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历史观出发点新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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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长期以来,国内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一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是从抽象、理想化的“人”及“人的本质”出发来说明社会历史问题的,因此《手稿》不是一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成熟著作。笔者对这种观点提出了根本性质疑,认为《手稿》历史观的真正出发点,不是抽象、理想化的“人”及“人的本质”,而是感性、现实的劳动实践活动,马克思正是以劳动实践活动为根本出发点来说明社会历史问题的;劳动实践的观点,是理解《手稿》历史观及其理论实质的一把钥匙。
  [关键词] 《1844年经济学一哲学手稿》;历史观出发点;劳动实践活动
  [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7)01—0131—06
  
  一、问题的提出
  
  在《手稿》历史观出发点问题上,长期以来国内学界主流观点认为,《手稿》历史观的出发点是抽象、理想化的“人”及“人的本质”,马克思正是从后者出发来说明社会历史问题的,这和他后来的唯物史观著作从现实的物质生产活动出发来说明社会历史显然有着根本的区别。在《手稿》中,马克思正是基于抽象人本学唯心主义立场,将抽象的“人”和现实的人,抽象、理想化的“人的本质” (即“自由自觉劳动”)和私有制下的现实劳动、具体劳动截然对立起来,用前者来否定、指责后者,质疑后者存在的合理性,从而得出现实劳动都是所谓“异化劳动”的结论。因此,《手稿》不是一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著作、成熟著作,充其量只是青年马克思创立新世界观历程中的一部“过渡性著作”。
  这种观点在国内学界,以南京大学张一兵教授和已故孙伯鍨癸教授最具代表性。孙伯鍨癸教授在其代表作《探索者道路的探索》中明确认为,“由于受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影响,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的基本特征就在于:用真正的人的类本质来和现实的人的存在相对立,用作为人的本质力量之表现的劳动来和异化劳动相对立。因此在这里,无论是对人或人的劳动的看法,都必然带有抽象的形而上学的性质;”“马克思从抽象的、理想化的劳动出发,批判私有制下的现实的、具体的劳动,得出现实的劳动都是‘异化劳动’的结论。显而易见,这种以抽象的‘人’或‘人的本质’为出发点的思维逻辑,仍旧是思辨逻辑。”张一兵教授在《回到马克思》等论著中同样认为,《手稿》历史观的主导性理论逻辑,就是这种用“应有”批判“现有”的抽象人本学思辨逻辑,这种逻辑毫无疑问是唯心史观逻辑;在《手稿》中,马克思正是“以人的社会类本质——理想化的自主性劳动活动为价值悬设,即人类存在应有的本真状态,以此认证资产阶级私有财产的非人性,并提出要扬弃劳动异化,消灭私有制,复归于人的本质之共产主义理想生存状态。这是传统人学中‘应该’与‘是’之间的矛盾之延续,其逻辑批判的内在动因是先验的‘应有’与‘现有’的伦理性对立”。在他看来,“相对于古典经济学现实的客观思路,马克思的这种人本主义逻辑——理想化的悬设的劳动类本质恰恰是隐性唯心史观的。马克思不得不为了革命结论而伦理地批判现实。”
  国内学界的许多学者,虽不完全同意孙、张二位教授将《手稿》历史观的主导方面定性为唯心史观,并将其与马克思后来的唯物史观著作截然对立起来的做法,但大都赞同所谓“《手稿》历史观的出发点是抽象的‘人’、抽象的‘人的本质”’的说法,并以此说明《手稿》的不成熟性。譬如,北京大学施德福教授就认为,“《手稿》在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特别是唯物史观形成中的作用是不能低估的,但也应看到,它还不是成熟的马克思主义著作”;“作为说明历史的基本理论和方法还没有摆脱人的本质的异化和复归的人本主义模式。在这里,作为出发点的人的本质即‘自由自觉的活动’,仍然带有抽象的、理想化的性质,而现实的劳动被归结为异化劳动,是人的本质的丧失,共产主义则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是人的本质的复归。这离从物质生产实践出发说明社会历史的唯物史观,显然还存在一定的差距。”北京大学赵常林教授也认为,《手稿》的不成熟性就在于,它仍然是从抽象的“人”、抽象的“人的本质”出发来说明社会历史的:“对比《手稿》时期的马克思与费尔巴哈,就会发现两者在说明问题的出发点上是一致的。他们都假定人有共同的本质,都从人的类本质的对象化和异化出发去说明社会历史现象”;“《手稿》把人的本质与理想的劳动等同,作为不证自明的前提、历史的基础,把现实的生产劳动看成是它的异化。这实际上是用它来代替各历史时期的现实的生产劳动”;这样的历史观,“实质上并没有超出人本主义的窠臼。”
  那么,是否《手稿》历史观的真正出发点,就是以上所认为的抽象的“人”、抽象的“人的本质”呢?以下我们试以《手稿》文本为依据来澄清上述疑问,以期恢复马克思思想的原貌和《手稿》之应有历史地位。
  
  二、对“抽象人本学出发点”的根本质疑
  
  第一,《手稿》的“人”、“人的本质”是抽象、先验的概念吗?
  笔者认为,所谓《手稿》从抽象、先验的“人”及“人的本质”出发来说明社会历史问题的看法是缺乏根据的。马克思从来没有抽象、先验地讲“人”、“人的本质”。在他那里,不论是“人”,还是“人的本质”,都是在十分现实、具体的意义上理解的。现实的人之所以是“现实的”,就在于他不仅是感性的、肉体的、有情欲的自然意义上的人,而且是劳动的人,是能动地从事劳动实践活动的人。尤其是后者,构成了人的本质特征,是人的基本存在方式。《手稿》将人理解为“自然的人”和“劳动的人”的统一,并将劳动视为人的现实本质,这就既超越了黑格尔唯心主义(黑格尔将人等同于“自我意识”)。也超越了费尔巴哈(后者基本停留在“自然的人”)。马克思综合了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合理思想,扬弃了他们各自的局限性,既把人确认为自然存在物,也充分肯定了人的能动性(劳动就是人的能动性的充分表现),这样他所理解的“现实的人”,既是受动的,也是能动的,是能动和受动的统一。事实上,在《手稿》中,他不是从“抽象的人”出发来说明感性的、现实的劳动实践活动,而是用劳动实践活动来说明人的“现实性”,来定义“现实的人”。同样地,他不是用抽象的、先验的“人的本质”来说明现实的劳动实践活动,而是用后者来说明和定义“人的本质”。关于这两点,我们可以从《手稿》中找到明确根据。例如,马克思在说明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时就指出,有意识的、能动的生产劳动,是人类的“类特性”、“类生活”,是人的“类本质”。用他的话说,“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引者注:即生产劳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人是类存在物”,但“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这种生产 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再如,他在《手稿》中以赞赏的态度,充分肯定了黑格尔“把劳动看做人的本质,看做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的深刻思想。他还认为,黑格尔“否定性辩证法”的伟大之处就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创造看做一个过程,“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显然,在劳动实践活动和“人”、“人的本质”的关系上,马克思是用前者来说明后者的,而不是相反。正是用感性的、现实的劳动实践活动来理解人的“现实性”,来解释和定义“人的本质”,才使得“人”、“人的本质”不是一个抽象、先验或神秘的概念,而成为一个现实概念。不夸张地说,马克思建立在劳动实践观点基础上的新人学观,非但不是将人抽象化、神秘化的传统人学观的延续,而且恰恰是对这种人学观的真正终结和超越。
  第二,《手稿》所说的“自由自觉劳动”是抽象、理想化的劳动形式吗?
  笔者注意到,指责《手稿》劳动观的所谓“抽象化”、“理想化”的论者,往往将矛头指向马克思所说的“自由自觉劳动”这一概念。在他们看来,《手稿》对“自由自觉劳动”的推崇和肯定,清楚地表明了马克思当时所理解的“劳动”还主要是一种理想化的、道德应然意义上的抽象劳动形式,与现实劳动、具体劳动是截然不同的。实际上,这种看法是对马克思有关论述的根本曲解。首先,马克思所说的劳动的“自由自觉”特性,是就人类劳动与动物生命活动的根本区别而言的,也就是说,他是有特定所指的。他正是在强调人类有意识的、能动的生产劳动相对于动物无意识生命活动的巨大优越性的意义上讲劳动的这种“自由自觉”特性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抽象地、无条件地讲人类劳动的“自由自觉”特性。自由、自觉地进行生产劳动是人类优越于动物的内在固有能力。应当说,这种能力是人类真实的而不是虚假的能力。这里所说的是人类优越于动物的能力,而不是描述人类劳动在某一社会状态下的具体表现形式。马克思也从来没有不加分析地断言,劳动在任何特定历史时期(比如私有制社会)、任何特定劳动主体(比如雇佣工人)那里,都必然是或应该是“自由自觉”的。相反,他恰恰肯定了: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比如在私有制条件下),劳动必然是不自由、不自觉的。其次,马克思充分肯定了:在人类历史上,的确存在一个劳动尚未异化的原始的“自由自觉劳动”阶段。他不满足于资产阶级经济学家非历史地考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拒绝考虑私有财产、异化劳动起源问题的形而上学做法,鲜明地提出了异化劳动的历史起源问题:“我们已经承认劳动的异化、劳动的外化这个事实,并对这一事实进行了分析。现在要问,人怎么使他的劳动外化、异化?这种异化又怎么以人的发展的本质为根据?”在他看来,异化劳动不是从来就有的,人类原先的确存在一个劳动尚未异化的原始状态。在他的历史视野中,不论是人类最初的自由自觉劳动,还是后来历史地产生的异化劳动,抑或未来社会新的自由自觉劳动,都是一种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具体劳动形式。它们都根本不是什么抽象、理想化的劳动,相对于其由以产生的历史条件而言,都是现实的、具体的。比如,在私有制尚不存在的社会形态(原始社会)中,人类劳动就不是异化的,而是自由自觉的,这种劳动形式正是与私有制尚未产生的原始状态相适应的,因而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
  第三,《手稿》是用理想化的劳动来“伦理地”批判现实劳动吗?
  这种说法同样是缺乏根据的。马克思非但没有用所谓的“自由自觉劳动”对现实劳动进行简单的道德谴责,用劳动的“应有形式”来强制性地要求现实形式与之相适应,恰恰相反,他以巨大的历史感、现实感,客观地考察了人类劳动的各种具体表现形式(包括异化劳动的各种历史形态),分别肯定了它们相应于不同历史条件而存在的必然性、合理性:原始的自由自觉劳动相应于私有制尚未产生的原始社会;异化劳动相应于私有制社会;未来的自由自觉劳动相应于扬弃了私有制的未来公有制社会。劳动形式的历史必然性和存在的合理性,正是由特定的历史条件规定和赋予的。相应于各自的历史条件,它们的存在都是必然的、合理的。对于资本主义私有制、异化劳动、工业和资本主义社会本身,马克思始终坚持了一分为二的科学态度,充分肯定了它们相应于特定历史条件而存在的必然性、合理性和巨大历史功绩。关于这一点,《手稿》中有大量论述。比如,他指出,“获得自由的、本身自为地构成的工业和获得自由的资本,是劳动的必然发展”;“从现实的发展进程中必然产生出资本家对土地所有者的胜利,即发达的私有财产对不发达的、不完全的私有财产的胜利”;“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如果心理学还没有打开这本书即历史的这个恰恰最容易感知的、最容易理解的部分,那么这种心理学就不能成为内容确实丰富的和真正的科学。……人们对于这种高傲地撇开人的劳动的这一巨大部分而不感觉自身不足的科学究竟应该怎么想呢”;“通过私有财产及其富有和贫困的运动,正在生成的社会发现这种形成所需的全部材料”;扬弃了资本主义的共产主义是保存了人类以往发展的全部丰富成果的,这其中就包括资本主义异化劳动所创造的巨大成果,真正的共产主义绝不是“对整个文化和文明的世界的抽象否定,向贫穷的、需求不高的人的非自然的简单状态的倒退”。马克思对那些不加分析,简单否定资本主义异化劳动及其创造的生产力成果的做法,恰恰是持批判态度的。在他看来,资本主义异化劳动虽然造成了对劳动者的压迫(这种压迫基于特定的历史条件是不可避免的),但它同样创造了巨大的生产力成果,表现了人类自身的巨大能动性、主体力量,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的展示”。对于它的巨大历史功绩,是不容简单否定的。
  第四,“异化劳动”是一个抽象道德概念吗?
  在责难《手稿》从抽象的“人的本质”出发,对现实劳动进行“道德批判”的论者看来,“异化劳动”实质上是一个唯心主义色彩的“道德概念”,是这种道德批判的产物。事实上,从马克思“异化劳动”概念的基本内涵来看,它主要是一个描述性的事实规定,揭示的是人类劳动生活的具体状况、实际状况。更确切地说,这一概念所反映的,是人类劳动生活本身的对抗性事实状态,以及这些事实状态所折射、反映出来的主导性社会生产关系——为非劳动者所主导和支配的、不利于劳动者的私有制生产关系。异化劳动的深刻根源,就在于私有制和剥削阶级的存在。它实质上是一种由特定社会原因造成的特定经济生活状况,而不是一个抽象道德概念。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马克思本人的说明中找到根据。他在《手稿》中就十分明确地指出,“我们的出发点是经济事实即工人及其产品的异化。我们表述了这一事实的概念:异化的、外化的劳动。我们分析了这一概念,因而我们只是分析了一个经 济事实。”另一方面,“异化劳动”是表征人类劳动史特定发展阶段的历史哲学范畴。就人类劳动史而言,“异化劳动”所表示的,其实是根本区别于原始社会、未来社会的“自由自觉劳动”的一种特定的劳动发展阶段。马克思对人类劳动史三大阶段的划分,是自觉运用唯物辩证法、从唯物史观、历史哲学层次宏观把握人类劳动史的产物。在他看来,异化劳动作为劳动者主体性的一种歪曲表现形式,不是从来就有的,只是人类劳动的派生形式,是历史发展到特定阶段的产物。它作为一个特定历史现象,既有其产生和存在的历史必然性,也有其消亡的历史必然性。作为一个高度概括性的历史哲学范畴,“异化劳动”实际上是对人类劳动在各种私有制生产关系下的所有具体形态的总称。它既包括资本主义异化劳动,也包括前资本主义的异化劳动形式(比如封建领主制生产方式下的农奴劳动、古代罗马的奴隶劳动等)。此外,我们还需注意到,马克思在后来的所谓“成熟著作”(例如《德意志意识形态》、《1857一1858年经济学手稿》等著作)中,仍然是在肯定的意义上使用“异化”概念的。他非但没有放弃异化概念,反而对其做了进一步发挥和深化。
  可见,所谓《手稿》从抽象的“人”、抽象的“人的本质”出发来说明社会历史问题的看法,是值得商榷的。那么,《手稿》历史观的真正出发点是什么呢?
  
  三、《手稿》历史观的真正出发点:劳动实践活动
  
  实际上,《手稿》历史观的真正出发点,不是抽象的“人”、抽象的“人的本质”,而是感性、现实的劳动实践活动。马克思正是以劳动实践活动为根本出发点来说明社会历史问题的。劳动实践的观点,是理解《手稿》历史观及其理论实质的一把钥匙。
  第一,《手稿》正是从劳动实践活动出发,来说明人类历史的本质特征和运动过程的。
  关于这一点,我们不难从《手稿》中找到文本依据。马克思在《手稿》中就明确认为,“对社会主义的人来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所以关于他通过自身而诞生、关于他的形成过程,他有直观的、无可辩驳的证明。”他在肯定资本主义工业、异化劳动对推动人类生产力进步的历史功绩时,也指出:“全部人的活动迄今为止都是劳动”。在马克思的历史视野中,感性、现实的劳动实践活动正是人类历史的本质内容和首要特征;人类历史正是人类通过劳动自我创造、自我发展的历史,是人类能动地从事劳动实践活动的历史。简言之,历史是劳动的历史。这一思想是贯穿《手稿》整个历史观的基本观点。从一定意义上说,《手稿》的历史观同时也是劳动史观,二者是内在统一的。马克思正是根据生产劳动创造历史、创造人类本身的客观事实,坚持了历史发展的唯物主义自因说,驳斥了人类来源问题上的神创论。可以说,劳动实践观点的引入,为唯物主义地理解人类历史及其运动过程,第一次提供了真正的感性现实基础和经验根据。用感性、现实的生产劳动来解释人类历史,必然导致社会历史观上的唯物主义和无神论。此外,在《手稿》中,马克思还从劳动实践观点出发,用劳动实践活动的不同表现形式,来把握人类历史发展不同阶段的特点。不同的劳动形式相应于不同的历史时代,并构成特定历史时代的本质特征:原始的自由自觉劳动相应于私有制尚未产生的人类原始社会;异化劳动相应于私有制社会(其中又因异化劳动的不同形式而相应于不同的私有制社会,比如农奴的异化劳动相应于封建社会,雇佣工人的异化劳动相应于资本主义社会);新的自由自觉劳动相应于扬弃了私有制的人类未来社会。劳动实践的不同表现形式,是划分人类历史发展阶段的重要依据。
  第二,《手稿》正是从人类劳动史、实践史的整体视野和思想高度,来说明异化劳动问题的。
  按照长期以来国内学界的流行看法,似乎“异化劳动观”,就是贯穿《手稿》及其历史观的思想主线和核心观点;《手稿》的历史观,就是一种抽象人本学意义上的“劳动异化史观”或“异化史观”,人类历史就是按照“异化——异化的扬弃”的抽象人本学公式运动和发展的。在笔者看来,这种看法之所以是值得商榷的,原因就在于没有恰当地理清劳动实践观和异化劳动观的真实关系。实际上,“异化劳动”仅仅是人类劳动实践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异化劳动观所描述的仅仅是人类劳动在特定历史时期(即私有制社会)的具体状况和特征,换言之,它的解释力仅仅限于私有制社会的劳动状况,而不能有效说明马克思劳动史观视野中的非私有制社会的劳动状况。就异化劳动观、劳动实践观二者关系而言,后者内在地包含了前者,前者则不能包含后者。在《手稿》中,马克思不是脱离人类劳动实践活动孤立、抽象地谈论“异化劳动”、“异化”问题的,后者是被自觉地纳入到人类劳动史、实践史的整体视域中加以把握的。生产劳动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活动,是否表现为“异化”形式,这取决于人类劳动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具体状况,对此仅凭“异化劳动”本身是难以说明的。况且,对“异化劳动”本身的思考,在理论上必然要合理地延伸到它的历史来源和未来趋势问题。要回答这两个根本问题,仅从“异化劳动”本身出发是无能为力的,而需要从更高的理论视域出发:在《手稿》中,马克思正是从人类劳动史、实践史的整体视野和思想高度,来把握这两个问题的。如前所述,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只停留在既成的经济事实上,拒绝考察异化劳动的来源和归宿问题,异化劳动从来就有,也不存在消亡的可能性。马克思则进一步追问:异化劳动的归宿是什么?这种劳动形式将如何达到它的自身否定?人类新的劳动形式的特点是怎样的?在他看来,“异化劳动”作为人类劳动史、实践史的一个特定历史环节,既有其产生、存在的历史必然性、合理性,也有其消亡的内在必然性。不论是它的历史来源问题,还是它的未来趋势问题,都不能脱离人类劳动史、人类实践活动进行孤立的考察。说得更透彻一点,“异化劳动是怎么来的,将向何处去”,只有从对人类劳动史、实践史本身的考察中才能找到科学答案。
  第三,《手稿》正是从劳动实践活动出发,来说明人的现实性和人的本质问题的。
  笔者在上文质疑《手稿》历史观的所谓“抽象人本学出发点”时,对上述问题已做了详细解释,在此不再赘述。这里只需再重申一点,马克思《手稿》所理解的“人”、“人的本质”,之所以不是什么抽象、神秘的概念,而是经验、现实的概念,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用感性、现实的劳动实践活动来理解人的现实性,说明人的本质,从而既超越了黑格尔唯心主义人学观的抽象化、神秘化解释,也克服了费尔巴哈唯物主义人学观的消极直观性质。
  第四,《手稿》正是从劳动实践观点出发,来说明资本主义起源、发展的历史必然性和未来趋势问题的。
  劳动实践的观点,是贯穿《手稿》中三个经济学手稿的核心观点。马克思正是从劳动实践的 观点出发,说明了资本主义起源、发展和走向灭亡的历史必然性。他精辟地指出,“获得自由的、本身自为地构成的工业和获得自由的资本,是劳动的必然发展”;“活劳动”和劳动条件的分离,是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前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所以能够、并必然战胜封建制生产方式,真正的根源就在于,资产阶级“发现并促使人的劳动代替死的物而成为财富的源泉”。这正是在资本主义战胜封建主义的历史进程中起决定作用的客观逻辑,是“资本的文明的胜利”的真正秘密。此外,在资本主义条件下,雇佣工人的生产劳动,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经济生活和整个资本主义社会赖以存在的现实基础。这种生产劳动既创造了巨大的生产力成果,使资本主义社会得以存在和延续,也为消灭异化劳动和资本主义私有制,创造了极为重要的物质前提和基础。而资本主义生产劳动中内在蕴含的对抗性矛盾——劳动和资本的尖锐对抗,预示了资本主义灭亡和未来社会到来的必然趋势。在他看来,劳动和资本的对抗从一开始就内在地蕴含在资本主义生产劳动中,这种对抗必然从最初的潜在状态,最终发展至尖锐状态。“劳动和资本的这种对立一达到极端,就必然是整个关系的顶点、最高阶段和灭亡。”换言之,资本主义、异化劳动就必然灭亡,并为新的社会形式和劳动形式所代替。
  最后,我们从劳动实践观点出发,来说明《手稿》历史观的逻辑结构和理论实质。
  笔者认为,《手稿》历史观,实际上内在包含着三个理论支点:社会形态的更替、劳动形式的演进和人的存在形态的发展。或者说,社会形态的更替——劳动形式的演进——人的存在形态的发展,就是《手稿》历史观的内在逻辑结构。人类历史,既是不同社会形态依次更替的运动过程,也是人类不同劳动形式的演进过程,同时也是人的存在形态的发展史。根据《手稿》的历史观,人类社会形态的发展轨迹就是:原始公有制社会——私有制社会——未来公有制社会;人类劳动形式的发展轨迹就是:原始的自由自觉劳动——异化劳动——未来社会新的自由自觉劳动:人的存在形态的发展轨迹就是:原始状态下自由平等的人——私有制条件下异化的、不自由的人——未来社会自由全面发展的人。在马克思的历史视域中,这三者不是彼此孤立、互不相关的,而是紧密联系、内在统一的。说得更透彻些.三者不是截然对立、相互矛盾的三条逻辑线索,而是同一种历史逻辑——以劳动实践活动为根本出发点、核心观点的唯物史观逻辑——在三个不同层面的分别展开和具体体现。三者内在统一的基础和根据,正是劳动实践活动。马克思正是从劳动实践活动出发,来说明社会形态的历史发展及人的存在形态的历史变迁的。劳动实践活动的根本性质,既规定和制约着社会形态的具体性质,也规定和制约着人的存在形态的具体性质。譬如,在异化劳动成为主导性社会劳动方式的私有制社会,生产劳动的异化决定了社会的经济、政治和精神生活的普遍异化,处于这种社会劳动方式之下的个人,必然是自我异化的、片面发展的人。可见,劳动实践的观点,是贯穿《手稿》历史观及其逻辑结构的一条思想红线。而《手稿》历史观的理论实质就在于,它是以劳动实践活动为根本出发点、核心观点和思想主线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由于第一次引入了劳动实践观点, 《手稿》历史观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上第一次达到了唯物史观的思想高度。此外,在笔者看来,以往一些国内学者之所以将《手稿》历史观归结为从抽象的“人的本质”出发,一个十分重要的认识论根源在于他们仅仅抓住了(也可以说是片面地夸大了)《手稿》历史观中“人的发展”这个单一理论支点,而根本忽视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手稿》不是脱离劳动实践活动孤立、抽象地谈论“人”的发展问题的,而是始终从劳动实践观点出发,来理解人的存在形态及其历史发展的。在《手稿》中,人的存在形态与人类劳动的根本性质是直接关联的,并受到后者的根本制约。人的发展史与人类劳动史,不是彼此割裂的,而是内在统一的。
  (责任编辑:李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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