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突然宣布将于今年6月24日举行议会和总统选举，比原计划整整提前了一年半。这一消息引发各方激烈反应。事实上，自2017年4月修宪法案通过、土政体从议会制变更为总统制之后，外界关于大选将会提前的猜测就不绝于耳;反对党派也坚信埃尔多安不会遵守时间表、更没有耐心等到2019年底才成为“土耳其共和国历史上权力最大的总统”，而是会选择自己胜算最大的时机号召提前选举，力求一击而中。所以埃尔多安宣布提前选举乃是意料之中，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又如此仓促。
　　土官方称，提前举行大选乃是响应民族行动党的呼吁，对当前形势进行了充分评估，认为无论是考虑到“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还是整个中东地区的变局，都必须尽快“消除不确定性”，以避免旧体制的弊端阻碍国家决策。亲政府媒体亦众口一词称赞提前大选是“深思熟虑的战略性决定”，尽早落实总统制有助于以更强有力的方式保障国家的未来。但是对于以必胜之心参加大选的埃尔多安和正发党来说，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提前举行大选，固然是主动出击，可同时也是多重压力下的被迫应对之策;6月份并不能说是最好的时机，但与之后的任何时间相比，都已经是“最不坏”的选择了。

抓住“橄榄枝行动”的红利

　　埃尔多安领导的正发党治理土耳其近16年，在土国内享有无可匹敌的声誉。但从2013年开始，党内贪腐丑闻频发，加之经济增速骤降，民众对正发党和埃尔多安的支持率开始从高点下滑。2015年6月正发党在议会选举中失利，险些丧失单独组阁权，埃尔多安及时调整政策，通过“提前选举”翻盘，才使正发党重新掌握议会。2017年埃尔多安与正发党推动修宪公投，仅争取到51%的微弱多数，修宪法案涉险过关。此后，民意调查显示，公众对埃尔多安的支持率进一步走低。但是叙利亚战场给埃尔多安提供了额外的机会，土政府针对库尔德工人党和叙利亚库尔德武装的“反恐战争”在国内也得到广泛认可。今年1月，土耳其发起“橄榄枝行动”，以清除边境威胁为名，派遣军队进入叙北部阿夫林地区作战，取得阶段性成果。军事胜利振奋了土民众，土国内民族主义情绪出现新一波上涨，埃尔多安与正发党的支持率也随之回升。
　　这是埃尔多安必须要抓住的机会。一方面，受民族主义情绪鼓动的民众倾向于将强势领导人视为国家的“英雄”和“引路者”，对其接受程度更高，能冲淡反对者批评埃尔多安“专权”造成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土军在叙战场上并无压倒性优势，要力避夜长梦多。短期内，土政府在叙军事行动仍将持续，但随着时间推移，伤亡人数和各种不确定性都会增加。一旦土军在前线失利，民众情绪出现逆转，埃尔多安和正发党将面临极为不利的局面，不仅会白白浪费现有军事胜利产生的“红利”，还将承受国内外的舆论压力，必然会增加其大选胜出的难度。

赶在“经济暴风雪”袭来之前

　　正发党的执政合法性有相当大一部分来自土耳其的经济良性增长。在其执政前期，实施以市场为导向的经济规划，推动私有化进程加速，带领土耳其经历了“黄金十年”的发展，成为全球第16大和中东第一大经济体。经济发展的成果惠及广大安纳托利亚地区的中小企业主和中下层民众，打造了正发党的稳固票仓。但是从2012年开始，受全球经济危机和地区安全环境影响，土经济结束稳定的高速增长，进入波动期。2016年GDP增速进一步跌至3.3%。埃尔多安及正发党政府为挽回颓势，出台了大量经济刺激政策，包括强势压低利率、放宽信贷，鼓励民众消费;扩大政府支出;集中上马多项大型基建工程，修建新机场和运河;追加投资优惠，降低外资进入门槛等。这些政策短期效果明显，各项经济数据显露出向好发展的迹象。今年3月，土制造业实现了连续13个月的增长，来土旅游的外国游客数量也大幅回升。2017年的经济增长率恢复到了令人欣喜的7.4%。
　　但“强心针”的效果恐怕不能持久。大规模的干预和刺激政策虽然带来了增长，却没有改变土经济的结构性问题，反而造成通胀率、失业率、经常账户赤字等居高不下。2016年土通胀率平均值为8.53%，2017年11月飙升至13%，达到近14年来最高水平;土耳其里拉与2013年相比，累积贬值已超过一半，自2017年3月以来更是每况愈下，民众对本币信心不断下降，开始设法把里拉继续换成美元;今年2月，土央行发布报告称，国家经常账户12个月滚动赤字已达到533亿美元，大型企业负债情况也不容乐观;登记失业率常年保持在10%至15%，实际失业率尤其是青年群体的失业率更是远高于此。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等机构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对土经济过热的担忧。这些问题都是笼罩在土耳其上空的阴云，只需一场寒流，就会演变成暴风雪，使土经济发展急剧放缓，进而给正发党带来前所未有的执政压力。埃尔多安的麻烦在于，他虽然能嗅到危险的气息，但无法预知暴风雪何时到来，只能趁一切“看上去还好”、经济的脆弱性还未完全暴露的时候推动选举。在目前的情势下，越早投票，埃尔多安和正发党胜出的概率才越大。

让反对党措手不及

　　当前也是土反对党力量最孱弱的时刻，其在政治上分裂、在意识形态上分化，难以对埃尔多安形成有效制衡;加之议会等立法机构完全处在正发黨掌控之下，埃尔多安对法律程序进行调整和修改易如反掌，随时能“合法地”为反对党设置障碍。议会中实力最强的反对党是共和人民党，其在世俗主义者和西化程度较深的大城市（如伊斯坦布尔、伊兹密尔等地）享有坚定的支持，但影响力也局限于此。自2002年正发党执政以来，共和人民党在历次选举中所获的支持基本维持在20%至25%之间;而且随着土军方力量持续被打压、无力继续发挥“世俗主义守护者”作用，共和人民党对民主政治的参与能力和适应性也在不断下降。2015年亲库尔德政党人民民主党异军突起，跨越10%选票的“门槛”进入议会，成为第二大反对党，但随后很快就遭到打压。正发党政府指其“支持恐怖主义”“与库工党勾结”，援引反恐法对多名该党议员提起诉讼。其党首德米尔塔什也被拘捕，恐将面临99项指控和数十年的牢狱。2016年未遂政变后，该党有六名国会议员、85名库尔德族市长和6000多名成员被政府逮捕，元气大伤。极右翼的民族主义政党民族行动党在议会中占有的席位最少，已被埃尔多安“招安”，与正发党结成了政治同盟，在即将到来的选举中共享选票、同进同退。此外，去年从民族行动党中分裂出来的新政党好党也公开声称要挑战埃尔多安和正发党。但该党成立时间不长，羽翼未丰，甚至需要向共和人民党“租借”15名议员才有参选资格（根据土选举法，一个政党若要参加选举，必须在议会中占有至少20席）。 　　除实力不强之外，反对党面临的另一个大问题是尚未准备好合适的总统候选人。这恰恰也是埃尔多安搞突然袭击的意图之一——让对手措手不及。提前选举的消息公布后，共和人民党、好党、幸福党、民主党仓促组建了竞选联盟，以求在议会选举中尽可能多地分走正发党的选票;但这一联盟并不适用于总统选举，每个政党都将推出自己的总统候选人。此前曾被普遍视为埃尔多安最强劲对手的前总统居尔，已公开声明不会参加竞选;好党党首梅拉尔·艾克谢尼尔亦被寄予厚望，但她本身是强硬的土耳其民族主义者，这一立场既不足以有效动员保守人群，更不可能获得库尔德人的选票，因此也很难与埃尔多安抗衡。最近一次民意调查显示，埃尔多安仍是最受土民众欢迎的政治家。

埃尔多安的“必胜之战”

　　埃尔多安与正发党在选举中双双胜出的概率很大。一方面，正发党对社会的控制力度前所未有，反对党派几无资源可用。土近两年一直处于“国家紧急状态”，政府及军警等强力机关权力扩张，大肆打击异己，禁止公民集会，管控了几乎所有媒体，反对者无发声渠道，社会动员能力被大幅削弱;正发党主导议会通过新选举法，允许安全部队进驻部分投票点、取消政党代表对选站的监督权、认定未经密封的选票有效等，为反对党挑战现政府设置了诸多不利条件。另一方面，埃尔多安为赢得大选不惜投入血本。5月初，土政府宣布了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包括向1200万退休人员（约占全国人口15%）发放现金补贴、抚恤伤残或牺牲的军警及其家属、投资60亿美元进行社会改革和债务重组、提高特定商品的政府采购价格、增加私人部门就业等。这种大水漫灌的“选举红包”是正发党历次参选前惯用的手法，屡屡见效。此外，根据去年修宪公投的经验，埃尔多安或将有意制造与欧盟国家的外交摩擦，塑造“受害者”形象，煽动海外侨民的民族主义情绪，争取其选票。
　　这次大选是埃尔多安孤注一掷的“必胜之战”。自2014年出任总统以来，埃尔多安就处心积虑地推动总统制，从干涉议会选举到撤换总理、再到推动全民公投，可谓步步为營;提前大选是关键的临门一脚，任何失败都不可能被接受。即便出现小概率事件，埃尔多安未能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50%以上的选票，他也会穷尽一切手段在第二轮投票中胜出。就当前形势看，正发党作为执政党，也急需尽早完成大选这个“政治优先项”，以便腾出手来应对国内外一系列迫在眉睫的问题。然而可以预见，一旦选举出现“意外结果”。土耳其将不可避免陷入新一轮混乱。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