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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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康巴什(任海鑫/ 摄)

  内蒙古的敖包大多建在草原高处,从敖包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常是旷野。
  很少有敖包像鄂尔多斯青椿山文化景区的伊克敖包一样,游人在这里祈福时,还能俯览一座现代新城的全貌。
  这座新城就是鄂尔多斯市康巴什区。自2004年始,当地人用十余年时间,在鄂尔多斯东胜区西南25公里处、黄河“几”字湾南部的荒漠上,建起了崭新的康巴什。
  康巴什拥有38.42平方公里的建成区,具有现代气息和设计感的建筑规整地坐落其间,隔着宽大的马路和绿化带彼此相望。
  2010年,美国《时代》周刊记者迈克尔·布朗来到康巴什并发表了摄影报道,称“康巴什是中国房地产泡沫的最佳展示品……偶尔出现的行人,看起来就像幻觉,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人行道行走……”这篇报道的题目是——鄂尔多斯:一座现代鬼城。
  康巴什和鄂尔多斯,就这样被贴上了标签,并成为“造城运动”的舆论标靶。
  不久后,全球经济下行导致煤价走低,依靠煤炭资源崛起的鄂尔多斯遇到了发展困境,围绕其“房价下跌”等话题,舆论一度纷纷扰扰,又渐渐平息。
  ……
  数年过后,这里的真实样貌,已与既往的描述大相径庭:康巴什身上曾经附着“鬼城”的标签,但如今入住率已接近满额;“鄂尔多斯经济垮了”的说法曾经甚嚣尘上,但2018年其生产总值为3763.2亿元,并连续多年在内蒙古各盟市中位列第一。
  “标签解释不了这座城市,贴标签的人不了解它发展历程的真相。”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不止一个鄂尔多斯人这样说。
2008年12月14日,鄂尔多斯神华哈尔乌素露天矿

  这些年,鄂尔多斯和康巴什,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沉浮?当地人所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荒漠记忆


  在北京大兴国际机场和鄂尔多斯伊金霍洛国际机场之间往返的航班,每天有四趟,单程不到一个半小时。
  从伊金霍洛国际机场驱车18公里,经过横跨乌兰木伦河的乌兰木伦四号桥,就进入了康巴什。2012年竣工开通的乌兰木伦四号桥,是连接康巴什和鄂尔多斯其他几个重要区域的交通枢纽。如今,这座宏伟的斜拉桥还成了当地人拍婚纱照的热门景点。
  夜色中,乌兰木伦四号桥和康巴什中轴线两侧的“六大文化建筑”,以及乌兰木伦河对岸的鄂尔多斯CBD,正在展示着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主题灯光秀。
  享受着这样的夜色,当地人很容易忘记,康巴什曾是荒漠中寂寂无名的小镇。
  “这儿以前一半地方是沙漠,不适合居住。”在当地经营养生馆的鄂尔多斯人董俊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老人们开玩笑说,走西口停在鄂尔多斯的人,是没力气北渡黄河才留下的。”
  鄂尔多斯高原曾是内蒙古最贫瘠的地方,毛乌素沙地和库布齐沙漠就像两只大手,紧紧扼住了这片土地的喉咙。
  “六月的沙蓬无根草,哪搭搭挂住哪搭搭好……”在有关鄂尔多斯荒漠化治理的报告文学中,鄂尔多斯籍作家、内蒙古作协名誉主席肖亦农曾多次提到这首民歌。
  上世纪60年代,肖亦农作为知识青年从河北来到伊克昭盟(鄂尔多斯“撤盟改市”前的名稱),在他工作的公路养护道班,推开门窗就是毛乌素沙地。夜里,狂风卷来的积沙堵住了门,清晨,屋里的人得翻窗用铁锹将门前的沙子清走。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对沙漠,人们只能通过传说来想象曾经的乐土……
  “当年的康巴什,虽然没有库布齐那般荒漫漫,但因为处于库布齐沙漠和毛乌素沙地的‘握手沙’地带,生态恶化也是非常严重的。”康巴什区文化和旅游局局长白玉龙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如今,康巴什绿化覆盖率已达42.63%,人均公园绿地面积已达104.47平方米。
  “谁能想到,鄂尔多斯在沙漠中间建起了这样漂亮的城市。”肖亦农如此感叹。

“应许之地”


  伊克敖包是康巴什空间上的制高点,也是鄂尔多斯的“城市原点”。
  鄂尔多斯人以这里的坐标为起点,以直线连接鄂尔多斯与世界各大城市,计算它们之间的距离,并在敖包下绘制了以鄂尔多斯为中心的世界地图。
  这座城市距迪拜5268公里,但与后者一样,在沙漠中因资源而兴,流传着种种致富传奇,因此一度被称作“东方的迪拜”。
  鄂尔多斯被视为“应许之地”,因为它处于中国最重要的能源走廊上——在中国最大的煤炭富集区中,鄂尔多斯占据着核心地理位置,8.6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七成以上的地层埋藏着“黑金”,探明储量2017亿吨,估算总储量近万亿吨。
  “这座城市的第一桶金来自煤炭,很多鄂尔多斯人正是通过煤炭致富的。”董俊对本刊记者说。

  有关资源的每条重大消息,都会牵动鄂尔多斯人的神经。因为这些地下宝藏储量的多与少、价格的高与低、产业的兴与衰,关乎他们每个人的生活,也关乎这座城市的浮沉。

  伊泰集团原董事长张双旺的创业故事在鄂尔多斯广为人知:上世纪80年代末,他放弃公职,向银行贷款30万元,向政府借款5万元,带着30名政府分流人员,投身采煤大军。如今,伊泰集团已经是当地民营煤炭企业的巨头。
  “羊煤土气”,是鄂尔多斯的四大宝贝。   “羊”是“温暖全世界”的阿尔巴斯白山羊绒,被称为“软黄金”。很多中国人都是通过羊绒衫知道鄂尔多斯的。
  “煤”是品质优良、煤种齐全的煤炭,不仅储量大,还具有低硫、低磷、低灰、低氯、低汞、低砷、中高发热量的特性。
  “土”是可作为绝缘陶瓷原料的高岭土。
  “气”是天然气。根据鄂尔多斯市能源局提供的数据,鄂尔多斯境内天然气总资源量超过10万亿立方米。
  四大宝贝中,最为当地人关注的是煤和气。
  2019年9月25日,一条由中国石油化工集团有限公司发布的消息,在鄂尔多斯人的朋友圈里流传开来。
  “鄂尔多斯盆地油气勘探获得重大进展,又新增探明储量442亿立方米,至此,位于盆地北部鄂尔多斯市境内的东胜气田累计探明储量达1239亿立方米。”
  这是近20年来继发现大牛地、苏里格等气田并进入规模开发之后,鄂尔多斯盆地发现的又一储量规模超千亿立方大气田,相当于亿吨级当量大油田,将成为国家能源发展战略的重要支撑。
  有关资源的每条重大消息,都会牵动鄂尔多斯人的神经。因为这些地下宝藏储量的多与少、价格的高与低、产业的兴与衰,关乎他们每个人的生活,也关乎这座城市的浮沉。

“黑金”时代


  上世纪80年代,社会经济对煤炭的需求量增大,为此,国家提出实行“大中小煤矿并举”的政策,鄂尔多斯地区的“黑金”时代即发端于此。
  当时,与邻近的乌海、大同相比,黄沙遍布的鄂尔多斯并不起眼,这里交通闭塞,距工业中心较远,地方政府很难吸引中央企业进驻实施规模化开采,因此更多的是鼓励本地企业发展。
  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鄂尔多斯地区的煤矿开采主体大多是私人投资的乡镇企业,规模有限,“煤老板”们的生意只是挖煤卖煤。地区的产煤量,在全国也并不突出。
  90年代末,我国重工业开始迅速发展,电力、建材、钢铁、化工等行业的勃兴,使得社会经济对煤炭的需求量进一步激增,到了21世纪初,更是出现了“燃煤之急”,煤炭价格也随之上涨。此时,处于能源走廊上的鄂尔多斯的价值开始凸显,当地长期以来不太被外界关注的煤价和煤矿,也进入了更多人的视野。
  2004年,鄂尔多斯本地煤炭的坑口价从20元左右一下子涨到了40元。外地投资者看到煤炭价格上涨的趋势,将目光从山西转向鄂尔多斯,前来收购这里的煤矿,北部普通煤矿可以卖几百万元,南部精煤区的矿可以卖到2000万元。
  2005年,鄂尔多斯的煤矿在不断倒手炒卖中快速增值,南部精煤区的矿卖到了上亿元,矿主也频繁更换。
  “依靠煤炭,一部分人很快富了起来。”康巴什区委宣传部长韩占泉对本刊记者说。
  民间致富神话遍地流传的同时,地方政府也意识到了危险——煤矿正在成为投机游戏中的筹码,而矿井本身的生产能力和安全都存在问题。
  提高煤矿的安全生产能力和资源利用率,才能让“黑金”助力鄂尔多斯持续发展。
  2005年初,根据全国人大常委会提出、国务院确定的“用三年左右时间解决小煤矿问题”的工作目标,鄂尔多斯启动了煤矿整合技改工作“三年攻坚战”——淘汰落后产能,进行大范围的技术改造。
  “三年攻坚战”之后,鄂尔多斯地方煤矿资源回采率从不足30%提高到75%以上,机械化程度由不足10%提高到65%以上。
  小矿变成大矿,露天挖煤变成机械化开采……2005年到2010年,鄂尔多斯地区生产总值从550亿元增长到2643亿元,财政收入从93亿元增长到538亿元,创造了惊人的增长奇迹。

新城拉开序幕


  鄂尔多斯经济的狂飙突进,逐渐导致“大工业、小城镇”的结构性矛盾凸顯。
  工业经济的急剧膨胀,对城镇生产要素的承载配置功能、支撑服务功能,都提出了更高要求。而长期以来只有“三横三纵”路网的市政府所在地东胜城区,已难以满足人口和产业聚集的需要。
  2001年,东胜城区建成面积为27.3平方公里,人口为23.3万,人均道路、绿地面积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工业迅速发展后,城市的中心城区不仅要承接外来人口,还要承接大量从农牧区转来的人口,对于仅有27.3平方公里的东胜城区来说,当时的压力就已经非常大了。”白玉龙告诉《瞭望东方周刊》,2001年,鄂尔多斯辖区全部人口已超过130万。

  “一顿饭的饭桌上,十个人里七个是开发商,两个是放贷的,还有一个是旁听的。”

  东胜原本是一个建在丘陵沟壑间的小镇,要扩展规模,就得动用较高的成本来拆迁,还要应对复杂的地形条件。
  鄂尔多斯市委、市政府认为,在这样的基础上扩展东胜城区的规模并不划算,还会带来“城市病”。鄂尔多斯的计划是,在辖区内寻找新的发展空间,构筑新的城市框架。
  经过反复论证,康巴什脱颖而出。
  它地处东胜区与伊金霍洛旗阿勒腾席热镇(简称“阿镇”)之间,距离老城区较远,开发空间大,且背靠青椿山,濒临乌兰木伦河,有稳定的地质结构、开阔平坦的地貌地形,以及强有力的水源保障。
  “重点建设康巴什,构筑东胜、康巴什、阿镇‘一市三区’的区域中心城市。”2003年6月29日,鄂尔多斯市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市政府驻地迁址康巴什的决议。
  2004年5月,康巴什正式拉开了城市建设的帷幕。
  鄂尔多斯希望这座新城避免那些因规划失误导致的“城市病”,提出“高起点规划、高标准建设、高水平管理”,建起一座雄浑大气、舒展精美、错落有致的新城。
  新加坡规划团队的设计是,城市布局从中心的成吉思汗广场沿道路和绿带向四面八方延展,三条贯穿东西、八条通达南北的主干道搭起了城市的主体框架。   城市的中轴线上,是长2.5公里、宽200米的成吉思汗广场,两侧分布着国际会展中心、新闻中心、大剧院、文化艺术中心、博物馆、图书馆六大文化建筑。
  康巴什的半空,没有任何电线,所有管线一次入地、市政路网一步到位。“‘先地下后地上’,康巴什很多建设资金是用在‘地下’的,就是为了避免以后反复打开路面修管道。”肖亦农说。
  “一楼一特色、一街一景观”的康巴什,也是全国首个以城市为载体的国家4A级旅游景区。

舆论的质疑


  2006年12月,白玉龙来到康巴什,成为正式进入这座新城办公的第105名干部。那年夏天,鄂尔多斯市政府入驻康巴什,但一些市直部门的迁址还未完成。
  在市政府迁入康巴什后的四五年里,除了施工工地上的工人和政府里的公职人员,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2010年,康巴什基本的城市格局已经建设完成,但人口迁入还在进行,根据公开数据,当时的人口不到3万。
  《时代》周刊记者迈克尔·布朗的报道称,这座“原计划迁入百万人口的城市”,在建成后却成为一座“空城”,十五分钟不见一个行人。
  韩占泉和白玉龙都不否认,最初康巴什“的确缺乏人气”,因为各种生活、商业设施还在建设之中,不能与已经发展多年的东胜相比。
  不过,他们也都强调,任何城市的发展都需要时间,刚建好就被扣上“鬼城”的帽子,不客观。
  21世纪初,中国的城市化突飞猛进,不少地方政府希望进一步扩大城市规模,也有的城市盲目兴建新区。
  很多城市规划专家对此感到不安。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原副院长董光器就批评了一些地方极力想把城市做大的倾向:“实际上是要争取今后有更多土地可以拍卖。”这种倾向导致了一系列问题和社会风险,也留下了一些“政绩工程”。
乌兰木伦四号桥

  鄂尔多斯人没想到,城市景观独树一帜的康巴什,由于刚建成后地广人稀,也被当成了这种过热倾向的产物,并且遭到了质疑。
  康巴什是否真的有“百万人口”计划?
  事实上,当时的规划是,东胜、康巴什与阿镇,共同组成鄂尔多斯的中心城区,到2020年,一共容纳人口120万。
  根据康巴什区委宣传部提供的信息,“康巴什将环境容量和城市综合承载能力作为确定城市规模的基本依据,平均每平方公里规划人口密度为4000人。”按建成区面积来计算,康巴什可容纳约15.4万人。
  目前,康巴什的人口為15.3万,已接近建成区面积所能容纳的上限。
  “康巴什的住房其实是供不应求的,这几年没有建设新小区,现有小区都已经住满了。”在鄂尔多斯经营建筑工程企业的吴明对本刊记者说。
  “这座新城是放在整个鄂尔多斯区域发展的框架里去定位的,它不会走盲目扩张的老路。”肖亦农说,“这不是有钱了去炫耀,也不是搞政绩工程。”
  肖亦农认为,低密度是康巴什规避“城市病”的一种选择,与中国东部地狭人稠的情况不同,这里有条件创造一个低密度、低高度的城市。

“猛开”的城市


  除了康巴什,鄂尔多斯跃进式的突变和快速聚集的财富,也一度吸引了外界的目光。
  整合后的地方大型矿企与外来的房地产商,瞄准了鄂尔多斯的城市化,将巨额资金投入到了房地产上。征地拆迁的补偿款,使得更多普通人分享了财富,因此而产生的富豪不在少数。
  拥有了大量的可支配性收入,鄂尔多斯人急于改变,急于“感受生活”。
  他们爱上了汽车,尤其是豪车。他们喜欢去逛车展,路虎、悍马、加长林肯最受欢迎。“夸张的时候,三年一换车,这事儿我都干过。”董俊说。鄂尔多斯地区车牌号码的首位代码是“蒙K”,人们把它戏称为“猛开”。
  那时,东胜区的夜晚,最火的消费场所是“鄂尔多斯摩力圣汇俱乐部”,人们从豪车上走下来,包里装着成沓的现金,走进这座金色的建筑进行炫耀性消费。
  2008年前后,整座城市涌动着财富。“好像社会上浮着一层厚厚的东西。”董俊说,这层漂浮着的东西,令鄂尔多斯人晕眩着被裹挟其中。
  除了消费,该如何处理这些财富,在当时也是一个问题。
  由于鄂尔多斯产业结构单一,缺乏更多投资选择,民间借贷和房地产成了承载投资热情的“独木桥”。
  董俊回忆:“一顿饭的饭桌上,十个人里七个是开发商,两个是放贷的,还有一个是旁听的。”
入驻康巴什的鄂尔多斯华泰集团欧意德柴油发动机生产线正在试生产(任军川/ 摄)

  一些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人,守着家中巨大的财富无所事事。“除了炒房和放贷什么都不做,每天就看着账面上来回过着几百万、几千万元的账。”

泡沫破灭


  2008~2009年,大量新楼盘在鄂尔多斯兴建起来。
  2010年,中国房地产界著名的“豪宅专家”星河湾集团看中了鄂尔多斯,在东胜区边缘连接康巴什与东胜的快速路附近,拿下了其在全国面积最大的一个项目,总房源面积达到72万平方米,并为此定下了百亿元的销售目标。这是星河湾首次进军三线城市。
  没想到,2011年,煤炭量价齐跌,民间借贷崩盘,房地产开始走向低迷。康巴什也受到了影响,楼市出现了降价潮。   “家家户户都遭受了损失。吃起饭来气氛很颓丧。”董俊说。
  鄂尔多斯是那些年全国房地产市场整体过热的缩影。这座三线城市的房地产,缺乏外来置业者的支撑,但开发量与成交量竟然一度达到深圳的四倍以上。
  违背供求规律盲目开发的恶果,在星河湾鄂尔多斯项目上体现得最为明显。2011年9月7日开盘时,星河湾在鄂尔多斯首期推出的1900套房源遇冷,此后一年认购套数仅有一成左右,这一数据到2019年仍未发生变化。
  阵痛之中,鄂尔多斯人的消费观、金钱观,也在随着泡沫的破灭而转变:车展上,经济实用的汽车品牌更受青睐;曾经人气爆棚的俱乐部“没人爱去了”;人们仍然喜欢聚餐谈论投资,但投资方向已经不是炒房,饭后打包也成了常态。
  当地房地产泡沫破灭后,曾有人说,鄂尔多斯的“四大宝贝”已“四大皆空”。实际上,鄂尔多斯的实体经济并未遭受所谓的“致命打击”:2012年,鄂尔多斯地区生产总值达到3656.8亿元,财政收入820亿元,综合经济实力由全国地级以上城市的第60位跃升至第35位。
  “工业经济的实力摆在这里,鄂尔多斯没那么容易被打垮。”吴明对本刊记者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鄂尔多斯不可能放任这匹‘骆驼’瘦死。”

更多的选择


  鄂尔多斯的近邻乌海和大同,曾因“一煤独大”导致一系列经济、社会问题。鄂尔多斯的幸运在于,资源总储量仍然丰富,且在煤炭整合技改方面反应较快。
  目前,鄂尔多斯煤矿采掘的机械化程度已达97%以上,采区回采率达到80%以上。
  与此同时,鄂尔多斯也在延伸有关煤的产业链,发展煤化工。
  以煤为基、多元转化,通过一系列循环补链措施将煤炭“吃干榨尽”,实现煤制油、煤制气、煤制甲醇、煤制烯烃等,这就好比将“麦子变成馒头”——通过新型煤化工技术,将煤变成了化工产品,实现了能源转化。
  作为一座资源型城市,如何避开“资源陷阱”,提高抗风险能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是鄂尔多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为了改变地方经济过于依赖资源、结构单一的状况,鄂尔多斯瞄准了石墨烯、高分子材料、碳素材料等新的发展方向。
  2018年3月31日,新奥集团的5000吨石墨烯项目在鄂尔多斯落地开工。
  石墨烯作为一种新型碳材料,在航空航天、国防科技、能源等领域具有重要作用。据悉,新奥石墨烯项目建成后,可实现“连续、绿色、低成本”的规模化生产,并将持续推进下游产品的研发应用,助力鄂尔多斯逐步形成完整的石墨烯上下游产业链。

  当地房地产泡沫破灭后,曾有人说,鄂尔多斯的“四大宝贝”已“四大皆空”。实际上,鄂尔多斯的实体经济并未遭受所谓的“致命打击”。

  鄂爾多斯的动作,还包括发展风力发电和光伏发电等清洁能源产业,这是其推进能源转型的重要手段。
  另外,就是煤电转换。2017年5月,内蒙古首个百万机组发电项目在鄂尔多斯投建,预计2020年建成并网发电。该项目的建成,将使矿区的煤炭开采实现就地转化。在鄂尔多斯,这被称作“煤从空中走”,煤制气则被称为“煤从地下走”。两种策略不仅起着带动地区经济发展的作用,也对中国北方电力与能源格局的综合平衡和发展有重要意义。
  目前,鄂尔多斯有以奇瑞、中兴、精功等企业为龙头的汽车制造产业集群,以新兴重工、久和能源等企业为龙头的能源装备制造产业集群。在鄂尔多斯云计算产业园信息园内,三大通信运营商以及中兴能源、慧辰资讯、伟东科技等企业已先后入驻。
  鄂尔多斯人相信这座城市的选择。
  “无论是康巴什的规划,还是鄂尔多斯近年来能源产业链的延展与产业转型,都是具有胆识和魄力的,很多事情鄂尔多斯都想在了前面,即使顶着被外界质疑的压力,也会去做。”吴明说。

“环卫工得来这里拔草了”


  2017年9月,《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第十三次缔约方大会在康巴什鄂尔多斯国际会展中心举行,这座城市再次成为全世界的焦点。
  联合国副秘书长、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埃里克·索尔海姆在会上说:“库布齐治沙模式体现出中国政府对环境治理的重视力度和在沙尘暴治理方面的积极探索,值得世界借鉴。”
  这座与风沙搏斗了几十年的城市,正在为世界贡献成功治沙的“鄂尔多斯经验”。
  曾经,“鄂尔多斯经验”有着另一种内涵——羊绒产业的经验。
  丘陵遍布的鄂尔多斯高原对农耕并不友好,却养育了阿尔巴斯山羊。为了抵御风寒,阿尔巴斯山羊外表皮层上会长出一层薄薄的细绒,这是一种稀有纤维,在交易中同黄金一样,以克论价。
  1979年,伊克昭盟羊绒衫厂成立,扭转了当地此前产羊绒却没有羊绒制品的尴尬,增加了羊绒的附加值。后来,它发展为声名显赫的鄂尔多斯集团。羊绒产业的勃兴,也令牧民们得到了好处。
  上世纪90年代,“鄂尔多斯,温暖全世界”的口号几乎家喻户晓,但是,一些草场牧场过度饲养,加重了荒漠化、半荒漠化。
  2000年,北京一度笼罩在罕见的沙尘暴之中。国内媒体寻找沙尘暴的源头时,追到了鄂尔多斯。“鄂尔多斯人也不时灰头土脸地现身于荧屏之中,这让争强好胜的鄂尔多斯人失了面子。”肖亦农在文章中写道。
  致富与环保,真的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工业经济发达的鄂尔多斯决定换个思路,实现“绿富同兴”。除了要求入驻企业“用百分之一的工业用地,换取百分之九十九荒漠治理”,鄂尔多斯还用十余年时间,将治沙发展成了产业。
  经过近二十年的新型生态治理,毛乌素已经很难见到大面积明沙,库布齐则打造了5A级旅游景区响沙湾。
  沙漠中的光和风是可以利用的能源,鄂尔多斯由此发展出“治沙 发电 种植 养殖 扶贫”的生态光伏产业模式。   用来固沙的沙柳稍显羸弱,但它是绝佳的生物质能源转化材料。于是,鄂尔多斯人在沙漠中建起生物质发电厂,种植沙柳的农牧民也因此获得了经济收益。
  康巴什有一座乌兰木伦沙山,这是当年人们有意保留下来的一块原始沙漠。这座沙山,不只是作为承载荒漠记忆的景观与新城彼此相对,也为这片土地涵养着地下水源。
  “我们要做的不是征服沙漠、过度治理。如今保留下来的沙山,是鄂尔多斯的眼珠子。”与沙漠有着几十年“纠葛”的肖亦农,于2017年写下了文章《致意毛乌素沙漠的最后一座沙山》。
  “多少年过去了,人们担心的是这片心爱的沙漠身上会长出草来。果然,冬去春来,这片保留下来的沙山上绿茸茸的,这是飞鸟和风儿带来的草籽发芽了。鄂尔多斯人说,看来环卫工得来这里拔草了。”

“你觉得人少吗”


  5月到10月,网约车司机温月明开着自己的白色桑塔纳,奔波于鄂尔多斯的机场、酒店和各个景区之间,边开车边回答好奇的外地游客提出的问题:“康巴什房价多少?到底有没有人住?”
  “康巴什的优势是环境好,房价大概一万多元了。”温月明对本刊记者说。他指了指路边商场的停车场:“都是满的,你觉得人少吗?”
  2019年国庆节当晚,康巴什乌兰木伦景观湖区举办了大型无人机和焰火表演,吸引了十万人。
  整个夏天,康巴什都比较热闹,乌兰木伦景观湖前有消夏演出的舞台,民族歌舞、市民联欢等演艺活动几乎每天上演。湖前的广场是居民夜生活的中心,除设置了专门的休闲区、演艺区,从五一到十一,每晚都有一个小时的喷泉表演,最大的喷口可以喷射两百米高的水柱,与灯光结合起来,蔚为壮观。

  “康巴什的优势是环境好,房价大概一万多元了。”温月明对本刊记者说。他指了指路边商场的停车场:“都是满的,你觉得人少吗?”

  如今,外界偶尔还会拿“鬼城”来调侃康巴什,但鄂尔多斯人已经把它当成了笑谈。肖亦农说:“我看还要感谢这个词,让康巴什出了名。”
  夏天,温月明除了拉过很多游客,还拉过在康巴什买了房的外地夫妇,他们把康巴什和海南当做夏冬两季的疗养地,过着候鸟一样的生活。
  近两年,也有外国媒体前来探访康巴什,韩占泉就接待过一名西方媒体记者,但这名记者走访后,报道没了下文。
  “我们欢迎他们来看,也想知道当年说这里是‘鬼城’的记者看过现在的康巴什之后,会怎么说。”韩占泉说。
  在肖亦农眼里,康巴什不仅是鄂尔多斯城市发展的里程碑,更是鄂尔多斯对抗荒漠化的重要工程——稳坐在乌兰木伦河边的康巴什,用优质的城市生态环境,分开了毛乌素沙地与库布齐沙漠曾经握住的手。
  很少有人注意到,康巴什头顶有着中国环境艺术示范试点城市、国家生态园林城市和国家森林城市3项殊荣。当地人说,康巴什是“城在园中、園在城中”。

教育局很忙


  康巴什近年来人气很旺,除环境优势外,也有赖于其高质量的教育。
  教育,是康巴什发展的重点。
  2007年,距康巴什开工建设仅3年,区属第一所学校北师大鄂尔多斯附属学校就在康巴什正式开学。
  康巴什是内蒙古率先实现基础教育小班化、特色化办学的地区。目前,康巴什已经构建起从学前教育到高等教育的教育体系,全区高考本科录取率在80%以上。
  迁址到康巴什的鄂尔多斯第一中学令当地人引以为傲——2019年高考中,该校有28名学生考入了清华、北大。因此,有媒体说,就读于清华和北大的鄂尔多斯人不愁找不到同乡。在2019年9月的建校80周年典礼上,清华大学校领导还评价鄂尔多斯一中是清华大学的优质生源地。
  康巴什的区政府大楼里,教育局所在的楼层总是忙碌的。
  为了推动这座新城教育事业的发展,鄂尔多斯从东胜调来了教育部门的骨干,其中就包括康巴什区教育体育局现任局长张燕。
康巴什元霄灯火不夜天

  “对于教育,康巴什的重视不是表面文章。教育部门提出的需求,区委区政府会全力支持,落实得很快。”张燕对本刊记者说,党的十八大以来,康巴什在教育领域已累计投入资金35亿元。
  2018年4月,首批7条定制校车专线投入运营。当年建成并投入使用的各级各类教育机构30所,2019年增加到36所。
  由于新建了一批学校,康巴什每年都在招聘教师:一方面招聘应届毕业生,另一方面从全国各地选聘优秀教师。康巴什已建立起一支两千余人的教师队伍,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占92%。

补齐商业短板


  十多年前规划的“一市三区”城市格局,正在渐渐显现出它在平衡鄂尔多斯区域发展上的调节作用。“如果没有康巴什,现在已经有堵车现象的东胜会更加拥挤。”韩占泉说。
  在鄂尔多斯,有一部分人出于陪读或工作方便等原因,工作日住在康巴什,周末则住在东胜。
  这暴露出了康巴什的一些不足:虽然各类酒店达到51家,餐饮网点达到578家,商业气息逐年旺盛,但和东胜相比,商业业态的丰富性和整体的商业活力还有待进一步提高。
  在东胜区,以轻资产方式引入的万达广场成了鄂尔多斯人新的消费场所,而康巴什目前还缺乏这样的大型商业综合体。
  呼能商业广场、金辰国际购物中心等商业综合体已在康巴什运营多年,但受限于体量、运营能力等因素,其品质还需进一步提升。
  2019年7月,有市民在地方政府领导留言板上就这一问题向鄂尔多斯市长提问。
  回复中提到:近年来,康巴什对原有商业项目进行了提档升级,为呼能商业广场引进了横店电影院、双满宴会城、康和家宴等项目;同时金辰国际购物中心也进行了局部重新装修,对业态进行了调整,购物环境和品牌品质有了较大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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