怒气无法抑制?
展御连轻功都用上了，一跃上前将蹲在池塘边上的少女一把拉了起来，死死盯着她问道：“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顾湘湘抬头瞧着他，突然展颜一笑，分外甜美：“我自然……是认得你的。”展御瞧着眼前的如花笑靥有些发愣，顾湘湘的手却已经按上了他的胸膛，一个用力，他顿时失去了平衡，池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灭顶，耳边还隐约能听见她拍手笑道——
“哈哈哈，展御你这大笨蛋，怎么三年不见，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十五岁的展御，身体健壮，武功也已有所成，面对着童年时代的克星顾湘湘，仍旧完败。
也是这一年，展御收到消息说，他无比敬仰的顾伯伯有意将掌上明珠许给他为妻，而顾琮的掌上明珠不多不少，刚好只有一位。噩耗传来，展御连当面辞行都不敢，留下一封书信，便怀揣着满腔悲愤快马兼程地逃回了临风堡。
二
暮色降临，清河小城里唯一的一间客栈里生意十分清淡，掌柜和小二无聊至极地倚在柜台上拍苍蝇，忽然那小二眼前一亮，迎向大门，来人是一位青年公子，碧玉束冠，眸若寒星，腰悬长剑而立，端的是气度高华，显然是贵客到了。
展御此刻却是有些懊恼，他连日追杀在渭水一带无恶不作的渭南五鬼，这五只恶鬼武功不怎么样，水性却极好，他虽然诛杀了其中四人，却还是被这一直躲在船上未曾露面的五鬼之首黑面鬼跳江而逃。他一路追踪不下数百里，到了这清河城，仍是没能发现目标的踪迹。
掌柜笑眯眯地迎上来问：“客官不知道是要先用膳还是先去房间歇息?”
“用……”展御略略收敛了神思，顺口答道，目光却漫不经心地略过这间小店，这一看不要紧，已经到了舌尖的一个“膳”字被他硬生生地吞下了肚子，压低了声音改口说道，“歇息。”
老天爷!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单单用“冤家路窄”这四个字，已经不能概括顾湘湘的如影随形了，他虽然在五年前回到临风堡，可是这五年来，她却总有办法得知他的行踪，阴魂不散地时时出现在他面前。
展御急忙微微侧身将头扭了过来，动作却变得越加迅速，他自往楼上的客房而去，心中无比虔诚地祈求，老天爷保佑，她可千万别回头。
“展御!你给我站住!”
显然，老天爷不是他展御的亲爷爷。眼角余光瞥到衣袂飘动的光影，一身鲜亮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己然飞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展御在心中悲叹一声，面上却只是稍微皱了眉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能在这里，我不能吗?”顾湘湘尖尖的小下巴几乎要扬到天上去了。
展御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试图跟她和平解决问题的 想法异常愚蠢，面色一沉，伸手拨向顾湘湘拦在他身前的手臂：“让开。”
顾湘湘微微侧身闪过，脚下步伐轻灵，绕过一边，仍是挡在他身前：“凭什么要本姑娘让开，难不成这间客栈是姓展的?”
“虽不姓展，也不姓顾吧?”展御索性后撤两步，抱起手臂盯着她。
顾湘湘闻言却忽然笑得璀璨无比，扬扬得意地说：“这问客栈就是姓顾的，你难道不知道清河城里大半都是碧水山庄的产业吗?”
展御闭了闭眼，长吐一口气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转身就走。
顾湘湘嘴巴微张愣在原地，半天才想起追出门去，却哪里还有展御的身影。顾湘湘气得直跺脚，心里却着实伤心了他真的这么讨厌她呢……可是，她明明对他很好啊。
向来是被人伺候的她，破天荒地反过来伺候他。他刚来碧水山庄的时候，她生怕他会觉得闷，特意唤了心爱的小黄来陪他玩；在他生病时，为他端汤喂药，见他喝不下去，还用上了爹爹给自己喂药的独门秘籍——捏着鼻子倒进去；为了强健他的体魄，主动放弃玩耍的时间守在他身边陪他练功。好吧，唯一对不起他的一回，便是他出关的那次将他推进水里，可是他也因此学会了游水，总算是她坏心办了好事，他怎么可以这么斤斤计较呢?
他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她却偏偏喜欢他!
近年来武林颇为平静，碧水山庄遍布武林的消息网多半被她用来找展御，可是展御自幼在碧水山庄长大，武功又尽得碧水临风两家真传，找到他行踪花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这次尤甚，顾湘湘已经茶饭不思好多天了，这一天，她对着满桌佳肴却难以下咽，一个人趴在桌上苦苦思索扭转乾坤的办法，终于眼前一亮一一既然我找不到他，那就让他来找我好了!
展御的确在找顾湘湘。
自从那日他离开客栈以后，江湖上关于临风堡少主展御的传言便风风火火地成为了每个茶楼的热门八卦。听说，展御为被夫婿抛弃的弱女子打抱不平，将那抛弃糟糠的男人挂在城墙上。听说，展御行侠仗义，将鱼肉乡里的恶霸家财散尽接济百姓，还把那恶霸打得屁股开花；听说，展御出手相救差点被逼良为娼的少女，少女更欲以身相许；听说……
展御不用脑子也能想到，这是顾湘湘在搞鬼，可是此刻他却已经无心计较顾湘湘的小阴谋，只是全副心神放在追寻顾湘湘的行踪上。顾湘湘一直被保护得好好的，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她自然不知道被她挂上城墙的男人是漕帮二当家的独生子，被她打烂了屁股的恶霸虽然为富不仁却在勾结山贼寻找靠山上花费不菲，而那问被她砸了场子的妓院是称霸渭水黑道的怒蛟帮产业，如今黑道各路人马开出巨额赏金，要她的小命，可是她既然这般胡闹，一定是早己甩掉了碧水山庄的护卫，如今，恐怕是孤身一人，就她那半吊子的功夫……想到此处，展御心口一紧，竟似透不过气来，脚下却奔得更快了。
女扮男装以展御之名一路招摇过市的顾湘湘也确实已经叫苦不迭了，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入这般永无止境的逃亡，她不过是行侠仗义做了几件大快人心的好事罢了，为什么会引来各方人马追杀?她是碧水山庄呼风唤雨的大小姐啊，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都是那个展御害的!这回若是不幸香消玉殒，也不知道他是会伤心还是会高兴……
幸而顾湘湘虽然任性贪玩，平日所学却都是最上乘的武功，虽然练的不太到家，但是一路来并未遇到真正的高手，暂且尚能自保。
“小子，站住!”一抹人影疾快地从林间飞跃到她面前，那人面色漆黑，样貌极为恐怖，神色冷沉地紧盯着她，“你就是展御?”
顾湘湘看他的身法迅速，武功显然要胜过自己，心中早已经打了退堂鼓，眼角四处乱瞄想找机会脚底抹油，表面上却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摆出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没错，我就是展御，识相的就滚远一点，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说罢，转身就想离开。
掌风却由身后袭来，顾湘湘迅速地腾身往一旁掠去，躲过那致命的一击。但这只是开始，接踵而来的攻击更是招招致命。
这黑面人武功原本就不错，而且出手阴险狡诈，不多时对敌经验不足的顾湘湘就已经落了下风，被他一掌拍在背脊，顿时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口往上涌，鲜血已经从口中喷薄而出，摇摇欲坠勉强倚着身后的树干站立。
那人一掌玄在顾湘湘的天灵盖上，厉声说道：“原来闻名天下的临风堡也不过如此，今日我就要为死在你手下的四位兄弟报仇雪恨!”这人正是当日未曾露面的黑面鬼，这五只鬼虽然多行不义，但是却颇有几分兄弟情分，一路追踪“展御”的消息至此，循着机会想要偷袭报仇，此刻眼看得手，黑面鬼一掌便要拍下一一
三
林中响起一声清啸，一个玄色身影从树林中疾扑而出，人尚未至，锐利的剑气却已经将黑面鬼逼退，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展御一个旋身，已经用身体将黑面鬼隔开，伸手将那摇摇欲坠的娇小身躯揽入怀中，顾湘湘无力地抓住他衣袖，虚弱道：“展御，你来的真慢啊……”话未落音，鲜血又自她口中呕出。
展御觉得心跳在一瞬间似乎停了下来，搂着她的双手紧了一紧，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湘湘，快睁开眼睛，你是不是又要捉弄我?”
顾湘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勉力睁开眼睛，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立刻陷入了昏迷。
展御看着她缓缓合上的双眼，心里像是瞬间被人掏空一般难受，他侧头望向黑面鬼，明明是一副俊逸平淡的表情，却让黑面鬼感觉到阴森的寒气扑面而来，不寒而栗。展御幽幽地开口问道：“是你将她伤成这样的?”
“是又怎样?”黑面鬼一愣，仍是做足了气势答道，“展御杀了我四个兄弟，我为兄弟报仇，天经地义!”
展御忽然笑了，森然说道：“我才是展御，既然你们兄弟情深，我就送你下去陪他们。”
空气霎时凝住，展御手中的剑像是活了一般，有如鹰隼扑俯般地射向黑面鬼，可是这黑面鬼的轻功却颇为高明，见势不妙，沉肩转身，拼着用肩膀受了这一招，却抢先一步逃之夭夭了。
展御哪里还有心思追赶，他转身抱起面无血色的顾湘湘，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心慌，定了定神，向着附近的小镇提气疾奔而去。
这片树林已经距离清河城很远了，饶是展御内息深厚，可是这样马不停蹄地抱着一个人赶路，终究还是体力难支。顾湘湘微微张开眼，看着展御额头秘秘的布满了一层细汗，她悄悄地伸手搭了搭他的脉息，便探知他此刻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顾湘湘气若游丝地开口：“展御，停下来歇一会儿吧。”
展御垂眼看了看她苍白的面色，哪里还有半分往日任性娇俏的模样，他坚定地继续向前奔去：“不行，你需要大夫。”
顾湘湘强忍着胸口气血翻涌，低声说道：“你忘了，我也是大夫。”的确，顾家的医术冠绝天下，就算她往日里任性贪玩，可是毕竟是家学渊源，远非寻常的大夫所能比较。
展御这才将她抱到一片树荫下，让她半躺着倚在自己身上，柔声说道：“湘湘，你觉得怎样?”
顾湘湘略略调整了呼吸，给自己把了把脉，片刻之后抬眼望着展御有些犹疑。
展御心中忧急，连声问道：“怎样?可有大碍?”
顾湘湘苍白如纸的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红晕，有些扭捏 地垂下眼睑，低声说道：“你……你解开我的衣服，瞧瞧我背后的掌印是不是青黑色的。”
展御二话不说地将她的身体略微扶起来些，然后十分利落地动手解开她的外衫和里衣，直到露出她身上鹅黄色的兜肚，还有那滑若凝脂的春色时，他这才有如突然被火烫到般地收手——她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小女孩了。他脸上的红晕虽然来得迟了一些，颜色却浓重了许多。
顾湘湘感觉到他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抬眼一看，就见他呆若木鸡地直直看着自己，一时羞恼至极，冲口而出的却是：“展御，你娶我可是娶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面红耳赤的展御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帮顾湘湘侧过身来，果然见她雪白背脊处有个青中带黑的手掌印：“的确是青黑色的。”一边说一边迅速地帮她掩好衣裳。
“这人用的是寒冰掌，寒毒十分厉害无药可解，只能先把毒逼出来，慢慢调理将养。”顾湘湘微微点头，费力地从怀里摸出一包金针递给他，“金针刺穴我爹爹也曾教过你的，我来说，你来帮我施针吧。”
展御这一生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杀伐果断，唯独这一次，他迟疑了：“湘湘，我还是送你回碧水山庄……”他虽然跟随顾琮学习过金针刺穴之术，可是研习此法不久便匆匆逃回了临风堡，此刻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心底深处那不得纾解的烦闷全是懊悔——早知今日如此，当日他必然不会出走。
“我相信你。”顾湘湘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却是灼灼地看着展御，“我相信你，你来帮我施针。”
展御对上她的目光，将手里的金针握紧：“好。”
展御收敛心神，伸出一掌抵在她的胸口，以自身真气护住她的心脉，另一只手下针如风，迅速按照顾湘湘所说，刺入她背部的各处大穴，待到十八处穴道刺完，顾湘湘急促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缓，脸上也终于重见了些许血色。展御稍微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怀中顾湘湘安静憔悴的睡颜，他那孱弱的童年里，她总是在欺负他捉弄他，可是那样漫长的岁月，也唯有她的陪伴让他温暖。这些年来他总是想方设法地避开她，可是……可是他也不过仗着她一定会追过来罢了，见到她的时候他总是在思考怎么打发这个刁蛮任性的丫头，却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她!
“湘湘……”是的，他后悔了，只要她好好的，被她捉弄一辈子他也甘之如饴。
怀中身子轻轻一颤，像是听到他的呼喊，顾湘湘有了些许动静，一阵微弱的呻吟声后，她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像是不太清醒地对着他眨了眨眼，然后脸颊却异样潮红。
展御大骇，将她揽得更近一些，心急如焚地急声问道：“湘湘，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顾湘湘把头一拧，埋进他怀里，闷闷地说道：“我没事。”
展御伸手轻抚她发烫的脸颊，皱眉道：“突然发烫，怎么会没事?”
顾湘湘的脸也的确已经不能更红了，心一横牙一咬，瞪着他恶狠狠地说道：“你的手，放在哪里?展御，你若是不娶我，就是始乱终弃!”
展御一直在为她输入真气护住心脉的那一只手还始终停留在她的胸口，她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她的胸口也开始发烫，有那么一点绮思无孔不入地钻进脑海。
顾湘湘看了看展御有些发怔的神情，耐着性子开始跟他讲道理：“展御，娶我也不是那么痛苦的，我好歹也是武林第一美人。”
展御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小心翼翼地探问：“武林第一美人……是说你娘亲吧。”
“对啊!”顾湘湘理直气壮地抬头，“可是大家都说我跟我娘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我至少也是武林第二美人，我娘亲最疼我了，才不会跟我争，那我自然就是武林第一美人了。”
展御勉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娶你好了。”
顾湘湘闻言，却忽然安静了下来，良久才微笑道：“展御，你真是好人，谢谢你。”
她的反应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谢谢?谢什么?”
顾湘湘故意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眼底却浮起一层雾气：“你明明一点都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还是肯这样安慰我，照顾我，答应娶我，当然要谢谢你。”
展御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谁说我不喜欢你。”
“谁说我不喜欢你。”明明是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却在顾湘湘耳边轰然炸开，死死盯着自己上方不远处俯视自己的那张脸，是展御没错啊。用力一咬自己的下唇，好疼!不是在做梦啊，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你……你刚说什么?”她稍稍推开他，狐疑地问道。
“我喜欢你，湘湘。”他的眼神从来不曾这样温柔。
呆若木鸡地瞪了他半晌，顾湘湘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覆在他额上，一脸担心地问道：“你是不是被打伤了脑子?”
“……”
四
一架马车风尘仆仆而来，停在官道旁的一家小茶棚外，一个驼背的老头立刻迎了上来牵马，驾车的男子英挺俊逸，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忧色，他伸手拨开布帘，将马车中的女子抱了下来，柔声说道：“湘湘，下来喝碗茶，歇一会儿再走吧。”
顾湘湘觉得老天爷真是亲爷爷啊!当年都是她细心“照顾”病重的展御，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轮到展御来照顾她了——顾湘湘觉得，这伤受得实在是太值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顾湘湘觉得这路边的树特别青翠，这树下的野花尤其可人，就连这乡间粗茶也是此生喝过最香醇的佳茗。
“啪!”顾湘湘手中的茶碗忽然跌落在地。
展御顺手扔下自己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碗，扶住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寒毒又发作了?”
顾湘湘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将头紧紧靠在他的肩上。
展御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呼吸撩动在他的耳旁，一时间满脑子只剩下她身上少女的馨香，却听见她低声说道：“茶里有毒，这老头有古怪。”就在这瞬间，原本一直佝偻着脊背在土灶边忙碌的茶棚老板忽然合身向他们扑来，可是他快，展御更快，一手将顾湘湘护到身后，另一手的凌风剑已经出鞘直击，剑气锐不可当破空而来，划过那老头的眉心，一张人皮面具跌落下来，面具下面是一张漆黑狰狞的面孔，正是当日逃脱的黑面鬼。
展御连看他一眼的心思都无，立刻旋身过来瞧着怀中的顾湘湘：“湘湘，你可是中毒了?”
顾湘湘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放到嘴里，笑了笑：“只是不入流的毒药罢了，才难不倒我碧水山庄大小姐顾湘湘!”
再行得半月，两人终于回到了清河城。
展御一进门便发现顾湘湘神情阴郁地坐在桌前发脾气，他有心想哄她开心，从怀里拿出特意买来的桂花酥递到她面前：“饿了吧，就知道你嘴馋，特意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酥来。”
顾湘湘却挥手将那包桂花酥拍出老远，冷笑着说道：“买个桂花酥哪里需要这么久，我看你是跟楼下那位楚楚可怜的姑娘依依惜别吧!”
展御解释道：“那位姑娘不过是向我问路罢了。”
顾湘湘顺手拿起枕头砸向他，嘴里不依不饶地吼道：“问路?问路需要问这么久吗?”
展御侧身避开枕头，皱眉道：“湘湘，你不要这么任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病痛折磨的太过辛苦，这半个月的行程里，顾湘湘加倍地刁蛮任性起来，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吧，她便嫌他烦，可是离开一会儿，她便莫名其妙地疑神疑鬼起来。 顾湘湘却笑了起来：“我刁蛮任性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你原本就不过是同情我罢了，这些日子下来，不耐烦了也是应该的。”说着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嘴里吐出的语句却越加冰冷，“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身后是一声关门的巨响，然后是他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顾湘湘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小心地拾起地上被她摔碎的那包桂花酥，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走了，真好，她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与其让他伤心，不如就让他讨厌自己一辈子吧，可是为什么，心会这样痛?
“嘎吱”一声，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顾湘湘一抬头，就看到应该已经离开的展御站在门口，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展御几个大步走到顾湘湘身边，一把捞起她委顿在地的身体，小心地放在床上，又帮她仔细盖好被子保暖，这才端起手臂问道：“说吧，为什么想要逼走我?”
顾湘湘抽噎了半天才开口说：“展御，你送我回碧水山庄吧，你这么好，以后一定会娶到一个温柔又漂亮的好姑娘。”
展御挑眉：“你这是在变相地夸奖自己温柔漂亮吗?”
顾湘湘默默无语，偏过头去。
展御却不许她逃避，伸出一手将她的脸扶正，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知道原因。”
顾湘湘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展御，我就快要死了。”
展御心中突地一大跳，随即稳住情绪：“胡说什么!你虽然余毒未清，但是我每日为你驱毒，时日一长，自然就会好起来，你这些日子寒毒不也发作的少了吗。”
顾湘湘胡乱抹着眼泪答道：“我不是胡说，寒冰掌上的寒毒虽然厉害，可是如你所说，只要每日驱毒，慢慢也便会好起来，可是那日茶中的毒，偏偏是胭脂醉。”
展御一颗心缓缓回到原位，手指将她微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还说不是胡思乱想，胭脂醉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物，你当时便服了解药，不必担心的。”
顾湘湘的眼泪越抹越多，摇着头轻声嚷道：“不是的，胭脂醉虽然易解，却偏偏跟我身上原本就有的寒毒相克相生，现在寒毒被胭脂醉压制，所以才发作的次数少，可是再过几个月，我……我便要死了。”
展御只觉得像是忽然掉进了冰窖一般，生平第一次觉得惊恐无助，连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却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办法是有的。”
忍住!忍住!不要生气!展御在心里对自己说，有办法是好事，哪怕又被她捉弄了一次也无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将来把她娶回家，他便能翻身做主，把她压在身下为所欲为了。
可是顾湘湘神色凄楚，哪里是在捉弄他的样子，展御刚刚回暖的心顿时再次发凉：“什么办法?”
“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夕雾草。”夕雾草是医书上记载的解毒圣药，无数医者追寻一生却一无所获。
展御的呼吸都变轻了。
顾湘湘见他沉默，勉强扯出笑脸安慰他：“你不要这样，我今生能完成让你喜欢我，娶我这件事，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展御神色古怪地开口：“我在苍穹山顶闭关的时候，是你每天给我送饭的。”
顾湘湘一怔，然后迅速地埋下头小声说：“对不起嘛，我知道往你的饭里放虫子是我不对。”他是不是见她快死了，所以要把旧账算清。
展御闻言静默了半天才能开口：“苍穹山洞府里有一片紫色的草，你不是常常拔下来当狗尾巴草闹我睡觉吗?”
顾湘湘的头埋得更低了：“对不起。”难道今日在劫难逃?
展御却忽然变得大声起来：“你难道不知道那种草的名字吗?”
顾湘湘眨了眨眼：“不是就叫紫色的狗尾巴草吗?”
展御恨恨地看着她，恨不得掐死她却又舍不得下手，最后只能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叫夕雾草!”
尾声
来年春日，万物复苏。这一日，苍穹山的飞禽走兽们显出不同寻常的欢庆气氛，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从今以后，小鸟山鸡再也不用担心一不小心就被拔了全身羽毛，猴子白兔也不用再担心一觉醒来少了一截尾巴。
碧水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主人顾琮亲自领着庄子里从前门看大门的到后院守山门的所有人，连带看门的那只大黄狗列队站在大门外，送他的掌上明珠顾湘湘出嫁。
顾琮将女儿的手交到展御手里，肃声道：“展御，我今日就把湘湘交给你了，以后你便要爱护她照顾她一生一世，若是你敢欺负了我女儿……哼。”
展御在心中暗叹，您生的女儿哪里是我能欺负到的，容色却甚是恭敬地应道：“是。”
顾琮却又挤眉弄眼的挨近女婿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早点让她当娘亲吧。”
展御强忍笑意，正色回答：“小婿一定……尽心竭力。”
身后却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声，刚刚被扶进了花轿的顾湘湘跳了出来，一头扑进父亲怀里：“爹爹，我舍不得您。”
顾琮缓缓抚过女儿的发丝，声音也有些低哑：“傻丫头，爹爹也不舍得你。”
顾湘湘抽泣着抬头，眼泛泪光：“那我以后每年都回来住几个月吧。”
天空中一只划过长空的大雁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看门的大黄狗顿时一个趔趄，人群中迅速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顾琮抚过顾湘湘头顶的手略略一僵，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傻丫头，出嫁了怎么能经常回来，偶尔回来探望爹爹也就是了。”身后众人加一狗点头如捣蒜。
顾琮抬头望天，依依惜别：“天色不早了，你们这就上路吧!”
队伍终于起行，顾琮领着众人送出了几十里地，这才驻足。送女千里终须一别，顾琮遥遥地看着远去的花轿消失在道路的转角处，良久，转过身一声长笑，哼着小曲回了碧水山庄，终于!终于能过几天安静惬意的小日子了，至于自己制造的那个小麻烦精，往后就交给临风堡去头疼了!哈哈哈哈……
他那孱弱的童年里，她总是在欺负他，捉弄他，如同一场噩梦。可是那样漫长的岁月，也唯有她的陪伴让他温暖，这些年来他总是想方设法地避开她，见到她的时候也总是在思考怎么打发这个刁蛮任性的丫头，却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她!
一
时值隆冬，原本万籁俱静的苍穹山顶却忽然响起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乍听之下不过几声冬雷罢了，可是山峰掩映深处，却有一道厚重的山门缓缓开启，刚刚露出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洞府中疾步奔出，几乎是足不点地的奔向山脚。
苍穹山脚下，便是闻名天下的碧水山庄了。
当今武林划江而治，以南碧水北临风为尊。所谓北临风，指的是江北的临风堡；而南碧水，指的便是这苍穹山下的碧水山庄了。其实单以武功渊源而论，临风堡原本要稍胜碧水山庄一筹，可是碧水山庄的主人顾琮还有一门本事，那便是家学渊源的医术举世无双，而临风堡堡主展鹏的独子展御因为先天不足，自幼求医于碧水山庄，十二岁时随顾琮在苍穹山闭关修习，至今己三年余。展鹏感念顾家大恩，因此公告天下武林，临风堡甘居碧水山庄之后。
此刻，从苍穹山顶直奔而下之人，便是已经在洞府闭关三年多的展御了。临近碧水山庄，展御压了压脚步，调整了气息，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十分从容地步入碧水山庄的大门，径直向花园而去。看在旁人眼中，都是不由得暗赞：到底是世家公子，虽然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步履前行之间却自有襟怀沉稳的气度。旁人却不知，此刻这位看似优雅稳重的少年公子心中想的却是，这几年自己长高了许多，而且病己大好，武功更是一日千里，终须叫那臭丫头吃点苦头，以后再不敢来欺负折磨自己。
碧水山庄多种寒梅，又正值寒梅傲雪的时节，山庄的花园里冰枝嫩绿，疏影清雅，展御才走到花园外的半月门边，便已经瞧见梅花树下一身白色狐裘的少女悄然而立。风乍起，乌黑的发丝随着清风调皮地舞到了少女的额前，她不耐烦地将原本握在手中的树枝扔进面前的池塘，腾出手来将发丝拨到耳后，露出白皙如玉的脸颊在梅花的映衬下分外娇艳，少年的脚步不由得停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发怔一一记忆中总是鸡飞狗跳的臭丫头，已经长大了。
池塘边的少女，便是顾琮的掌上明珠，碧水山庄的千金大小姐顾湘湘了。展御犹自怔忡的时候，顾湘湘却刚好转过身来，瞧见半月门下站着的展御时，也是一怔，随即微微蹙起眉头，遥遥指着展御的鼻尖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碧水山庄!”
少年的眉峰骤然拢起，反问道：“顾湘湘!你居然不认得我是谁?”虽然这三年来自己的变化不小，可是样貌却没有什么变化，她怎会不认得他。
顾湘湘歪着脑袋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又抬头望天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转过脸去瞧着池塘，百无聊赖地说道：“不认识。”
展御的双眸瞬间眯起，进射出危险的寒光：“你、确、定?”她竟然说不认识他，在她毒手摧残了他的童年以后。
展御七岁住进碧水山庄，因为先天不足，所以身形分外瘦小，连小他一岁的顾湘湘也比他高出许多。他第一次见到顾湘湘时，几乎要以为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是雪娃娃，可是这雪娃娃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他，第一句话便是：“你长得真像住在后山的小黄。”说完还生怕他不相信，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哨子吹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只黄毛猴子便蹿了进来，顾湘湘指着他哈哈大笑，“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你跟小黄长得一模一样。”
身体赢弱的展御刚住进碧水山庄的那一两年，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卧床休养，可是顾湘湘却不知怎么向顾琮要来了喂他吃药的重任，一日三餐，从没耽误过时辰。都说苦口良药，这顾家的秘方更是奇苦无比，难以下咽。顾湘湘便采取了十分直接简单的喂药法门，看准了展御无力反抗，便总是笑哈哈的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将整碗汤药直接灌下去。
后来几年，展御的身体好些以后，顾琮便开始传授他调理内息的武功心法，顾湘湘阴魂不散地自愿辅导他修习武功，每日里拧着一根小棍子在他身上敲敲打打，不时得意扬扬地指点道：“右手，高一点!左腿，蹲下去一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展御十二岁那年，进入苍穹山洞府闭关修习。可是如今，她竟然敢说，她不认识他了。展御深深地吸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这臭丫头不认识自己了，应该是好事啊，以后她自然不会再想方设法地折磨自己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可是为何心头的怒气无法抑制?
展御连轻功都用上了，一跃上前将蹲在池塘边上的少女一把拉了起来，死死盯着她问道：“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顾湘湘抬头瞧着他，突然展颜一笑，分外甜美：“我自然……是认得你的。”展御瞧着眼前的如花笑靥有些发愣，顾湘湘的手却已经按上了他的胸膛，一个用力，他顿时失去了平衡，池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灭顶，耳边还隐约能听见她拍手笑道——
“哈哈哈，展御你这大笨蛋，怎么三年不见，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十五岁的展御，身体健壮，武功也已有所成，面对着童年时代的克星顾湘湘，仍旧完败。
也是这一年，展御收到消息说，他无比敬仰的顾伯伯有意将掌上明珠许给他为妻，而顾琮的掌上明珠不多不少，刚好只有一位。噩耗传来，展御连当面辞行都不敢，留下一封书信，便怀揣着满腔悲愤快马兼程地逃回了临风堡。
二
暮色降临，清河小城里唯一的一间客栈里生意十分清淡，掌柜和小二无聊至极地倚在柜台上拍苍蝇，忽然那小二眼前一亮，迎向大门，来人是一位青年公子，碧玉束冠，眸若寒星，腰悬长剑而立，端的是气度高华，显然是贵客到了。
展御此刻却是有些懊恼，他连日追杀在渭水一带无恶不作的渭南五鬼，这五只恶鬼武功不怎么样，水性却极好，他虽然诛杀了其中四人，却还是被这一直躲在船上未曾露面的五鬼之首黑面鬼跳江而逃。他一路追踪不下数百里，到了这清河城，仍是没能发现目标的踪迹。
掌柜笑眯眯地迎上来问：“客官不知道是要先用膳还是先去房间歇息?”
“用……”展御略略收敛了神思，顺口答道，目光却漫不经心地略过这间小店，这一看不要紧，已经到了舌尖的一个“膳”字被他硬生生地吞下了肚子，压低了声音改口说道，“歇息。”
老天爷!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单单用“冤家路窄”这四个字，已经不能概括顾湘湘的如影随形了，他虽然在五年前回到临风堡，可是这五年来，她却总有办法得知他的行踪，阴魂不散地时时出现在他面前。
展御急忙微微侧身将头扭了过来，动作却变得越加迅速，他自往楼上的客房而去，心中无比虔诚地祈求，老天爷保佑，她可千万别回头。
“展御!你给我站住!”
显然，老天爷不是他展御的亲爷爷。眼角余光瞥到衣袂飘动的光影，一身鲜亮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己然飞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展御在心中悲叹一声，面上却只是稍微皱了眉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能在这里，我不能吗?”顾湘湘尖尖的小下巴几乎要扬到天上去了。
展御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试图跟她和平解决问题的 想法异常愚蠢，面色一沉，伸手拨向顾湘湘拦在他身前的手臂：“让开。”
顾湘湘微微侧身闪过，脚下步伐轻灵，绕过一边，仍是挡在他身前：“凭什么要本姑娘让开，难不成这间客栈是姓展的?”
“虽不姓展，也不姓顾吧?”展御索性后撤两步，抱起手臂盯着她。
顾湘湘闻言却忽然笑得璀璨无比，扬扬得意地说：“这问客栈就是姓顾的，你难道不知道清河城里大半都是碧水山庄的产业吗?”
展御闭了闭眼，长吐一口气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转身就走。
顾湘湘嘴巴微张愣在原地，半天才想起追出门去，却哪里还有展御的身影。顾湘湘气得直跺脚，心里却着实伤心了他真的这么讨厌她呢……可是，她明明对他很好啊。
向来是被人伺候的她，破天荒地反过来伺候他。他刚来碧水山庄的时候，她生怕他会觉得闷，特意唤了心爱的小黄来陪他玩；在他生病时，为他端汤喂药，见他喝不下去，还用上了爹爹给自己喂药的独门秘籍——捏着鼻子倒进去；为了强健他的体魄，主动放弃玩耍的时间守在他身边陪他练功。好吧，唯一对不起他的一回，便是他出关的那次将他推进水里，可是他也因此学会了游水，总算是她坏心办了好事，他怎么可以这么斤斤计较呢?
他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她却偏偏喜欢他!
近年来武林颇为平静，碧水山庄遍布武林的消息网多半被她用来找展御，可是展御自幼在碧水山庄长大，武功又尽得碧水临风两家真传，找到他行踪花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这次尤甚，顾湘湘已经茶饭不思好多天了，这一天，她对着满桌佳肴却难以下咽，一个人趴在桌上苦苦思索扭转乾坤的办法，终于眼前一亮一一既然我找不到他，那就让他来找我好了!
展御的确在找顾湘湘。
自从那日他离开客栈以后，江湖上关于临风堡少主展御的传言便风风火火地成为了每个茶楼的热门八卦。听说，展御为被夫婿抛弃的弱女子打抱不平，将那抛弃糟糠的男人挂在城墙上。听说，展御行侠仗义，将鱼肉乡里的恶霸家财散尽接济百姓，还把那恶霸打得屁股开花；听说，展御出手相救差点被逼良为娼的少女，少女更欲以身相许；听说……
展御不用脑子也能想到，这是顾湘湘在搞鬼，可是此刻他却已经无心计较顾湘湘的小阴谋，只是全副心神放在追寻顾湘湘的行踪上。顾湘湘一直被保护得好好的，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她自然不知道被她挂上城墙的男人是漕帮二当家的独生子，被她打烂了屁股的恶霸虽然为富不仁却在勾结山贼寻找靠山上花费不菲，而那问被她砸了场子的妓院是称霸渭水黑道的怒蛟帮产业，如今黑道各路人马开出巨额赏金，要她的小命，可是她既然这般胡闹，一定是早己甩掉了碧水山庄的护卫，如今，恐怕是孤身一人，就她那半吊子的功夫……想到此处，展御心口一紧，竟似透不过气来，脚下却奔得更快了。
女扮男装以展御之名一路招摇过市的顾湘湘也确实已经叫苦不迭了，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入这般永无止境的逃亡，她不过是行侠仗义做了几件大快人心的好事罢了，为什么会引来各方人马追杀?她是碧水山庄呼风唤雨的大小姐啊，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都是那个展御害的!这回若是不幸香消玉殒，也不知道他是会伤心还是会高兴……
幸而顾湘湘虽然任性贪玩，平日所学却都是最上乘的武功，虽然练的不太到家，但是一路来并未遇到真正的高手，暂且尚能自保。
“小子，站住!”一抹人影疾快地从林间飞跃到她面前，那人面色漆黑，样貌极为恐怖，神色冷沉地紧盯着她，“你就是展御?”
顾湘湘看他的身法迅速，武功显然要胜过自己，心中早已经打了退堂鼓，眼角四处乱瞄想找机会脚底抹油，表面上却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摆出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没错，我就是展御，识相的就滚远一点，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说罢，转身就想离开。
掌风却由身后袭来，顾湘湘迅速地腾身往一旁掠去，躲过那致命的一击。但这只是开始，接踵而来的攻击更是招招致命。
这黑面人武功原本就不错，而且出手阴险狡诈，不多时对敌经验不足的顾湘湘就已经落了下风，被他一掌拍在背脊，顿时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口往上涌，鲜血已经从口中喷薄而出，摇摇欲坠勉强倚着身后的树干站立。
那人一掌玄在顾湘湘的天灵盖上，厉声说道：“原来闻名天下的临风堡也不过如此，今日我就要为死在你手下的四位兄弟报仇雪恨!”这人正是当日未曾露面的黑面鬼，这五只鬼虽然多行不义，但是却颇有几分兄弟情分，一路追踪“展御”的消息至此，循着机会想要偷袭报仇，此刻眼看得手，黑面鬼一掌便要拍下一一
三
林中响起一声清啸，一个玄色身影从树林中疾扑而出，人尚未至，锐利的剑气却已经将黑面鬼逼退，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展御一个旋身，已经用身体将黑面鬼隔开，伸手将那摇摇欲坠的娇小身躯揽入怀中，顾湘湘无力地抓住他衣袖，虚弱道：“展御，你来的真慢啊……”话未落音，鲜血又自她口中呕出。
展御觉得心跳在一瞬间似乎停了下来，搂着她的双手紧了一紧，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湘湘，快睁开眼睛，你是不是又要捉弄我?”
顾湘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勉力睁开眼睛，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立刻陷入了昏迷。
展御看着她缓缓合上的双眼，心里像是瞬间被人掏空一般难受，他侧头望向黑面鬼，明明是一副俊逸平淡的表情，却让黑面鬼感觉到阴森的寒气扑面而来，不寒而栗。展御幽幽地开口问道：“是你将她伤成这样的?”
“是又怎样?”黑面鬼一愣，仍是做足了气势答道，“展御杀了我四个兄弟，我为兄弟报仇，天经地义!”
展御忽然笑了，森然说道：“我才是展御，既然你们兄弟情深，我就送你下去陪他们。”
空气霎时凝住，展御手中的剑像是活了一般，有如鹰隼扑俯般地射向黑面鬼，可是这黑面鬼的轻功却颇为高明，见势不妙，沉肩转身，拼着用肩膀受了这一招，却抢先一步逃之夭夭了。
展御哪里还有心思追赶，他转身抱起面无血色的顾湘湘，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心慌，定了定神，向着附近的小镇提气疾奔而去。
这片树林已经距离清河城很远了，饶是展御内息深厚，可是这样马不停蹄地抱着一个人赶路，终究还是体力难支。顾湘湘微微张开眼，看着展御额头秘秘的布满了一层细汗，她悄悄地伸手搭了搭他的脉息，便探知他此刻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顾湘湘气若游丝地开口：“展御，停下来歇一会儿吧。”
展御垂眼看了看她苍白的面色，哪里还有半分往日任性娇俏的模样，他坚定地继续向前奔去：“不行，你需要大夫。”
顾湘湘强忍着胸口气血翻涌，低声说道：“你忘了，我也是大夫。”的确，顾家的医术冠绝天下，就算她往日里任性贪玩，可是毕竟是家学渊源，远非寻常的大夫所能比较。
展御这才将她抱到一片树荫下，让她半躺着倚在自己身上，柔声说道：“湘湘，你觉得怎样?”
顾湘湘略略调整了呼吸，给自己把了把脉，片刻之后抬眼望着展御有些犹疑。
展御心中忧急，连声问道：“怎样?可有大碍?”
顾湘湘苍白如纸的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红晕，有些扭捏 地垂下眼睑，低声说道：“你……你解开我的衣服，瞧瞧我背后的掌印是不是青黑色的。”
展御二话不说地将她的身体略微扶起来些，然后十分利落地动手解开她的外衫和里衣，直到露出她身上鹅黄色的兜肚，还有那滑若凝脂的春色时，他这才有如突然被火烫到般地收手——她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小女孩了。他脸上的红晕虽然来得迟了一些，颜色却浓重了许多。
顾湘湘感觉到他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抬眼一看，就见他呆若木鸡地直直看着自己，一时羞恼至极，冲口而出的却是：“展御，你娶我可是娶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面红耳赤的展御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帮顾湘湘侧过身来，果然见她雪白背脊处有个青中带黑的手掌印：“的确是青黑色的。”一边说一边迅速地帮她掩好衣裳。
“这人用的是寒冰掌，寒毒十分厉害无药可解，只能先把毒逼出来，慢慢调理将养。”顾湘湘微微点头，费力地从怀里摸出一包金针递给他，“金针刺穴我爹爹也曾教过你的，我来说，你来帮我施针吧。”
展御这一生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杀伐果断，唯独这一次，他迟疑了：“湘湘，我还是送你回碧水山庄……”他虽然跟随顾琮学习过金针刺穴之术，可是研习此法不久便匆匆逃回了临风堡，此刻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心底深处那不得纾解的烦闷全是懊悔——早知今日如此，当日他必然不会出走。
“我相信你。”顾湘湘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却是灼灼地看着展御，“我相信你，你来帮我施针。”
展御对上她的目光，将手里的金针握紧：“好。”
展御收敛心神，伸出一掌抵在她的胸口，以自身真气护住她的心脉，另一只手下针如风，迅速按照顾湘湘所说，刺入她背部的各处大穴，待到十八处穴道刺完，顾湘湘急促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缓，脸上也终于重见了些许血色。展御稍微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怀中顾湘湘安静憔悴的睡颜，他那孱弱的童年里，她总是在欺负他捉弄他，可是那样漫长的岁月，也唯有她的陪伴让他温暖。这些年来他总是想方设法地避开她，可是……可是他也不过仗着她一定会追过来罢了，见到她的时候他总是在思考怎么打发这个刁蛮任性的丫头，却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她!
“湘湘……”是的，他后悔了，只要她好好的，被她捉弄一辈子他也甘之如饴。
怀中身子轻轻一颤，像是听到他的呼喊，顾湘湘有了些许动静，一阵微弱的呻吟声后，她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像是不太清醒地对着他眨了眨眼，然后脸颊却异样潮红。
展御大骇，将她揽得更近一些，心急如焚地急声问道：“湘湘，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顾湘湘把头一拧，埋进他怀里，闷闷地说道：“我没事。”
展御伸手轻抚她发烫的脸颊，皱眉道：“突然发烫，怎么会没事?”
顾湘湘的脸也的确已经不能更红了，心一横牙一咬，瞪着他恶狠狠地说道：“你的手，放在哪里?展御，你若是不娶我，就是始乱终弃!”
展御一直在为她输入真气护住心脉的那一只手还始终停留在她的胸口，她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她的胸口也开始发烫，有那么一点绮思无孔不入地钻进脑海。
顾湘湘看了看展御有些发怔的神情，耐着性子开始跟他讲道理：“展御，娶我也不是那么痛苦的，我好歹也是武林第一美人。”
展御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小心翼翼地探问：“武林第一美人……是说你娘亲吧。”
“对啊!”顾湘湘理直气壮地抬头，“可是大家都说我跟我娘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我至少也是武林第二美人，我娘亲最疼我了，才不会跟我争，那我自然就是武林第一美人了。”
展御勉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娶你好了。”
顾湘湘闻言，却忽然安静了下来，良久才微笑道：“展御，你真是好人，谢谢你。”
她的反应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谢谢?谢什么?”
顾湘湘故意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眼底却浮起一层雾气：“你明明一点都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还是肯这样安慰我，照顾我，答应娶我，当然要谢谢你。”
展御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谁说我不喜欢你。”
“谁说我不喜欢你。”明明是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却在顾湘湘耳边轰然炸开，死死盯着自己上方不远处俯视自己的那张脸，是展御没错啊。用力一咬自己的下唇，好疼!不是在做梦啊，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你……你刚说什么?”她稍稍推开他，狐疑地问道。
“我喜欢你，湘湘。”他的眼神从来不曾这样温柔。
呆若木鸡地瞪了他半晌，顾湘湘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覆在他额上，一脸担心地问道：“你是不是被打伤了脑子?”
“……”
四
一架马车风尘仆仆而来，停在官道旁的一家小茶棚外，一个驼背的老头立刻迎了上来牵马，驾车的男子英挺俊逸，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忧色，他伸手拨开布帘，将马车中的女子抱了下来，柔声说道：“湘湘，下来喝碗茶，歇一会儿再走吧。”
顾湘湘觉得老天爷真是亲爷爷啊!当年都是她细心“照顾”病重的展御，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轮到展御来照顾她了——顾湘湘觉得，这伤受得实在是太值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顾湘湘觉得这路边的树特别青翠，这树下的野花尤其可人，就连这乡间粗茶也是此生喝过最香醇的佳茗。
“啪!”顾湘湘手中的茶碗忽然跌落在地。
展御顺手扔下自己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碗，扶住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寒毒又发作了?”
顾湘湘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将头紧紧靠在他的肩上。
展御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呼吸撩动在他的耳旁，一时间满脑子只剩下她身上少女的馨香，却听见她低声说道：“茶里有毒，这老头有古怪。”就在这瞬间，原本一直佝偻着脊背在土灶边忙碌的茶棚老板忽然合身向他们扑来，可是他快，展御更快，一手将顾湘湘护到身后，另一手的凌风剑已经出鞘直击，剑气锐不可当破空而来，划过那老头的眉心，一张人皮面具跌落下来，面具下面是一张漆黑狰狞的面孔，正是当日逃脱的黑面鬼。
展御连看他一眼的心思都无，立刻旋身过来瞧着怀中的顾湘湘：“湘湘，你可是中毒了?”
顾湘湘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放到嘴里，笑了笑：“只是不入流的毒药罢了，才难不倒我碧水山庄大小姐顾湘湘!”
再行得半月，两人终于回到了清河城。
展御一进门便发现顾湘湘神情阴郁地坐在桌前发脾气，他有心想哄她开心，从怀里拿出特意买来的桂花酥递到她面前：“饿了吧，就知道你嘴馋，特意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酥来。”
顾湘湘却挥手将那包桂花酥拍出老远，冷笑着说道：“买个桂花酥哪里需要这么久，我看你是跟楼下那位楚楚可怜的姑娘依依惜别吧!”
展御解释道：“那位姑娘不过是向我问路罢了。”
顾湘湘顺手拿起枕头砸向他，嘴里不依不饶地吼道：“问路?问路需要问这么久吗?”
展御侧身避开枕头，皱眉道：“湘湘，你不要这么任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病痛折磨的太过辛苦，这半个月的行程里，顾湘湘加倍地刁蛮任性起来，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吧，她便嫌他烦，可是离开一会儿，她便莫名其妙地疑神疑鬼起来。 顾湘湘却笑了起来：“我刁蛮任性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你原本就不过是同情我罢了，这些日子下来，不耐烦了也是应该的。”说着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嘴里吐出的语句却越加冰冷，“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身后是一声关门的巨响，然后是他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顾湘湘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小心地拾起地上被她摔碎的那包桂花酥，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走了，真好，她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与其让他伤心，不如就让他讨厌自己一辈子吧，可是为什么，心会这样痛?
“嘎吱”一声，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顾湘湘一抬头，就看到应该已经离开的展御站在门口，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展御几个大步走到顾湘湘身边，一把捞起她委顿在地的身体，小心地放在床上，又帮她仔细盖好被子保暖，这才端起手臂问道：“说吧，为什么想要逼走我?”
顾湘湘抽噎了半天才开口说：“展御，你送我回碧水山庄吧，你这么好，以后一定会娶到一个温柔又漂亮的好姑娘。”
展御挑眉：“你这是在变相地夸奖自己温柔漂亮吗?”
顾湘湘默默无语，偏过头去。
展御却不许她逃避，伸出一手将她的脸扶正，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知道原因。”
顾湘湘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展御，我就快要死了。”
展御心中突地一大跳，随即稳住情绪：“胡说什么!你虽然余毒未清，但是我每日为你驱毒，时日一长，自然就会好起来，你这些日子寒毒不也发作的少了吗。”
顾湘湘胡乱抹着眼泪答道：“我不是胡说，寒冰掌上的寒毒虽然厉害，可是如你所说，只要每日驱毒，慢慢也便会好起来，可是那日茶中的毒，偏偏是胭脂醉。”
展御一颗心缓缓回到原位，手指将她微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还说不是胡思乱想，胭脂醉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物，你当时便服了解药，不必担心的。”
顾湘湘的眼泪越抹越多，摇着头轻声嚷道：“不是的，胭脂醉虽然易解，却偏偏跟我身上原本就有的寒毒相克相生，现在寒毒被胭脂醉压制，所以才发作的次数少，可是再过几个月，我……我便要死了。”
展御只觉得像是忽然掉进了冰窖一般，生平第一次觉得惊恐无助，连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却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办法是有的。”
忍住!忍住!不要生气!展御在心里对自己说，有办法是好事，哪怕又被她捉弄了一次也无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将来把她娶回家，他便能翻身做主，把她压在身下为所欲为了。
可是顾湘湘神色凄楚，哪里是在捉弄他的样子，展御刚刚回暖的心顿时再次发凉：“什么办法?”
“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夕雾草。”夕雾草是医书上记载的解毒圣药，无数医者追寻一生却一无所获。
展御的呼吸都变轻了。
顾湘湘见他沉默，勉强扯出笑脸安慰他：“你不要这样，我今生能完成让你喜欢我，娶我这件事，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展御神色古怪地开口：“我在苍穹山顶闭关的时候，是你每天给我送饭的。”
顾湘湘一怔，然后迅速地埋下头小声说：“对不起嘛，我知道往你的饭里放虫子是我不对。”他是不是见她快死了，所以要把旧账算清。
展御闻言静默了半天才能开口：“苍穹山洞府里有一片紫色的草，你不是常常拔下来当狗尾巴草闹我睡觉吗?”
顾湘湘的头埋得更低了：“对不起。”难道今日在劫难逃?
展御却忽然变得大声起来：“你难道不知道那种草的名字吗?”
顾湘湘眨了眨眼：“不是就叫紫色的狗尾巴草吗?”
展御恨恨地看着她，恨不得掐死她却又舍不得下手，最后只能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叫夕雾草!”
尾声
来年春日，万物复苏。这一日，苍穹山的飞禽走兽们显出不同寻常的欢庆气氛，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从今以后，小鸟山鸡再也不用担心一不小心就被拔了全身羽毛，猴子白兔也不用再担心一觉醒来少了一截尾巴。
碧水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主人顾琮亲自领着庄子里从前门看大门的到后院守山门的所有人，连带看门的那只大黄狗列队站在大门外，送他的掌上明珠顾湘湘出嫁。
顾琮将女儿的手交到展御手里，肃声道：“展御，我今日就把湘湘交给你了，以后你便要爱护她照顾她一生一世，若是你敢欺负了我女儿……哼。”
展御在心中暗叹，您生的女儿哪里是我能欺负到的，容色却甚是恭敬地应道：“是。”
顾琮却又挤眉弄眼的挨近女婿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早点让她当娘亲吧。”
展御强忍笑意，正色回答：“小婿一定……尽心竭力。”
身后却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声，刚刚被扶进了花轿的顾湘湘跳了出来，一头扑进父亲怀里：“爹爹，我舍不得您。”
顾琮缓缓抚过女儿的发丝，声音也有些低哑：“傻丫头，爹爹也不舍得你。”
顾湘湘抽泣着抬头，眼泛泪光：“那我以后每年都回来住几个月吧。”
天空中一只划过长空的大雁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看门的大黄狗顿时一个趔趄，人群中迅速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顾琮抚过顾湘湘头顶的手略略一僵，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傻丫头，出嫁了怎么能经常回来，偶尔回来探望爹爹也就是了。”身后众人加一狗点头如捣蒜。
顾琮抬头望天，依依惜别：“天色不早了，你们这就上路吧!”
队伍终于起行，顾琮领着众人送出了几十里地，这才驻足。送女千里终须一别，顾琮遥遥地看着远去的花轿消失在道路的转角处，良久，转过身一声长笑，哼着小曲回了碧水山庄，终于!终于能过几天安静惬意的小日子了，至于自己制造的那个小麻烦精，往后就交给临风堡去头疼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