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对塞浦路斯危机的来龙去脉、此次危机的解决之道以及危机过后对欧元、欧洲经济复苏的影响做一个全面解读，本刊记者对长期从事欧洲经济研究的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欧盟研究会秘书长丁纯教授进行了专访。在丁教授看来，此次塞浦路斯的危机对欧洲和全球经济复苏并无太大影响，但未来欧元区的经济前景仍然存在诸多不确定性。
　　开征存款税并不突然
　　《理财周刊》：欧债危机爆发以来，向储户征收存款税以缓解危机的做法从未用过，为什么这次会突然采用如此激烈的拯救方案呢？
　　丁纯：我觉得这是由几方面原因造成的。首先，从欧洲央行第一次管理相关问题银行开始，一直有一个基本的操作思路，就是不能让银行债务变成主权债务，不能让私债变成公债。因为欧债危机最初在爱尔兰爆发时，先是房地产出问题导致给房地产供资的银行出问题，后来政府为了救银行，就把银行私债变成了国家的主权债，结果这个窟窿越捅越大，到后来政府才意识到国家财政已无力支撑，整个国家濒临破产，国家信用大幅下降，以至于可能会退出欧元区，这样一来一国的危机就变成了整个欧元区的危机，周边国家都要被拖下水，后来的“欧猪五国”都面临这种情况，结果就会把危机越搞越大。但如果让债务依然停留在银行债层面，那最多就是银行破产。所以去年9月后欧洲央行接手处理问题银行的思路就是必须割裂银行债和主权债的联系，通过建立银行联盟等方式来解决问题，不要国家财政出面干涉。去年9、10月后欧债危机之所以会逐渐平息，和这个处理思路有很大关系。这个思路到执行层面上，开征存款税就是很自然的举措了。
　　第二，欧盟在处理欧债危机以来一贯的说法就是不光政府和机构投资者要为危机埋单，包括商业银行和个人投资者也都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和损失，大家共同出力来解决危机。在欧债危机爆发之初，默克尔就已经提出过这种观点。只是此前一系列陷入危机的国家都面对较大的民意压力，也容易引起市场恐慌和社会混乱，所以一直没实施过。
　　第三，那么为什么以前不这么做，这次碰到塞浦路斯就可以这么搞呢？主要是因为塞浦路斯国内存款的规模不大，只有700多亿欧元，实施起来的负面影响相对没有意大利、西班牙那么大。更重要的是，塞浦路斯是个避税天堂，离岸金融中心，由于地理位置关系，一直以来塞浦路斯都是俄罗斯富豪转移资产和洗钱的乐园。塞浦路斯接近一半的非本国居民存款中绝大多数都来自俄罗斯银行和储户，有300多亿欧元。这就和此前的“欧猪”国家很不一样，因为俄罗斯不是欧元区成员国。你想，德国、法国这些欧元区核心国家怎么可能愿意拿自己纳税人的钱去为俄罗斯富豪的钱作担保呢？按照原来提出的方案，是既要打劫穷人，也要打劫富人；既要打劫塞浦路斯本国人，也要打劫俄国人。所以引起了塞国内强烈的抗议浪潮。但这次通过的新方案则是“劫富不劫贫”，避免穷人因为存款税而陷入更大的生活困境，而把原本“劫贫”的那部分钱也加到了富人头上，而10万欧元以上存款的储户只有一万多个，又大多是俄罗斯的储户。把俄罗斯当‘冤大头’，无论是欧元集团还是塞国国民都能接受。
　　“小到不会倒”
　　《理财周刊》：塞浦路斯债务规模并不大，但为什么最近会引起了全球性的震动呢？今后危机是否还会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呢？
　　丁纯：欧债危机的高峰是在希腊危机那会儿，当年希腊GDP只占欧元区的2%，欧元集团都不放弃，而塞浦路斯的经济规模只占欧元区的0.4%，相比于希腊、意大利等国几乎是微不足道的，所需救援资金规模也不过百亿，欧元区怎么可能不救呢？之前说什么威胁把塞踢出欧元区，塞浦路斯可能成为欧债危机中首个破产的国家，其实都只是在给塞政府施压，欧元区不会允许开这个口子，塞浦路斯更是打死也不甘心退出欧元区。当年冰岛破产就是因为找不到组织，没有靠山，到现在冰岛还在一门心思想要加入欧元区。塞浦路斯是有组织的，更不可能轻易被组织抛弃。
　　这一切只是为了谈判中增加讨价还价的筹码，谈判双方都各自表演给各自的国民看，自己已经为争取利益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到了3月25日最后一刻，双方都退了一步。这在之前“欧猪”国家的危机中都上演过，并不稀奇。
　　不过在我看来，塞浦路斯的危机本身并不难救，只要这次的协议能够贯彻，危机很快就会平息。毕竟当初希腊、意大利、西班牙的问题那么严重，最终都是有惊无险，塞浦路斯这么小的经济体量，不可能对整个欧元区经济和欧元走势产生重大影响。在处理美国次贷危机的时候，有一个词叫“大到不能倒”（too big to fail），雷曼不能倒却倒了，导致后来一系列危机的出现。而在塞浦路斯的问题上则正好相反，是“小到不会倒”（too small to fail），暴风雨都经历过了，现在这点小风小浪根本不算什么。
　　至于这么小的问题引起全球市场那么大的波澜，一是由于破天荒搞了个存款税，加上塞国内的抗议，一下子引起了全球投资者的注意；二是由于欧洲经济复苏依然缓慢，许多投资者对欧洲经济前景依然表示担忧，然而过去半年里，欧债危机并没有出现什么更大的新闻，所以此次塞浦路斯的事就很容易让那些不明就里的投资者产生恐慌情绪。当然，投机市场里也肯定会有人尽可能把负面新闻放大，趁机大肆做空。另外从某种角度看，这次的危机是个秀，欧元区可以借此压制欧元升值步伐，刺激就业和出口。这几个因素综合起来，就把塞浦路斯危机推到了最近这段时间里国际新闻的头条位置上。
　　 “不会复制”并非完全外交辞令
　　《理财周刊》：有观点认为，欧元集团本没必要兴师动众逼迫塞浦路斯去征存款税，欧盟此举主要是为了“立规矩”，为今后处理这类危机开先河，你怎么看？
　　丁纯：的确，欧元集团这次的做法带有一定的导向性。外界也一直担心这个头一旦开了今后就会被复制到其他存在债务危机的国家。最近欧元集团领导也发话了，说塞浦路斯的这种救援做法不是未来处理这类问题的一个模板，不会被复制到其他国家。许多人说这只是稳定投资者情绪的外交辞令，因为最近欧洲股市和欧元都因为这件事而大幅下跌。但我觉得欧元集团处理塞浦路斯的做法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因为塞浦路斯的国情比较特别，它主要的经济支柱就是金融业和旅游业，许多生活物资和生产资料都要依靠进口，不征存款税很难迅速找到其他的税收来源；加上大额存款主要是俄罗斯的资金，因此才会想到走这步棋。但这种做法应该不会推而广之，变成今后处理欧债危机的方向性政策，欧元集团的说法并不完全是安抚性宣传，也有一定的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口子既然开了，就没人敢保证仅此一回，下不为例。还要看整个欧债危机今后的发展以及各国老百姓对该政策反应的激烈程度。另一方面，也要看风险防范体系的建立和完善与债务风险爆发哪个更快，如果欧洲的银行联盟和银行间存款保险制度能够比较迅速而顺利地建立起来，今后再爆发此类危机时，打劫储户的做法就不太可能被复制了。
　　中国移民需谨慎
　　《理财周刊》：对中国投资者和移民来说，今后去欧洲存钱是不是存在更大的风险呢？
　　丁纯：没错。这次征收存款税除了重伤俄罗斯储户外，对中国在塞投资的企业和个人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这就给中国企业和投资者今后在进入欧洲时提了个醒，多长个心眼，要注意到把钱存在欧洲银行里还可能存在被征收高额存款税的风险。因为对于这些国家的政府来说，他首先要确保自己国民的利益，因此在不得不加税的时候，肯定会把税负尽可能多地让你们这些外国人来承担，因为你在人家眼里是来旅游的、投资的，甚至是投机的。他们的议员不会特别替你说情，也不会因为你可能只是暂居此地，而对你网开一面，让你把钱从银行全部提走。所以塞浦路斯的这个做法会使得欧洲国家尤其是存在严重债务问题的欧洲国家的存款吸引力造成打击，外资投资热情下滑。尤其是中国人出国本身就喜欢带大量现金，今后去欧洲可能会更加倾向于把钱放在身边而不是存进银行，但是现金带得太多可能会面临洗钱的指控，而且也更容易遭到抢劫，这些后遗症都需要特别注意。
　　 欧洲经济复苏得慢慢来
　　《理财周刊》：此次塞浦路斯危机对欧洲经济复苏和欧元未来走势会产生什么影响？
　　丁纯：塞浦路斯出现问题只能说明欧元区经济复苏比较缓慢，因为这是整合半途中的欧洲必然要面临的困难，但不会因此而改变经济复苏的方向。从世界范围内看，最关键的美国经济已经有了明显复苏，欧洲的结构性问题比较严重，不可能像美国那样大规模去杠杆化，加上它又比较强调员工的福利保障，以及老龄化的拖累，使得欧洲劳动力市场的恢复比较缓慢。另外，欧元区内部各国经济复苏速度差异较大，穷国愈穷，富国愈富，这也会导致欧元区的向心力下降。欧洲各国的精英阶层和普通民众将会在谋求整个欧盟的长远利益和各国自身的短期利益之间存在长期的博弈。在这种复苏缓慢、博弈加剧的环境下，欧元很难获得持续上涨的支撑。
　　从中期看，今年德国大选的结果，明年欧洲议会的选举结果，英国对待欧盟的态度，意大利债务问题的解决路径，等等，这些因素都会对欧元的走势和欧洲经济的复苏产生各种或正面或负面的影响。但与去年、前年相比，欧洲经济显然已经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只不过还需要有更多的耐心等待经济的缓慢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