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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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夕阳西落,余影逆着金红,重回长安城。
  熙攘的街头人头攒动,颀长的身形鹤立鸡群。步到桥头,他的目光被层层裹起的人群吸引。
  借着好视力和多年习武带来的好听力。他见人海中心伫立着一位绿衣女子,表情自傲不屑,而纤指的微颤泄露了她的心虚。
  对面站着的红衣女子娇俏活力,用保护的姿态护着身后的男子,那男子脸色微青,似因万众瞩目而窘迫。
  “我就是不想和他成亲了,怎么地?难不成你能杀了我?”绿衣女子跋扈地笑。眼眸扫过男子,伴着嘴边发出重重的冷哼。
  红衣女子攥手成拳,灵动的眼覆盖一层冰霜,上下几番猝利打量,“不过是卖胭脂水粉的,摆什么谱?”
  绿衣女子似本就因倨傲人缘极差,围观者皆对其指指点点,她孤立着,脸颊骚红。
  红衣女子挥挥衣袖,欲离开,却又在临走前回首看她一眼,不屑与鄙夷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你这人——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绿衣女子视线一颤,娇躯一震,容颜尽失。独望女子与人群消散,而自己,成为他人的饭后谈资。
  余影挑唇淡笑,随意拉住一位大伯问道:“这位红衣女子是?”
  大伯看他笑,“你怕是刚来的吧?告诉你,这姑娘,就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媒人,南婧。”
  太多的心思放在了红色背影上,大伯的话并未听清楚。
  美人?
  余影莞尔,转身漫步踱回家。向来不爱诗词的他,忽尔想起一句话:
  笔墨绘不尽,一世倾城芳华。
  就是因为这样的惊鸿一瞥,才有了日后的恩怨缠绵。
  “余大夫。东街的南婧邀您明日隅中去她家做客。”前来的小厮送上柬帖一张。
  男子有些诧异,打开柬帖,秀气的字迹入目,红衣的身影似显眼前,他折起,笑道:“请回禀南姑娘,我会准时赴约。”
  近正午的阳光温和柔软地打在身上,余影遥见脑中不曾挥散的身影立在门前。他下意识地整整衣衫,朝盈盈而笑的南婧走去,在一步之遥处停伫,礼貌地作揖。
  “在下余影。”
  女子俏笑,令他心生摇曳。她温婉有礼地向他拜见,声音甜媲蜜饯。
  “小女南婧。”
  倏地,风乍起,吹皱一湖春水。
  南婧领他进门,兀自走在前,倏地又转首,笑涡更深,“余大哥,你可真真是神秘,我费了好些功夫才寻到你的踪迹,又耗了千辛万苦的力气才搭桥连线找上你。要不是嘱咐我的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真想撒手不管了。”
  “我要见的人。不是你?”男子收步,定定地瞧她的笑。
  南婧装起一本正经的样儿,“当然不是我,那女子比起我有闭花羞月……哎哎,你别走哇……”
  余影转身欲离开,南婧眼疾脚快拦住他,“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一不好交代,二砸了招牌。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宁拆一座庙。不拆别人台。”
  女子活灵活现。眉色飞舞,双手比划得头头是道,余影哭笑不得,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屋内端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与之携来的是一位耄耋老人,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擞。
  余影只觉一阵风,就见南婧扑在女子的身上,“茜茜,我把余影给你带过来了。”
  女子身着蓝裙。明眸皓齿,碎步轻盈,幽香四溢,款款至余影前,撩起羞涩的笑,“小女茜茜。”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简单的一句问候,也因她的似水眼波,寄出情愫千千。果真是美人胚子。
  但,佳人当前,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转到正与老人攀谈的另一位女子身上-——虽,不敌她的美貌,不敌她的身段。却……
  茜茜注意到他的分心,笑着往后退,拉住媒人嗔怒道:“南婧!”
  “唔?”南婧不知所以然地望着她,“怎么?不会又不喜欢吧?!”
  南婧说的“又”是有番渊源的。自打南婧的皮肤怪病被茜茜祖父的灵丹妙药救治后,她就拍着胸脯把茜茜的终身幸福包在自己身上。
  一连寻觅了好些门户,却皆被茜茜否决,直至某日黄昏,护城河畔,从她口中听闻一个名字。
  余影。
  同她的祖父一样,是一位中医。
  南婧不甚苟同,“余影,余影,一听就是风一样的人。”
  可不是吗?余影,只余背影。
  《贰》
  南婧对目前的状况有些困惑。
  茜茜自是不用说,一头扎进对余影的看不见边的迷恋中,但余影……若是说喜欢,对茜茜却总是清清淡淡。若是说不喜欢,这隔三差五地路过她家,打听她的情况,是为何?
  是日,正值秋风飒飒之际,茜茜难得有空拜访,正闲论着女孩子家的秘密心事,有丫鬟前来报,余大哥来了。
  南婧跳起,摆茶端点心地忙活着,浑然不觉茜茜的脸上有难堪。
  “他,常来你这儿?”
  南婧边摆弄边回道:“是啊,隔三差五地来……”她回首,望着茜茜勉强的笑意,狡黠地眨眼,“打听你。”
  茜茜脸颊飞霞,心如擂鼓,视线从听闻他要进来时起,就没有离开过红木门。南婧笑她,这真真是叫做望穿秋水。
  余影翩翩而来,藏青色的长袍沐浴在秋日午后懒散的阳光里,被风挑起的根根青丝萦绕在光晕中模糊了视线。他步入屋内,逼仄的视线直指南婧。
  “你可听说,昨夜发生在西门桥岸边的杀人案?”
  “杀人案?没有欸。”
  茜茜和南婧一同望向男子,一面色复杂,一面色震惊。
  “不知道也罢,只是这些日子里,你还是小心为妙,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我去办。”余影并未多做解释,只是嘱咐着,竟未发现屋内的第三人。
  茜茜的不自在与紧张,南婧一一并收心底,有些微疑惑,却插科打诨地掩饰:“哎呀呀,可是我最近好多事情的啊,云街家的张三让我去给李四做媒,还有石头巷里的赛貂蝉叫我去王二家提亲,还有那谁来着……余大哥,这种事你做不来的啦!”   茜茜和余影愣滞着,一头雾水地看她唱独角戏。南婧自顾自地在原地拍腿打转,“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好些人的好事得毁在我手里了,我的招牌啊我的招牌啊!”
  “要不这样!”南婧掩起眉角处飞过的精明,手指在茜茜和余影身上打转,“你们帮我去说媒呗!余大哥你陪着茜茜姐,一来增进感情,二来保护生命,三来以身作则,一箭三雕,就这么愉快地定了。”
  浙沥小雨,沥青小路。黑袍与白裙相伴而行。
  “我们,先去哪一家?”茜茜努力不去想方才男子眼里一跃而起的不乐意。试图打破尴尬。
  “去哪里?”男子面朝前,不像在与她说话,又确是与她说话。
  “不是说好去做媒的吗?”
  “算了吧,我们都没有南婧那张厉害的嘴,作甚媒?”余影终于看她一眼。“我送你回家吧。”
  男子从不知道,他自以为在黑暗中行走的爱情,早就因他的言行举止,曝露在光天白日之下。
  《叁》
  南门牌坊附近又惊现一具尸体。一时间,长安城人人自危。
  “说是说行凶,但你没发现死的人都是该死的吗?”
  “是啊,死在岸边的那人不就是前段时间抢劫的人吗?死在南门那里的人不就是衙门宣判要坐牢的杀人犯吗?”
  “说来,这两人本都该死,最后居然逃脱一劫。”
  “所以,其实行凶的人是替天行道,除恶扬善啊。”
  南婧摩挲着新进的布料,竖起耳朵听旁人议论纷纷。眼珠溜达一圈,见茜茜正端望着一卷淡雅素竹的布料,失了神,她凑过去,问:“喜欢吗?”
  “啊?!”茜茜惊起,指松物落。
  余影拾起布料放回去,拍拍南婧的头,半宠溺半责备,“你吓到茜茜了,”又转脸说:“喜欢就买下吧。”
  南婧委屈地捂头,茜茜惊魂未定,忙不迭地应付:
  “我没事我没事。”但又有幽深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某个地方。
  南婧回头,只见,人来人往。
  买完布,走在街上,南婧心不在焉。余影叫她也没有回应,他便好笑地扯扯她的辫子,却见她一脸凝重。
  “余大哥,大家都觉得杀人的人是好人欸。”
  余影笑着挑眉,眸里有层柔情水。“那是因为他杀的是坏人。做的是得人心的事。”
  南婧一脸崇拜,“我想这位大侠一定是衣袂翩翩,手执银剑,飞檐走壁,做事如行云流水。”
  余影拍她的头,“好啦,回家啦。”
  一路沉默着的茜茜有意停住步子,寂寞的眸子盯着渐渐远去的两人被红绿黑白吞没。本只是希望他们能结束话题。却不曾想一说一笑的两人继续向前。连身旁人的消失也没有打断他们愉悦的交谈。
  失落与孤独如翻滚的热浪,推翻她的心墙,直捣心脏。她咬唇苦笑,茜茜,你不得不承认,你的爱情,无人问津。
  余影说为了方便,先送她回家。可是若后送南婧回家。需要多绕半座长安城,又何来的方便?
  时辰再往前推一点。南婧说,要偷偷摸摸地上街,想做件新衣裳。茜茜应了。两人刚出门行至拱桥,就见余影守在桥上等候。
  “不是说了不能单独出门吗?”
  “你怎么知道我出门的?”
  他们大眼瞪小眼。
  “你们一出门,就有人禀告我了。”
  “你在监视我?!”
  茜茜像一个局外人,站在旁侧,听着他们的你来我往、打情骂俏,羡慕地看着南婧在生气。她还不明白,是在他的心里有怎样地位的人,才足以令他派人监视。
  《肆》
  一股侠义之风因身兼正义横空出世的剑客愈演愈烈,而相较街头人人传颂的英雄事迹,南婧更关心的是茜茜。
  听说,她的手在爬树摘果实时摔伤了。
  南婧为茜茜做的新衣裳已经由人送过来,她现在等待的是一位派遣者。
  风掀起黑袍的一角,卷着独特的中药味刮入屋内,人未到,气息已捷足先登。
  “听说,你急着寻我?”他正在半山腰上采药材,听来者汇报,半分不曾犹豫,火速赶来。
  “嗯啊。”南婧笑眯眯,指着一沓新衣服,说:“这是送给茜茜姐的,我本想自己送过去,但是你不允许我独自上街,所以,只好难为你咯。”
  余影挑眉,耐人寻味地笑,“难得,什么时候你开始听我话了?”他能不知道她的算盘?
  南婧以笑应付,自她开始当媒人后,还真是没遇到过这么迟钝的姻缘。她实在是耐不急了。
  “余大哥,茜茜姐的手受伤了,你都不想去看看吗?”
  又不是你受伤,我去看什么?!男子的脑内剧场有声音响起,接过衣裳时,却说:“行,我这就去,大小姐。”
  余影走出屋,抬首见枫叶正艳。该来的总会来,该说的总该有份交代。
  城市另一端的香樟树院内,西厢窗边有窈窕身影斜靠在床头,乌丝散落,妩媚撩人。茜茜正别扭地绣着枕头,上面的轮廓依稀可见,是一位翩翩少年。
  “小姐。余公子来了。”
  余公子?莫不是?
  茜茜脸红心跳。手忙脚乱地藏起手里的绣花枕头,刚起身,余影已踏进来。
  “你。你怎么来了?”我都还没准备好。
  余影笑,递上衣裳,“我是南婧的跑腿,她说新衣裳做好了。定要让我亲手送来。你知道她的急脾气。我拗不过。”
  笑仍在脸上,却僵在心里。又是南婧。
  “南婧真是热心肠,我都说了无需麻烦,还替我做了衣裳。”茜茜接过衣裳,放在床头边,右手被纱布裹着,尚不太灵活。
  “她听闻你手受伤了。也是着急得不得了。”余影衔笑,说道。
  茜茜背对着他,手指微颤。很久以前,她死去的母亲说,不爱你的男人说出的话,是世上最利的剑、最毒的药,能杀你于无形之中,彼时她不懂,现在却已是有切肤之痛。
  “南婧妹妹很善良,对我很是照顾。我和外公相依为命,她帮了我们不少的忙。”转脸时,依旧笑意拂面。   余影笑意不减,但,深意添许,“她是很善良,所以有些事情,她不知,你知,对吗?”
  茜茜强撑着笑,抬首望他,“知什么?知你不爱我?还是知你爱她?”
  前一句是淬过的毒,后一句是出鞘的剑,他防不胜防,索性不防。时间在两米的距离里谱出沉默的音曲,好半响,他才答日:“茜茜,我想要一个让我快乐的女子。唯有她做得到。若有不对,千般万般都是我的,还望你别怪罪婧儿。”
  茜茜笑了,无声地,空寥地,百媚丛生。
  这屋里,这世上,唯有自己知,心口的苦越重,笑得才越要甜。她定定地看,仔细地瞧,晶莹就这样被硬生生地逼出来。这就是她爱的人,深爱的人,都到了这地步,却仍不肯留一句好听的话给自己,口口声声念着的都是他人。
  “我不怪。”
  余影是冰冷的人,也是迟钝的人,他见不得女子哭,也不知如何安慰,更何况她的泪是因他而起。此时此刻,他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你好好休息,手受伤了,就更需小心点,别再出事了。”
  嘱咐完,他匆匆归去,像是要摆脱毒药般的逃离姿态。茜茜目送着他的背影,终是站不稳,跌回床榻,瞳仁里的晶莹砰然坠地。或许曾经可以自欺欺人。但现在她已经深知。一切都已是覆水难收。
  余影一路大步至花园才收住脚,视线略沉,停顿半秒,才又抬脚离开。
  在他身后。有人轻盈落地,目光鹰隼。
  《伍》
  月黑风高之夜,鸦雀无声之地。
  从墙上跃下的矫捷身影,光影般滑过半条青石街道,半夜打更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在某一点又渐渐远去。
  身影在月光下穿梭,一路奔至大红门前,再次平地起跳,越过石墙,晶白色的光线打在大红木门的牌匾上。
  衙门。
  开锁声、闷哼声、打斗声,在寂静的夜,似是被人锁住咽喉,沉闷地响起。
  街角处有黑影闪过,瞬刻,他尾随着声音的方向消失,留下模糊的背影。
  黑衣被黑夜吞噬。
  “昨夜衙门里死人了!”
  清晨,大街小巷,人人交头接耳,口中传送着同一则消息:被关在监狱里的采花大盗被人一剑封喉。
  而此前,他刚被判流放边疆。受害者的家人为此大闹堂上。
  “真是大快人心呐!”
  “这一位侠士做的才是人该做的事,那些官差都是官官勾结、见钱眼开之辈!”
  余影一踏进用枫叶铺着地面的小院,就见南婧一手托腮一手磨药,心不在焉的样子。
  “想什么呢?”他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惊醒梦中人。
  南婧看清来人,激动地跃起,手舞足蹈,“听说昨晚的事情了吗?听说了吗听说了吗?那人,好厉害啊!”
  男子有瞬刻的踟蹰,后又恢复素日模样,淡然地笑,“听说了,你想知道是谁?”
  “你知道?”女子惊喜。
  “不知。”男子摇头。
  “那你问我作甚?哄我吗?”女子撅嘴不悦,磨药的力度大大增加。
  余影背手而立,阳光拉长他的影子覆盖在女子的脸上,他凝视着,好半晌才开口道:“南婧,我要离开长安城十日。”
  “离开?你要去哪?”南婧一失手,打翻刚磨好的药粉。
  余影静静地帮她捡起器皿,摆正,再定睛看着她,说:“有一病人得了重病,我怕是医不好,所以去寻我师父,看看还能否得救。”
  “师父?你要去哪寻你师父?”女子的眉锁得紧紧的。
  “断云山。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南婧自知他的决定自己无法左右,撩眉抬眼之际,见他的衣袖边有撕裂处,指着那里笑,“去之前还是先找茜茜姐把你的衣服好好缝缝吧。”
  余影瞥一眼,抬唇一笑,脱下衣服,丢给她,“何必我多跑一趟,眼前就有心灵手巧的人呐。”
  南婧挑眉,“我不会。”
  “那‘茜茜’二字绣得可是很好啊。”这句话脱口而出,待他后悔时,已难追回。
  话音落,唯闻风声落叶声,南婧笑意不减,却开始沉默,与他无声对峙。半晌,她才开口,意味十足,“原来。你们发展得不错啊一”
  余影不知作何答。只得默默见她缝衣裳。原该有的旖旎浪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诡谲的尴尬。
  南婧咬断最后一根线,递给他白衣,沉沉地道:“一路小心,早日归来。”
  余影点头,伫立在枫叶飞舞之中,星眉朗目,温润如玉,用立下盟约般的口吻,说:“十日,我定归。”
  《陆》
  万姓门户是长安城的大家门户,万姓公子是长安城出了名的霸主流氓。前些时日,南婧按照他的要求为他寻觅良人一位,可不久,就传出女子为避之远走南下的消息。于是,万公子寻上门来。
  “死丫头。给我开门。”
  丫鬟倚在门边。神色惶恐。视线在门与自家小姐身上流转。“小姐,这门怕是……不够硬实啊。”
  门,已摇摇欲坠。
  南婧咬紧唇,暗忖,余影已经离开,这间屋子里只剩她和丫鬟,这门怎能开得?
  “茜茜小姐。”丫鬟忽地惊呼。
  南婧心烦意乱至极,生来头一次了解了什么叫火烧眉睫。“就是茜茜在,也只是多连累一人罢了,叫不得叫不得。”
  丫鬟瞠目结舌,指着走廊,“不是,茜茜小姐来了。”
  “她,她怎么来了?!”南婧惊起,动作打翻刚坐着的木椅,来不及扶起,忙迎出去。
  就见茜茜白衣波动。长袖缭绕。面颊桃红。眼若冰霜,南婧第一眼就觉一股不同寻常,却辨不清这份不寻常来自何方。
  “茜茜姐?!”她又惊又喜。
  茜茜握着她的手,牵她进屋。“我听余影的人说你这里出事了,所以连忙赶了过来。”
  “余大哥的人怎么找上你的?难不成……?”南婧捂住嘴。不可思议。   “你想多了。”今日的茜茜分外镇静,“绿珠,去开门,这样子躲着算什么事?!开了门说亮话,事情早解决早让他滚蛋。”
  南婧望着茜茜陡然猝利的眼,猛地恍悟,不寻常的就是这份厉。茜茜是浅笑低吟的女子,眼若桃花晨带露,鬓如西天风堆云。只一笑,就令全城的男子皆想把灵魂奉上。但此时。她全然不同。
  “茜茜姐,你有办法让他滚蛋?”南婧有些惧怕此刻的茜茜,说着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茜茜嘴一动,眉一挑,自生凛然浩气,“我站在这里。就足以令他滚蛋。”
  丫鬟绿珠开了门,万公子领着一群人一哄而入。零乱践踏过来的脚步在看见茜茜时突兀地收住,南婧意外地在他的眼里看见一抹恐惧。飘,叶落,丝绸的白与枫叶的红擦肩而过,平添几分残败决凉之意。
  忽起一道凄厉跫声。
  万公子心虚地后退半步,被人扶稳,但,茜茜已露出讽笑。他虽恼羞成怒,却仍不敢肆无忌惮。
  “茜茜小姐怎么也在这儿?不知祖父安否?”
  “多劳万公子惦记,祖父依然安在。”
  万公子怕了茜茜的笑,眼珠四处流窜一番,最后作揖离去。离去前,恨意亘转,南婧攥紧拳,微打—个哆嗦。
  南婧不曾知。茜茜的祖父是曾经武林界的传奇之一。
  他的存在像是一团谜,出入无声无息,做事不留痕迹。他在血雨腥风的江湖闯荡二十年,直至某日与一位女子相爱,随即大隐于市,无人再知他的下落。
  而过世不久的万家老爷则是这位女子的堂弟。
  无论是忌惮他的武,抑或是他的人,万公子都不敢得罪茜茜。
  第八日,远行的余影仆仆归来。
  那一日。茜茜正教南婧抚琴。
  茜茜的琴艺了得,但凡她弄琴,必能使鸟儿停驻、行人驻足。而自万公子的事情后,她每日都会来与南婧作伴。
  “余公子来了。”绿珠提着裙角,移步碎碎。难掩雀跃的声音打断小姐们的闺间密语。
  何谈南婧?
  她高呼着推开琴弦,绕过琴桌。扑向出现在门口的人,“余大哥,我想死你了。”
  换了白衣的余影风姿卓绝,他柔柔地笑,拂开她乌黑的发,“我听人禀报说你这里出了事,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南婧拉他进屋,直到此刻,余影才见茜茜也在,她起身,礼仪得当地向他欠身问好,笑里难饰伤寞。
  “多亏了茜茜,那天啊……”
  “既然余影归来,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先去当铺,你们好好叙叙。”
  茜茜执意要离开,南婧拦不住,向余影使眼色,却见他也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样。茜茜的余光扫到他的默许,垂着眼帘,却再也笑不出。
  本就不该有所期待的。期待只是为现在徒增悲伤。
  “你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南婧送走茜茜,有些沮丧地坐下,“茜茜姐多好啊。”
  余影笑而不答,伴着她坐下,“听说她把万公子吓跑了?”
  南婧忙不迭地把那日的情形一一道与他听。男子的表情高深莫测,似是一团摸不透的乳雾,遮掩了巍峨江山。
  “余大哥,你听说了这几日长安城发生的事情吗?”南婧的语气沉下去,秀气的眉蹙起。“那位大侠,开始有些偏颇了。他又杀了几人,却……不是该杀之辈。死去的人是有错,但错不至死。坊间开始谣传,那人杀人上瘾,要成为杀人魔了。”
  男子刚入门时的温柔消失殆尽。正在思考要如何作答,却罕见南婧的目色犀锐,有逼迫之意,他心一顿,就听她追问:
  “还不打算告诉我吗,余大哥?”
  屋外的古树随着风轻摇枝桠,地上光与影的交错是日光挤出树叶画的画。如此良辰之际。谁能感知到已入深秋?
  《柒》
  三更之时,万家大院。
  有黑影携着寒光闪闪的银剑穿于花丛之间,他轻挑开最中间屋子的门闩,闪进屋。脚尖触地,银剑出鞘,白光一道,直指床上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横黑布卷起他的剑尖,以力迫之移转方向。
  打斗一触即发。
  黑布与银剑交织在一起,两道黑影窜上跳下,已分不清孰先孰后,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大叫,待侍者赶来,黑影一前一后破窗离去,留下碎布一片。
  侍者举起烛灯,近看。
  原来布是白色的。
  当夜,万府灯火通明。次日,万家重兵把守。
  南婧还来不及消化最新的消息,丫鬟又传来噩耗,衙门居然闯进余公子的家门,说要缉拿罪人归案。
  罪人?余大哥?
  惧愕如藤蔓,爬遍整座心房。南婧被魔怔驱使,中邪样地朝余影家的方向奔去,到的时候,恰好见衙门里的人用铁链圈住余影的手往外走。
  居然用铁链?!南婧只觉怒火中烧,她清逸出尘的余大哥怎么可以遭遇这般对待?!
  “余大哥!你们放开余大哥!他是被冤枉的,他是好人。”
  余影一滞,蓦然回首,又转脸同身旁的人耳语一番,为首的官差竟准允了他的请求。
  余影走过来,恍如初次相见。
  女子面若桃红,只为一路奔波;眼带晨露,只因他蒙冤受屈。
  他苦笑,南婧啊南婧,叫我如何能忘却你?即便落魄,也可以美得理所当然。
  “余大哥?”南婧说不出此番滋味,只能望着他喃喃。
  “告诉茜茜,是我对不起她。”余影在她耳边低语,像是嘱咐未来,不详的预感盘旋在心头,南婧做不得回应。只能怔怔地望他。
  余影被官差带走,绿珠才姗姗来迟。
  “余公子呢?”
  南婧魂不守舍,人走,群散,声音渐消,她仍久久回不了神,“绿珠,我们回家,回家等茜茜。”
  红日爬上屋顶。南婧的手心滋出细汗。难掩一片冰凉。她喜好为情巧舌善辩,却不懂如何成为杀戮者的说客,这就像习惯送别人糖果的人,要怎样才能伸出手递上一把匕首?   茜茜姗姗来迟,裙尾跟不上她的速度摇摆,舞动的样子像溶血绽放的玫瑰。
  “南婧,你听闻余影发生的事情了吗?”
  南婧抬眼望她,僵硬地,缓慢地,颔首。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要去衙门,我要告诉知府大人,他们抓错人了,余影没有杀人。”
  南婧摇头,笑意勉强,“衙门拾到昨夜行刺万府的人丢下的一片白布。对比后知。正是从余大哥的衣服上扯下的,这一次他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茜茜怔怔地望她,又像在望着未来,一开口。声音嘶哑:“昨夜行刺万府的人是我……余影他,怎么会呢?”
  南婧走近,欲语泪先流,她伸手抚过她惨白的脸庞,“余大哥,早就知晓了,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茜茜。你做过火了。”
  身体似被雷劈般狠狠地开始颤抖,南婧搂住她,箍在怀里,却听闻怀里的人抽噎,“难怪,难怪他舍得离开,原来,他早知是我,早知我不会害你。”
  “余大哥这一次是去打听你祖父的身份,但,你知道是什么出卖你的吗?是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你在听别人谈论时候的不自在。你不是杀手,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要去衙门自首,他们应该放了余影。我才是杀人的人。”
  南婧拥着她,泪如雨下,风刮过,不知何时,已玄寒入骨,“余大哥让我捎句话,他说,他对不起你。”
  茜茜挣脱开,朝前迈一步,却在捕捉到最后一句话时,脚遽然一软,倒下,颓唐地躺着,泪喷薄不止。
  “他怎么可以什么都知。又什么都不说?!他是要让我自责后悔生不如死一辈子吗?”
  南婧啜泣着,环视屋内外,一样的人,一样的景,现人走茶凉,唯剩物是人非事事休。
  回去的路途像是生命最后一段旅程,寂寞冰冷。
  余大哥说。他对不起你。
  他对不起你。
  对不起你。
  这句话被下了蛊,成了咒语,萦绕在茜茜耳边,挥之不去。
  昨夜银剑与锦布交缠,发丝在空中作伴舞蹈,吞吐暧昧起伏。这一辈子。与最爱的人。最亲密的接触,竟是刀剑交锋之时。
  《捌》
  “小姐,你这是要去找谁?”绿珠端着餐盘推门入屋。
  屋外天色渐深,望不见头的黑色夜空笼罩在人心头,这一夜的月光太吝啬,连一缕都不肯施舍于人。
  而在这么静、这么阴森的夜里,小姐要为谁容?
  “绿珠,快来。为我描眉施粉,整装挽发,我要去见万公子。”南婧一抿唇,艳丽的红色贴服在她的薄唇上,娇艳欲滴。
  “为何要见万公子?”
  南婧看着铜镜里美艳绝伦的脸,从容地笑,“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
  万公子似是料不及她的到来,忙着迎出来,连衣裳也没换,依然是寝衣。
  南婧在见他的第一眼,就低低跪下,裙衣铺成一片白,“万公子,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余大哥一次,他是金贵之身,受不得牢狱之苦。”
  满脸堆的笑在听见“余大哥”三个字时就卸下,写尽不悦,“金贵之身?就凭他?那我呢?我是万府的少爷!我不比他金贵?!”
  南婧的头低得更下。
  万公子走过去,食指挑起她的脸,烛光将她的美色照得淋漓尽致,只消一眼,他就神魂颠倒。
  南婧心凉一截,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放了他自是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女子言笑晏晏,掩不住眼里的沧桑瞬变,“你说。”
  “拥佳人一夜。”
  当夜,余影死于狱中。万家的大人总恐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买了人在他的饭菜里投了剧毒。
  余影死前,听黑衣人在他面前笑,“你可想知心上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他因为太痛苦而面目扭曲,他说不出话,却在瞳仁里写着明晃晃的渴望。
  黑衣人狂妄地笑,“她正在万府万公子怀里做客,哈哈哈哈……”
  黑衣人跳窗离开,他在最后一秒回望,没有月光、没有星星的晚上,神医余影的脸上有抹不尽的恨意和痛楚,像要三生三世,追随不弃。
  余影死去的消息遍及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南婧得知时,她正起身下床。
  丝绸衣饰从她掌心滑落,她不想回头看万公子的表情,她只觉恶心,怕自己会作呕。
  她镇定自若,走到门口,措辞冰凉,“如果有一天你死了,长安城会举城同庆的。”
  《玖》
  后来史书记载,说是大侠也好,杀人魔也好,那位为长安城杀尽淫贼混账的黑衣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神医余影死去的次日。
  他持剑,只身一人夜闯万府。
  那一夜,万府血流成河,万公子浑身剑伤17处,惨死于池塘之中。
  史书没有记载的是,隔三日,护城河外发现一位死去的女子,怀抱银剑,似与爱人相拥。
  又过四季,断云山半山腰上。南婧看着窗外,所谓世上何物最易催人老,半是心中积霜半是人影杳。
  而风萧萧过。红叶已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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