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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圆地文子的作品独具特色，通过塑造不同的女性形象以展示女性的精神世界。本文以其代表作《女坂》为例，试图从表现女性意识的角度，通过主人公白川伦艰辛却隐忍的一生，探讨封建家长制度下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及其表现形式。
关键词：圆地文子；《女坂》；白川伦；女性意识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118（2011）04-0008-02
圆地文子（1905-1986）是昭和时期日本剧作家，小说家。她自幼受良好的家庭熏陶，对日本古典文学有着深厚的感情，这为她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作品《饥渴的岁月》、《女坂》、《妖》、《二世之缘 拾遗》、《女面》、自传三部曲等作品共同构成了独具特色的圆地文学。《女坂》发表于1949年，曾获野间文学奖，是圆地文子的代表作。“坂”在日语中即为坡的意思，女坂象征着女主人公白川伦充满艰辛的爬坡似的一生。
随着近代女性解放运动的兴起，女性主义思想和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从男性中心的社会文化结构中摆脱出来。对于女性作品中是如何表达女性自我的这一问题成为女性文学研究的重点。尤其是在现代化不彻底、封建体制残存的近代日本，女性更是被制度化，缺乏独立的自我意识。处于这种矛盾漩涡的女性为了抵制旧势力，表现自我，就必须发掘新的表现方法。本文试图通过分析作品《女坂》中主人公的女性形象，探讨圆地是如何在作品中表现觉醒的女性意识这一主题的。
一、封建社会中女性意识的觉醒
《女坂》描写的是白川伦在明治家长制度下，在丈夫的绝对支配下忍受妻妾同居的屈辱从而终其一生的故事。在白川伦为其丈夫上京寻找合适的妾室时，借住于久须美家，这家的女主人认为如果男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有一两个妾室也是理所当然的。她的话恰好点出了小说的时代背景。而且，当时社会上“多是把乡下娶的旧老婆送回家乡，堂而皇之地把美丽的舞妓和艺人娶进门的富贵绅士们”，“妻子的地位就像蔓草一样微不足道”。《女坂》这部作品所批判的就是把女性当作物品对待的男性社会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大多数女人即使被当作物品看待，也不得不依附于这种道德和价值观而生存。在这种把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极端典型化的残酷背景下，作为女性代表的白川伦的精神及心灵的成长则具有更深刻的含义。生于封建家长制度主导下的时代，对女性来说是一种痛苦和折磨，也正因为这样，她们受尽压迫却仍然顽强生存的精神更值得赞扬。
在此有必要探讨一下表面温良顺从的白川伦内心的真实想法，听一听她的心声。白川伦原本是遵循“女大学”的教育，以丈夫为天，对于他的任何要求都无条件接受的贤妻良母。“由于没有什么学问，以至不懂得如何理智地理解人性，尽管如此，也绝不是那种行动只受身体内部涌出的本能自然支配的人，是个有气质的女子。”她以“遵守封建时代女性道德，为丈夫和家庭作出牺牲却毫不后悔的贞女”为榜样而生存。但是，丈夫命令她去为自己寻找合适的妾室，继而又霸占了一位少女由美，甚至连自己的儿媳都不放过时，白川伦终于感到愤怒了。她一生作为这种男人的妻子，一直咬牙忍耐，把悲哀和痛苦藏在心底，这种忍耐精神由于太过刚强和克制反而让人觉得不能接受。虽然表面并未发一点牢骚，但在她内心却隐藏着惊人的力量。
“伦就像影子一样，即便想离开却又不能离开，恐怕自己一生都要耗在这个家里，像守护者一样死去吧。想到这里，白川伦就会模糊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一切顺从丈夫，与其说是什么爱情或者献身，倒不如说是自己冷酷的意志在支撑着，进而产生接近憎恨的强烈感情。与对须贺和由美的爱完全不同，她感到对手是一个置身于无论怎样都不能攻破的城堡中的敌人似的。”伦的这种想法反映了她并非为道德所束缚，而是认识到丈夫背后是强大的男权社会，开始朦胧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获得了生存下去的坚强意志。
同时，总是遭背叛、受伤害的白川伦，无论是思想上还是心理上，渐渐产生了新的变化。“伦不知何时开始退一步审视丈夫的性格。那已经不是以一个万事无条件遵从丈夫的妻子的角度出发，而是以冷酷的，如同审视批判一个陌生人那样的眼光分析丈夫。”对背叛自己的丈夫产生不信任感，清楚地知道和丈夫的妾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是不对的，于是伦对至此一直信奉的道德开始产生了怀疑。由此，伦的女性批判意识、自我意识开始觉醒。
作品发表后，有感于女主人公过于悲惨的经历，许多女性读者提出了抗议。但是，圆地创作这篇小说的目的绝对不是刻意将女主人公置于此种境地。村松定孝这样分析道：“作者通过伦这一女性形象，象征日本女性长期以来忍受压迫的宿命，而同时又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女性内部潜藏着一种意志或观念所不能理解的、根深蒂固的欲望一样的东西，那是女人时刻拥有的，男性所无法体会的某种混沌的生命力。”在此作者想要证明的就是支撑女性实体的东西是确实存在的。这种抽象的东西，可以说就是女性那逐步觉醒的自我意识吧。
二、特殊的反抗手段—沉默
在父权社会中，沉默构成了女性的内心。女性的沉默正是在男权社会中被剥夺了话语权，无法表达自我的体现。而沉默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表现力，压抑自我、累积怨念的同时也表达了强烈的自我认识和自我肯定，产生了强大的破坏力。近代女性文学研究中，沉默的力量得以重新认识，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圆地也赋予了主人公白川伦沉默这种特别的反抗手段，由此表现主人公的行为和生活方式的意义。
首先来看看默默忍受着这一切的白川伦有什么反应。她拒绝直接地率性地表现自我，而是采用了曲折的，反论式的自虐性的自我表现方式。这也正符合了当时那个社会大部分日本女性的性格，默默无闻的表面下，隐藏着真实的自我和丰富的感情。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看，若要破坏束缚自己的父权社会及其文化结构，自己也就不可避免地会自我解体，认识到这一点的女性作家脱离社会，放弃了基于性别结构的语言表达，放弃了话语权，转而选择了沉默。
圆地在回忆录中这样记道，“日本式的心理的优点从古至今从未消失，我感觉沉默也许能够使其复活。”这里所谓“日本式的心理”是指女性不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在外，而是全部藏于心中。看一下对主人公白川伦的描写就明白了。“丝毫没有神经质的印象，微肿的眼睑下那细长的眼睛，正好以眼睑为屏障，抑制住各种表情的流露，有着一种令人急不可耐的感觉。”伦的这种极富忍耐力的表情可以说是当时日本女性的典型代表。另外，那绝不是说她感情贫乏，对于过分的丈夫，她也会流露出咬牙切齿的憎恶。她的表情被比喻为能面，能面是日本传统艺术中掩饰人类丰富表情的面具。但伦只是讨厌在任何情况下都表露自己的感情。要说原因，那就是她选择了沉默这种特别的表达方式。
一般评论认为白川伦的沉默本身就是对家长制度的无言的反抗。接受丈夫命令去为其寻找妾室的伦毫无怨言，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把对丈夫的悲哀和愤怒的感情以及自我主张封闭在受伤的内心中、沉默中，那其中有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鬼气。白川伦选择沉默这种表达方式，既不能改变家长制度本身，也不能改变她的社会地位，但这种沉默正是她自身能动性选择的强烈的自我表达方式。女性的自白或自传，实际上是给伦沉默的世界以语言，以表现、吐尽女性的怨恨或猜忌，从而得以解放。这样，近代女性文学得以克服沉默和黑暗的世界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可以说“伦的沉默世界里，具有美杜莎的形象，对于这个世界的表现，展示了以自我表现为根基的现代女性文学的发展。”
圆地的《女坂》可以说完全是由主人公白川伦的沉默构成的。伦的沉默所塑造的恐怖形象，虽然没有通过人物本身或作者的语言表现出来，但一丝不乱的头发和勤勤恳恳为家庭付出的身影已充分诠释了这种恐怖。就连在留给丈夫的遗书中，对于丈夫过分的行为也只字未提，最终也没有要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她那自虐式的充满怨忿的沉默，确实是只针对丈夫一人。在与丈夫无言的战争中，沉默就是她自身表达自我主张的方式，是她的力量源泉。而丈夫的背后则有着整个父权社会。因此，伦对丈夫无言的反抗和憎恶表达了对当时整个男权社会的不满。
江藤淳正是根据伦的沉默而断定她是家长制度及封建时代的拥护者，但是在以女性的自我牺牲为美德，破坏女性自我的父权社会构造和文化下，塑造伦这样一个反论式的人物，脱离社会对女性的诸多要求和规范，以此主张女性的自我，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三、故事的原型
《女坂》的主人公白川伦是生存在那个时代众多普通女性之一，也可以认为是当时大部分女性的代表。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白川伦的原型是圆地的外祖母琴，圆地是在母亲那里听说到外祖母的故事，进而创作了《女坂》。基于现实创作出来的作品更加真实，也更有说服力。圆地也许就是想通过这部作品，向世人传达这样一种信息，那就是过去的日本女性不仅仅是男性的从属，而是有着强烈自我意识的坚强的人。
最初圆地文子回忆外祖父的人生和性格，认为作为他的妻子，自己的外祖母能与那样的外祖父一起生活一定是有着坚忍不拔的毅力和精神支撑的。但是出于对封建妇人地位的反感她感到外祖母的牺牲莫名其妙。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认识到外祖母的一生是有记述价值的女人的一生。这种变化是随着圆地自身通过亲身体验结婚生活，对人生认识的深化，从一些繁琐小事中悟出新的道理，从进退两难的真实人生中发出深深的感慨的缘故。关于《女坂》的创作理由，圆地这样解释：“我认为这部小说在很久之前就埋藏在我心中，无论如何不吐不快。生活在过去的女性的灵魂催促我动笔写出这部作品的幻觉至今难忘，那也许就是故事所承载的宿命吧。”可以说是生存于过去的时代中顺从忍耐的女性想表达而未能如愿的遗憾支配作者动笔完成了这篇作品。
《女坂》是描写一个女人隐忍的爬坡似的一生的小说，由于圆地挖出了埋藏于历史尘土中的事实并通过自身潜在的思想再现出来，小说并没有局限于女主人公一生的单纯记录。这是因为虽然文章以强迫日本女性忍耐和顺从的封建家长制度作为小说的框架，但不刻意描写家族或社会状况，完全聚焦于女性内部潜藏的虽难以理解却强有力的力量的本质——女性意识。通过这部小说，圆地把一直以来受封建家长制度桎梏的，受压制的日本女性封存的感情完全表现了出来。“我多次和她们一起呆立不动，和她们一起唉声叹气。她们肩膀的疲劳，她们心中的焦虑，脚步的沉重，不仅是她们所有，我也有同感。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与她们合二为一，她们的心声就是自己的心声。”从圆地这样的感怀中，不难看出她把过去女性的宿命作为自己的宿命而承担起来的决心。
因此，小林富久子这样评价：“八十年代美国的女权主义者们所倡导的，继承埋没于过去的无名女性的精神传统——爱丽斯·沃卡所提出的‘探寻母亲们的庭院’这一思想不谋而合”。而且，在当时那个作为女人出生和作为人出生根本不能等同的时代，女人被要求，被希望作为女人而生存，而作为一个和男人平等的人生存起来则困难的多。承受这种残酷命运的白川伦，在遵循当时的道德规范咬牙忍耐残酷命运的过程中，明白了作为一个人而生存的道理并且强化了自我意识，内心得到了成长，这些进步都可以从她那沉默的表象中体现出来。
另外，与她那能面一样的外表背道而驰的破涛汹涌的内心及客观看待周围的知性目光，又不能单纯地把《女坂》定义为一个女人一生的故事。遭背叛、受伤害的白川伦的精神上的、理智上的成长不能忽视。在她病入膏肓即将离世之际，伦令人意外地将长期以来封闭在内心的遗憾用力喊了出来：“我死后绝对不要举行葬礼。将我的尸体带到品川河边，扑通一声丢进海里吧……”。就这样，伦把长期闷于心中的真话和遗憾尽情吐露了出来。这临死前的最后一句可以说是她感情的总爆发，是她隐忍一生的内心世界的强烈表达。同时也表达了她摆脱守护父权制度下家庭守护者“家灵”角色、死后宁愿成为孤魂野鬼的愿望，以此作为最后对丈夫叛逆性的复仇。作为那个时代的众多女性中的一员，并且作为她们的代表，伦的反抗言行即是当时全体女性的真心话。
女性的自我意识在男性中心的社会中被忽略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女性被迫处于从属地位。女性的自立、自由、追求自主，追求自我完善、自我表现等都属于自我意识的范畴。在男性掌握主导权的社会中自我意识淡薄在所难免，也正因为这样，追求自我意识，反抗性别差异成为女性主义文学不变的基调。
在日本这样一个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的社会，男性占主导地位领导、支配女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女性没有自己的思想和自我意识。圆地文子的《女坂》揭示了明治时期女性的精神上的成长和自我意识的觉醒。虽不能像现代女性一样堂堂正正地要求男女平等，也称得上是一大进步。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向不公平的封建制度提出异议，打破了男性理想化的顺从的女性形象，给男权世界以极大的冲击，正是这部作品的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1]水田宗子著，叶渭渠.女性的自我与表现[M].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1月
[2]【日】水田宗子.『フェミニズムの彼方女性表現の深層』講談社,1991年3月
[3]【日】円地文子『日本文学全集58円地文子集』新潮社昭和35年11月
[4]【日】小林富久子『円地文子―ジェンダーで読む作家の生と作品』新典社,2005年1月
[5]左金梅,申富英.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年10月
关键词：圆地文子；《女坂》；白川伦；女性意识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118（2011）04-0008-02
圆地文子（1905-1986）是昭和时期日本剧作家，小说家。她自幼受良好的家庭熏陶，对日本古典文学有着深厚的感情，这为她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作品《饥渴的岁月》、《女坂》、《妖》、《二世之缘 拾遗》、《女面》、自传三部曲等作品共同构成了独具特色的圆地文学。《女坂》发表于1949年，曾获野间文学奖，是圆地文子的代表作。“坂”在日语中即为坡的意思，女坂象征着女主人公白川伦充满艰辛的爬坡似的一生。
随着近代女性解放运动的兴起，女性主义思想和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从男性中心的社会文化结构中摆脱出来。对于女性作品中是如何表达女性自我的这一问题成为女性文学研究的重点。尤其是在现代化不彻底、封建体制残存的近代日本，女性更是被制度化，缺乏独立的自我意识。处于这种矛盾漩涡的女性为了抵制旧势力，表现自我，就必须发掘新的表现方法。本文试图通过分析作品《女坂》中主人公的女性形象，探讨圆地是如何在作品中表现觉醒的女性意识这一主题的。
一、封建社会中女性意识的觉醒
《女坂》描写的是白川伦在明治家长制度下，在丈夫的绝对支配下忍受妻妾同居的屈辱从而终其一生的故事。在白川伦为其丈夫上京寻找合适的妾室时，借住于久须美家，这家的女主人认为如果男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有一两个妾室也是理所当然的。她的话恰好点出了小说的时代背景。而且，当时社会上“多是把乡下娶的旧老婆送回家乡，堂而皇之地把美丽的舞妓和艺人娶进门的富贵绅士们”，“妻子的地位就像蔓草一样微不足道”。《女坂》这部作品所批判的就是把女性当作物品对待的男性社会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大多数女人即使被当作物品看待，也不得不依附于这种道德和价值观而生存。在这种把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极端典型化的残酷背景下，作为女性代表的白川伦的精神及心灵的成长则具有更深刻的含义。生于封建家长制度主导下的时代，对女性来说是一种痛苦和折磨，也正因为这样，她们受尽压迫却仍然顽强生存的精神更值得赞扬。
在此有必要探讨一下表面温良顺从的白川伦内心的真实想法，听一听她的心声。白川伦原本是遵循“女大学”的教育，以丈夫为天，对于他的任何要求都无条件接受的贤妻良母。“由于没有什么学问，以至不懂得如何理智地理解人性，尽管如此，也绝不是那种行动只受身体内部涌出的本能自然支配的人，是个有气质的女子。”她以“遵守封建时代女性道德，为丈夫和家庭作出牺牲却毫不后悔的贞女”为榜样而生存。但是，丈夫命令她去为自己寻找合适的妾室，继而又霸占了一位少女由美，甚至连自己的儿媳都不放过时，白川伦终于感到愤怒了。她一生作为这种男人的妻子，一直咬牙忍耐，把悲哀和痛苦藏在心底，这种忍耐精神由于太过刚强和克制反而让人觉得不能接受。虽然表面并未发一点牢骚，但在她内心却隐藏着惊人的力量。
“伦就像影子一样，即便想离开却又不能离开，恐怕自己一生都要耗在这个家里，像守护者一样死去吧。想到这里，白川伦就会模糊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一切顺从丈夫，与其说是什么爱情或者献身，倒不如说是自己冷酷的意志在支撑着，进而产生接近憎恨的强烈感情。与对须贺和由美的爱完全不同，她感到对手是一个置身于无论怎样都不能攻破的城堡中的敌人似的。”伦的这种想法反映了她并非为道德所束缚，而是认识到丈夫背后是强大的男权社会，开始朦胧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获得了生存下去的坚强意志。
同时，总是遭背叛、受伤害的白川伦，无论是思想上还是心理上，渐渐产生了新的变化。“伦不知何时开始退一步审视丈夫的性格。那已经不是以一个万事无条件遵从丈夫的妻子的角度出发，而是以冷酷的，如同审视批判一个陌生人那样的眼光分析丈夫。”对背叛自己的丈夫产生不信任感，清楚地知道和丈夫的妾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是不对的，于是伦对至此一直信奉的道德开始产生了怀疑。由此，伦的女性批判意识、自我意识开始觉醒。
作品发表后，有感于女主人公过于悲惨的经历，许多女性读者提出了抗议。但是，圆地创作这篇小说的目的绝对不是刻意将女主人公置于此种境地。村松定孝这样分析道：“作者通过伦这一女性形象，象征日本女性长期以来忍受压迫的宿命，而同时又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女性内部潜藏着一种意志或观念所不能理解的、根深蒂固的欲望一样的东西，那是女人时刻拥有的，男性所无法体会的某种混沌的生命力。”在此作者想要证明的就是支撑女性实体的东西是确实存在的。这种抽象的东西，可以说就是女性那逐步觉醒的自我意识吧。
二、特殊的反抗手段—沉默
在父权社会中，沉默构成了女性的内心。女性的沉默正是在男权社会中被剥夺了话语权，无法表达自我的体现。而沉默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表现力，压抑自我、累积怨念的同时也表达了强烈的自我认识和自我肯定，产生了强大的破坏力。近代女性文学研究中，沉默的力量得以重新认识，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圆地也赋予了主人公白川伦沉默这种特别的反抗手段，由此表现主人公的行为和生活方式的意义。
首先来看看默默忍受着这一切的白川伦有什么反应。她拒绝直接地率性地表现自我，而是采用了曲折的，反论式的自虐性的自我表现方式。这也正符合了当时那个社会大部分日本女性的性格，默默无闻的表面下，隐藏着真实的自我和丰富的感情。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看，若要破坏束缚自己的父权社会及其文化结构，自己也就不可避免地会自我解体，认识到这一点的女性作家脱离社会，放弃了基于性别结构的语言表达，放弃了话语权，转而选择了沉默。
圆地在回忆录中这样记道，“日本式的心理的优点从古至今从未消失，我感觉沉默也许能够使其复活。”这里所谓“日本式的心理”是指女性不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在外，而是全部藏于心中。看一下对主人公白川伦的描写就明白了。“丝毫没有神经质的印象，微肿的眼睑下那细长的眼睛，正好以眼睑为屏障，抑制住各种表情的流露，有着一种令人急不可耐的感觉。”伦的这种极富忍耐力的表情可以说是当时日本女性的典型代表。另外，那绝不是说她感情贫乏，对于过分的丈夫，她也会流露出咬牙切齿的憎恶。她的表情被比喻为能面，能面是日本传统艺术中掩饰人类丰富表情的面具。但伦只是讨厌在任何情况下都表露自己的感情。要说原因，那就是她选择了沉默这种特别的表达方式。
一般评论认为白川伦的沉默本身就是对家长制度的无言的反抗。接受丈夫命令去为其寻找妾室的伦毫无怨言，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把对丈夫的悲哀和愤怒的感情以及自我主张封闭在受伤的内心中、沉默中，那其中有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鬼气。白川伦选择沉默这种表达方式，既不能改变家长制度本身，也不能改变她的社会地位，但这种沉默正是她自身能动性选择的强烈的自我表达方式。女性的自白或自传，实际上是给伦沉默的世界以语言，以表现、吐尽女性的怨恨或猜忌，从而得以解放。这样，近代女性文学得以克服沉默和黑暗的世界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可以说“伦的沉默世界里，具有美杜莎的形象，对于这个世界的表现，展示了以自我表现为根基的现代女性文学的发展。”
圆地的《女坂》可以说完全是由主人公白川伦的沉默构成的。伦的沉默所塑造的恐怖形象，虽然没有通过人物本身或作者的语言表现出来，但一丝不乱的头发和勤勤恳恳为家庭付出的身影已充分诠释了这种恐怖。就连在留给丈夫的遗书中，对于丈夫过分的行为也只字未提，最终也没有要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她那自虐式的充满怨忿的沉默，确实是只针对丈夫一人。在与丈夫无言的战争中，沉默就是她自身表达自我主张的方式，是她的力量源泉。而丈夫的背后则有着整个父权社会。因此，伦对丈夫无言的反抗和憎恶表达了对当时整个男权社会的不满。
江藤淳正是根据伦的沉默而断定她是家长制度及封建时代的拥护者，但是在以女性的自我牺牲为美德，破坏女性自我的父权社会构造和文化下，塑造伦这样一个反论式的人物，脱离社会对女性的诸多要求和规范，以此主张女性的自我，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三、故事的原型
《女坂》的主人公白川伦是生存在那个时代众多普通女性之一，也可以认为是当时大部分女性的代表。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白川伦的原型是圆地的外祖母琴，圆地是在母亲那里听说到外祖母的故事，进而创作了《女坂》。基于现实创作出来的作品更加真实，也更有说服力。圆地也许就是想通过这部作品，向世人传达这样一种信息，那就是过去的日本女性不仅仅是男性的从属，而是有着强烈自我意识的坚强的人。
最初圆地文子回忆外祖父的人生和性格，认为作为他的妻子，自己的外祖母能与那样的外祖父一起生活一定是有着坚忍不拔的毅力和精神支撑的。但是出于对封建妇人地位的反感她感到外祖母的牺牲莫名其妙。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认识到外祖母的一生是有记述价值的女人的一生。这种变化是随着圆地自身通过亲身体验结婚生活，对人生认识的深化，从一些繁琐小事中悟出新的道理，从进退两难的真实人生中发出深深的感慨的缘故。关于《女坂》的创作理由，圆地这样解释：“我认为这部小说在很久之前就埋藏在我心中，无论如何不吐不快。生活在过去的女性的灵魂催促我动笔写出这部作品的幻觉至今难忘，那也许就是故事所承载的宿命吧。”可以说是生存于过去的时代中顺从忍耐的女性想表达而未能如愿的遗憾支配作者动笔完成了这篇作品。
《女坂》是描写一个女人隐忍的爬坡似的一生的小说，由于圆地挖出了埋藏于历史尘土中的事实并通过自身潜在的思想再现出来，小说并没有局限于女主人公一生的单纯记录。这是因为虽然文章以强迫日本女性忍耐和顺从的封建家长制度作为小说的框架，但不刻意描写家族或社会状况，完全聚焦于女性内部潜藏的虽难以理解却强有力的力量的本质——女性意识。通过这部小说，圆地把一直以来受封建家长制度桎梏的，受压制的日本女性封存的感情完全表现了出来。“我多次和她们一起呆立不动，和她们一起唉声叹气。她们肩膀的疲劳，她们心中的焦虑，脚步的沉重，不仅是她们所有，我也有同感。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与她们合二为一，她们的心声就是自己的心声。”从圆地这样的感怀中，不难看出她把过去女性的宿命作为自己的宿命而承担起来的决心。
因此，小林富久子这样评价：“八十年代美国的女权主义者们所倡导的，继承埋没于过去的无名女性的精神传统——爱丽斯·沃卡所提出的‘探寻母亲们的庭院’这一思想不谋而合”。而且，在当时那个作为女人出生和作为人出生根本不能等同的时代，女人被要求，被希望作为女人而生存，而作为一个和男人平等的人生存起来则困难的多。承受这种残酷命运的白川伦，在遵循当时的道德规范咬牙忍耐残酷命运的过程中，明白了作为一个人而生存的道理并且强化了自我意识，内心得到了成长，这些进步都可以从她那沉默的表象中体现出来。
另外，与她那能面一样的外表背道而驰的破涛汹涌的内心及客观看待周围的知性目光，又不能单纯地把《女坂》定义为一个女人一生的故事。遭背叛、受伤害的白川伦的精神上的、理智上的成长不能忽视。在她病入膏肓即将离世之际，伦令人意外地将长期以来封闭在内心的遗憾用力喊了出来：“我死后绝对不要举行葬礼。将我的尸体带到品川河边，扑通一声丢进海里吧……”。就这样，伦把长期闷于心中的真话和遗憾尽情吐露了出来。这临死前的最后一句可以说是她感情的总爆发，是她隐忍一生的内心世界的强烈表达。同时也表达了她摆脱守护父权制度下家庭守护者“家灵”角色、死后宁愿成为孤魂野鬼的愿望，以此作为最后对丈夫叛逆性的复仇。作为那个时代的众多女性中的一员，并且作为她们的代表，伦的反抗言行即是当时全体女性的真心话。
女性的自我意识在男性中心的社会中被忽略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女性被迫处于从属地位。女性的自立、自由、追求自主，追求自我完善、自我表现等都属于自我意识的范畴。在男性掌握主导权的社会中自我意识淡薄在所难免，也正因为这样，追求自我意识，反抗性别差异成为女性主义文学不变的基调。
在日本这样一个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的社会，男性占主导地位领导、支配女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女性没有自己的思想和自我意识。圆地文子的《女坂》揭示了明治时期女性的精神上的成长和自我意识的觉醒。虽不能像现代女性一样堂堂正正地要求男女平等，也称得上是一大进步。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向不公平的封建制度提出异议，打破了男性理想化的顺从的女性形象，给男权世界以极大的冲击，正是这部作品的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1]水田宗子著，叶渭渠.女性的自我与表现[M].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1月
[2]【日】水田宗子.『フェミニズムの彼方女性表現の深層』講談社,1991年3月
[3]【日】円地文子『日本文学全集58円地文子集』新潮社昭和35年11月
[4]【日】小林富久子『円地文子―ジェンダーで読む作家の生と作品』新典社,2005年1月
[5]左金梅,申富英.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