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馨爱上了容若,全班同学都知道。爱到痴迷,爱到狂热,爱到发烧。像那些追周杰伦,追韩寒,追李宇春的粉丝一样,她是容若的粉丝。
　　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念,就连上课也常常走神。有一次她正在琢磨纳兰词中的意境,忽然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一张口,一句词就溜出来: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教室里哗地乐开了。再看老师的脸,跟紫茄子的颜色差不多,声色俱厉:“苏小馨同学,又梦游了?去哪里旅游去了?这是数学课,背的哪门子纳兰词?”连续的几个问号,把苏小馨砸得晕了。她一句话说不出来,低下头,对着课桌掉眼泪。
　　身后的男生李泽宇悄悄在桌子底下踢她的椅子。她回身瞪他一眼。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每次她挨了老师的批,他都会偷偷乐上一阵子,然后再颠颠地跑回家里,向她的老爸老妈打小报告,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
　　比如上次,她不过是在开满槐花的树下跟隔壁班那个有点酷的男生讨论了一下纳兰早期的词,李泽宇跑回家,告诉她的老爸老妈说她有早恋的倾向,气得她老爸老妈两周没有理她。她跑去问李泽宇,干吗无中生有,惹是生非?李泽宇振振有词,说:“是你老爸老妈把你交给我了,让我监督你,你以为我容易啊?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救你于泥潭边缘,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跑来找我算账,真是好心没好报。”
　　李泽宇的委屈,让苏小馨觉得很无聊。这个男生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两家是门对门的邻居,夜里睡觉,说一句梦话,隔壁屋都能听到,彼此熟悉得都失去了想了解的愿望。偏偏就是这样两个人,针尖对麦芒,见了面就掐,不掐出个输赢不罢休。
　　这会儿,李泽宇在身后踢她的椅子,她知道没什么好事,所以根本不搭理他。下课时,李泽宇把一张小纸条悄悄塞进她的手里,然后转身跑出教室。她打开纸条,傻傻地看了半天,然后忍不住乐了。是一张漫画,画面上是一个古典美女,对着一朵花在掉眼泪,眼泪的下方有一只碗,旁白是一行工体小字:装眼泪的碗如果不够大,我们家还有更大的,可以考虑借给你用几天。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一直和他作对的男生,也有可爱的一面。
　　那天放学,苏小馨第一次跟李泽宇一起坐公交车回家。车上,她第一次很坦诚地问他:“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画画,喜欢到痴迷,可是为什么你喜欢画画,却并没有耽误学习,反而学习成绩却更好?为什么我一喜欢容若的词,成绩就直线下滑?滑到惨不忍睹的地步?这是为什么呢?”
　　李泽宇笑了,他的笑容像风,仿佛透明。他说:“别不停地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苏小馨生气地扭转身子,看向车窗外,不理他。他说:“跟你开个玩笑,你就生气了?其实你只是没有理顺主次关系。如果你不想上大学,你可以一直躺在纳兰容若柔软缠绵的温柔乡里。我和你不一样,我的梦想是上大学,上最好的大学,所以画画和我的理想相比,就像一只蚂蚁和大象,我不会因小失大。”
　　苏小馨不认识似的盯着身边这个男生,高,瘦,不很帅,从小到大,一直觉得这个男生无厘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可是现在,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
　　她和李泽宇不一样,表面上看是一个温柔和顺的女孩,骨子里却是倔强而叛逆的。老妈让她喝补脑液,她偷偷倒进马桶里,内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安。老妈让她考一流的大学,她偏偏抱着纳兰词,掉进清风朗月的诗情画意里。她从来没有像李泽宇那样,理性地想想自己想要什么。
　　后来,苏小馨依旧很喜欢纳兰词。但是,每当她上课里偷看时,身后的李泽宇就会踢她的凳子,这让她有一些恼怒,不过更多的是心虚。其实苏小馨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如此痴迷于纳兰词,是不太好,至少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影响到了学习。
　　李泽宇看穿了苏小馨的犹豫,放学的时候就跟她说:“你见过能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吗?”苏小馨不明所以,摇摇头。李泽宇继续打趣道:“童话里的萝卜可以,但对于你这种缺乏意志力的萝卜可不行。我已经决定了,要不遗余力把你拔出来。”苏小馨像突然醒过来,追着李泽宇打,嘴里还叫嚷着:“你才是萝卜,你个臭萝卜!”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泽宇每天的监督和提醒起了作用,苏小馨对纳兰词的痴迷和狂热总算是慢慢地开始收敛,上课的时候是绝对不再偷偷地看了。她明白,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之上。杜甫因为战争和离乱,写出了那样忧国忧民的诗。曹雪芹因为经历了那样的盛世,才写出那样一个贵族家庭。而容若,若不是出生于世家,哪有闲工夫吟颂那些风花雪月?早为衣食忙碌去了……
　　期中考试后,李泽宇找了一个机会又塞了一张小纸条给她。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偷偷地把纸条拿出来看,依旧是李泽宇的漫画大作:一个女孩很夸张地嚷嚷着:谁怕谁啊?她知道这个是她。一个男孩蔫头耷脑地举着白旗:被你打败了。她知道,那个是他。旁白:没有机会再打小报告了。
　　苏小馨会心地笑了。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