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远上白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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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弘扬柳青“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创作精神,2020年10月30日上午,由陕西省作家协会、中共吴堡县委、吴堡县人民政府主办,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等单位承办的柳青文化园开园仪式暨纪念《创业史》出版60周年全国文化名家走进柳青故里采风活动在陕西吴堡县举行。来自中国作家协会、陕西省作家协会、榆林市、吴堡县和中省市的各大主流媒体的记者等二百余人出席了开园仪式。随后,与会作家、学者走进毛泽东东渡纪念公园、黄河二碛、黄河奇石馆、吴堡古城等地考察并座谈,创作了一批质量上乘的佳作,现将部分作品选发如下。
  柳青的感召
  吴堡的发音陕西话叫吴堡(bǔ),北京也有这类似发音的地名,如老鲁迅文学院的所在地就叫十里堡(pù)。但不管是叫堡(bǔ)还是堡(pù),其意思都是小而又被土凹围成的城。十里堡的鲁迅文学院,校园只有盈尺之地,但这狭小的“文学之城”里却走出了莫言、迟子健、严歌苓等一大批享誉国内外的作家。
  吴堡似也是有这缩影,一个被称为全国最小的县城,人口仅八万人,却有一个大作家柳青矗立在黄河岸边。柳青塑像探身在临河的街道上似有了一种象征意义。这是他的故乡,这是他的出生地。他创作的《创业史》是否有这出生地寺沟村的印迹尚不得知,因小说是在关中皇甫村完成的。吴堡被当地人称为“天下第一村”让人联想起绍兴鲁迅的故家也被称为“天下第一家”。这虽是一种探幽索居的追梦,但实际上作家的创作本身同故乡并无太多的搭葛。鲁迅笔下的故乡是虚构的,鲁镇也并不存在,虽说百草园等是有着童年的记忆,然他更多的作品是在上海、北京等地完成的。柳青也是,他出生在此,他创作的空间则在广阔的思维与气场中。
  北京曾召开过柳青百年诞辰追思会,作协各口领导和作家们一并到齐,默哀,追思,畅谈。但总觉他与现时代多少有些隔膜,年轻人不知,同龄人也多有淡忘。因他的号角吹得太早,他的离去也属悄然而逝。随后,中国农村被各种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荡涤着,扭动中,柳青和他的《创业史》也似被淹没了。上世纪农业合作化运动初始的热情与奋发都逐渐风平浪静了下去。
  走进柳青文化园,看到沿街坡而上的作家壁刻画,感到在这些作家笔下写出的那些作品的源头所在。中国写乡村变革的文学作品应有不少,文学成果也由此体现。从最早写土改的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到周立波的《暴风骤雨》及后来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都无不打上那个时代的烙印。陈忠实的《白鹿原》与莫言的《生死疲劳》是今天对乡村生活的反省与反思。但终其一点,便是人们怎样在那片含辛茹苦土地上艰难生存的过程,尽管这探索有些曲折和艰难。
  今天扶贫脱贫奔小康的愿景与目标,似同《创业史》中描绘的农业生产合作化运动有一脉相承的地方。梁生宝就是今天的扶贫工作者,不同的是小说中的对立面郭世富和郭振山两人不应成为他的“敌人”,而应成为融资开业,调动起积极性的合作者。新中国成立之初,农民急需组织起来,有一个同心协力改天换地的生活追求。《创业史》便是这一景况的缩影。半个多世纪来,农村从合作化运动至人民公社再轮回到“包产到户”,似都要想唤起农民的生产热情,合理运用生产资料,互助合作,共同致富。今天各乡村脱贫“一个都不能少”的重任,应该是当年合作社运动内在的深化体现。
  将松散的农民个体聚力前行,共同奔小康,应该说是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开始了。当年从美国耶鲁大学博士毕业的晏阳初脱下紫衣在河北定县,就进行过“乡村改造”的实验。这实验不只是生活改善的脱贫、合理地运用劳动果实,更需精神文化上的脱贫,于是办夜校教农民识字、开展卫生清洁运动等一系列举措轰轰烈烈地进行着,这与柳青笔下描写的新中国成立之初农村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今天,常能见到四十多岁不识字的人,这种人城里和鄉下皆有,这多少让人有些担忧,莫不是还要进行一场抽查式的“文化扫盲”运动?精神脱贫也是重要一环。柳青文化园的建立应能让村民们耳濡目染地感受到文化的力量。
  看到绥德县政协主席常胜国在唢呐声中,拄着文明棍,以柳青的模子从故居迎面走来时,
  让人恍若感受到了这位深耕农村作家的再生,不胜感慨。
  石头城的讲述
  《红楼梦》的别名又叫《石头记》,说是女娲补天不慎掉下了块石头,写成了红楼春梦。吴堡的石头城虽说没有《石头记》这流经百代的故事,却也有着自己铭刻至今的身世。
  俯瞰着黄河曲转进山的石头城似在万仞峭壁之上,城的边廓似一闪足就会跌落下去。沿着这边沿曲径绕行时,很难想象这里曾是一个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古县城,据县志所记:
  石头城位于朱家川镇东北2.5公里的山上,原为堡塞,金正大三年定为吴堡县治,城以青石砌筑,故而称石头城。城凌山而立,至清嘉庆年代尚有知县倪样麟募工对石城进行了较大修复,并题四门厦字:南外门日石寂,曰“重巽”,东西北门分别为“闻涛”“明溪”“望泽”等诗意浓重的亭台楼阁。现垂望着现代的古堡县城在山脚下流动的街景,黄河边,多有一熔古铸今的感怀。自1936年吴堡县政府撤离,这里便成了被人遗弃的孤城。王之涣“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的诗句仿佛是映照了这里。孤城的人迹随岁月的淘沙,风过城空,只有残垣断壁还在临风挺立述说着往事。女子学校的遗址已被拆去、仅留字迹说明的小寡妇贞节牌坊,在古风吹动下,窗棂门楣都拂动着生活的气息。
  石头城被称为一个人的城垣。守城的王象贤曾是傅作义、董其武部队的卫生兵,绥远起义后,复员在古堡中学任教,他住在石头城,眷恋着石头城。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让他牵肠挂肚。著名作家冯骥才谈到保护民间文化时曾说过:对任何民族的文化传统实际上包含着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精英文化,或称典籍文化;另一方面就是民间文化。民间文化是广大群众自己创造的文化,是源头,是根基。王象贤应是这根基中的一块石头。在他眼里,昔日石头城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师、万世师表的文庙与曾经唢呐声声,戏腔连连,热闹的城隍庙景况似都在他眼前浮现。上海的城隍庙现成名点小吃及江南民俗窗口一景,城隍庙在此却已人去楼毁。吴堡的发面油饼、鸡蛋饼、西红柿鸡蛋疙瘩汤、炖猪蹄、粉汤、炖牛肉、酸菜抿挟、绿豆小米稀饭、钱钱汤,何时才能在这重建起的庙中飘香呢?   有民俗专家强调为保护这古城原貌,这里的瓦块夯土皆不能动。连建议在悬壁边上搭上护栏都持反对意见,这纯是食古不化。因近六百多年的故宫也一直在进行着抢救性翻修,刷漆、正檩、扶窗楣,在翻修中还请来过意大利建筑专家协力纲举。而意大利教堂在地震中震塌,也是后续将一砖一木标上记号,重新归位,再建而起的。
  古县城建筑因长年风化、朽蚀,斑驳脱落,终要风卷残云而去。在保护住原址精华的基础上,一个县级保护单位进行保护性开发有何不可呢。如在这山顶上的古城辟街开市,再现昔日的辉煌不可以了吗?须知,这古城过去本是人声鼎沸的。要繁盛,必要人丁兴旺。北京密云的古北水镇在老景老址的基础上重现了明清市井,依山傍水,长城脚下,皮影万花筒伴随着风味小吃及贵妃醉酒的戏台,让人留连忘返。开园与闭园的辰卯也定铎好,明月高悬,塔灯闪烁,总比一座死城、孤城、幽灵城好吧。如石头城也将灯火照耀着流淌的黄河,相互辉耀,有何不可呢?当然,开发与保护必要合理的科学搭配,一张一弛,互相关照,互为因果,造福百姓,该是件大好事了。
  吴王是谁
  距吴堡县20里的寇家塬,有一座吴王墓,冢高数丈。农业学大寨地时平整塬地时铲平墓冢今又重开掘。吴王系何人?今无资料可证实。1985年。省考古所在吴王墓基地进行探测。这基深8米,方形。基道长20米。深6米以下有红烧土1米,再下有木炭1米。在吴王墓南之另一葬坑内出土彩绘茧形壶、彩绘陶鼎、铸剑等文物。吴王是吴堡县最大的古墓之一,现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有关这个身份不明的吴王,我试着推测“考古”了下,应是生于前燕,建立后燕国的慕容垂或是慕氏家族的人。燕国在史上虽属北京这一带,但吴堡离北京并不太远,慕容垂是否会跋涉而去呢?特别是吴堡慕为姓氏的人不少,如文物保护单位的慕生树,还有大名鼎鼎的慕生忠将军。慕容垂是前燕太祖慕容皝之子,称吴王。慕容俊在位时封其为吴王。慕容垂是个杰出的军事家,前燕灭亡后曾投奔前秦,但最终他建立后燕,成为后燕开国皇帝。这个吴王墓便极有可能是他的墓室。当然,这只是一个选项,但应给考古学家一个参证,有待进一步核实。
  慕容垂在后燕建兴十一年(233),得知太子慕容宝失利于参合陂,抱病出征,挫败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病逝于班师途中,享年七十歲,谥号为成武,庙号为世祖。一生未尝败仗,后世称为“十六国第一战神”。这样一员所向披靡的老战将,在吴堡这小县城有他足迹人们或不太相信。史称慕容垂在平城停留了十天,修了座燕昌城(欲昌则不昌),便匆匆返回,他在归途中病逝于上谷郡的沮阳(今河北怀来东南)。但怀来并无他的墓室。
  史学家通过研究史料发现,慕容垂死后仅仅几个月,都城就被北魏大军攻破,而且当时由中山前往辽西的必经之处幽州(今北京),早已被北魏占领。所以慕容垂的尸体不可能运回辽西龙城安葬。史册记载的辽西龙城宣平陵,则是慕容垂的衣冠冢,而定州高陵,葬的是否是慕容垂的真身,也待甄别。
  但不管怎么说,吴堡确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吴王。历史上人们记忆犹深的是公元前494年,在夫椒之战大败越国,后又被越国所灭的吴王夫差。但中国历史上的吴王一共65人,总有一个是吴堡这不明身份的吴王吧!按合并同类项,归纳法来判明,或许能找出一个答案。慕姓本身就应望姓生义。
  慕生忠将军的“天路”
  说起慕姓,除推测的吴王外,还有一个生于吴堡郝家山村的人也让人难忘。吴堡打造柳青文化园,柳青附号随处可见,固然令文化人感到欣慰。但慕生忠将军的事迹应是柳青小说另一部“创业史”中的人物,也是吴堡县的闪耀。
  不久前,央视播出的《国家记忆》专题片,专门回顾了慕将军当年披肝沥胆,率领运输队伍跋山涉水,克服高寒缺氧、土匪打劫,九死一生,打通青藏公路,艰难到达西藏拉萨目的地的过程。片中展现了当年人冻死了,运输的骆驼饿死了,战士与民工们爬冰卧雪,有的就长年沉进那冰河中难觅尸首的惨状。对此,慕将军曾痛哭道,我怎么这么无能啊!竟然不能把战士们带出死亡地带。
  然而,最终,慕将军还是以过人的胆魄,率领运输队伍,越过死亡线,将物资运送了过去。这些物资除保障了当地军民的亟需,也为1962年中印自卫反击战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作为青藏公路的缔造者,慕将军率队赶着骆驼进藏区,不习惯吃高原草的骆驼在草料吃完后,高大的身躯不得不弯下脖子去啃地皮上的草根,很快,一个个瘦成了骨头随即淌着伤心的泪滴倒在了路旁。他们驮运的粮食也轮换到其他骆驼身上,最后,骆驼越死越多,宝贵的粮食只好被抛弃在路边。
  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人也在挣扎地同自然搏斗着,泥沼,雪暴,进藏第一天他们就牺牲了二十多人。终于到了目的地后,如同又走了一次万里长征的慕生忠悲喜交加,他们损失的不光是近四个月时间,还有许多人员和三分之二的牲口。
  为此,他向时任国防部长的彭德怀请命提出在青藏高原修一条公路,这一建议后得到了周总理的批准。后虽因特殊情况,修路中途停滞了一些年月,最终又开始劈山开路了。
  两次进藏的艰难经历,慕将军率领两千多名官兵切断二十五座横亘的雪山,用七个月零四天建成了世界上最高的公路。这是一个奇迹。在这奇迹中,青藏铁路续建成了,通往拉萨的高铁也开通了。
  晚年的慕生忠,安享于甘肃兰州,目睹他亲手开辟的“天路”,应问心无憾了。电视里白发苍苍的他在一片白桦树林里,慈祥与人交谈的画面令人难忘。
  慕将军身后将骨灰撒到了青藏高原,他长眠在昆仑山上,与雪域高原和他开拓的青藏公路同在。
  慕生忠将军的事业没在吴堡发展,柳青的《创业史》也不是在吴堡写出的。但他们俩都是吴堡县的骄傲,不应被忘记。我不知吴堡县有无慕生忠将军纪念馆,他的故居在图片上看来也是破破烂、仅靠烂圆木支撑的危房了,让人唏嘘。当然,青海格尔木有,吴堡也应有,像慕生忠这样愚公移山的实干将军,今天是最为需要的了。
  东渡西渡南渡   散文家红孩写过一本散文集《东渡东渡》,其中写道: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河流,这河流或许因为水流湍急,使人们无法到达彼岸。此刻,我站在黄河西岸的吴堡县川口村红军东渡渡口,眺望那黄河之水从眼前缓缓流过时,我怎么也无法想象,1948年3月23号毛泽东和中央前委机关是如何渡过黄河的。时间老人假如存在,我会问他:当年的红军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
  想想,中国革命许多事件都同“堡”相关联。瓦窑堡会议确定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山城堡战役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红军同国民党军进行的最后一战并取得了胜利。同样,毛泽东在吴堡东渡黄河进行战略转移,也预示了未来的胜利。
  回首看,黄河也流淌革命的声音、抗争的号角。李自成起兵、红军会师、八路军奇袭敌后、冼星海《黄河大合唱》,革命根据地的摇篮似也都在黄河两岸孕育。
  我亦是到过许多黄河的岸边,从藏区黄河第一湾到喧嚣的虎口瀑布,从内蒙古的河口至包头的黄河渡口,从渭河流洛河至黄河的水流有的平静如弯,落日飞霞;有的喘急,有几段到快干涸的状态,像虎口瀑布那因落差在怒吼中,尚不多见。但黄河千百年来,水患颇多,野性难驯,让两岸民众享有鱼米之乐外,也常被洪水困扰。因而治理黄河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历史使命。
  当年,毛泽东横渡长江后,各地也兴起泅渡热潮,渡长江,经风雨,挨着黄河边的自然要去游黄河。游时,推着木块或救生圈,穿着军装涉水。年长的兄姐都去大风大浪过,虽说赶潮跟风,却也真逼人练就了一身水上本领。我的一位发小由此还得了区的游泳冠军。
  1948年毛泽东在吴堡东渡,从陕西去了山西。而命陈赓兵团声东击西,南渡黄河,挺进豫西,打得同窗胡宗南军措手不及,人仰马翻。由此也解了党中央被围困的境况,迫使蒋军从陕北撤军。而起初毛泽东是想让陈赓兵团西渡黄河,驰援中央,陈赓提出异议认为南渡打击敌方为佳,后建议被釆纳。算起来,从那时加之刘、邓挺进大别山,不到一年的时间,黄河的巨浪就冲毁了蒋家王朝,建立了新中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吴堡的黄河急流是承载天下大任的。现在这渡口乘快艇不到八分钟就驶向了对岸,颇感有种时过境迁、山河依旧,催人奋发的情怀。
  穿过吴堡架在黄河上的桥,桥下奔涌的河水如一把利剑插向了石头城下,插向了张家山云雾缭绕的山顶。
  ◇ 陆春祥
  文学之门
  文学之门在陕西吴堡一个叫寺沟村的小山沟里,它由柳青的作品筑就。《创业史》《种谷记》《铜墙铁壁》《狠透铁》《沙家店战斗》等二十三部柳青作品的中外版本,一百六十余吨石材,以繁体字“門”为意象,逐层累叠而成独特文学之门。
  庚子初冬,陕北的寒风已将我棉衣裹紧,我进入了这座特别之门,走近柳青。
  两山夹着一条浅沟,我沿着沟中间缓缓上坡,其实已经看不出沟了,它经过精心打造,右边为丁玲、杜鹏程等四十一位陕北籍或在陕北工作过的著名作家的手工精雕石版画,右边就是柳青故居。
  1916年7月2日,一个男孩降生在寺沟村的刘家。此前,刘家已有三男二女,本来家有余粮,日子还算殷实,不想,寺沟村遭遇土匪,刚满三岁的儿子,被土匪一枪打死在身怀六甲的妻子怀中,十二岁的大儿跳墙逃命,又被子弹打穿手掌,刘家主人更惨,从寨墙上往下跳,摔伤了腰和腿,躺在床上一直动不了,显然,对这个快要塌了的家庭来说,他就是“多余”的。男孩降生后,刘家妈妈不仅不包裹,还将他放在灭火后的土坑拐角,任冷风吹,用意很明显,让他自生自灭。幸在天无绝人之路,男孩次日被奶奶发现救下,不想,土匪又来侵扰,大人们白天逃出避难,夜晚回家,却将孩子放在家里。不能不说男孩真是命大,一连十六天,顽强的孩子,居然还活着。柳青故居中间的那孔窑洞,就是他出生的地方。我脑子里立即映出孔夫子出生的故事,叔梁纥与颜征在郊外野合,生下了孔子,孔子这位老爸却不管他的死活,以至于颜氏死前都不愿意和儿子说他父亲的事。孔子“少也贱”,故“多能鄙事”,而这个叫刘蕴华的孩子,同样也经历了相当的曲折,但凭着他的天资和韧劲,终于成人成材,且成了大材。
  我记住柳青,是因为他的《创业史》。《创业史》写于20世纪50年代,可它文学的光芒,到我80年代读大学时,依然晶亮闪耀,这一回,在柳青文学馆,看着他那些发黄的手稿、不同的版本、众多的评论,我试着努力进入他彼时的创作世界。《创业史》写作的艰难程度,对柳青来说,是一次重大的生命超越,所有的积累,所有的创造,所有的坚持,才铸就了他写作史上的里程碑。
  2015年底,中国作家协会第九次代表大会结束的那个晚上,人民大会堂有一场文艺演出,别的节目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张抗抗、李敬泽、贾平凹等八位作家表演的《梁生宝买稻种》朗诵片断却让人记忆犹新,贾平凹念梁生宝,字正腔圆的陕西腔,活灵活现,将节目一次次引向高潮。
  然而,在柳青笔下,《创业史》的主要人物形象,前三稿还叫杨生斌,一直到第四稿才变成梁生宝。六十多年过去,梁生宝这个典型人物,依然泛着浓郁而鲜活的泥土气息。按柳青自己的说法,作家写作,“真像一根扁担,一头挑着生活,一头挑着技巧”。确实,土生土长的柳青,他的许多技巧都是自己逐磨出来的,这实在太难。我可以想像得出,他常常背着手,捏着烟,在屋里不停地踱步,百般揣味语言、人物、细节、结构,为借一本英文版的《安娜·卡列尼娜》,他来回走一百六十里山路,回来路上的深夜,还遇到了狼。柳青的女儿刘可凤在《柳青传》中透露,《创业史》第一部,历经四稿。第一二稿,内容有些单薄,第三稿读来为之一振,内容也丰富多了,人物的心理和情绪跃然纸上。到了第四稿,精雕细刻,内容更加充实,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第四稿仅《题叙》一章,就写了八个月,而书中的其他章节,每一章节在每一稿中都要用一个月时间。第一部开始刊发时,书名还叫《稻地风波》,一直到连载八个月后,才改名《创业史》。
  我感嘆柳青真正地深入生活,不,应该是潜入。柳青与生活的贴近方式,很少有作家能做到,他像一颗螺丝钉一样,在皇甫村的古庙里一住就是十四年,如果没有长时间和农村、农民及土地的漫浸,就没有《创业史》。刘可凤这样回忆:来皇甫村前,柳青就脱掉了四个兜的干部服装,换上一身农民式的对襟袄,恢复了青少时的老习惯,瘦小,黝黑,和农民在一起,生人绝不会说他不是农民。   我面前的柳青照片,对襟袄,戴着眼镜,下唇的一撮浓胡,短而有力,拄着拐棍,这是柳青给我们的标准形象。柳青并不老呀,为什么要拄拐?他的身体太虚弱,幼儿时落下的肺病,一直侵扰着他的身体,然而,即便身体如此糟糕,他依然心里挂着老百姓。村里有什么事,村民第一想到的就是找柳青,他从不厌烦,他知道,他的身体里,本来就流淌着农民的血液,他和他们就是亲人。我在想,如果柳青不是六十二岁去世,上苍再假以他二十年时间,那么,计划中《创业史》后面的几部,如今都会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屹立。
  看着笑眯眯的柳青,我却读出了他的毅力和果敢。即便舆论对柳青不利,说他江郎才尽,写不出东西,他也不急于证明自己,不满意的作品,绝对不拿出来。有一部作品,我只知道大致内容是反映老干部的,柳青自己也没有透露书名,近十万字的作品,却被他烧掉,烧作品的场景,刘可凤在《柳青传》中也有他矛盾的心理:“他实在不满意这部新作,划着一根火柴,伴着落英,点燃了它的一角。这也是自己劳动的成果呀,他又不舍地掐灭了刚刚燃起的火苗。”然而,最终柳青还是下决心烧,这种决绝而悲壮,一般人无法体会,不过,正因为不留后路的自我逼迫,才有了文学之门中的那些坚强的基石。
  从文学之门一直朝沟上方走,沟的两端,间或有些榆树、枣树、柳树,黄土虽贫瘠,却已经被文学的因子布满,除柳青故居外,还有柳青文学馆、柳青私塾、柳青书院,另外,路遥馆、陈忠实馆、贾平凹馆、延安革命时期作家馆、陕西作家馆、陕西作家手稿及影视资料馆、报刊资料馆等散落其间。这条沟里的二十个院落、七十七孔老窑洞,四千多平方米空间,都被赋予了新的使命,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陕西作家第一村。
  回程往坡下走,文学之门的背面,我贴近了看,左边,写着柳青名言: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谆谆教导,语重心长,就像是对所有人说的,我记得读大学时就工整地抄过。右边,路遥、陈忠实、贾平凹都表达了内心对柳青的无限尊敬,其中路遥这样说:柳青是我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真正教父,很难忘在长安县皇甫村与柳青讨教文学创作的美好时光。我相信这是路遥的肺腑之言。
  我到吴堡的当天晚上,就去瞻仰柳青。黄河岸边,吴堡文化公园内,巨型柳青像醒目矗立,慈眉善眼,对襟衣裳,右手捏笔,一大叠稿纸,雕像的右下角为《创业史》中的场景,雕像底部,矮柏缀成《创业史》字样。今日农历十三,望着夜空中差不多已经满了的明月,谛听静静流淌的黄河水声,地灯映射,柳青雕像流淌着暖光,我若有所思,我为什么来此?他给我什么样的启示?
  走进柳青的文学之门,这是一次精神之旅,离开吴堡前,我发了一条微博,后半段有这样的句子:柳青的意义,不仅仅是他自己深扎人民之中,更是路遥、陈忠实、贾平凹等陕西作家的精神指引,他自然也是中国当代作家的伟大标杆。
  人民作家柳青,人民是他的根,他的血,他的魂。
  ◇ 俞  胜
  吴堡的堡
  在夕阳的余晖中,我们登上了吴堡石城——这座历经千年的石城,这座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废弃了的石城,准确点儿说,废弃的只是它当年承载的社会功能。
  据有关资料记载:吴堡石城占地10万平方米,城墙周长1225米,城墙高6米至10米,宽2.6米至7.5米,城墙里外均用青石包砌,中间黄土夯筑,城墙依山就势,蜿蜒曲折,龙盘虎踞在吴山的山顶上。石城东西两面均为百丈悬崖,北有吊桥与后山相连,南有“官道”通往今县城所在地——宋家川。石城共有城门五座:东曰“闻涛”、北曰“望泽”、西曰“明溪”、南曰“重巽”,唯瓮城门名曰“石城”。
  自金正大三年(1226)起,石城便一直是吴堡县治所在地,直至1936年吴堡县治被国民政府撤离,石城作为吴堡县城长达七百一十年之久。
  我们来的时候,曾经作为县治的繁华已经被山风吹远。在导游的指点下,我们知道了哪座破败的院落曾经是县衙,哪座曾经是商铺,哪片断壁残垣是曾经辉煌的庙宇。座座被各自的主人舍弃已久、石头筑建的窑洞式的民居,在夕照中,显得愈加的老旧和苍凉。
  “王思故居”正在维修。“王思故居”是我们在石城中看到的比较完整、规模最大的一座民居。这个叫王思的人,石城是他祖先居住的地方,他也出生在这里,年轻时候的他从这里走了出去,一路走啊走,就走到了四川布政司右参政的位置,这是在明朝洪武年间。那时候的布政司相当于一省的省长,左右参政就相当于省长的左膀右臂。走到了这个位置的王思,在公务繁忙之余,念念不忘的还是黄河边上、吴山上的石城。这里的清风明月和山下黄河的涛声常常在王思的脑海中回荡,让远在四川的他一次次跷足远望,“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告老后的王思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故乡,并且修建了这座四合院。我们进来的时候,院中的石碾还在岁月的深处静默,也许这座石碾早已不是王思当年的石碾,它的在场只是为了再现王思当年“耕读传家”的生活场景吧。当年这座典型的陕北风格四合院建成时,王思的心中一定久久憧憬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美好愿景吧。
  出王思的院落,立在悬崖峭壁上東望,一曲黄河自天际浩荡而来,夕照中,黄浊的黄河水更加黄浊,不知那滚滚水波中裹挟着多少历史兴衰的秘密。一旁的荒地上,萋萋荒草中矗立着一座发射手机信号的铁塔。塔身上挂着一口古老的钟,不知可是那口被誉为吴堡八景之一“古寺晚钟”的钟,暂时委屈地栖身在此?
  石城就是吴堡的“堡”,相传春秋战国时,晋国将领把吴国国君俘虏到了这里,押守的士兵为了防止其逃跑,在黄河边的山顶垒了一圈城墙,后来人们便称此地为吴儿堡。有语言学专家研究吴堡当地方言时发现此地方言与山西及陕北周边其他方言相对独立,属典型的吴越语系,到了隋唐时人们将“儿”字去掉改称为“吴堡”。公元1126年吴堡由寨升为县,始定名为吴堡县。
  如此说来,石城其实是吴堡的一种精神内核,石城的“堡”已经内化在吴堡的文化中,它的音读作“bǔ”。   那么,石城的“堡”又在哪里?或者说石城的精神内核在哪里呢?我觉得一定是文庙了。它不仅是作为这座城的中心而存在,而且它构成了一种向心的吸引力,让当年的王思离开故乡那么久,那么远,还要吸引他千里迢迢地回来,并且叶落归根。它具有神奇的魔力,一方面它把石城的精神内核往内吸聚,另一方面又把崇文重教的精气神往外辐射。在石墙、石瓦、石板街道中穿梭,我来到了“兴文书院”的旧址,院内正面石窑三孔,东西各有石窑三孔。正面的三孔石窑应该是讲堂,工人正在维修,院内建筑材料遍地,使游人不得不止步于高大的月亮门前。月亮门含有学子月中折桂的美好寓意,大门上的木刻对联:进步文明,所望诸生有志;热心教育,休云此地无人。横批霸气四溢:何地无才。导游介绍:“兴文书院”始建于清嘉庆十九年(1814),至今已有二百多年历史,是榆林市“四大书院”之一;早在1926年夏这里就诞生了中共吴堡县第一个党支部,也是吴堡县最早的县委所在地,有“青藏公路之父”美誉的慕生忠将军曾在这里上过学、打过工、任过教、当过县委书记,也是从这里开始了他的革命生涯。
  离开“兴文书院”,在石板街上,我想象着自己是在逆着时光的河流走,一幅幅的市井生活画卷在我眼前次第打开:老年的王思拄着拐杖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他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庞在一串串乡音的问候中舒展成一朵美丽的菊花;而山风正把兴文书院的琅琅书声吹到商业街来,商人的生意经里便多了“仁义”二字……
  突然想,我的家乡安徽桐城地处吴头楚尾,当年随吴国国君被俘至这座石头城的,有没有我的乡人?如果有我的乡人,我想任是多么艰难繁重的劳作,也不能阻挡他对家乡的思念吧?乡关不可见兮,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念着吴堡,吴堡。他是期待在吴山上补救什么?夕阳已经西沉,暮色中回答我的,只有晚风中枯草的簌簌,和崖下黄河水的刷刷声!
  吴堡还有一座“堡”,这也是一座精神的堡垒,这座堡垒叫柳青。表面上看,我们是为吴堡柳青文化园开园而来,其实是这座精神的堡垒向心力让我们而来,我们是为着文学之旅的“朝圣”而来。柳青:陈忠实为他题写“师敬柳青”的柳青;路遥眼中,文学“教父”的柳青。
  “陕北的黄土高坡,都是那圪梁梁。”秋阳中,灰突突的圪梁梁上耸立著几株酸枣树,时令已经让枣树的叶子落尽了,一颗颗枣像一朵朵火花在光秃秃的枝丫上闪烁。灰突突的圪梁梁的一侧,挖出一孔孔的窑洞,人民作家柳青就诞生在这块土地上的一孔窑洞中。他后来从这里出发,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但一种黄土地的向心力又让他走回到这里。1953年3月,柳青辞去陕西长安县县委副书记,保留常委职务,开始定居该县皇甫村,专门从事长篇小说《创业史》等文学作品的创作。1960年4月,柳青将《创业史》第一部10万册的稿酬16065元,捐给王曲公社做工业基建费用;1961年开始写《创业史》第二部时,他向中国青年出版社预借5500元稿费,为皇甫村支付高压电线、电杆费用。柳青为什么会写出《创业史》那么伟大的作品?因为他始终没有离开人民与土地,他把自己当成这块土地上的一名普通老百姓,他始终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
  我站在柳青出生地的窑洞前,这里立着柳青的塑像。人民作家柳青穿着一件陕北汉子常穿的对襟褂子,他目视前方,微微展开双臂,像在和老乡们聊得正欢,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此刻,我相信,他微微展开双臂,也是在欢迎我的到来。
  ◇ 刘笑伟
  红渡口的涛声
  榆林有个吴堡县,吴堡有个川口村。不要小看这个黄河西岸的小小村落,它见证了一段波澜壮阔的革命历史。
  1948年3月23日,毛泽东率领中共中央机关和人民解放军总部部分人员来到了这里—吴堡县岔上镇川口村。这里是毛主席转战陕北的最后一站。从这里,毛主席东渡黄河,一路经山西,过河北,最后到达晋察冀解放区的建屏县西柏坡村。就在这段时间,人民解放军转入全国规模的战略进攻。一年多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大河之所以被称为大河,是因为它的厚重历史与深沉气质。黄河养育了中华民族的先民,更用滔滔河水见证了数千年历史的沧桑。它是深沉的,在大多数河段,波浪都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涛声也都回响在浪花之间。不走近黄河,你甚至听不到它充满激情的流淌之声。
  黄河的神奇,在于它总在平静之处,激荡历史风雷。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著的《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一书里,收录了一张毛主席从陕北吴堡川口东渡黄河前往华北解放区的珍贵历史照片。从照片上看,毛主席在警卫的护卫下坐在渡船上,背后是看似平静的黄河。
  其实,这看似平静的河水,见证了多少历史的波澜!
  1947年,也就是毛主席东渡黄河一年前,国民党军队投入胡宗南等部二十五万人的兵力,向延安发动突然袭击。随后,党中央于3月19日主动撤离延安,开始了艰苦的陕北转战。正因为敌人的意图是把中共中央逼过黄河,为了最大程度地吸引敌人,党中央、毛主席坚决不东渡黄河,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同志都起了化名,从此与敌人周旋在黄土沟壑之间。
  仅仅一年之后,战争形势发生了根本改变。在陕北,毛主席对解放战争的形势作了深入思考。他指出,解放战争第二年的基本任务,是以主力打到国民党区域,由内线作战转入外线作战,也就是由战略防御阶段转入战略进攻阶段。
  人民解放军按照毛泽东所规定的战略计划,从1947年7月至9月,转入了全国规模的进攻。晋冀鲁豫野战军于8月上旬越过陇海线,千里挺进大别山。以此为标志,华东野战军、西北野战军、晋察冀野战军、东北野战军都纷纷转入反攻,组成了一幅人民解放军全面进攻的恢宏画卷!人民解放军的大举进攻,使解放战争达到了一个转折点,标志着战争形势的根本改变。
  在这样的历史关头,中共中央东渡黄河,到华北统一指挥全国作战,就列入了议事日程。一个伟大的政党、一个伟大的人物,对时机的把握是如此的严丝合缝。
  在陕北转战间,毛主席在思考如何进一步加强统一领导,指挥全国作战。于是,他决定离开陕北,向华北解放区转进。   历史选择了川口村。因为毛主席的东渡,这里成为一个著名的红渡口。
  今天,在渡口旧址处,一座毛主席东渡黄河纪念碑高高矗立,纪念碑高27米,象征中国共产党从1921年成立至东渡黄河时的1948年,整整二十七年浴血奋战的历史。一座占地一百多亩的纪念公园也已建成,成为陕北一个重要的红色旅游景点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目前,毛主席东渡黄河纪念公园作为陕北独特的红色文化资源,已经被陕西省文物局列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两岸之间,高原丘陵沟壑耸峙,一条大河奔流。不远处,一座跨河大桥连接起黄河两岸,一条新修建的沿黄河观光公路,使人们前来接受红色传统教育更加便捷。
  1948年3月23日下午1点左右,中共中央机关和人民解放军总部部分人员开始东渡黄河。按照精心的设计安排,毛泽东登上第一艘木船,周恩来、任弼时登上第二艘木船。开始东渡了!历史在这里凝聚,波涛仿佛翻卷着岁月的沧桑。大约二三十分钟后,渡船到达了黄河对岸—山西省临县碛口镇高家塔村的一处滩头。
  凝视着河对岸,毛主席深情地说,陕北是个好地方。
  这一句话,为中共中央在陕北的十三年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在毛主席东渡黄河纪念公园入口处,有一座毛主席东渡黄河纪念雕塑,生动再现了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东渡黄河的场景。雕塑中,毛泽东矗立在船头,目光坚定地眺望着远方,彰显出将团结带领全国人民建立新中国的豪情壮志。东渡号纪念船破浪前行,寓意中国革命从一个胜利渡向另一个胜利。警卫员和船工也都精神抖擞,显示出人民战争的伟大力量,以及同陕北人民的鱼水深情。毛主席率领中共中央机关和人民解放军总部部分人员东渡黄河,在中国革命历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成为我党我军在战略上取得伟大胜利的重要象征。
  驻足于主雕塑周围的十六块铸铜浮雕,也是一次历史的熏陶和洗礼。这些浮雕集中塑造展示了党中央在陕北十三年间的运筹帷幄和丰功伟绩,既有指挥革命战争的历史场景,也有转战陕北的难忘历程,还有同陕北人民同甘共苦的动人画面。
  在红渡口看黄河奔流,可以感受到心灵的震撼。随河水流动的,还有自己内心的风景。
  黄河之水沉稳而迅疾地向下游流淌,终于在吴堡丁家湾乡拐上村河段迸发出惊天的力量,形成了天下黄河第二碛。水流湍急,风起云涌,涛声如雷,渐有了天下大河的气韵。
  再往下游流淌,就有了壶口瀑布,把“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磅礴气势演绎到了极致。
  在壶口,再去回味吴堡县川口村红渡口的涛声,就充满了平静的韵味。正如毛主席东渡黄河,将中国革命在不声不响间渡向了一个新的起点。
  ◇ 刘  川
  柳青故里紀行
  关键几步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这是我二十多岁时,柳青在《创业史》中告诉我的。
  感觉他耳提命面,且只对我一个人。
  后来面对各种紧要关卡、岔路口,需要走的几步,我都坚持了自己。我像“扳道工”一样,谨慎小心地把自己的道路“扳”向可能很苦很难,却是心之所向的一个方向。
  我的同行、美国大伯弗罗斯特在《未选择的路》中写道:“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是的,紧要关头,我竟然选择人迹更少的一条路。而我“未选择的路”,那很大的一条之上,隐约行走着另一个我。有时我会推想,那个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之后我摇摇头,呵呵一笑——那不是我要的样子。
  关键的几步,路,在脚下;路,也在手中。
  回报
  沈阳至吴堡往返3184公里(仅查到了铁路数据),庚子深秋,我答应诗人李光泽之约,来参观柳青文化园。
  我要用3184公里,回报柳青提醒的,“紧要处的几步”。
  陕北的山
  从机场落地,乘车去吴堡,穿过了许多隧道、涵洞。
  我知道,我是一条小虫,正钻进陕北山的肚子。再被吐出来,就到了。
  迎接我的,先是一城灯火,后是几杯酒。灯火映在酒里,饮之,通体光明。四围的山,憨憨地作陪。
  陕北的山,曰梁曰峁,形状如波浪一样。土气厚重,土色深黄,土质细腻纯粹,黄河从山中流过,构成了一个民族的“水土”。
  老话将迁徙异地之后不能适应新气候条件或饮食习惯,称作“水土不服”。陕北之水之土,构成了中国人基本的“条件”与“习惯”。我来了,借酒为引子,身体瞬间融入这个黄土版图。
  第二日,在若干连绵的山之中,拜谒柳青故居。
  一个作家之“摇篮”,构之以窑洞式,筑之以院落形。如此接地气——这个底气,滋养了柳青的写作。柳,得地气而青。
  是日,阳光洒洒,秋风习习,枝头有酸枣剩而不摘,以供飞鸟作“航空餐”。我跃起,拈得二三,啖之。跃起时,欲与远山试比高,山赢。
  书桌
  读贾平凹《学习柳青》:1949年新中国成立,柳青来到西安,为了真实反映农业合作化运动,他毅然决然地到长安县皇甫村深入生活,成为村中的一员,成为群众眼里的“柳书记”。
  我觉得,他大概是中国最早的“驻村书记”。
  作为村中一员,他穿着农民衣,吃着农民饭,干着农民活,走家串户地解决民事纠纷,参与红白事,制定村规民则,编农耕顺口溜。并且,创作。
  这个人,把土地,当成书桌。
  其实,在土地和书桌之间,需要一个同构关系。
  土地给予人的,书桌也应该能够给予人。
  土地所具有的品质,书桌也应该具有。
  这样,这个作家的写作,才不是空中楼阁。
  枣芽茶
  正午,正口渴,柳青家后院,商震老师呼我喝茶,乃一杯枣芽茶也。复第二杯,又第三杯。   在此广告一下:吴堡这个特产茶,不错。创意上,口感上,不输于我家辽西以嫩柳叶入肴。
  杯中枣叶舒展,其色青青。如同春天又来,一杯秋天里的春天。
  能够穿越时间,而逆转时间的,诗、文,往往致之。历久弥新而不褪色。
  或许写作,就是一片片摘下自己的经验、想象、情感,乃至灵魂,晒制成一捧永不褪色之枣芽,给有缘之人作茶。
  看黄河
  我在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山西、河南、山东八个省份,都看过黄河。独独少陕西这一段。
  这次安排去看黄河,正好拼成了一条完整黄河。
  当晚,散文家穆涛请吃饭,窗外涛声滚滚,我缺少的那一段黄河,正因为在我经历里变得完整,而欢呼。
  水,当然可以构成一个人的谱系。
  侧耳听,谱系在流淌,轰轰烈烈。
  作家墙
  柳青文化园,借山一壁,而成“作家墙”,册页、折子一般,展开。
  折子上展开了柯仲平、丁玲、马健翎、胡采、柳青、杜鹏程等四十一位知名作家之头像、简介及主要著作,他们皆为陕西籍或在陕北工作生活过的大作家。
  折子最后,留出空白部分,给新的陕西作家。
  作家,既是个体,又是集体;既是个案,又是序列;既是山之片段,又是整个山势。
  登陕西的山,需要无数作家作为阶梯。登文明的山,更需要无数作家作为阶梯。
  关键处的几步,要登上去。或者,蹲下身来,用肩膀把后来的人扛上去。
  ◇ 赵韵方
  吴堡的那片红
  一个深秋,我又一次来到吴堡。
  吴堡在我的印象里,依然是那个在布满飘动冰花的黄河边上的那个小县城。
  我是一个喜欢独自开车奔波在路上的人,可以忘却一切烦恼,唯有速度带来的安宁。而从河北往西,更是我心灵所向往的方向。每一次西行,對我来说仿佛充满了魔力,仿佛空旷、寂寥带有些许沧桑,能让我浮躁疲倦的心瞬间得到抚慰。吴堡无疑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吴堡是个小县城,沿黄河西岸的狭长地带而建。这次到访,是循着柳青的脚步而来。柳青出生于吴堡,在我的心里,柳青是个土得掉渣的著名作家,他的那张咧着嘴笑的照片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憨厚、实在、踏踏实实,像无数个生于黄土中的农民一样纯朴。
  汽车飞奔在高速公路上,我在心里搜寻着大学时学过的当代文学课本里的他。
  我只记得,他写了《创业史》,他的作品大多数是农村题材,与我的生活离得太远太远。我真的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与这样一个离我遥远的作家对话。然而,一切忐忑在我走近寺沟村的时候,释然了。“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赫然的一句名言刻在柳青文化园的文学之门上。我站在这句话的面前,仿佛是我的父亲在对我说话。父亲能有多远?柳青的短短一句话,让我对他在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豁然开朗,他的作品真实反映历次重大历史时期农民的现实生活和精神面貌,但是更重要的一定是他的人格和对祖国一代代青年人的影响,才成就如此多的人对他和他作品的喜爱。
  陕西无疑是个文学大省。铁凝曾说:“陕西文学的高度,就是中国文学的高度。”我们熟知的路遥、陈忠实、贾平凹等,他们视柳青为“三秦师表,一代文宗”,尊他为教父和导师,可以说他指引了陕西的众多作家一个个攀登上文学的高峰。沿着文化园这些著名作家的留言墙,我一步一步的走近柳青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这里因为文化园的建设,干净整洁,而我知道,柳青不是生活在眼前的院落、房间里,柳青也不是像文化园里那个酷似柳青的老人漫步在这平坦的大院子里,露着洁白的牙齿冲着每个人笑。我闭上双眼,想象着那样一个穿着中式棉袄的小男孩,在莽莽苍苍的黄土高原的沟壑里,爬上爬下,时而望着望不到边的黄土沉静地思考着,带着与别的黄土娃娃不同的念想……
  在柳青故居与柳青祖宅拐弯处,黄土上零星地长着两棵枣树。已进深秋,树上的树叶都已落光,但满树的红枣子坚韧执着的挂在树上,远远看去,红彤彤一片。同行的当地人告诉我,红枣是这里的特产,这里的红枣蒸过以后,特别甜。哦,那个我脑子里的黄土娃娃,或许还时常爬上这样的孤零零的枣树,望着这抹红……九岁,这个黄土娃娃,还叫成福的黄土娃娃叼着红枣儿进了私塾,从此以后,成福变成了刘蕴华。在寺沟村的私塾里,柳青度过了三年的时光,他既聪明又顽皮,父亲的一句“这世上读书人最值钱”,让他开始了读书生涯,走上了文学之路。转到佳县完小后,那里已不同于寺沟村的旧式教学模式。教师有从北京回来的大学生,深受五四运动影响,有的还是秘密共产党员,甚至在课堂上宣传革命。课程设置以新学为主,在这里,柳青第一次接触到黄土之外的味道,一切充满了新鲜与未知。1928年,柳青又来到了米脂县城,在这里,他看到了《党声》,看到了《共产党宣言》,他跟随已是共产党的哥哥到农村向农民宣传要组织起来反抗黑暗统治。他心里的红色志愿像老家黄土沟里零星的红枣子一样渐渐生根发芽。那时的一位老师后来说,我还记得他,年龄虽小特别爱问,社会、历史……追根刨底;最爱借书,晚上,人都睡了,他还在油灯前。每一个成功的人,都仿佛有着同样的这么一段经历,在富于幻想的少年时代,对未来充满期待,并为之刻苦努力。
  在绥德四师,红色思想在他的思想里绽放,他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他读了《政治经济学》《西线无战事》《少年漂泊者》《反正前后》等革命书籍。从绥德四师到榆林四中,从榆林四中又到西安师范,他在每一所学校都如饥似渴。他知道自己人生在哪里,随着自己阅历的增加、眼界的增长,他一步一步地坚定自己的人生目标,成为一个真正生于人民、长在人民中的文学家。
  我随着汽车在赶往吴堡石城的黄土高原的蜿蜒小路上,满眼是望不到边的黄,这黄土间唯一看到的灵动是镶嵌其中的枣红,零星却又坚韧,在你正感慨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时,给你一丝惊喜。这片黄土,如此深沉,枣子再红,如何走得出去?就如当年的柳青,又如现在吴堡的发展,这在此时的我心中,依然是个问号。   西安事变后,柳青对他的大哥说,我将为国为民,奋斗终生。他没有食言,他将鲁迅视为自己的导师,他读了大量鲁迅的作品,他也一样,将文学作为自己的事业,作为实现理想的工具。他来到延安,又来到了前线,随军参加战争,行军、站岗、执行特殊任务、参加战斗,他严格要求自己,像一个战士一样。这段经历短暂而深刻,丰富了他对革命对战争的认识和对人民的热爱。回到延安,他结识了当时著名的哲学家艾思奇,帮他树立了初入社会的人生方向。柳青明白一些斗争会对文学事业有所损害,便专注创作,不介入文艺界的派系斗争。之所以柳青的文学之路走得高,走得远,是因为他的站位,高于一些狭隘的斗争,高于一些短暂的错误。他是幸运的,幸运与勤奋的结合,必定会造就在某领域成功的人。我似乎渐渐看到了柳青走出黄土高原的艰辛之路。
  他对文学的专注,对文学的热爱精神,值得让每一个文学青年敬仰和学习。他大量的读书,恨不得把所有的文字咬烂,消化吸收掉。书中的故事结构、人物形象、描写手法、思想深度,各有各的特点,他都在细细体会。而此时,他又认识到,所有的成功者,都有丰富的生活积累,于是,他走进三乡,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种谷记》。这篇小说介绍了陕北抗日根据地与全国大部分地区不同的社会状况,他截取了一个小村庄,展示在共产党和民主政府的领导下,实行减租政策以后的故事。但是这篇小说却得到了很多作家的批评,人物典型性不够、人物思想意识分析不够、对现实矛盾发展的透视不够深入、作品的主题显不出强大的力量,但柳青不气馁,他说,我的路才刚开始,成败的结论还要再继续奋斗之后才能下,这只是自己的第一个作品,对缺点和失败认识到了,就是成功。而巴金也给了他很大的鼓励,说他不模仿任何人,独立处理题材、独创结果,这样的作家是最有希望的作家。接着《铜墙铁壁》出版,柳青到了《中国青年报》主持文艺副刊工作。他也终于有机会走进苏联,因为他一直深受苏联文学的影响。在离托尔斯泰、肖洛霍夫、高尔基等大家如此靠近的地方,他更深信不疑的坚定自己以后的方向,要到反映人民生活的地方去,潜心研究农村发展和从事农村题材的写作。从苏联回来,他决定把参加中国农村社会主义改造的全过程写成一部小说。他要回农村,也正是这一决定,柳青开始了生活和写作的新阶段。
  更是因为这个决定和他的艺术决心,《创业史》后来成为反映那个年代最重要的作品之一。陈忠实曾经说,《创业史》的艺术成就远远超出了个人意义,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高度的标志。研究柳青,实际上是在研究在那个年代,处在特殊时期的创作环境下的柳青,进行了怎样艰难而勇敢的艺术突围,完成了一个艺术高峰的创造。
  吴堡境内,黄河的沿岸,时而平坦安宁,时而咆哮激烈。平坦安宁时,我看到了黄土母亲的博大、孕育华夏的慈悲,转个弯的工夫,不知是哪一股力量,激励了这一滩汪洋,震耳欲聋的河吼想从宇宙的更深处呼啸而来,我站在离它如此靠近的岸边,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我忽然明白了柳青的力量从何而来,山沟里的红枣子为何红遍了几代人。之前的我,一直在找寻它是如何走出山沟,如何长得这样坚韧。现在我明白了,它根本不用走出这片土地,它的根深深扎在这片黄色的大地上,就如柳青一次又一次回到人民中去,他的根一次又一次往黄土中扎得更深,更深。
  离开吴堡的那天早晨,我来到县城的菜市场。深秋黄河岸边的温度颇有些低,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刺眼的阳光泼洒在摊位上的各种新鲜蔬菜粮食作物上。慈祥的老大爷问我要点什么?我笑着说,转转看看。菜市场那热闹劲不比北京磁器口差,身边两个中年妇女在谈论孩子的学习,我想起此行宣传部的一位同志告诉我,这边虽然穷一些,但家家户户都非常注重孩子的教育。柳青父亲刘仲喜那句“这世上读书人最值钱”的话又在耳边回荡。吴堡似乎也根本不用走出去,守着这份现世安好,守着这份母亲黄河温润养育,守着内心深处对这片对土地源源不断的热爱,就够了。
  菜市场不远处就有一家卖大红枣的,火红火红的,在阳光下,似乎都红出了枣香,我忍不住盘算着下次再来看看吴堡山沟里的红,闻闻吴堡饭桌上的枣香。
  ◇ 任芙康
  曾经的诵读
  八达岭下的南口,京城北部第一大风口。
  1976年,我在坦克团任汽车排长。1月9日,恰逢我早操值班,黎明时分,将全连出操人员带离营房,右拐,进入南(口)阳(坊)公路。“一二一,一二一”,数道口令喊出,一百二十余人的队列,刷刷地齐步前进。似乎无风,脸庞却快速僵硬,被冻得生疼,瞬间挤兑出我的声色俱厉:“跑步——走!”此刻,唯有迈腿前行,方为暖身的良方。紧接着,“一、二、三、四”,口令凶悍,音节断然隔开,又字字连贯,与整支队伍激昂的应和,无缝衔接,声声紧扣。千多米距离甩至身后,通体筋骨得以松弛,口中哈出畅快的热气,天寒地冻中的早操跑步,业已抵达惬意境界。
  景象一片太平,正欲下令归去,狂风起兮,公路东侧南口农场的高音喇叭,偷袭般地突然发声,播出一个天大的噩耗。队伍一下呆住,懈怠为溃不成军。字字含悲的讣告,惊恐地击中我们:周总理走了。
  心惊肉跳间,我已全无口令意识,只草草说出“回去”二字。众人茫然,拖沓着步子,捱回驻地。燕山脚下,浩大一座苏式营房,哀乐低旋,呈现出一种不曾见过的静止,而往日清晨,满目朝气沸腾。
  下午四时许,我招呼排里一位马姓战士,耳语他到营区门口,守候团部邮递员。当时的报纸分配极有章法,《解放军报》每班一份,《参考消息》每连一份。不言而喻,连队指导员才享有“参考”的首席资格。马战士的重任,便是截獲这份稀缺之报。我相信直觉,马的勇敢、机灵,远胜那位“愚忠”连部首长的勤务兵。
  一连数日,《参考消息》准时到手。我会一秒钟都不耽搁,面对主动聚拢的本排弟兄(时有外排战士门边徘徊,我一概示意请进),逐篇诵读献给总理的纪念。
  所选篇章,皆出自外国政要、名流之口,或是国际学人、记者之手。翻译精到、传神,只是译者姓名一概空缺。眼下我写这篇忆旧小文,惜无原报抄阅,仅凭当时倍受震撼的印象,模拟出几段文字:   当我们走进去,周恩来迎上来,逐一紧紧握手。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溢满谦逊、儒雅的真诚。
  宾主坐下来,略事寒暄,即刻进入话题。因内容重要而将时间后延,这反倒给人意外机遇,细致入微地见识到一种超凡脱俗:精力健旺,成竹在胸,敏锐透彻。在所有难题与挑战面前,周恩来都不会失态,不会失礼,不会侧目撇嘴,更不会敲击桌子。越是占了“上风”,越是拒绝嘲讽,越是远离鄙视,越是出语平和。漫长的岁月浸染,卓绝的人生阅历,使得这位深邃的长者,必将享有流芳百世的殊荣。有幸与他相处的短暂时光,你瞻仰的是和蔼平静的面容,你感受的是仁慈宽厚的爱心,你领略的是满腹经纶的智慧。
  当不得不与他告别,内心深处生出相见恨晚的遗憾。在不可思议的敬意中,又都会由衷地感恩命运,让我们荣幸结识文明古国一位举足轻重的伟人。
  这里,务须重申,上述句子,皆为模拟,失真之处,敬请前辈与同侪赐教。
  人生走到终点,待遇迥然不同。有的如油灯熄灭,从此销声匿迹;有的被经久传扬,给悼词中的“永垂不朽”,夯进山高水长的分量。外国朋友的肺腑之言,既仰慕治国平天下的英明,亦着眼修身处世的细节,无不带出呵护备至的柔情,不吝赞美的崇拜,毫无掩饰的悲痛。于是,《参考消息》因登载这些高贵的文字,一张小小四开报纸,天天充满黄金篇章。又因其语码与所有报章截然不同,而一纸风行,让人入迷、着魔。在我诵读之时,所有战士肃穆端坐,不少人眼含泪光。我的“川普”(蜀地官话)水准低,便以情弥补,尽力再现原文的虔诚,从不无端添话,只对少数生僻词句略加解释。
  每次读完,我会即刻让人将报纸送还连部。指导员与我有私交,对此不便作色。同时他另有难言之隐,此事有马战士参与,便更愿淡化。之前在一个场合,曾当众呵斥人家,该马并不驯服,迎头顶撞:“不搞调查研究,随便训人,是不懂马列的表现。”马效仿的是毛主席一句名言,这让指导员满面尴尬,并从此怵马。
  南口的一月,滴水成冰。每天如期而至的《参考消息》,就像一束束火焰,从天外烧来,腾起融融暖意。在我眼里,这段非凡时期,排里的弟兄,似乎受到特殊教化,更听指挥,更具活力,更见友善、大气。这与我期冀的氛围,颇为挨近,甚而觉得小小“排长”,亦可有大大担当。
  三月中旬的一天,一道命令,三辆“解放”,将我们全排人员、装备、给养,拉到京西八大处绍家坡。任务单纯,搬石运土,为几幢西式平房地基备料。营房处的督工,见这帮伙计身手敏捷,既不怕痒,更不怕痛,多次对我竖起拇指。我乘便直言提醒:急需猪肉、鸡蛋鼓励。那位倒是爽快,当即仰起腦壳,转动几下眼珠,特批每天十元伙食补助。别小瞧十元,实为重金,能保障三十来号人早点吃到鸡蛋,正餐盘中见肉。
  几乎与天气回暖同步,对周总理的缅怀,全城急速生温。进入三月底,局部地段已形成人头攒动。
  这日收工,三位班长喊住我,显然早有合谋,几张苦脸请求,工地交他们盯着,而我则应进城“上班”。我将几位班长的意见,视为“民意”,转天就从善如流。接连数日,我着一身便服,坐公交车至苹果园,换地铁到前门,直奔北边的广场。中午南长街上寻一家小馆,用毕一菜一饭,再返广场逗留一阵。晚饭前赶回绍家坡,先听几位班长的施工禀告,饭后全排围坐,听我念叨白日见闻。战士们的焦虑萦绕于心,然对我百般信服,乐意将种种道听途说,经由我口,转化为他们的“现场目击”。
  如此晨昏奔走,时过一周,戛然而止。曲终人散,完结游魂的日子,回到工地,倒也踏实。我进城,出城,神鬼不知,弟兄们的可靠,叫人惭愧。自己的身份与责任,应在施工现场。整日外窜,其实含着草率,工地有甚闪失,真不晓得将有何等悔恨。
  世事变化迅猛,真实到荒唐,令人无可遵循。倒海翻江的话题,可以在一夜之间,音讯杳然,成为名副其实的“绝唱”。明天会如何?后天将怎样?冥思苦索,前景未卜,不免猜想迭出。
  晚饭后,劳作了一天的战士,百无聊赖地躺在地铺上。我不甘心这种散漫,忽生一念,询问道:“愿意听书吗?”大家面露喜色,纷纷坐起来。我取出提包里的《创业史》:“这是一本反映农村生活的小说,一位叫柳青的老作家写的,听听试试,如无兴趣便罢。”
  出人意料,《创业史》大受欢迎。
  此后,晚饭放下碗筷,便有人张罗“开会”,并为我摆好高脚马扎,杯中蓄满开水。我捧着“重温”的大书,尽力有声有色。这与三月前诵读《参考消息》,情景相似,但已属另一番天地日月的惆怅。
  我将听众慢慢带离北京,进入关中平原。梁生宝便是英雄,徐改霞便是美人,这极度吻合文学的永恒主题。眼看二人瓜熟蒂落,却又止于意念,最后不了了之,着实令人叹气。
  这一天,大家听着听着,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小说正进展到素芳的遭遇:
  听见磨棚后边的土围墙什么地方咚地响了一声,她停住了罗面,也停住了对人生的思考和流泪,在磨子的嗡嗡声中静听着。她的心哏哏地跳着。是不是把偏院和后园隔开的土墙什么地方倒了呢?她有点害怕……听见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了。她忙掉头一看,天呀!天呀!怎么堂姑父从后墙跳进来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这不是做梦吗?我的天!可怕!可怕!你看堂姑父的神气吧!咧着有胡楂的嘴巴,露着白晃晃的牙齿,眯着右眼上眼皮一片疤痕的眼睛,酸溜溜的,简直换了另一个人。这哪里是勤俭持家,细致过日子的堂姑夫呢?
  ……素芳吓得缩成一团。她有点发冷,打着哆嗦……她想喊叫……她不是嗓音哑了,而是害怕喊叫的后果。这号事情被人知道了,可怜的素芳承担得起后果吗?我的天呐!素芳没有力量和欺负她的命运对抗哪!自己的名誉不强啊!
  唉唉!现在她想喊叫也来不及了。堂姑父已经伸开两只中年人强有力的胳膊,把她紧紧地抱住了。……她心里厌恶地想:这算做什么呢?太不近人情了!……断定她不会反抗的堂姑父,现在他把有胡楂的嘴巴……
  读到这里,我停了一下。有些犹豫,后边的句子是否继续?一位战士以为我口渴,忙递上水杯。我接过抿了一口,略加掩饰,终于读出声来。豁出去了,这位堂姑夫干得,我就不能读得?   把有胡楂的嘴巴,毫不动摇地按到她通红发烧的脸蛋上来了。堂姑父的一只胳膊使劲地但是亲热地抱住她的两只胳膊,另一只劳动过的大手,可怕地向她海昌蓝布衫襟子底下伸来了。
  太气人了,战士们跺脚击掌,嗷嗷直叫。《创业史》里,没有地主分子的人物形象,堂姑夫姚士杰成分最高,为富农分子。大家群情振奋,八成是痛恨这个道貌岸然的坏蛋。
  五月上旬,小说“连播”进入尾声,施工则以“质量优、零事故”提前告竣。连长、指导员专程赶来,陪同“东家”验收。未来宅邸的主人悉数到场,几位红军时期的老首长,满面春风,吩咐营房处大方点,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撤离工地的前夜,平板房的简易食堂里,上演出世上最高级、最快乐的聚餐。大鱼大肉管夠,白酒啤酒尽兴。如今,整整四十五年过去,历经各色繁华的肠胃记忆,仍不肯遗落那晚刻骨的奢侈。
  ◇ 姜锦铭
  吴堡走笔
  经过“二碛”的汹涌激流后,黄河在这里拐了一道弯,平缓向前。驱车顺着沿黄公路穿过吴堡县城,再往北一拐,就扎进了陕北连绵不尽的塬梁沟峁里。
  差不多十公里后,到达张家墕村。循着锣鼓声,笔者走进一处院落。演员们正在表演《跑旱船》,敲锣打鼓吹唢呐的都头裹白毛巾,院子中间是两位身着羊皮,头戴草帽的老人,他们手握木桨来回“划动”,两艘彩船“游走”在乘船妇女的脚尖。
  中间休息,七十五岁的张拴成撕掉“胡须”,脱下帽子,露出“真面容”,虽是冬日,额头也稍稍冒汗。“我们都是‘张天恩艺社’的,今天特地赶来录节目。”
  说起张天恩,这位半个世纪前去世的老人生前被誉为“民间文艺天才”,他创作的《赶牲灵》《跑旱船》等民歌现在仍广为传唱,是中国民歌尤其是陕北民歌的代表作。
  “他(张天恩)比我大一辈,我叫他‘叔’。”张拴成说,“他不抽烟不喝酒,就是爱说快板爱跳秧歌。”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
  三盏盏儿的那个灯
  哎呀带上了那个铃子儿哟
  噢哇哇得那个声
  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
  朝南得的那个咬
  哎呀赶牲灵的那个人儿哟
  噢过呀来了
  …………
  听着艺社的人唱起这首《赶牲灵》,仿佛还能看到那些为了生计,赶着牲灵唱着信天游的陕北汉子走在黄土高原千沟万壑的身影。
  而这种景象也是早年间的事,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牲灵,耕地、拉水、驮盐、送炭。现在,牲灵早被摩托车、小轿车、大卡车代替,成为农民的“新宠”。
  “现在找个赶性灵的可不容易,为了拍《赶牲灵》,找了好几个村子才找到两个骡子。”现场拍摄的导演薛锐说。
  拍片的是几个“80”后“90”后小伙,他们正在打造一个非遗保护的《陕北民歌微视频》系列。他们一会拿着镜头近距离贴着艺社演员拍,一会又升起无人机将整个院落摄入镜头。
  张天恩生前就住在这个院子,那时只有三孔窑洞。20世纪60年代,他因贩卖牲灵被关押入狱,罪名是“投机倒把”,三孔窑洞中的两孔还被“征了税”。
  现在院落扩建成了九孔窑洞,并挂牌“民歌大师张天恩故居”。据张拴成介绍,张天恩出生地并不在张家墕村,而是五里地外的雕墕村。
  笔者驱车一路弯道一路爬坡来到雕墕村,行至路边一处拐角的几孔破旧窑洞处,随行的张家墕村驻村书记薛赵飞伸手一指:“就是这儿。”
  在上了前面的一个坡的平缓处停下车,笔者返回走下坡,来到张天恩的出生窑洞前。窑洞窄小,没有门窗,只用几根木头简单钉起来的栅栏遮挡,里面堆着杂草。旁边还有两孔窑洞,其中一孔里面还有几个小羊羔,平地上放着一个装满清水的大盆。
  窑顶是一处小广场,几位妇女在边上唠嗑。一道道山梁间坐落着一处处窑洞院落。得益于国家这几年的脱贫攻坚支持政策,家家户户的窑洞院落都整修一新,村里各户之间以及通往村外都修了水泥路。村上两百多户籍人口,但常住村里的只有四十多人,张栓成就常住在县城大女儿家里。“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或者有表演活动才回来。”
  雕墕村和附近的寨茆山以及呼家山村合并成立了村委会,村委会设在人口三百多人的呼家山村。而张家墕村是大村,有一千多人,相对独立。
  再往前走,翻过一个山梁,来到属于张家墕村的一处养鸡场。这里占地35亩,鸡舍分布在山坡各处,共有5000多只鸡,平地处还种着苹果树、杏树和桃树等各种经济林木。这些都是村庄脱贫的重要支撑。
  登上最高处,朔风凛冽,对面整个张家墕村在阳光下历历在目,两山之间的沟里是307国道。村庄的另一项脱贫项目,占地10亩、发电容量为500KW的光伏发电板熠熠生光。据薛赵飞介绍,为了脱贫致富,张家墕村还推出了“扶贫互助资金协会”项目,县扶贫办先后注入50万资本金作为周转,采取“三保二,五保三”的农户互保形式,以低息向农户发放贷款,每笔2万,用以支持农户小型致富项目。
  去年5月7日,陕西省政府公告,吴堡县整体脱贫。这个曾属于国家级扶贫开发的重点县(同时也属于吕梁山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终于甩掉了贫困帽,这也得益于各方支援,其中就包括来自国家能源集团的援手。在过去七年内,集团累计投入定点扶贫专项资金7700多万元,启动实施帮扶项目80多个。同时,集团还先后派到吴堡四名扶贫干部,其中两名是驻村第一书记。
  在红湾村,笔者见到了高瑞,他来到村里已经一年零四个月。村里63户贫困家庭他都一一访问过。耗费他日常最多精力的事情还是壮大村集体经济,抓手就是在流转来的650亩土地上发展林下经济——枣林下养鸡,规模已经达到万只。同时,村里还兴办了肉牛养殖场。公司则在村里帮助建起了文化广场和养老院。
  “身穷穷三年,心穷穷三代。”吴堡县不少村庄的墙壁上写着这句话。吴堡在物质脱贫时,还加大文化资源开发弘扬的力度。除了张天恩的民歌文化,吴堡的另一张文化名片是大作家柳青——被路遥甚至整个文学陕军奉为精神导师。10月底,以柳青命名的文化园在他的故乡寺沟村建成开放,二十个院落七十七孔老窑洞里收藏有1675年以来五百余位陕西作家作品14000余册,手稿书信书法14816页。他们的目标是打造“陕西文学第一村”。   革命文化是吴堡着力打造的另一个精神高地。1948年3月23日,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率领中共中央前委机关在吴堡县川口村东渡黄河,如今这里修起了纪念公园。在吴堡,另一个经常被提及的被家乡人引为荣耀的是开国少将慕生忠。新中国成立后因修建格尔木到拉萨的公路,慕生忠被尊称为“青藏公路之父”,吴堡县城的文化广场上竖立着他高大的雕像。
  离开吴堡,张拴成老人通过微信给笔者发来两段视频,内容是他参加表演的二人场子。回拨高瑞的电话,铃声内容是介绍红湾村的致富项目。
  短短一个月,笔者两次来到吴堡。我小时候在晋东南浊漳河边长大,河不大不小,因此很想知道每天在大河如黄河边生活是怎样的感受。早晨,酒店边就是静水深流的黄河,对面是山西境内宽厚连绵的大山。吴堡全县有八万四千人口,据说县城就有三万多。河边的塑胶跑道上,人们在跑步锻炼,广场上还有跳舞的人。旁边的护栏石板上雕刻着吴堡的文化信息,包括非遗项目、风光地理、历史人物以及诗歌谚语。
  走下台阶,伸手进黄河,有点凉,还有点黏手,河水并非如想象中的黄色,和周遭山体的青灰色有点像。黄河还是千百年的样子,而岸边高台上曾经固若金汤的被称为“铜吴堡”的石城,已是断垣残壁、草盛井枯。人们在这里流连感叹思古怀想,感慨历史在演进,新城在崛起。群山不语,黄河不息。
  看过陈凯歌的《黄土地》,看过路遥的《人生》,陕北的黄土地以前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一个陌生而巨大的存在。这次终于有机会亲近它,深入它的山川和村镇,和这里的人聊聊,新近又看了张维迎的《父亲九十》,可以说,对吴堡对陕北有了切近的观察理解,但还远谈不上深入。这里的文化很深远,如黄土地一样厚重,这里的视野没有被大山遮挡,反而随着黄河延至远方。
  ◇ 毕华勇
  寺沟之冬
  冬日,我又一次走进吴堡县的寺沟村。在陕北,冬天的黄土地上,那些夏日里疯长的树木草丛都变成了褐墨色,时常飞过一群鸽子或麻雀,偶尔还有些不知名的小鸟在草丛里跳跃、欢呼,就像一幅浓墨的国画,气势磅礴。沟壑丘陵、山川河流将个性大开大放地张扬。太阳升起来,将一层薄雾推开,所有的村子露出祥和与温暖,天蓝,土厚,人在其间。
  寺沟村亦如此,神秘而内敛,让人不厌其烦地走来,静听,静观。十分虔诚地走进那一孔孔窑洞,眼里的书、文字、图片,像是灯,像是月,心灵瞬间得到释放,安静、肃穆,坦然、自在,尘世上所有的困惑与忧愁,在这里停止了。
  我就这样走进了柳青文化园。
  园口巨石是书,书如巨石,横竖相叠,厚重如山。這样的门很少见,站在门前,你便会思绪万千,这样意味深远的门,无论是读者,或者是目不识丁的老农,只要看见它,就会明白。在你一生所经历的人和事中,有些注定要遗忘的,有些则会刻在脑海深处。寺沟人最引以为豪的便是从门里出生的柳青,“一个大写的人”给我们留在记忆深处的精神财富,就像如书的巨石,隐藏着那些智慧的文字,要读懂他,必须心怀敬仰和虔诚,要有宗教般的仪式。
  寺沟的冬季,安静的犹如一泓水,神秘而内敛,那条曾经潺潺流淌的河水,已被疯长的水草掩盖,在寒风的吹打下,水草褪去了绿色,在河道中悄悄地等待着又一个春天。寺沟的村民,三三两两在“文学之门”前见证着南来北往的人,操着各种腔调探询或谈论有关柳青的点滴,也许他们此刻才明白,柳青不仅仅是个念书识字的人,而是会写文章的标杆,他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个“大人物”。
  是的,这个“大人物”是我们当代文学界的灵魂,也同样是精神上的一面旗帜。
  寺沟的山和陕北所有的山一样,无规则地连着,一条沟一道梁排列开来仿佛又有顺序,柳青文化园就在这山沟中。从门口走进去,一条上坡的路用本地大大小小石块铺就,一眼望去,二十多个院落,七十七孔窑洞以它特有的元素和风格,靓丽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右边,青石刻像顺山势逐渐攀升的“作家墙”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这些曾在陕北工作和生活过的全国有影响的作家,还有陕北籍作家,在文化园里让人们驻足,使人们从记忆深处怀念他们的辉煌成就以及他们对年轻人的影响。上台阶,沿着宽窄规律、弯折有序的石路走,从“柳青故居”开始,我寻找园中主人生活的痕迹。仿佛在某一个空间,某一个时间,我与柳青相遇。在米脂吕家硷那个穿着大裆裤、黑棉袄的乡文书,就坐在碾盘上,抽着旱烟,说着他的人生奇遇,和一群老汉后生掰手腕耍输赢,虽然是短暂的遐想,亦回味无穷。我就是这样听吕家硷老汉讲述的,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在人间烟火中,活出了自己。
  作为后辈,在这个冬季专门来看这位“老人”的故园,阳光落入寺沟窑洞的院子,无风的冬季显得如此暖和,这里所有的文字、书籍,还有作家墙,仿佛像阳光一样炽热。我知道自己的躯体激荡着不一样的情绪,前辈们一双双睿智的眼睛,越过光阴、山川、河流,给你和我人生与书写的启示。仰望明天,尊敬文学,如在夜间,透过窗纸,我能看见一盏灯光……
  这园子就是一个文学的大观园,也是陕西乃至中国文学史的缩影,无论谁走进这个园子,都必须扬起颈项,望着柳青,他会给你传递一种信息,像和邻家一个老头叙说着生活的当下、未来。于是,我感觉到,自己有一模一样的心,想把一扇天窗敞开,深度地去理解寺沟出生的柳青,从那个窑洞那个院子一步一步走出去,以爱和无畏的名义,开始《创业史》的征程。
  柳青给我留下的遗产太丰富、太厚重, 当那些文字对我的心有暗示时,我多么梦想有一刻自己能走进文学的神殿,去领悟,去朝拜,去把人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把春风与嫩绿、夏日与生长、深秋与落叶合在一起,从所有黄土山的回声里,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学。我知道,这很难,寺沟的这个园子,以一种精神的张力,开启了陕北人文化自信的启幕。
  碑石是安静的,文字是安静的,而有一种巨大的冲击力,使我滚烫的灵魂与寺沟之冬燃烧着。
  我觉得从走进这个园子开始,已经与梁生宝、梁三老汉、郭世富以及石得富、李银风、金树旺们拉话了,这种相遇,有久别重逢的感觉,我早已俯下身来,把心交给了大地。在这大俗大雅的人间,柳青文化园为我们精心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家园。
  这是2020年寺沟的冬,我从柳青文化园又一次走过……有了这些,一生一世活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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