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小众艺术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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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对不熟悉城市的艺术访客而言,说起巴黎最文艺潮流的艺术区域,直觉反应为玛黑区Marais。除了是整个城市的商业购物中心,此区聚集了知名美术馆(如蓬皮杜艺术中心)以及国际画廊(贝浩登Galerie Perrotin、达太-罗帕克Thaddaeus Ropac、Galerie Templon、Marian Goodman、Almine Rech ......)然而,由于租金成本、区域风格、邻里精神以及未来都市发展政策,巴黎本地更前卫、年轻、多样的艺术机构,却大多另有选择。
  本企划巴黎小众艺术地图,将迈开脚步,首先来到贝尔维尔(Belleville)。仿若城中之城的贝尔维尔,是个充满活力和创意的街区,位于巴黎东北部第11、19和20区的十字路口,过去是巴黎的工人阶级以及移民所在的区域,因为租金合理、时髦咖啡与酒吧星罗其中,更聚集了许多艺术家、小型画廊、美术馆、出版社等艺文机构,生活氛围濃厚,其中酝酿着粗犷与活力的当代艺术。
  然后再更远,我们将去往郊区。人们常说,「要巴黎人乘飞机去别的城市,比要他们乘地铁去郊区容易。」然而因为近来紧锣密鼓筹备的「大巴黎Grand Paris」计划,使过去曾是重工业区的庞坦(Pantin)包括罗曼维尔(Romainville)异军突起。自2010年左右奢侈品牌大举入驻该市之后,曾经的车间、厂房、仓库,正转化成当代艺术聚落,以及著名画廊的所在地,此地被称为“巴黎的布鲁克林”。


  反抗军精神:贝尔维尔Belleville
  巴黎的贝尔维尔区仿若城市丛林中的独立村落,村民们携带着过往的历史,自诩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身份。
  首先是工人阶级的身份,此代表着居民们平均的普遍景况(贫穷以及共经的苦难),以及团结的价值(法国最早的工会组织即诞生于此)。自19世纪初以来,贝尔维尔(1860年被巴黎吞并)始终是许多小型工厂和手工艺作坊(鞋类、服装、皮革制品、机床等)的聚集地。直至20世纪初,接连不断的移民浪潮,为这个特殊身份注入多元文化的血液,首先是波兰、亚美尼亚,一战过后,中欧犹太人、50年代的突尼斯犹太社区、60年代的马格里布社区、80年代的亚洲社区、西印度群岛、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社区,乃至今日1990年代和2000年代的中国移民......他们继承并同时延续了宽容和互助的价值观。
  贝尔维尔身份也是共同奋斗的成果。 1871年,该地区的居民反抗共和国统治,建立了史上有名的巴黎公社(Commune de Paris),是一个民主的、进步的、接近自我管理的社会组织。最后这个短暂的政权失败,贝尔维尔顽强抵抗,在1871年5月27日共和国军队占领巴黎时,这是奋战到底的最后一个地区。这场民众起义,尤其是他们所抱持着更好地“共同生活”的愿景,使这段短暂的历史成为当地民众的强烈象征,甚至成为了整个法国人民心灵中的精神标志。
  上世纪90年代初,贝尔维尔的许多建筑残破不堪,巴黎市府意欲大举推动一项翻新工程,其中包括摧毁大部分原有街区,并兴建购物中心和豪华住房取代。居民们拒绝了这个项目,因为它扭曲了社区的城市身份,并发起了协会组织来阻止更新,最后翻新改造的项目是由该协会参与共同拟定。
  在讨论「贝尔维尔身份」主题时,历史经常被提及。当然,这种讲故事的方式,使人们能够以一种更活跃的方式来识别其中的人,但这样的叙事已渐渐流为过往。今天,这个地方的共通本质是基于精神上的丰富联想,部分居民对其独特性的强调即愿望,最重要的是朝气蓬勃的艺术生活。


  尽管自1960年代以来,该地区已经进行了一系列的翻新与整修,然而即使时至今日,贝尔维尔的都市结构仍保留着工业化的历史痕迹(包括工人住房,许多车间和小工厂的存在)。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低租金以及这些巨大的废弃工业场所的存在就吸引了艺术家。他们正在接管社区的身份,并越来越多地参与社区的日常生活。
  2002年,法兰西岛大区地区性当代艺术收藏基金(FRAC Ile-de-France)在该地区启动展览空间「高原当代艺术中心 Le Plateau」,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应当地居民的要求。尽管该地区的第一家当代画廊(galerie Jocelyn Wolff)于2003年开业,但直到2000年底,许多其他画廊才选择贝尔维尔(Balice Hertling, 2007、Crèvec·ur, 2009、Marcelle Alix, 2010、22.48M2、2014 ……)。除了画廊,还有艺术相关出版RVB Books(艺术图书独立出版社)2011年、Villa Belleville(艺术家驻留与工作坊)2015年、Julio(艺术家运营空间)2016年、L’ahah(艺术家支持平台)2017年......
  2014年,许多从事这种文化生活的人创建了Le Grand Belleville协会,该协会通过众多活动(开幕、画廊之夜、晚会)将这种艺术活力带到了大众生活中。
  巴黎的布鲁克林:庞坦Pantin / 罗曼维尔Romainville
  十几公里之外,在环市高速路的另一边,同样的冒险还在重演。这条环绕巴黎的高速公路标出了巴黎的边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物理边界也已成为许多巴黎人拒绝跨越的心理边界。人们常说,要巴黎人乘飞机去另一个城市,比要他们乘地铁去郊区容易。
  看来,这种势利感正在趋于消退。由于巴黎市中心的房价压力,以及拥有更宽敞生活空间的可能,郊区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吸引力。也许公共当局(国家和地方)为建立一个“大巴黎Grand Paris”所作的努力正在体现成效。的确,创建全球大都市的愿望,导致了大量基础设施投资(在郊区扩展地铁,以及创建了新线路等),目标是将郊区吞并到首都中。   由于东北郊区的去工业化,庞坦(Pantin)曾经历严重的经济和社会问题。就像几十年前的贝尔维尔一样,这里有多元文化的人口和法国罕见的活力,有工人阶级背景,还有大片未开发的土地,艺术家开始落脚在这里。
  已经在玛黑定居30年的Thaddaeus Ropac画廊,2012年在庞坦开设了第二个空间。他们修复了一家旧工厂,为巴黎市中心的狭窄的展场,创造了广阔的后工业环境。在制度方面,CNAP(法国国家视觉艺术中心)也将于2024年迁往庞坦。自2019年以来,邻近的罗曼维尔(Romainville)市一直是Komunuma空间的所在地,该空间是另一座同样废弃的工厂。
  Komunuma项目的发起人Fiminco基金会(隶属于Fiminco房地产开发集团)在这里启动了基金会展览空间和艺术家住宅。建筑群内,还包括了画廊(Air de Paris、Jocelyn Wolff、In Situ Fabienne Leclerc等)、FRAC的基金会储藏馆区(并设展览空间)、纽约帕森斯学院巴黎分校(Parsons Paris school)或勞雷尔帕克图书( Laurel Parker Book)等艺术相关工作室。来自中产阶级的年轻人开始在环路的这一边定居。庞坦某些地区的高档化进展顺利,让人仿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巴黎这块郊区的经济也增长迅速。上世纪90年代初,爱马仕(Hermè)在庞坦建立了品牌线中最高端手工艺作坊,为这种发展提供了动力,在工人阶级的过去以及开放的时尚创造力之间牵起联系。 20年后,香奈尔在附近成立,随后则是服务这两家巨头的相关供应链,雨后春笋般地开始发展部属,最后,法国历史最悠久的时装学校ESMOD(创建于1841年)迁至庞坦。万事俱备,巴黎东北区从此华丽蜕变成为了世界的时尚中心。
  其他与文艺无关的产业也发现这个地区有一定的吸引力,各种领域都逐渐有许多分支项目在本区启动。
  尽管在这里,以重大历史事件为基础的集体身份叙事,将更加困难,但我毫不怀疑,故事将被书写。然而,最重要的是,郊区与首都的融合,可能仅是城市扩张和对空间需求的自然结果。毕竟,巴黎自成立以来一直遵循这一模式发展。然而,庞坦已经成为一个艺术和创作占据重要地位的城市,罗曼维尔也将走向同样的道路。巴黎郊区的这一部分,是否将成为明天的“大巴黎”当代艺术的新中心?
  法国第三大收藏机构FRAC泽维尔·弗朗切斯基Xavier Franceschi
  1981年是法国政治界风向改变的一年,因为首位民选的左翼总统密特朗(Fran·ois Mitterrand)上台,带来其具有社会主义思想的执政。他大举推动文化建设,并将文化资源从首都巴黎分散到各地,在每个省份设立艺术收藏机构,推广艺文活动以及教育,这就是FRAC(Fonds régional d’art contemporain 地区性当代艺术收藏基金)的起源。现今,全法国共有23座FRAC,通过各自的艺术项目、当地文化政策以及各有特色的收藏框架,每个FRAC都表达了对当前艺术的不同取向以及独特见解。
  「FRAC的目标是建立国际当代艺术的收藏,然后将其在国内甚至全球旅行展示,比如在美术馆、艺术中心、市政空间、艺术学校、历史古迹或公园、社区协会,有时还在医院等地方展出,以教育提高人们对当前艺术创作的认识。」泽维尔·弗朗切斯基(Xavier Franceschi)自2006年任职直到现在,担任FRAC ·le-de-france(法兰西岛大区地区性当代艺术收藏基金,此FRAC隶属于巴黎首都圈,无疑是全法国最重要的一个。后文简称FRAC)的总监。巴黎的二次封城刚结束,马上届临圣诞新年假期,弗朗切斯基显得有些疲惫但语调里依然兴致高昂,在百忙之中与我们对谈。
  2000年左右,许多FRAC纷纷兴建属于自己的展览馆,有人称之为「第二代」FRACs,指的是FRAC从收藏体系跨界美术馆的双重身份。「除了建构收藏之外,我们还有另一个工作的向度,就是『高原当代艺术中心Le Plateau』(后简称「高原」)馆内的策展以及艺术家合作项目,其中包括驻地创作、艺评家或相关活动组织邀请以及出版物等,这些现在都是FRAC活动的一部分。 」
  「另外,2014年我们的第二个空间『城堡当代艺术中心le chateau』成立,属于伦蒂利(Rentilly)文化公园的一部分,艺术家Xavier Veilhan将城堡修复以及改造成名副其实的艺术品,外墙装设玻璃,映照蓝天白云非常漂亮,而那里同时也是展示艺术品的最好场所!」
  艺术收藏基金与美术馆是完全不同的体系。艺术收藏基金倾向以低价购入艺术作品,借此支持艺术创作,特别是年轻有潜力的艺术家。而美术馆的学术性倾向,或多或少有点盖棺论定的意味,因此两者着眼以及评判的标准相当不同。如何两者兼备,让我有些好奇。
  「美术馆用学术的方式来为艺术家背书,我们则是用收藏与推广来支持艺术家。FRAC的收藏审查委员包括艺术评论家、美术馆馆长、艺术中心总监、策展人、艺术家、公众人物或私人收藏家。能够纳入收藏的作品必须经过专业和严格的审核,我们基金会以此来建立自己的高度。」那么「高原」是否也在自身学术地位的提升方面有所企图? 「当然,自『高原』项目启动之后,美术馆已经逐渐建立了口碑。其实东京宫也在同一年成立,如果当初可以合作,那现在的结果应该会非常令人激动。」
  有意思的是,「高原」同时也是最早入驻贝尔维尔(Belleville)的机构,因此领头羊般带动了此区的发展,成为今日巴黎当代艺术的重要区块。我问起当初是什么样的远见,使得FRAC决定落脚在此。 「『高原』所位于的这一块地,过去曾是法国国家电视台SFB(SociétéFran·aise de Production)的摄影棚和拍摄场,他们在2000年搬离之后就空了下来。你能想象吗?在那个时代,法国只有两个国家电视台,因此在当时是一个最主要的大型文化机构。这个空缺让贝尔维尔的当地居民极为失落,于是居民团体Vivre aux Buttes-Chaumont就联合了土地开发商,共同制定一项向当代艺术开放的计划,希望引入文化机构进驻。这是我们进入贝尔维尔的原因——事实上是居民希望我们过去的。」   「而就在今年,FRAC加入成为Komunuma项目的一个部分。主要是因为我们的馆藏已经近两千件,因此亟需一个空间可以安置藏品,那里的空间除了收藏之外,也会有展览以及艺术家的项目。罗曼维尔(Romainville)因为大巴黎的开发计划,所以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我相信那里未来的当代艺术景观将非常繁盛而令人兴奋,我们很高兴能够在那里与优质画廊、艺术家工作室、学校和艺术基金会比邻而居。」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则是有关基金会的未来。据统计,FRAC的收藏现已经汇集了来自6,000个不同国家的艺术家的35,000多幅作品,是法国第三大收藏机构,前两位分别是法国国家视觉艺术中心(CNAP)以及庞毕度中心的国家现代美术馆。法国文化政策顾问克劳德·莫拉尔(Claude Mollard)曾推估FRAC最初投入约650万欧元所收购的作品,今日已经升值到10亿欧元,是成功的艺术投资政策范例。那么请问FRAC会贩卖作品做出收藏的轮替汰换吗?
  总监弗朗切斯基敛容正色:「不会,这是法令禁止的,况且我们的任务是为未来留下文化遗产,而不是营利。」
  不走直线的决心 Marcelle Alix伊莎贝尔·阿方西 Isabelle Alfonsi
  初次造访画廊Marcelle Alix,我便被这个空间吸引,不大,石膏砖地板上的几何图案,极有法国典型居家的室内特色,学术性很强的艺术家夏洛特·摩斯(Charlotte Moth)的装置/雕塑作品,低调简约地完全融入方盒子一样的小屋。然后钻入秘窖般的地下两层,静谧黑暗的地下室里,正播放着视频作品。
  在这里,我遇见了伊莎贝尔·阿方西(Isabelle Alfonsi)。
  由于具有高水准的展览项目,从2009年成立至今,参加过FIAC、Art Basel、Frieze、Liste等国际博览会,画廊Marcelle Alix在机构和收藏家之中,已经拥有非常牢固的声誉。两位画廊主阿方西与其合作伙伴塞西莉亚·贝卡诺维奇(Cécilia Becanovic),背景是作家以及獨立策展人,经常被归类为在巴黎当代艺术界中,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女性。
  「十年前,贝尔维尔不像今天,街头更加鱼龙混杂。然而FRAC的『高原当代艺术中心Le Plateau』刚刚启动、元老级的Jocelyn Wolff画廊、以及由艺术家、作家、策展人、艺评家共组的Castillo/Corrales项目(现已结束)等等,都不约而同聚集在此,引起了我的关注。」他们代理的艺术家包括刚在2019年的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代表瑞士国家馆个展Pauline Boudry / Renate Lorenz的艺术家组合、加拿大当代艺术的代表艺术家之一Liz Magor,以及Laura Lamiel等人,都在国际上相当活跃。
  与阿方西谈起了Marcelle Alix画廊的起始,「巴黎这个城市有许多面相,比如十六区的景观就与这里完全不同,全是富人,你可以想象的法式豪门全集中在那里,上层阶级与天主教徒,孩子几乎统一穿着精致的制服,周日街头空无一人,因为人人上教堂......如果搭地铁从西南区来到东北区,几乎仿佛穿越了两个国家!」当代欧洲依然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封建,保守固着,然而多元与移民文化带来的冲突与杂乱,似乎可以打破这个僵局,并且滋养艺术的内容。 「最终选择在此地落脚,不只是因为这里租金便宜,而是多样性与包容性。」
  这种更愿意与人和地保持联系的态度,其实来自于她对于生活与居住的看法。 「我过去曾在玛黑区的画廊工作,午餐在附近买一个三明治就要价不菲。在这里,亚餐、中东、北非……每天都可以尝试不同的菜系,这里的邻里让我觉得更丰富而充满活力。」另外,除了画廊空间之外,她们也尝试一些特别的项目,「最近我们与CAHN CONTEMPORARY合作策划了一个展览。」Cahn家族是巴塞尔一个超过150年的古董商,他们在巴黎的Bagnolet设点,「我们将古希腊和罗马等上古时期的艺术品,包括雕塑、花瓶、玻璃品、珠宝和硬币等,与Louise Hervé & Clovis Maillet, Laura Lamiel, Gyan Panchal, Jean-Charles de Quillacq等的当代艺术作品并置展出,借由作品建构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


  真挚的阿方西是坚定而不过激的女性主义者,观点随顺而柔韧,「其实开一个空间真的花不了太多钱,除了房租,外加一些像是运输之类的费用,封顶也就是这样了!我们起初都有各自的工作,开始运营直到画廊上了轨道,总算可以支付自己薪水,然后才专职投入。慢慢地,画廊从一户,延伸到地下层、隔壁户,几年来,我们规划装修仓库,开放成为展览空间,然而又因疫情再度延宕了...... 不过也没关系,明年争取完成吧。和艺术家合作也一样,几年前我们和一位很好的英国艺术家擦身而过,在惋惜之余,我也放宽心,可能时候未到。谁知道,我们后来又再度取得联系,明年要做他的个展!」
  「事情都讲求缘分,非常有机的。」
  「有一位记者曾经问我,画廊要展示什么样的“艺术类型”,试图把我们的想法和支持艺术家,简单粗暴地收在一个标题下。这就像强迫我去做个艺评,总结自己正在做什么,然而对我而言,只要事情正在发生,就很难概括描述。我们的工作更像是创造者,而这个创造的可能性,也就是我当时决定启动这个项目、开一间画廊的原因。


  当然,我不是艺术家,但创造性,是我所知的真正自由和唯一乐趣,而与艺术家共享这种快乐与成就,是我们画廊的基础。抱着不走直线的决心,一种为了满足这个愿望,而走尽可能多的弯路的决心,一种以螺旋和非线性的方式前进。对我而言,这与女性主义所探讨的主题充满关联:不断质疑问我们“天生(默认)”的走向。既向前也向后。不要对每件事都抱有答案。 」


  艺术代祷者 L’ahah玛丽·坎托斯 Marie Cantos
  在梅尼尔蒙当(Ménilmontant)地铁站下了车,一头钻进了外面只有4摄氏度的气温,在寒风中前往贝尔维尔(Belleville)的第一站L’ahah,我们将初次造访这个机构。
  L’ahah在贝尔维尔共有两个空间,沿街的#Moret大门深锁。十二月初的法国仍处于“后封城”的“软解封”期,原本预计月中起逐步开放的文化场所(包括美术馆、电影院、剧院等),在日增仍居高不下的情况下,又再次被迫持续关闭直到一月初。
  一切都显得这么未定,我开始后悔在出行前没能先与他们取得联系,我们前往第二个地址#Griset试试运气,这里看起来像是条后巷,其间倒是不乏IESA美术学院的学生往来穿梭。我们在一栋外貌不甚体面的颓废旧大楼前(后来得知这是由老旧铸造场改建)再次见到标示,充满疑窦地摁了门铃,然后循指示沿着厂房般的扶梯爬到了三楼(因为一旁的货用电梯似乎不管用)……一切简直是实境寻宝游电玩的场景,心里毫无准备自己将会找到什么。


  「允诺视觉艺术家长期以及量身定做的支持。」L’ahah网站的第一句「为了促进艺术家的能见度,L’ahah发展协助传播的媒介,包括:展览、发表和出版物。在五年的合作中,将为艺术家们在巴黎举办两次个展,并同时规划相应的发表以及出版。」听起来像是艺廊或艺术经理人的自介,然而「L’ahah是一个非营利性的单位,更像是一个协会或大家庭,与多位艺术家建立互动的伙伴关系。」L’ahah的艺术总监玛丽·坎托斯(Marie Cantos)这么说,短发的她看起来精神奕奕。
  「如你们眼前所见的,L’ahah举办展览(当时正在举办比利时艺术Bernard Gaube的,他自学成才,过去的艺术创作是陶塑,画风相当清新),同时与艺术家共同尝试与开发各種渠道,来适应与满足不同成员的需求。透过L’ahah的人脉与资源,每个人都可以得到适当的支持。」「我们举办展览以增进艺术家曝光的机会。然而由于每位成员的质性都不同,所以我们的工作内容也很有弹性,可能是协助他们与商业画廊牵线、策展人引介,或与群众对话。」
  有稳定的经济支持的L’ahah,目前运营三个空间,这三个地方都以它们独特的品质相辅相成。 “#Moret”和“#Griset”在巴黎的第11区,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主要专注展览与项目活动。第三个地方,位于大巴黎南部的Ris-Orangis,致力于实验和研究,由五个不同区域的工作室和一个200平方米的大空间组成,供艺术家在那里测试悬挂、制作大型作品、执行个人或集体项目等。
  「另外,我们致力于跨领域的知识生产,在每档展览期间,机构都会随展览与艺术家的关注领域,定制三到四个表演、活动或项目,主要目的是将来自不同领域的人聚集起来,同时借此让公众更大程度地参与艺术。L’ahah是一个平台,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带来知识与欲望,并且可以从中自由地引用。」
  我们咋舌,因为这听起来几乎像是个公益项目,我好奇他们究竟期望有什么回报? 「说到回报……这些交流本身对我们而言非常宝贵。当初启动L’ahah项目,是由于两位创始人Pascaline Mulliez和Marine Veilleux起先拥有自己的画廊,然后开了没多久,就发现他们的工作,除了艺术家与艺术本身之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耗在与艺术家角力钱多付少付的问题上……于是他们想,不如干脆办一个非营利项目好了,这样可以聚焦在支持艺术上,而不需要为其他细节绞尽脑汁了。」
  「机构最大的愿望,就是艺术家在离开L’ahah之后,能够成长茁壮,继续他们的创作历程。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一个『通过』的概念,『L’ahah』在法文里有一种说法,指的是像墙上的洞,透过这个洞,目光能够穿越,收获新的视野。我们一起走,就像场冒险,L’ahah在与成员们合作的同时也不断变化、与途中遇到的同伴接触而重塑自己……」


  几乎像是天使投资人的L’ahah背后,固然有充沛的金援,然而支持有很多不同的方式。给需要的人一笔钱,但是这不一定适得其所。L’ahah提供空间、经验、知识,可能还有爱,与艺术家共同找到能助其持续经营的线索。
  「就像是你教孩子骑自行车,你总得扶着他,跟着他跑上一段,然后你松手,孩子也许就自此学会了怎么骑车。」
  艺术不离邻里 22.48m2萨里奥·卡尔塔比亚诺Rosario Caltabiano
  奥勃洛莫夫从未离开过他的公寓。他逃离了世界及其喧嚣,舒适地包裹在一件旧晨衣中,让时间无目标流逝,陷入迷失与淡然的幻想中。他睡得很长,醒来只是为了更好地再次睡着,他吃早饭,在沙发上做白日梦,对自己从未执行过的无数任务感到期待与疑惑:他最情愿待在家里,摆脱社会的控制与视线。他拖延时间,等待事情降落……
  以俄罗斯作家冈察洛夫(Ivan Gontcharov)的小说「奥勃洛莫夫Oblomov」为灵感所策划的展览「CASA DOLCE CASA」在画廊22.48m2展出。
  从画廊的名字就可以恰如其分地意会到这里有多小,只有20平米出头的空间里,貌似一个「家」,艺术品变成了沙发上的电子游戏,一些枕头,喷泉,镜子和墙上的一些图片。在桌子后面,可以找到水族馆,外套,运动鞋,一些杂乱的书本和小装饰品……这是一个可爱、充满惊奇、刻意地将俗气当作趣味的展览。
  「当初这里是我的工作室和住处,刚好前厅有一块空间,我就想,何不在那做些展览?」画廊主罗萨里奥·卡尔塔比亚诺(Rosario Caltabiano)说。 22.48m2这个小巧的画廊从2010年至今,关注新兴的法国艺术家,始终相当活跃。除了定期展览之外,还有表演,放映,特别致力当代艺术与公众之间的交流和联系,包括面向儿童与家庭、文化与教育领域的出版与活动。   在贝尔维尔(Belleville)的其他机构采访时,我们便耳闻了卡尔塔比亚诺的名声,「他为附近的孩子做了很多有意义的项目,真的很了不起。」其中一位机构主这样形容他。 「因为我家就在这里,对这个邻里特别有感情。十几年前,许多艺术家、艺评家等艺文人士都住在附近,大家共同营造了很令人兴奋激动的环境,我觉得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于是便组织了『Le Grand Belleville』协会,将相关的机构和资源都整合起来。起初我们一起策划活动、展览之类的,后来有了自己的空间,我仍持续这样的串接与发起人角色。」
  Le Grand Belleville协会是一个积极运作的网络,聚集了巴黎贝尔维尔地区当代艺术的成员和各种相关人士,法国和国际的新兴艺术家在此特别活跃。除了画廊,此网络还包括各种各样的组织:艺术家运营空间、艺术驻留、艺术中心、出版社。本次我们在贝尔维尔的采访,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这个网络上提供的一手资讯。


  「我担任协会主席,负责协调和组织所有成员参与活动。比如我们筹划贝尔维尔之夜、艺术周末早午茶、博览会期间组织联合开幕等。」将艺术活动转化成常民的庆典。同时,他将艺术品的收藏也日常化,「22.48m2协同柏林的国王画廊(K·nig Galerie)、巴黎的Laurent Godin等志同道合者,开了个艺术品网店,上面的作品售价从30到3000欧元不等。我们觉得这个尝试很有意思,当然因为疫情很多业务转线上,同时也借机开发更多元的渠道来传播。你们也可以去逛逛呀。」
  巴黎这个城市不停地在扩张,曾经是外围的贝尔维尔现在已经逐渐走向中心,我们问起东北郊区庞坦(Pantin)以及罗曼维尔(Romainville)的发展,好奇目睹一切从边缘逐渐变为中心的卡尔塔比亚诺,对这个城市扩张的计划有什么看法?「我不相信那里能够发展艺术。」他不假思索地回应。「这个邻里在这几年间当然经历了很多变迁,房租以及各种开销已经成倍地增加了,不同的人群移入,改变了它的相貌。在过去,贝尔维尔的确比现在乱,但是不,我从不觉得危险。我认识所有的街坊,我是他们的一分子,因为社群和在这里的人,让我的工作因此而充满意义。」
  「是因为这里的人的共同愿景,让景观不一样,而这个景观,终究也将影响更多的人。我坚决相信,艺术是有机、发散的,不能离开环境、脉络、人而独立存在。」这让我想到22.48m2那个有关「家」的展览:「家」是世界的一部分,但家本身是一个世界:位于其中的居民携带并在其中实现的世界。在家里,人们面临着内部生活:习惯和态度,矛盾与妥协,喜悦和痛苦……「在一个视线被遮蔽的世界中,远离充满无助,模仿和仇恨,有时甚至是暴力的社会,家能让人放松。 它可以让你喘口气呼吸,让自己存在并探索自己的欲望。」
  ——Mona Chollet, Chez soi, Paris, 2015
  潮 Sultana纪尧姆·苏丹纳 Guillaume Sultana
  这是我们第二次造访Sultana画廊。记忆犹新上档展览YESN’T I 就在封城前,现在封城才刚结束,马上推出了YESN’T II,这画廊的精力令人佩服。不过话说回来,Sultana并不太大,在贝尔维尔(Belleville)这块的画廊似乎都是此般风格,空间虽小却各具特色。
  然而之所以让我对Sultana印象深刻的还有另一点,就是在这个长方形空间里,沿街的长边,居然全是玻璃。这是一般展览空间不会采取的设置,毕竟,要挂画,就得要有墙,少了一大面墙,不是意味着作品可能多非是架上,不然就是主事者对内外的空间有特殊的感性,或两者皆是,总之都隐约透露着额外的意图,耐人寻味。
  成立于2010年的Sultana曾位于玛黑区(Marais),2014年后搬来贝尔维尔。玛黑区是巴黎商业的一级战区,也是艺术与消费的中心,我原本以为游客与人潮更多,有助画廊的生意,「但是人们去那里就是购物,商场、服装......大型画廊与美术馆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反而少有人在画廊停留、平心静气看展览。」Sultana画廊总监纪尧姆·苏丹纳(Guillaume Sultana)的观察让我有些意外,「然而在贝尔维尔,虽然偏离市中心,但访客都是特地前来,更有针对性。而且这是一个相当有活力的街区,同时在这里也有很多画廊、艺术家工作室、相关空间,群聚效应好。」
  说到街区,贝尔维尔的景观确有其特色,绝非明信片里面常见的花都巴黎,这里有点脏、有点破旧,在巴黎人心中这其实才是真正的巴黎。现在此区俨然已经成了中国城,亚洲超市、中餐厅以及各种移民的店铺林立,年末岁初的气氛浓厚,熙来攘往非常热闹。就在隔巷,画廊所在的Ramponeau街,相对安静,半数店铺呈现关门大吉样貌,而另外半数,则穿插着袖珍的画廊与几家书店。
  透过Sultana的大窗,它几乎是把整个街头给引入到室内来,与展览融为一体。在艺术家保罗·马哈克(Paul Maheke)的作品“Feeling the Tides Within the Fluids of My Body”中,两片薄纱窗帘,几乎诗意地像舞台正在揭幕,其下摆放着艺术家塔比塔·雷泽尔(Tabita Rezaire)的视频HOETEP BLESSINGS,有些喜剧感地描述占星和瑜伽,背衬着则是对街拉下的铁门上的五颜六色的涂鸦。整个画面充满戏剧感。
  「这个空间过去是间旧书店,沿街这面贴着窗纸,我们虽然原本就知道这有窗,接手之后把窗纸一揭,没想到这么大!」我们都笑了。问起街区对展览的反应如何,「刚开始的时候,往来的街坊当然充满好奇,特别是孩子们,他们对当代艺术完全没有概念。只有一次,画廊展出一系列裸体画作,对我而言那些作品是绝对唯美的、完全不带色情意味的,没想到却在邻里间引起轩然大波......不过除此之外,反應都十分正面,而且慢慢地,邻居们经过,也会走进来了。 」   不过当然,选择这里的原因有更实际的理由,「玛黑区已经变得太贵,贝尔维尔的租金相对便宜,」苏丹纳也很坦白,「这些节省,有助于画廊发展其他业务。特别是我们画廊的主要市场在国外,所以参加博览会是必不可少的。」刚结束Frieze London/New York、Liste,接下来要往巴赛尔、迈阿密跑-——不过当然是线上。 「巴黎的收藏家其实在买作品甚至在画廊间走动的情况,相对而言都不太活跃。」
  参加国际博览会一向是小型画廊的爱与仇,投资与回报往往难以估量:参加,势必要花上一大笔钱;不参加,又缺乏曝光以及向外发展的机会。问起疫情中的这一年,博览会全改线上,我原以为会听见抱怨,苏丹纳的回答又让我意外了,「事实上线上展会的效果更好!因为博览会平台而为画廊带来的关注并未减少,甚至还更多了!最主要我们发现,因为这些线上展会而节省下来的开支非常巨大。」博览会开销几乎已经是默认的固定成本,忽然之间被迫削减,似乎连画廊主自己也喜获这笔意外之财。
  「在各个博览会之中,Frieze的线上平台做得最好,他们研发的系统鼓励使用者手动点赞,每个展商都能清楚明白,每件作品的人气、今天有多少人来访甚至谁来访了……互动几乎接近实体展会,各方面考量都相当周到,不像有些平台,作品登上去之后好像就没画廊的事了。」
  Sultana不只参加博览会,更与其他几家性质相同的画廊,从2015年起,组织了“巴黎国际Paris Internationale”博览会,与FIAC同时发生。这是一个相当有特色的小型博览会,致力推广年轻机构和潜力艺术家,质量很高。
  问起最近苏丹纳对欧洲艺术界的观察,「英国脱欧之后,巴黎正在演变成欧洲大陆的艺术中心,是一件对大家都有利的事,但也有不少疑虑,」目前已经预见到的,将会有很复杂的运输、储藏以及关税的问题,然而还有更多层面:「我与很多在英国定居、创作的艺术家合作,现在我有些开始担心他们的处境。」「英国已变得越来越昂贵,对于艺术家而言,旅行和流动的限制,都可能对其生活造成不利影响。」


  摄影独立出版 RVB BOOKS雷米·福乔 Rémi Faucheux
  「大约在十年前,我们发现了在法国出版行业里面有这样一个空缺,就是大部分的艺术书籍,都是集中在大型或老牌的出版社,为那些知名艺术家发行画册,不然就是美术馆等艺术机构,为展览而衍生的出版品。也就是说,针对年轻新兴艺术家,很少有出版社愿意照顾。我当时还是平面设计师,恰巧接触到越来越多这方面的出版需求,因此RVB BOOKS也就应运而生。」总监雷米·福乔(Rémi Faucheux)这么说。
  RVB BOOKS由福乔和马修·夏隆(Matthieu Charon)于2011年创立,位于贝尔维尔(Belleville)的一条小巷中,既是一个独立出版社又是展览空间。从外面看起来像是间小型画廊,我们进门的时候几乎不确定是否找对了地方。展出作品是配合Noemie Goudal的摄影集的照片。 「当然我们主要的业务不是销售艺术作品,不过我们针对不少发行的书籍,都有特别版本的制作,比如有少量的精致数位版画。」
  「我们的出版多与艺术家合作,工作基于对话和交流,根据具体情况进行。如果某个艺术家带着一个想法来到这里,我们将竭尽所能地照顾艺术家的需求。因此,出版的格式非常自由,旨在服务于他们所揭示的主题,没有特定的合作模式。」
  然后Faucheux拿出了本极特别的画册,纸页凹凸不平,图像的印刷方式几乎像有水份一样有机、富有触感。若说它是本印刷的书,我更愿意相信它是独版的画作集册,「例如这本Thomas Mailaender的摄影集Cyanotypes(原意是氰版照相术,又称蓝曬法,是在银盐技术与印刷工艺纯熟之前的印刷制版方式,是极古典传统的制图手法。)因为艺术家的概念,我们每页的图像都是手工制作,用特殊的感光材料,在太阳下或紫外线照射,来制造出影像。」他播放了工作的纪录片,所有程序等同冲洗照片,让人惊叹。 「原本艺术家希望制作100册,但是因为工作量巨大,我们最终只做了30册。每本的定价上千,出版后马上售罄,都是被MoMA以及其他美术馆收藏了。」
  RVB BOOKS的艺术出版偏重摄影,特别是针对非纪实性的摄影集,他们做了很多尝试。「我们在因缘际会下,与西班牙的一个摄影艺术家团体Blanc Paper开始联系,因此开始与他们有不少合作。西班牙艺术家的出版环境比法国更困难,所以他们很积极。」其中的合作之一,就是óscar Monzón摄影集Karma。这本摄影集出版便赢得巴黎久负盛名的摄影书大奖Photobook Award(由Paris Photo主持的奖项)。
  摄影集里的场景多是在汽车内部,驾驶者和乘客时隐时现,因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镜头底下。在作品集里面,摄影师跨越了一个未知自由空间的边界,他把车门打开,用猛烈的闪光灯进入这个私人领域的巢穴,仿若偷来的照片用它们的叙事力量催眠读者。原始的图像,被闪光灯压碎扁平,显示了人与机械的融合,无论是不假思索的奇怪举止,还是被摄者的暴力反应,他们发现了摄影师。 「在出版之前,艺术家本身已经有十分具体的想法,我们讨论之后帮他完成设计方案。」这本书的设计精美,满版的照片,厚而光滑的纸张,在某些方面让人想起一份高端时尚或奢侈品的目录,奇怪的是,它强化了一种偷窥癖的感觉,阅读者以一种强迫而亲密的关系介入。


  「随着RVB BOOKS的发展,我逐渐发现一个有趣的改变,那就是艺术生涯与出版的顺序变动。过去是成名→展览→出版,在今日却可能完全相反,一个好的出版物,可能成为开启艺术家事业的契机。比如óscar Monzón因为这本摄影集一鸣惊人,随后而来的展览邀约,使他逐渐知名…… 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开始采取这种方式来促进自己,这些新参与者带来了新方法,同时使人们对书籍产生了不同以往的兴趣。」   摄影集化身成一个移动式展览,书籍本身的「物件」性,其价值与意义不再只是讯息或内容的载体,而是一个可以传播的艺术概念。它不是一种过往、既存经验的总结,而本身就是创作的媒材与目的,像是带着酵母的面团,还在蓬松的成长当中。
  我们好奇,这种现象是否与互联网的爆炸性增长有关,现今人们可以轻易地透过网络,找到所有所需的信息,而不再需要翻找一本书。「的确,更是因为这样,印刷物必须更加合理,书的本质也突然发生了变化。」
  「然而互联网也改变了艺术出版业的生态,大约十年前,由于过去没有现在便利的通信工具,因此这些艺术家的团体更加分散,现在,出版的资讯和渠道透明化,很有助于这样的跨界合作。另外,透过互联网(当然还有实体的博览会),我们也努力将我们的书籍以及艺术,积极地传播到国外,在过去肯定是很难实现的。我们出版的新书,知名度和兴趣都在增加,也有越来越多的参与者关注。」
  90年代艺术复兴 Air de Paris弗洛伦斯·邦纳弗斯Florence Bonnefous
  代达罗斯,也就是设计建造米诺斯迷宫(囚禁牛头人身怪物弥诺陶洛斯)的工匠,给了英雄提修斯一卷麻线,让他把它系在入口,在走入迷宫时一点一点解开麻线......


  最令人奇怪的是,为罪恶的国王服务的科学家,也就是恐怖迷宫的背后的智者,很乐意帮助英雄获得自由。若干个世纪以来,代达罗斯一直代表着艺术家兼科学家;他们对人类现象漠不关心,超出了社会批判的常规界线,他们为之献身的,不是他们那个时代的道德,而是献身于艺术。他是思维方式的英雄——专心致志,充满勇气与信念,一但发现真理,他将使我们获得自由……
  「千面英雄」约瑟夫·坎贝尔
  今天绝对不是巴黎最迷人的一天,我们顶着近五摄氏度的寒风以及零星的雨水,前往巴黎东北郊区罗曼维尔(Romainville)的Komunuma。 Komunuma是一座新设的四层建筑群,目标是成为下一代巴黎当代艺术的新兴热点。事实上,这个想法是为了配合巴黎市政府近年积极推动的“大巴黎Grand Paris”计划,也就是在未来十年,为将巴黎都会区延伸至附近郊区的目标,而启动的重点文化项目。
  然而这个激动人心的艺术愿景,眼下还需要一些时间成熟,总之,如果不是约了Air de Paris的弗洛伦斯·邦纳弗斯(Florence Bonnefous)女士会面,又远又空旷的罗曼维尔,恐怕不是欢度一个湿冷阴郁周末的首选。
  Air de Paris(巴黎的空气)这个名字自然是向艺术家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的现成物作品致敬。 1919年杜尚将一个小细颈圆球玻璃瓶,装着50cc的巴黎空气,成为作品,意味着观念、行为与过程,才是艺术创作真正的意义。
  画廊一共三层,正在展出的展览「Fuck you / Be nice」(这事实上是艺术家Joseph Grigely的两件作品合起来的文字)轻盈而带黑色幽默,在抑郁的天气里带给我们一股清流般的惊喜。
  今年迈入第三十个年头,Air de Paris是90年代法国当代艺术界复兴的要角,由弗洛伦斯·邦纳弗斯(Florence Bonnefous)和爱德华·梅里诺(Edouard Merino)一同创立,是巴黎最优质也享有极高声誉的画廊之一。教母级的邦纳弗斯打扮新潮,谈话在沉着中透着一丝顽皮。 「这个标题是线上观众票选的结果,另外一个选项是L’amour du Frisk(法国七八十年代的无脑谍报冒险泡沫剧,完全无厘头。)」,显示出画廊动态与活力的作风。
  Air de Paris的故事却是从地中海边上开始的,「其实当时我们在巴黎已经看中了空间,然而就在签约的前一晚,我们俩忽然意识到,这个空间需要更多自由,以足以挣脱僵化的规范,于是我們改变了心意,去到尼斯。」


  两个刚离开学校的年轻人,以及三位艺术家,其中包括今日被誉为关系美学的实践先锋之一的菲利普·帕雷诺(Philippe Parreno),来到地中海边上,胼手胝足地开始了些有趣的项目,事实上,这更接近一群朋友的冒险,在学习的同时也在成长,画廊起初没有明确的角色,商业并不是主要考量。
  「然而几年过去,我们意识到,除了夏季的假期旺季之外,访客实在有限。」于是Air de Paris返回巴黎,在路易·威斯街(Rue Louise Weiss)定居。 1997年巴黎市政府在这块率先推出了一个艺术街区的计划,可说是很多当前知名画廊的摇篮,包括贝浩登(Perrotin)、Almine Rech等画廊,当年都在此地发家。 「接着,大多数画廊陆续离开路易·威斯街,空间被释放出来,所以我们慢慢从100平米变成300平米。在这段时期,我们变得更加专业化。」也渐渐积极参与国际艺术博览会,现在是Art Basel参加超过二十年的固定班底。代表艺术家包括上文的菲利普·帕雷诺、里亚姆·吉里柯(Liam Gillick)、布鲁诺·萨拉朗格(Bruno Serralongue)、Ingrid Luche以及优秀年轻艺术家等。
  「然后就是这里啦!Komunuma将变成一个当代艺术的新兴据点,让人兴奋,然而一切具体的事务才刚开始上轨道,甚至暖气这几天才刚启用,之前我们在画廊里面办公,身上必须要盖户外咖啡座的那种毯子!」
  讨论起正在进行的展览,我们特别注意到了,在多件展出的作品中,从标题到内容都不约而同地包括了文字、标语等叙事。邦纳弗斯回应我有关当代艺术中,使用「语言」的看法。
  「比如布鲁诺·萨拉朗格的摄影作品。他从96年起开始旅行,从恰帕斯经古巴、华盛顿及日内瓦到孟买,追踪为大众媒体举办的大型弥撒,或世界政治和经济峰会等有关全球化的主题。但是,他并非以摄影记者的身份参加,而是以一般访客的身份来拍摄,因此在他镜头底下的重大事件,貌似都与主流媒体的戏剧性场面有所不同…… 」他的图像定义了在社会、政治环境中,介于冲突与抵抗之间产生的美学。同时质疑并揭示了媒体形象的产生、传播和流通的条件。   艺术传达的主张,与白纸黑字地写下强烈直白的声明,是完全不一样的。「照片不只是为了说明当前的事件,也可以更大于一份纪录或纪实文献。就像是在路上看见的标语,那不能算得上艺术……我对于艺术以表达思想和感情,比散播意识形态更有信心。」


  我们如何表达我们与世界的联系所面临的利害关系?在“语言”的结构、文化、符号等自身的障碍背后,是否仍有普遍的内涵或内容?在这个地球上,人类以同一种愿望前进,征服,占有和毁灭。我们都是懒惰和庸俗的,但同时也会争取自由或努力表达自己的欲望,而艺术中使用的语言,可以在非常微妙的层面上达成沟通。
  「我认为艺术如果成为一种传达某种意识形态的手段,那将是一种危险的武器。对我来说,艺术体现了现实的不同方面,也就是一个个体(艺术家)对现实的反应。它不需要是普遍的,一些神秘或误解可以作为宝贵的媒介,帮助我们观察、体验或感受我们正身处的周遭世界。」
  我几乎看见她在口罩后面的微笑,那是一种安宁的心境。那像是一个智慧老人的角色,在三十年间见多识广,能在一个回答之后就指出方向。艺术不是用以彰显时代与反抗批判的工具,它是它自身,更高于言语与表达,它是一种神秘的灵感与闪光,让这个世界得以体现出不同的现实。
  书籍高端定制Laurel Parker Book劳雷尔·帕克 Laurel Parker
  Laurel Parker Book书籍工作室最近从巴黎13区搬到了罗曼维尔(Romainville)的komunuma。因为疫情而导致百业悬宕的气氛,在这个新启动的当代艺术场园区中可以感受到。画廊们都已经开放,但FRAC Ile-de-France(法兰西岛大区地区性当代艺术收藏基金)的展览空间因为美术馆被迫休业,因而再度延后。在岁末年初的佳节前夕,这个周末,游客很少。
  很难不被书架上眼花缭乱的成品所吸引:各种形状的书、箱子、盒子……这些书籍(或更确切应该被称为「作品」)与普通书店里的书有很多共同之处,就像星级餐厅里的一道珍馐佳肴与超市里买的一顿现成饭菜有很多共同之处一样。
  总监劳雷尔·帕克(Laurel Parker)欢迎我们来到她的工作坊,这里融合了办公区与装订车间,角落里仍堆放着几个未开的纸箱,见证了最近的搬迁。 「还在整顿中,」她指了其中一个区域「未来这里打算清出一块展览空间,专门展示书籍以及制作的相关文献。」
  在过去的十年里,Laurel Parker Book已经成为法国著名的工作室,以手工方式设计和量身定制高端书籍。帕克有美术和艺术史专业,并拥有多年的纸张采购经理、艺术家工作室主管、教师等经历,使她发现了艺术书籍的世界:一个将概念的复杂性和工艺知识联系起来的纽带。每件成品最终呈现的形式与材料,都是经由不断与艺术家对话,深刻理解艺术家创作的结果。
  「例如艺术家Marc Dion的《旅行探索与冒险的碎片》(Fragments of Travel Exploration and Adventure),是我们与对门的画廊IN SITU合作出版的。」这本书与其说是艺术家作品集,更不如说它本身就是件作品。 Marc Dion创作的方式是大量地旅行,将自然主义和考古探险联系在一起,然后制作出貌似16世纪欧洲流行的珍品柜装置。书里展示出Dion在旅行与研究的过程中,搜集、制作、拾掇的大量文献和草图,书页就全是这样的小纸头,有些甚至看起来是从笔记本撕下般带着孔洞,用一种我从来没看过的方式装帧起来。
  「因为艺术家使用这种近乎人类学的研究、创作手法,因此我去了伦敦V&A(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造访他们的珍品古籍收藏,以研究18、19世纪的古典文献装帧方式。」
  除了当代艺术之外,帕克合作的对象还包括了奢侈品(爱马仕)、出版社(路易威登基金会、泽维尔·巴拉勒出版社),委托设计和/或制作书籍、展示品、精品箱盒(用于保护和经常展示稀有和脆弱的作品。)
  「为了向非洲摄影师赛杜·凯塔(Seydoux Keita)致敬,路易威登出版社委托我制作这个特殊套装。」她使用了摄影集《巴马科,马里1948-1963》(Photographs, Bamako, Mali 1948-1963)照片中一模一样的印花棉布,制作了坚硬的帆布外壳。打开内盒的第一层信封内,装着限量的银版印刷作品(50版+10AP),由玛丽-路易丝裱(裱板)装帧起来,上覆著一张精美的日本纸。再由一根染色上蜡的亚麻线封闭,亚麻线缠绕在羊皮纸垫圈和黄铜铆钉上......
  在一个书籍本质上是一种工业生产的消费品的时代,Laurel Parker Book的每一件作品都独一无二。它的形式、格式或装订的方式,都反映着一系列思考的结果,书的对象是作品的媒介。材料的选择和质量也至关重要。珍贵的纸张,其触感、染色或手工制作方法都有意义。硬纸板,线,丝,皮革或织物……都是小批量生产,每一份都是手工装订的,技术精湛,细心周到。
  帕克态度诚恳、知无不谈,我们聊起对于艺术界出版物的观察,她也分享了很多自己的经验,访谈的一个多小时,令人如沐春风。临走前,我们再度说起眼前的疫情,不知何时机构可以再度开放,生活再度回到正轨。 「对呀,不能逛美术馆、不能看电影、不能旅行,能聚头交流不容易,人走动得都少了,」帕克声音低了,「我怀念与人接触。」此时我忽然了解到,她对完美的坚持并非是一种偏执或摆态,而是更钟爱自己与世界之间,能够实实在在接触到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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