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摄影师罗伯特·卡帕（Robert Capa）曾说过：“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在卡帕看来，摄影师应该尽量接近拍摄主体或拍摄现场，以便捕捉细节。但这可能会放大或冻结故事的瞬间情况，这还是整个故事吗？就比如“如果一个人站得离树太近，他就看不见整个森林”这句话告诉我们的道理。
　　思考也很重要，而不仅仅是感觉。一个决定性瞬间镜头可能会带来一定的情感冲击，但它没有告诉我们，是什么复杂交织的环境导致那一瞬间的发生？对英国摄影艺术家马库斯·莱昂（Marcus Lyon）来说，如果想要正确理解人类的经历，那么必须放眼大局，了解更广泛的社会、历史、经济和环境背景。因此，他首先会思考在照片中发现的问题，随后调查与之相关的社会环境和深刻的历史事件流。
　　如果说20世纪中期的影像创作环境要求我们仔细审视细节，那么千禧年的全球化发展则要求我们理解世界的互联性，懂得经济、国家和人民之间的密切联系。在这方面，马库斯·莱昂是他那个时代的艺术家。
　　马库斯·莱昂于1965年出生在英格兰埃克塞特，拥有利兹大学的政治学学位。后来，他在哈佛商学院学习领导力课程，在美国肯尼迪政府学院进修绩效评估课程。在莱昂职业生涯早期，他曾在拉丁美洲的国际特赦组织（Amnesty International）工作，这激发了他对全球化核心问题的研究，并且一坚持就是25年。他的作品赢得了无数赞誉，包括1991年的B&H金奖，1996年度Agfa摄影师，2012年、2013年和2018年皮克泰国际摄影大赛提名奖，2018年D&AD（设计与艺术方向）银奖3项、黄铅笔奖1项。他的作品和出版物被许多著名的公共机构和私人收藏。除了摄影，马库斯·莱昂还是许多非盈利组织的积极支持者，也是几个公益组织的创始人。然而，在我们的谈话中，主要探讨了他的两类摄影作品：一是大型远景，二是对人类多样性和社会影响的探索。
　　（阿拉斯戴尔福斯特是策展人、作家，是昆士兰大学社会福利与文化教授和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艺术学院兼职教授，现居于澳大利亚布里斯班市，工作范围遍及全球各地。你可以在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上了解更多。）

与马库斯·莱昂（Marcus Lyon）对谈

　　本系列文章着眼于摄影艺术家的作品，每位摄影家都有其不同的“观看方式”，一种试图摆脱摄影作为常规记录的方式。你怎么描述自己的“观看之道”？
　　马库斯·莱昂：我专注于想法的首要性，并认为它是意义的钥匙，是一个人进行创造行为的向导。一般来说，我会选择一个地点或一个主题，将想法融入拍摄过程。在拿起相机拍摄前，我的脑海中会出现一个清晰的画面，这使我更加专注，也使每个项目都有其规律和基本原理。

　　在《金砖国家》（BRICS）系列中，你关注了本世纪头十年席卷全球的大规模城市化进程，这个系列是怎么产生的？（图01～02）
　　马库斯·莱昂：我一直在为有社会使命的非政府组织进行公益性拍摄。十年后，我成为两个国际发展机构的主席，这引发了我对全球城市空间的深刻反思。于是，我特意关注了发展中国家的大型城市，发现这些拥有全球半数以上人口的巨大城市，在全球化的发展过程中既有发展机遇，也面临着严峻挑战。
　　你花费大量时间为慈善机构和非政府组织做志愿者令人注目，在你看来，公共服务工作与你作为艺术家的生活是分开的，还是紧密相连的？ 　　马库斯·莱昂：作为一名艺术家，我在民间团体中的工作与我的生活密不可分，而艺术家的角色是传达真理、寻求新的思维方式。我认为作为社会的一份子，如果不愿为同胞服务，那么我们生活的意义何在？
　　《金砖国家》系列是从真实场景的广阔视角出发，在下一个系列《出埃及记》（EXodus）和《暂停》（Timeout）中，你跨越时间和空间，拓展了视觉可能性。你的作品超越了我们对摄影在传统意义上的理解。
　　马库斯·莱昂：我希望用摄影这种视觉语言表达全球民众行为的真相，以纪念人类对这个星球的非凡影响。这两个系列最终作品是由数百幅甚至超过1000幅图像构成，我用这种方式也是在挑战“1/125秒的专横”。
　　《出埃及记》是对21世纪初人口、商品和服务以越来越大的规模和越来越快的速度进行重大迁移的探索。我希望这些图像能够引发人们对当代社会巨大变化的质疑，并通过对影响世界全球化的关键因素的大规模呈现来展现这一点。（图03～05）
　　《出埃及记（六）》是个很好的例子。（图03）

　　马库斯·莱昂：这张照片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制作这幅作品对我来说有一种特别的快乐，因为那是我在蜜月期拍摄的，但这也是一种挑战，因为我需要在直升机上移开舱门工作。最终的成片是由近500张照片组合而成的，创建了一个广阔的海港景观，就像我们在亲身感受西南丫海峡似的。
　　相反，《暂停》系列则侧重休闲。（图06～07）
　　马库斯·莱昂：地球上有10亿人不再需要为基本的生活需求而奋斗。在寻找人生意义的过程中，他们求助于“探索”这种基本的人类本能。无论是乘坐廉价航空还是豪华游艇，人类通过娱乐寻求工作中的“救赎”，以界定自己的存在。
　　但这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救赎”，例如《暂停（二）》。这张照片是在洛杉矶国际机场（LAX）拍摄的，根据最初的想法，我希望塑造一个像骷髅的脊柱和肋骨一样的机场画面，在研究了许多机场的布局后，洛杉矶机场被证明是最适合的。这张照片是由1000多张照片合成的，震撼的画面得益于非凡的结构，而这种结构在全球化的世界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同时也提出了在当今“人类世”地质时代（当今地质时代被认为是人类活动对地球和环境产生重大影响的时期）人类生态足迹的重大问题。
　　2012年，你为伦敦残奥会拍摄了《视距》（Stadia）系列。很多拍摄残奥会的摄影师会以残疾人为重点，而你的照片包含了整个场景，为什么选择这种拍摄方式？（图08～09）

　　马库斯·莱昂：我试图以一种更广阔的画面形式激发观众对奥运会背后故事的理解，并将建筑、体育、媒体、竞争对手和人群放在同一平面，就像圣经里描述盛大场景一样。在21世纪，超大规模的体育赛事已成为一种大规模的人类崇拜形式，而体育场成为现代神殿，定义了我们的媒体时代。在巨额企业资金的支持下，体育馆改造得更加壮观、设施更加完备，在许多方面，它们是传统宗教救赎观念的现代表达，包括化身、斗争、赞颂，最终救赎胜利。 　　对艺术家来说，靠作品谋生一直都是一个挑战，你是如何平衡自己的艺术创作和经济需求的？
　　马库斯·莱昂：许多艺术家通过教学等其他收入来源支持自己的艺术创作。我属于幸运的，1990年代初的伦敦是一个生活和工作都非常实惠的地方，我在那里成立了自己的画廊“玻璃工厂”（The Glassworks）（图10），并将大部分作品直接卖给客户或在国际拍卖会上出售。如此，我不仅避免了给艺术品经销商的佣金，还建立了许多稳定的客户资源。因此，我不需要固定工作支持我的艺术创作。
　　你的第一批作品以不同的方式激发了我们的规模感和时间感，尽管人们并没有直接出现在图像中，但这些问题都是由人类和我们所处的社会所推动的。你下一个项目的总称是《人类地图集》（Human Atlas），在这些作品中，你通过不同的方法处理早期的想法，比如将人们置于中心舞台，不仅讲述他们是谁，还探索他们的个人血统。《我们是巴西人》（Somos Brasil）就是这样一部包含多层面内容的作品，请从描述它的组成部分开始，向我们介绍一下吧。（图11～15）
　　马库斯·莱昂：《我们是巴西人》通过肖像、口述历史和DNA图谱三个相互关联的方法探索了巴西人身份的多样性。我们通过每个个体的声音（通过激活手机应用程序收听）和图表来显示他们祖先起源的位置和在基因中所占的相对比例，放大对肖像照片的思考。这三个元素一起映射了100多個巴西名人的祖先DNA、个人故事和视觉特征。
　　你是如何选择拍摄对象的？
　　马库斯·莱昂：这些拍摄对象都是被提名的。我们邀请记者、社区领导和当地专家推荐为其社区带来重大改变的杰出人士，并进行了一个为期6个月的研究，才确定了这些拍摄对象。他们共同展示了巴西人的人格、社会以及文化的多样性，反过来，我希望这将鼓励我们每个人反思自己的个人身份和社会角色。
　　为什么选择巴西人？
　　马库斯·莱昂：巴西处于我们这个时代许多最具挑战性问题的中心，面临极高的教育、环境、经济和社会挑战。《我们是巴西人》系列中的形象展示了巴西人在想象创造美好未来和专注于希望时的潜力和能力。他们都是未来的面孔，因为他们为我们动荡的时代带来了光明。
　　《我们是巴西人》和更丰富的《人类地图集》是在宏大的规模上构思和创建的，也是极具社会影响力的项目。你是如何为这些宏大的项目争取到资金的？
　　马库斯·莱昂：这些都是跨越数年的大型项目，为了达到必要的预算资金，我必须找到其核心关注点与我的创作目标相一致的资助者。这些项目建立在科学、人类学和艺术三者结合的基础上，侧重反应社会变化和社会冲击，因此吸引了很多有趣的资助者，比如基金会、商业公司和个体赞助人。他们的关注点已超越了传统的艺术资助模式，并且与我一样，致力于在社会重大变革时期，注重社区的参与价值和领导价值。

　　公众对你的作品有什么反应？
　　马库斯·莱昂：公众的反应远远超出常态。在现代社会，人的体验往往被限制在“截取片段和移动手指”这种快速但肤浅的层面，而《人类地图集》要求观众放慢速度，仔细观看并收听真实的故事，进一步学习如何观察和倾听。当我看到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对这些肖像、叙述和“祖先的旅程”充满兴趣，我感到非常高兴。同时，参观者似乎也很高兴能认真倾听并与他人交流。
　　2019年，你启动了《人类地图集》项目的第二个系列《我们：德国》（WE：deutschland），这部作品也是结合肖像、访谈和基因图谱强调群落的多样性，这个项目是怎么产生的？（图16～18）

　　马库斯·莱昂：这个项目是由一个公司全额资助的，公司负责人对《我们是巴西人》系列很感兴趣，而这个公司的社会责任是促进一个更加多样化和开放的世界。因此，他们请我任选一个国家，创作一个以欧洲为主题的新项目，于是便有了《我们：德国》系列。
　　你为什么选择德国？
　　马库斯·莱昂：在我看来，欧洲目前最大的关注点是逃离非洲、中东和东欧危机的移民，而德国处于这些问题的中心，但在许多方面都是例外。在过去的四年里，德国接收了100多万新难民和移民，从20世纪中期的纳粹德国成为了欧盟最欢迎难民的国家，这一转变值得人们深入思考。在资助公司的支持下，我们进行了一次深入的推举过程，找到了50名可以代表现代德国的候选人。
　　你现在在做什么？
　　马库斯·莱昂：我目前正在做几个项目，但主要集中在《底特律：美国城市的人类地图集》（i.Detroit：a Human Atlas of an American City），这是一项新的工作，主要关注城市的变革推动者。由克雷斯吉基金会（Kresge Foundation）委托并与底特律查尔斯·H.赖特博物馆合作的“底特律项目”是对底特律“汽车城”人力资本的深度探索，目前正处于制作阶段的尾声，我们正着手将DNA图谱、声音和图像整合在一本书和展览中。这本书和展览将于2020年中期在底特律出版和展出。
　　你自嘲自己是“令人讨厌的乐观主义者”，你认为精力充沛的乐观主义是你从事艺术创作的重要个人品质吗？
　　马库斯·莱昂：我认为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很重要。当人生旅途变得艰难时，它会帮你渡过难关，而且快乐往往能激发出人最好的一面。
　　在创作这些作品的过程中，你体会到了什么？
　　馬库斯·莱昂：摄影使我不断行走在旅行的路上，并与很多美丽的人相处，同时在情感和经济上支持着我，为我带来了一切。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我还给我的妻子贝尔拍了照片。我认为，摄影一直是并将继续是我最大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