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和泥水匠(组诗)

来源 :星星·诗歌原创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GoldGhost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只左手


  那只手白皙,柔嫩,无名指根部
  有颗小小的灰痣。那多半是一只左手,
  胖瘦得体,五指纤长,关节异常灵活,
  想着想着,几乎可以听见,黑白键上
  它抚弄时发出的动听的和弦。
  他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这只手,
  并且见过不止一次;否则就无法解释
  为什么一闭上眼,它就晃动在他的面前。
  他有没有触碰过这只手?它到底长在
  谁的身侧?他没在妻子那里找着它,
  也没在同事、同学、好朋友那里找到。
  那么它的反复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无数只手打着招呼,无数只手伸过来
  让他紧握,甚至搭在他的肩上,
  没等细看,便又塞回了温暖的裤兜。

高川乡


  这么破败的小镇居然有一家旅店,
  而我居然在此住了三夜。
  三个夜晚足以让我相信这个小镇真实存在,
  我见到的人,也真实存在。
  我连续三晚在桥头散步,是否也足以
  让纳凉的老头们相信,我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谁能解释,我遇到的人,为什么
  偏偏是这些,而不是,另外一些?
  苔藓若有若无。石狮子结实,粗糙,充满细节。
  这不是一个人的想象力所能虚构出来的。
  然而三天之后,我已离开。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以上这些并非虚构。

冯大姐


  她出现在舞台上,
  在退休职工的舞蹈队中,
  动作准确,姿态娴雅,感情投入,
  仿佛一只翩翩欲飞的年轻的天鹅。
  所有人中,她无疑跳得最好,
  她无疑具有成为一个舞蹈家的
  罕见天赋。我从不知道她会跳舞,
  我的同事们,也没人知道。
  她的舞姿令大家阵阵惊呼。
  一个舞者,一个仪器管理员,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我只记得她抱着示波器
  从楼道里缓缓走过,推着平板车
  轰隆轰隆驶进实验室的大门。
  哮喘,微胖,记忆力衰退,
  头发斑白,终于在两年前
  摆脱繁重的工作,某天下班离开
  就再没回来。她再次出现
  已经是在舞台之上,
  在一群衰老的星星当中,充当着
  青春而耀眼的月亮。
  ——那真是她么?
  或者說,我们先前所熟知的
  那个目光暗淡的大姐,真是她么?
  她居然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毫无破绽地,躲了三十几年,
  直到今天,才冲出来,变成了
  另一个人。

奶茶店员之歌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搅乱了她平静多年的生活。
  狗一样地,他纠缠着她。他不屈不挠。他指天发誓,
  说他深爱着,这个大他十四岁的离异女人。
  那一刻,她相信了爱情。相信那种奇妙的感觉
  足以令年龄的差距、性格的异同,都变得不值一提。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像他出现一般地突然
  消失在人群之中。留下一个吃奶的婴儿,以及一个
  切开了肚皮的高龄产妇。
  “迫于生计,”朋友解释说,“她重新回到奶茶店
  打工去了,柜台后面放着她的孩子。”
  我不认识她。我是她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
  可以近在眼前,也可以相隔万里。但是自那以后,
  我的举动,也起了小小的变化。走进每家
  奶茶店,我总会不自觉地,对着店员多看两眼。
  一杯奶茶递过来了。我注意到,她的周围没有孩子。

羽毛和泥水匠


  一根羽毛降落在他的跟前,他低着头,
  没有看见。他在二十八楼砌墙,
  腰后的细绳在空中飘来荡去。此时这根羽毛
  落在他跟前的脚手架下,就在离他跨坐的墙头
  不远的地方。它卷曲如同初春的嫩叶,
  在阳光下呈现温暖的黄色,让这个冬天
  在小范围内显得分外可亲。它在微风中
  向前翻了几周,轻轻一跃,跟他骑在同一堵墙上,
  但他仍然没有察觉。他盯着眼前的水泥砂浆
  被右手里的铲子熟练地摊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羽毛在砖面晃了一下,被潮湿的砂浆粘住,
  抖了几抖,但没有挣脱。仿佛必须跟他打声招呼,
  它才完成任务,可以转身离开。
  天气真好啊!他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了望太阳,
  又埋下头,继续忙于手中的活计。
  风有些大了。羽毛在砖面上,抖动得更加厉害。
  一阵扑腾,它终于挣脱了砂浆,回到空中。
  他直起腰,扭扭脖子,左手在背上揉着。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一根羽毛
  在离他很近的高空,飘着,飘着,向着太阳,
  似乎越来越远。——这是一根
  藏在深处长不大的羽毛,它软绵绵的样子
  让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故意地挠他。
  他突然有些激动,突然相信,这根羽毛
  代表了一些别的什么。他伸出手去捞了一把,
  没有抓住。它晃了晃,飞向了远处的大街。
其他文献
春天,蘸着蕊上的花粉  捻着柔软的风,有一种写信的冲动  开头就告诉那人,这里的春,一日比一日深  这里的蒲公英、芦芽、艾草、野蔷薇把大地  经营得像一张写满文字的信  拧几粒滴沥的水声,摘几片翠绿的呼吸  藤蔓超越自我的前进和努力  一起装进信封。但事隔多年  “咔咔”印在心里的空旷,还是那枚邮戳吗?  熠熠生辉的事物,还是期待出发的邮筒吗?  在时间里凉下来的翅膀,还是焦急中拆信的手吗?  尽
期刊
暮色再深一些,就会吞没荷锄归来的人  吞没他的咳嗽声  他打水、洗脸,大声招呼四处玩耍的孩子  从井口拔出又大又圆的西瓜  那些被井水洗干净的星星  有又凉又甜的倒影  孩子们从天上摘不到的,从井里被爸爸捞起  年轻的爸爸用有力的臂膀,举着孩子们的笑声  夜空下,我们团团围坐,最小的弟弟还在远处奔跑打闹  星星,离我们无限近,又无限远  我们快马加鞭,还是追不上它的不动声色想起小时候的雪  很多年
期刊
当你们披着一身冬寒,迎向疫情的火焰  连续穿着纸尿裤  任汗水湿透衣背,湿透勒痕  甚至来不及吃上一口简单的饭菜  来不及念及一下家人  从蒙着雾水的护目镜里  那一副副笃定的眼神  我们读出,大爱,从来都是一道单选题  你们的选择永远是一身白衣  当你剪下一头瀑布般的长发  暂时舍弃爱美之心  当你偷偷退掉回家的车票  轻描淡写地告诉爱人,临时换了值班  当你接诊第一百零一名病人  还像接诊第一
期刊
三月,遇见一条河流  三月,遇见一条河流  在一群沉静的山峦中  一棵高大的板栗树,呈现着简朴的褐色  几片枯黄的叶子,挂在枝头  在调试今天傍晚,盛宴上关于风声的音符  条纹斑驳的蜜蜂,停留在一株山茱萸上  去年留在枝头的深红色的种子,淡黄色的花穗  都因它的逗留而微微颤动  和煦的風也微微颤动——  世界总是因为微小而发生改变  比如此刻,我转过身  看见黄昏从一枝迎春花上走过  黄色和绯红交
期刊
哭泣的妈妈  年老的妈妈,今天早晨又哭了  她一边说着往昔,一边泪如雨下  我抱着她,当着父亲的面  抱着他的女人,跟她一起哭  在母亲的哭声里,我能感觉到  终有一天她将先我而死去  终有一天,让她痛哭的生活  会永远消失于我的耳畔晚 归  坡上的那些树,一律倾斜着身子  沉重的枝条垂向地面  是下午那场我没有亲临的暴雨  ……使它们触动了我的心  它们黑暗的根部仿佛有一双眼睛  ——危险,可是
期刊
几个月前的某天,我和四岁的女儿在厨房玻璃窗上发现一只壁虎。对于套间房里长大的孩子,壁虎算是稀缺动物,她之前从未见过。她趴在窗台上,凑得很近,皱着眉头盯着它看了许久。突然壁虎尾巴一甩,她吓了一跳,扑到我怀里大喊:“救命啊!我们家有一头恐龙!”后来我也盯着它看了一会儿。那惊人的牙齿。那惊人的鳞片。毫无疑问,如果把它放大到飞机的尺寸,这头“恐龙”,确实相当可怕。  这个放大的过程,在我看来,就是诗意呈现
期刊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老子《道德经·第八章》钓 水  周穆王钓于黄河,西周帝国  在他的钓竿下,裸露黄色皮肤  姜子牙钓于渭水,他钓的不是鱼  他钓周朝的天下  屈原钓于资水,练习怎样  做一条汩罗江的鱼。范蠡钓于  洞庭湖,君王只可同患难  不可共富贵。柳宗元钓一江雪  T·S艾略特坐在岸边,钓  背后那一片荒芜的原野  项伯高不用于世,“耕田  钓水,无所维系。”狄
期刊
我们既是生活的亲历者,也是生活的见证者。凡庸的日常生活,破碎的生活镜像,既是个体生命在时代中的微弱反光,也是我们活着的证据。  诗人的写作行为,与其说是对日常生活的脱帽致敬,毋宁说是生活泅渡中的击水之术与吐纳之功。海德格尔认为“诗乃是对存在和万物之本质的创建性命名”,如果我们服膺这一判定,指认诗歌是对世间万物的发现与命名,那么,正是诗人从生活现场,认领了这一神圣职责,并扮演着这一神秘角色。诗人必须
期刊
幸福的事  如果时间在十三四岁那个时候,就停止了  我愿意是那个赶着几只山羊的小孩子  在山里走着。看云翻过山头  看午后从睡梦中醒来,扛着农具下地的父亲  看。放学了,排着整齐队伍回家的孩子们  我不识“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的知识  我,只放我的羊  就已經是一件  很幸福的事了我去过两次西安  我去过两次西安,第一次  为一个人。你说那里有好喝的酒水  会冒气泡的冰激凌,夜里十二点  人
期刊
只想把今天延长一两个小时  想想又白活了一天  天,就黑下来了  我不愿过早上床、熄灯、入睡  只想把眼前的时间  再往后延长一两个小时  坐在台灯掏空的洞中  我,面壁苦思  读书。写字  一旦进入后,便忘乎所以  我甚至还想用书本  搭间茅草屋子……  将夜,推开一尺  待它还来不及再次合拢  我已跨上一匹黑马  向岁月的荒原绝尘而去我在黎明时入梦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一大群羊……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