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之诸神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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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界,一座居民楼某户人家的卧室里,一个年轻人正在睡觉。
  他刚从学校毕业,在这附近工作。这一带的房子不便宜,但他运气好,因为房主急等着钱用,所以以极低廉的价格买到了这个两室一厅。
  这一晚的睡梦中,他听见隔壁的客厅里有人不断地在争论着什么,像是在说今年的收入没有以前多,谁身上的灰积了老厚一层,云云。
  “吵死了!”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年轻人依然壮着胆子,大喊一声,“这么晚了,谁还不睡觉啊!”
  客厅里安静了一阵子,就在年轻人快要睡着的时候,那几个声音又开始吵了起来。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事。”
  “可不是嘛,这么晚了还大吼大叫的,像什么话。”
  年轻人忍无可忍,冲进客厅吼道:“是谁?是谁在那儿?还有完没完啊?”
  客厅里除了房主留下的一套沙发和茶几,连个人影都没有——如果神龛上摆着的那几个神像不算人的话。
  “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一个矮墩墩的神像吃力地弯了弯僵硬的脖颈,嘀咕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壹
  香火旺盛的狐仙庙前面,一个白净的读书人手里握着一支竹签,对一个油光满面的生意人说道:“直上重楼去藏身,四围荆棘绕为林。天高君命长和短,得一番成失二人。”
  读书人又长又细的丹凤眼微微一眯,“先生近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生意人有些局促地抱紧了手里的黑色公文包,说道:“是有……这签……是什么意思?”
  “要看您问的是什么,若是夫妻关系,亲友关系和钱财买卖,”那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人,不急不缓道,“那可就不怎么妙了哟。”
  像是被触动了内心,生意人眼圈有些红、压低了声音道:“拜托您,有没有什么宝物可以帮我度过这一关……我这一单买卖赔了钱,老婆又要跟我闹……”
  “要消灾,总得先破财吧。”读书人转身望了望身后的狐仙庙——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狐仙大人的金身塑像,“这样吧,您先去拜一拜狐仙,我这解签需要一点时间,若这签解得您满意,您捐点钱给我们这小庙,一来积德,二来也把晦气给去了。”
  “行、行、行。”生意人连连点头,进庙之前还塞给读书人一个厚厚的红包,“听说这狐仙庙是这一带最灵的寺庙,还请您多多向狐仙大人提一提。”
  近来拆迁队的挖土机挖到了狐仙庙附近,朱砂少不得需要上下打点,一来二去荷包扁了,事情却没办妥,不得已之下便想出解签这一条生财之道。
  化成读书人的朱砂捏了捏红包,放进了口袋。
  “您说……这世上有鬼吗?”
  朱砂才转过脸,眼前便换了个年轻的面孔,那人带着一对大大的熊猫眼圈,“我才买的房子里头有鬼,您相信吗?”
  朱砂歪了歪头,知道这又是一次漫长的倾诉。
  不过不要紧,反正到最后,他会从得到安慰的人那里拿到报酬的。
  可听着听着,他却渐渐觉出蹊跷来……
  沈云欢魔法工房附近的结界内,他正在帮小玉取新长出来的晶状兽角——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得先清理兽角附近的死皮,切割兽角的时候还得注意避开里头错综复杂的主干神经。
  好容易完成任务,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沈云欢拿着那根可说是完美无瑕的兽角,双眼里放出熠熠的光芒。
  由于专心致志地蹲了太久,站起身的时候,沈云欢一阵头晕,向后晃去。可很快,他便发觉自己晃进了某个人的怀里,感到蹊跷地转脸,看见一张秀美妩媚的面孔,正深情而温柔地看着他。
  “喂……”沈云欢扶着额头,无奈地问,“你想干什么?”
  “一过来就见你在忙,总要等一等你吧。”朱砂趁机抱紧了沈公子,“好几天没见你,人家想你了嘛——”
  “够了啊。”沈云欢面色一黑,挣脱开,开始收拾那堆精巧的手术工具。
  “好啦,不和你闹了。”朱砂说道,“这回有件有意思的事情,我想你大概会感兴趣。”
  “多少钱?”想到上回化魔狮的事情,沈云欢顿时提高了警惕,“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想把自己捅出来的娄子让我收拾?”
  “不会啊——”那双狐狸眼弯了一弯,“你可以先来看看,再做决定。”
  沈云欢答应了下来——不过,这不代表他真的会跟朱砂去看那件所谓的有意思的事情,他将刚刚取下来的兽角放进一只精美的锦囊,打算去巫师们一月一次的集市上看一看行情。
  贰
  这一次的集市并没有太多的人参与,所以手里拿着物品牌的巫师并不多。有些人为出售物品而来,还有些则要购物,他们将物品清单摆在眼前,将愿意出的价格标在后面。
  沈云欢仔细地看着那些物品清单,不一会儿便看到关于晶状兽角的求购信息。他一边在心里掂量着这个价格,一边摸向了腰间装着晶状兽角的锦囊。
  于是他愣住了。
  那个锦囊不见了。
  他为了让小玉健康快乐地成长,在市立第二中学打酱油,去幽灵学院当临时工,进茗月当老师,好容易收获了一枚堪称完美的晶状兽角,可是它竟然不见了?!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更恶心更令人想摔桌子大叫我不干了的事吗!
  瞬间,表情平静的沈云欢身周燃烧起愤怒的火焰。
  他飞快地赶回工房,将小玉的皮毛交给一群嗅觉灵敏的小老鼠,让它们去找晶状兽角的去向。
  小老鼠们很快便回来了,并且十分确定地报告了晶状兽角所在的位置,沈云欢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够控制那种煮狐狸汤的强烈渴望了。
  黑着脸来到狐仙庙的后面,沈云欢看见朱砂正一边在空地上烤鸡腿,一边悠哉游哉地哼着歌,看见他,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提起那个装着晶状兽角的锦囊晃了晃。
  “你想要干什么?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师父的妖兽就不打你的。”沈云欢走到朱砂身边,说道。
  “小欢欢,别这样嘛。”朱砂递给他一只烤得油光发亮的鸡腿,笑嘻嘻地说,“你出门的时候把兽角掉在地上了,我只是帮你捡回来而已。”
  沈云欢知道,这只狐狸不达到目的是不会放弃的,于是认命地再次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哎呀。”朱砂咬了一口鸡腿,如释重负地弯一弯嘴角,“终于可以切入正题了。”   那个坚持认为房子里有鬼的年轻人神经兮兮地躺在床上。
  他在这个城市没有亲戚朋友,为了买这套房子又花掉了所有的钱,他舍不得花钱出去住旅馆,也受不了晚上那嘀嘀咕咕的声音,只好默默承受着忽梦忽醒的煎熬。
  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个模糊的人影,就在他想要大叫一声以表达自己的恐惧时,其中一个红色的影子对他投来一阵奇异的香,接着,他便沉沉地睡着了。
  “这下,你就可以睡个好觉喽。”朱砂调侃道。
  客厅里,沈云欢正端详着神龛上的那一排神像。
  其中一个老太太模样的神像忽然开口说话:“小伙子,你别这样盯着我们嘛,怪不好意思的呀。”
  她旁边一个老头子模样的神像有点不高兴了,“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对着年轻人害臊,怎么就没见你对我害臊过?”
  “讨厌……”
  沈云欢很快便认出来,这是灶神和灶神奶奶。再旁边,是拿着玉净瓶的观音和捧了个金元宝的财神。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些神像就真成了神仙。”朱砂说道,“我想,不能老让他们在这儿吧。”
  “这就是你让我过来的原因?你为什么不自己把他们带到狐仙庙去!”沈云欢微笑着提起朱砂的衣领。
  “一个小庙,哪能容下这么多神仙?”红发美少年面不改色,“别这样嘛,你也知道,一年一次的检查要来啦。”
  朱砂所说的检查是巫界为维护人界秩序而进行的活动,每年到这个时候,魔法协会便会派人检查巫师和女巫们所负责的人界区域,如果他们的那一块区域里出现了人类认知之外的灵异现象而未被制止,他们就会被处以大笔罚金和通报批评。
  恰好,这一排神像所在的位置,就在沈云欢负责的区域内。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经过一番权衡,沈云欢决定将神像带回去几天。
  叁
  “小伙子,我想打麻将,你这儿有没有麻将啊?”灶神奶奶搀着灶神爷爷的手,站在魔法工房的客厅里,一只肉乎乎的鸟儿好奇地盯着她看,被她用拐杖敲了一记脑袋。
  在厨房做午饭的锦绣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大叫:“啊啊啊啊——主人——”
  沈云欢闻声连忙赶去,只见砧板上,财神正在发着脾气,“这些粗茶淡饭,也是给我们吃的吗?”
  “我不吃肉的。”砧板的另一边,财神爷爷坐在洗碗布的附近笑道,“你去买些菜心给我和观音小姐吃吧。”
  这些神像,个子虽小,但性格古怪,又在人界受惯了香火,都是些不好惹的主子。
  忍。
  ——反正过了这几天,就可以把这些大爷弄回人界去了。
  沈云欢吸了一口气,把心头燃起的烦躁压了下去,他安慰了一下锦绣,又从附近常玩牌的女巫那里借了一副儿童专用的小麻将给这帮子神仙,便急匆匆地去学校上课了。
  在茗月的时间里,他一直隐约觉得不大放心,但想到有锦绣在家中,其他妖兽也都接受了他的叮嘱,理论上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可当他回到魔法工房时,他知道自己错了。
  锦绣哭哭啼啼地坐在门口,一见到他,便带着满脸的鼻涕和眼泪扑向他,“主人我对不起你……”
  于是,沈云欢花了不少银子洗干净的白衫便被金鱼姑娘弄成了花大褂。
  他推开门,只见工房里头一片狼藉,妖兽们一见他进来,全都尴尬地笑出了两排大白牙。
  据锦绣转述,在沈云欢走后不久,那些神像便开始在客厅里打麻将,妖兽们由于没见过这场面,都好奇地围在旁边观战。但是这样和平的光景不长,就在一只小蜥蜴自告奋勇地要求要学打麻将的时候,灶神奶奶也提出来要求:输了的人要在厕所关一个下午。
  一小时之后,除了茫然地看着他们打牌的锦绣,妖兽们全都被关进了厕所。
  “喂,小金鱼。”灶神爷爷忽然对她说,“我们想喝糖水,你快去煮一些,我要冰糖银耳羹。”
  “莲子红豆沙。”观音丢出一个东风。
  “红枣薏米粥。”灶神奶奶说道,“别放糖啊,我牙不好。”
  “可是,家里的食材只够做大米粥的啊。”锦绣揉了揉眼睛,走进厨房,“那我煮一点粥吧,你们要喝就喝,不爱喝就算了。”
  众神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邪恶的微笑。
  当金鱼姑娘端着那锅有点糊味的粥走出厨房时,她发现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了,那桌麻将被神像们施了法术,不停地自动发出搓牌和叫牌的声音。
  跟这帮在人界混了许久的老江湖相比,活在天书里的小金鱼嫩太多了。
  肆
  神像们失踪的事情被暂时搁置在一旁,因为沈云欢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毕竟已经临近暑假了。
  等茗月期末考试结束后,离年度检查的时间又近了一些。
  “先生,先生。”人界的街巷之中,一个半老头正在社区的公告栏上贴一张小广告,见到停下来的沈云欢,招呼道,“能帮我看一下吗?这张告示有没有贴歪呀?”
  “还行。”沈云欢的视线从小广告的形状转移到它的内容,上面写着“专治不孕不育”。
  “这附近有医生专治这类疑难杂症吗?”沈云欢随口问道。
  “有啊。”一听此言,老头的眼泪几乎要奔涌而出,“这大夫实在太厉害了,我老婆在她那儿拿药喝了几回就有了,我们这一片的人都知道啊,我为了感谢大夫特意帮她来贴广告的。”
  “原来如此,那可要恭喜您了。”沈云欢一边说,一边默默记下了小广告上的地址。他记得这附近除了几家正规诊所外,并没有什么江湖郎中,是什么时候冒出来个靠张贴小广告谋生的大夫呢?
  一刻钟后,沈云欢来到了小广告上的那个诊所门口——虽然只是一户人家楼下的煤房,但排队等候的人却不少,其中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夫妇,一边聊天一边说着关于这个大夫的传说。
  “听说要给大夫送些米和水果。”一个妇女嘀咕着,“不过收费不贵,多送一点也无所谓。”
  “听说大夫是个大美人啊!”另外一个妇女有点激动地指着那个煤房,“看看看,出来了!”
  煤房里头出来的那个人身着一袭白衣,身材瘦高,面目秀丽,戴着一副斯文的金边眼镜,将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
  “下一位。”她对着外头的人群微微笑了笑,透出几分脱俗的妩媚,“十五号之后的客人请回吧,今天的营业时间快结束了。”   沈云欢没有走上前去,而是一直等到天色暗了下去,最后一批客人离开。
  煤房内,美女大夫将门锁好,从抽屉里拿出几个木头小人,将刚才收集到的客人毛发装进去,又打开小人腹部的一扇小门,将几个形状古怪的布囊填了进去。
  “该收工了。”她转脸——沈云欢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观音娘娘。”
  美女大夫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你想把我们抓回去?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们离开你家后就分开了,就算你找到了我,我也是不知道他们的去处的。”前几日神像逃跑之前,灶神爷爷抓紧时间把沈云欢放在客厅里的那柜子药丸翻了个遍,最后找出了几颗妖兽化人形的药丸。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神像们把翻到的几粒妖兽化人形药丸吞了下去,然后,那些泥塑的身子忽地变高长大,不孚神像们的众望,他们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沈云欢望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
  伍
  “主人——”郁闷的沈云欢一回到家,锦绣就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还用脸蹭他的白衣——当然,她并不知道她的脸上有刚才做饭时熏到的黑色烟灰,于是沈云欢的白衣再一次被玷污了,“锦绣很想帮主人,主人你明天让锦绣和你一起去找那些神像好不好?”
  沈云欢略略斟酌一下,同意了。
  次日,人界的一条街上,沈云欢与锦绣走在街上。
  “哇——”一个女孩捏着一张彩票,从侧边的道路上冲过来,“我真的中奖了!我可以买好多我想要的衣服啦!”
  沈云欢隐约觉出异样,拦住那女孩,“你是怎么中奖的?”
  女孩见是位风度翩翩的美青年,红着脸,乐不可支地说:“我遇到一位神人,他……”话说到一半,她侧了侧脸,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沈云欢向她方才视线所及的地方看去,一个穿着破烂衣衫,露趾皮靴,留着长头发的乞丐正坐在那儿抽烟。
  沈云欢走过去,在乞丐面前蹲下,那人看着他,一脸茫然。
  “别装了,财神大人。”沈云欢对那人说,“前天,我看最新一期的《VOGUE》里,你这一身布条加破鞋,是今年的新款,一起算下来,最少也得三十万。”
  “我不回去你那里。”财神露出一个典型的无赖表情,“我现在挺自在的,再说了,你那边猫猫狗狗的,我过敏。”
  他对沈云欢伸出手,手心里出现一颗拇指大的蓝色钻石,“这个给你,怎么样?”
  见沈云欢无动于衷,财神又将右手按在地面的石板上,只见那一大块石板渐渐地,从染着苔藓的青绿色变成了亮晃晃的金色。财神抬眼再次看向沈云欢,“还不够?”撇了撇嘴,财神另一只手摘下旁边墙壁夹缝上的一朵雏菊,只见那雏菊忽地变成了由许多珍贵宝石串成的一支花。
  沈云欢叹着气摇了摇头,念出一串咒文,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财神中了这咒文,立刻瘫软在地上。
  “现在怎么办呀?”锦绣蹲下来,歪着头,回身问道,“是不是要把他拖回……呃?”
  原本应该在她身后的沈云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帮子表情紧张的人,男男女女的,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和叼着棒棒糖的小孩。
  “恩公!恩公!你没事吧?”
  “哎呀,他如果就这么死了,谁来替我交房租啊!”
  “他答应我每天给我买棉花糖的耶!”
  锦绣好容易才挤出人群,发现被刚才那群人中的某一个打晕的沈云欢正十分不优雅地躺在地上。
  “呃,主人。”本来还以为要把晕倒的财神拖回去,结果变成了要把晕倒的沈云欢拖回去。
  这大概是沈云欢这辈子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之一了。
  晚上,沈云欢捂着脸坐在实验室的灯光旁,后脑勺上用绷带贴着一小块白色的纱布——锦绣为了美观,还在上面用米白色的绷带打了一个蝴蝶结——当然,这些都是沈云欢所看不到的。
  沈云欢翻开眼前的巫界秘闻录,其中一页略略记了一些神像获得生命的事。上面说,人有执念,物有灵气,日子渐久,作为神明供奉的神像便有了意识,且按众人所愿,多多少少有了一点稀奇古怪的本事。
  假如对手是妖兽或者仅仅是那些神像,那这一切大概也不会这么棘手。
  沈云欢想到这里,又估摸了一下检查可能导致的罚款金额,认命地摇了摇头。
  陆
  这一天是周末,沈云欢实在是不大想出门找那些神像了,便穿着丝绸睡袍躺在床上看教材,一只肥嘟嘟的粉红色小妖兽趴在他的腿上睡觉,发出轻微的鼾声。
  锦绣在客厅研究着蛋糕的做法——她很纳闷,已经试验了许多次,但为什么每回端出来的烤盘里都是一大团黑糊糊的东西呢?
  这时,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破了宁静的时光,管邮件和看门的鹦鹉大叫道:“主人!主人!有客人来了!肿么办啊!”
  沈云欢将那只小妖兽放在床上,走到门旁,对着猫眼一看,只见一个老太太正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口。
  是灶神奶奶。
  沈云欢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小倒霉,自己已经认命地不去找这麻烦了,怎么麻烦反而上门来找他了呢?
  警惕地打开门,沈云欢用一脸“你来干什么”的表情打量着灶神奶奶。
  “哎,小伙子,我遇到点麻烦。”灶神奶奶局促地搓着手,“我把老伴给弄丢了。”
  事情发生在数小时前,两个好容易恢复自由身的老人家吃过饭后,在街上散步。本来一切都挺好的,突然,一辆银灰色面包车“刷”地一下停在他们面前,车上下来的几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灶神爷爷给架上了车。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灶神奶奶尖声叫着,追向那辆很快开远的车——无奈她裹了一双小脚,又年迈体衰,很快就被那辆面包车抛在了后头。
  半小时后,大家来到了灶神爷爷失踪的地方。
  “这怎么找呀,主人?”锦绣扶着灶神奶奶环顾四周,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市中心,马路上车流如织,若真的曾留下过什么气味,也早就被冲淡了。
  灶神奶奶愁云惨淡地望着沈云欢他们,嘴巴撇一撇,眼看着就要急得哭出来。为了安慰这位老人家,更重要的是为了不让这位老人家在大马路上哭得跟被他们欺负了一样,沈云欢赶紧拉着她们进了旁边的甜品店。灶神奶奶点了芒果捞和杨枝甘露,锦绣要了一杯椰子汁,而沈云欢的注意力则被店里的电视吸引了。   电视里,一个老头在说话。他讲话的内容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沈云欢觉得这个老头看上去眼熟得很,他轻轻拍了拍正为没牙吃芒果而发愁的灶神奶奶,示意她看一看身后的电视。
  “这……”灶神奶奶惊讶地说,“这是我老伴啊!他怎么上电视啦?”
  电视上的老头是那位从外地来本市投资的富商郑先生,正唾沫横飞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
  “郑先生确实很有经营头脑,事业做得也不错。”旁边,一个常看报纸的服务员对他的同事说,“不过他没有孩子,不知以后会由谁来继承这么一大笔家产。”
  “我听说他那个唯一的侄子特别注重保养,经常要寻找昂贵的珍珠和贵金属来做药膳,可也不见他吃出了个什么了不得的好身体。哼,珍珠就算磨成粉也未必都能消化,没准得个胃溃疡呢!”他的同事说道,“而且,我听说他这个侄子背地里经常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看郑先生应该不会让这家伙来继承家产,很有可能最后会捐献给公益事业吧。”
  与此同时,十公里之外的一间小黑屋里,几个穿着牛仔裤和大T恤的家伙也在看电视。其中一个人正吃着面条,看见电视上的老头,“噗”地一下将嘴里的面汤喷在了屏幕上。
  “我们好像绑错人了。”喷面条的人看了看角落里那个嘴里塞着一大块馒头,眼睛用黑布绑住的老头。
  “看上去……”一个似乎是他手下的人说道,“应该是弄错了。”
  “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头目将那一碗面条狠狠地砸在地上,“那我们刚才还向人家要赎金!人家不把我们当傻子了吗!”
  “对不起。”“吱呀”一声,小黑屋的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而且对屋内众人来说似曾相识的老头探进半边身子,“这个厂子实在太大,我刚才去厕所迷路了,请问,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返回方才的拍摄现场啊?”
  小黑屋里随即陷入了一片短暂而诡异的沉默。
  五分钟后,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馒头的灶神爷爷旁边多了一个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馒头的老头。
  “哼,这回赎金总该能到手了。”头目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虽然在电视上看见了讲话的郑先生,但由于暂时找不到他的所在,天色也渐渐晚了,于是沈公子便带着灶神奶奶回到了魔法工房。
  这一次灶神奶奶没再嚷嚷着要打麻将,她一边塞着用来平复心情的爆米花一边看着电视里放的家庭伦理剧,朱砂把手插在胸前,坐在旁边,想等她看完家庭伦理剧之后看最新的韩剧。
  “说起来,”朱砂等得无聊,干脆变回原形,摇着蓬松的大尾巴蜷在沙发里,“观音和财神也都在人界,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能不能帮忙呢?”
  “我那时候那么伤心,哪里还顾得上想那么多呀。”灶神奶奶说着,忽然回过神来,“哎,对啊,我应该找找他们。”
  柒
  “这么不巧。”观音见到灶神奶奶身后站着的锦绣和沈云欢,在掠过一丝同情的表情的同时又掠过了一丝怀疑的表情,“你不会是为了把我们一起骗回去的吧?”
  “在人界,我真拿你们没办法。”沈云欢耸了耸肩,“随便你们怎么想,反正我已经准备好检查的罚金了。”
  趁着昨晚的休息时间,沈云欢联系到了一个晶状兽角的买主,对方出的价钱足够让他辞职休息好几年了。
  “我知道你们家老头子在哪儿,昨天有个人来找我要了点钱,顺便和我抱怨了这事。”走过来的财神还是那身破破烂烂的名牌服装,只是鼻子上多了一副圆形墨镜,嘴里还叼了一根进口雪茄,“不过,我觉得自己大概搞不定这事,也就没再多问。”
  “那你也应该来告诉我啊!”灶神奶奶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不多时,一行人随着财神,到了他说的那个工厂。
  就是这儿了。听说这里之前效益还不错,后来出了经营问题,不少工人下了岗,没有收入,就经常想方设法捞点外快。”
  这时,一个戴着大耳机的青年从楼道深处走了出来,斜着眼睛看这帮陌生来客,态度恶劣,“你们这是要来做什么?”
  “随便走走而已,不让走的话,我们这就回去。”面对挡路的人,沈云欢叹了口气,转身,又忽然转回来,啪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青年的脑门上贴了一张晕眩符咒,青年只摇晃了一下,便迅速地倒了下去。
  “对这些人就应该这样,简单直接粗暴。”财神扔掉手里的雪茄,跨过了晕倒的青年。
  “嘘。”灶神奶奶和老伴相处了这么多年,竟有了些心灵感应,“应该就在这附近。”
  依着她的指示,大家走到一间屋子门口。安全起见,沈云欢和财神将女士们留在屋外,先走了进去。
  屋子的地上四散着机器的零件,一只煮面的电煮锅和几个没洗的碗,开着的台灯前面坐着一个老头,眼睛上蒙着黑布,嘴里塞了馒头。
  沈云欢和财神交换了一下眼色。
  屋子深处的书架后面,灶神爷爷听到了刚才的动静,但嘴里塞着馒头,虽然可以用屁股挪动几分,但也没办法阻止外头的人错下去。
  灶神爷爷锲而不舍地挪着屁股,终于挪到了书架前面原先郑先生的位置,策划这起绑架案的头目却一边剔牙一边走进了小黑屋,他已经收到了富商家人打过来的巨额赎金,眼下要做的,就是找个地方把人还给人家了。
  他招呼了几个兄弟,完全没注意旁边多出来的一把空椅子,就把坐在原来郑先生位置上的灶神爷爷囫囵个儿塞进一只大麻袋,抄了条近道出门,上了车。
  工厂外面的空地上,灶神奶奶一边嘀咕一边解着老头身上的绳索,“真是太辛苦你们了,可是……这是为啥呢,我老有一种不安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她解开老头眼睛上的黑布时得到了证实。
  “这不是我家的老头子!”她失望地哀号一声,“怎么会这样!”
  众人面面相觑。
  郑先生的家人按约定接回了他,却也发现不对劲——尽管在把绳索、黑布和馒头都拿开的那一刻,大人小孩都扑到老头的怀里表示想念和问候,但几分钟后,当郑先生的侄子带着老头去下榻的宾馆里休息时,他却面带委屈地看着眼前这个并不怎么面善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搞错人了。”
  这大致是此前的全部过程。
  捌
  上次的那家甜品店里。
  “我们也没办法呀。”财神很是无奈地搅着眼前的牛奶冰,“现在还能去哪里找他呢?”   “就你最没主意。”观音有些不屑地对他挑了挑眉毛,“我看,还是得回去工厂那里看看,想法子从那伙人嘴里套出点什么。”
  “主人,你看。”旁边的锦绣一直安静地喝着草莓冰沙,见郑先生忽然起身盯着电视,也指向电视屏幕,拉了拉沈云欢的衣袖。
  “来我市投资的郑先生忽然决定将自己的财产全部交由他的侄子继承……”外场记者拿着麦克风说道,“不知是否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比起昨天,郑先生显得有点憔悴。”
  画面切换到郑先生——也就是被掉包的灶神爷爷——他拿过麦克风,有点委屈地说道:“是的,是这样,下午我将与我的律师商量遗嘱改动的事情。”
  “这个小混蛋!我就知道!”郑先生盯着电视,小声但有力地骂道,“你这些年就没干过什么好事!现在还想做这种勾当!”
  “啊啊啊啊啊——”灶神奶奶猛然地哭了起来,旁边的一干人等连忙捂上耳朵,“我的老伴啊——”
  这时,郑先生的老伴也在对着电视抹眼泪——自从郑先生被赎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理过她,而且,虽然他们没有子嗣,但郑先生怎么可以将所有财产的继承权交给他的侄子呢!
  再说了,这个侄子的品德败坏是众所周知的,把家产交给他,无疑是将这偌大家业送上死路。
  一个秀美白皙的高个儿姑娘忽然出现在郑太太的房间里,关切地问道:“您同先生结婚多久了?”
  老太太揉了揉眼睛,以为看到了过去在庙里头见到的某位神仙。
  在附近偷听的财神摇了摇头——他觉得,观音一定是犯职业病了。
  一小时后,十公里之外,在一栋偏僻的小别墅里,郑先生的侄子对着灶神爷爷奸笑,“很好,谢谢你,等这一切办妥了,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的。”
  但他走出软禁灶神爷爷的房间后,却发现有点不一样——这栋别墅的颜色似乎变了,之前的地板是淡黄色的大理石,现在却成了一种洁净略略透明的深绿色。
  他觉得这绿十分熟悉,蹲下来仔细查看,顿时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玉石,而且如此大块,算得上是无价之宝。
  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坐在地板上,提着一瓶洋酒,用散漫无谓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呵斥那个乞丐模样的人,“快给我滚出去,别弄脏了我家的地板!”
  乞丐用左手敲了敲身后的木制楼梯,忽地,那楼梯便现出大片耀眼的闪亮光彩,郑先生的侄子顿时全身一颤,他拾起地上一小块楼梯的碎屑,用打火机点燃,那块晶石瞬间便烧成了灰烬。
  “你……”他的脸上露出贪婪的神色,盯着乞丐的左手,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还没等乞丐开口,他就一把抓住了那只手,但这个动作显然给他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他变成了一尊精致无双,却毫无生命的金像。
  穿得貌似乞丐的财神摆平了郑先生的侄子之后,沈云欢等人才从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通过郑太太的描述,他们找到并成功潜入了这座别墅。
  沈云欢从那人腰间的钥匙串上摘下那片已经变成金钥匙的房间钥匙,打开了门。灶神爷爷与灶神奶奶终于重逢了,两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沈云欢却觉出有点异样——刚才的那尊金像本应已经失去生命,但此刻竟然又颤动起来。
  一声奇怪的碎裂声之后,金像的头顶裂开了一条大缝,一只丑陋的黑色怪物从缝里爬了出来。爬出来之后,它先是张开大口迅速吃掉了刚才那一块包裹金像的厚壳,接着又爬上楼梯,开始啃食变成了钻石的楼梯。
  眼前的场景让沈云欢感到胃里很不舒服,然而他知道这东西的危险程度,示意众人后退。
  这怪物是貔貅和饕餮所生的杂种,完整地继承了贪财和贪吃的特点,若是生活在人界,往往会附在某些权贵之人的身上,想方设法弄来奇珍异宝吃进肚里,再在无物可吃之后将寄主吃掉。
  怪物啃了一会儿楼梯,像是想起来什么,竖起四只短粗的腿,猛地向看热闹看出了神的财神扑去!
  沈云欢连忙掷出手中的折扇,那扇子落在地面,开成一列冰晶的屏障,将怪物格挡在另一侧。
  “快跑!”灶神奶奶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这神神鬼鬼的东西还是认识一些的,她拉上自家老头,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奔去。
  但那怪物并未就此善罢甘休,加上沈云欢方才扰了它好事,它掉头,又张着大嘴,朝他扑来!
  “主人!”锦绣原本在外头放风,见此情景,禁不住叫了出来。
  玖
  “咚”的一下,客厅的吊灯忽然掉落下来,狠狠地砸在黑色怪物的脑门上。
  它疼得哼唧了一声,迷茫地看了看客厅的顶端,似乎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它收回目光,刚要继续向沈云欢进攻,却脚下一软,“轰”的一声陷进了地里面。
  “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呃,主人,是什么来着?”锦绣话说了半截便说不下去了,转而求助沈云欢。
  “是灶神的诅咒啊。”沈云欢从地上拾起扇子,很是同情地看了看在地底挣扎的那只怪物,“我们走吧,看样子,它活不久了。”
  民间说灶神管着一家的是非,每年年节时便要向上天汇报当年这家人的好恶,若是当年主人家行善也罢,但若出了些丑闻又令灶神知晓,就会引来众神的责罚。
  这也是他不想管这帮子神像的一个重要原因——别看灶神整天可怜兮兮的好像谁都能欺负一把,但若他动了真格要诅咒你,你这辈子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厄运。
  待大家走出了别墅,只听见身后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沈云欢转头看见灶神爷爷那一副纯洁无辜的表情,捂住脸,心想还好没有惹上这个老头。
  沈云欢正掂量着轻重,灶神奶奶挽着灶神爷爷说道:“要不,小伙子,你带我们回工房休息一下吧,因为我们……”
  说到这里,她觉得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她看看眼前的老伴,身后的观音和财神,四人几乎是在同时,又缩回了原来的巴掌大小。原来是他们吃下的化身药丸失了效力,又变回了原来玩偶一般,只是能动动嘴皮子,打打小麻将的神像。
  早知如此,何必费这么多力气来找他们?
  锦绣摇了摇石化状态的沈云欢,“主人,主人你怎么啦?”
  深夜,沈云欢的魔法工房里,打麻将的声音依然连绵不绝。
  “这么说,我们这次在人界还是做了不少好事嘛。”灶神爷爷一边搓麻将一边笑得红光满面,“你看,有多少人家喜得贵子,多少人家买了想买的东西,为祸一方的恶棍也受到了惩罚,真是大快人心啊!”
  “是吗?”观音幽幽地说道,“我可还没自由够呢。”
  “得了吧。”财神在眼前筑起一排麻将,“等检查完了,人家自然会放我们回去的。”
  他指指变成纯金的书柜,变成象牙的笔筒,变成珍珠串的植物和变成粉色大珊瑚的电视,得意地说道:“看,我还给这小子送了点小礼物呢,到时候他一定会答应让我们走的。”
  一切似乎都很美满,就连在人界被神像的聊天声困扰了许久的年轻人,也终于能够安安心心躺下来,睡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早上,准备去上课的沈云欢和来工房玩儿的朱砂在客厅相遇了,他们环顾了一圈之后,把财神叫醒了。为免他把他们变成金人,沈云欢用一大块毛巾包着他,悲愤地摇晃道:“我的冶炼笔记!你拿什么拯救我的冶炼笔记!”
  在沈云欢泄完愤后,朱砂淡定地接过了他手里的财神爷,很是忧郁地指着那一大坨粉红色的珊瑚,“你把芒果台还给我。”
  经过这一天,财神爷才意识到,原来这世界上还是有人不爱财的呀。
  创作谈
  一转眼,《相见欢》系列已经一年多啦。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有很多惊喜,也有一些遭遇。当然,唯一不变的就是小桃同学的皮鞭,哈哈哈哈,希望大家继续多多支持我喔,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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