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以取代体育？如果没有新冠疫情造成的全球体育赛事大停摆，或许人们不会有时间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竞技体育从来就不限于比赛本身，早已成为包罗万象的巨大产业和文化，成为一种能鼓舞人心的信仰。以英超为代表的欧洲顶级足球联赛，正是在竞技水平、产业发展和体育文化都做到了高端。
　　北上纽卡斯尔，南下伯恩茅斯，东至诺维奇，西往利物浦，随意走入一间酒吧，伴随着麦酒香味的是球迷们的呢喃。比赛日的火车上，只需要一个简单的问候，就能和穿着球衣的陌生人一见如故。哪怕是英国议会剑拔弩张的辩论，阿森纳一场鼓舞人心的胜利也会出现在党魁口中，成为有力的论据。
　　当新冠肺炎蔓延全球时，除了法国之外，西欧各国政府为了提振社会信心，尽力让顶级体育赛事重回正轨。在各项赛事戛然而止时，人们面对铺天盖地的新冠疫情、失业浪潮、经济危机还有政治闹剧，日复一日生活在焦虑之中。德甲率先恢复，终于有了一项可以转移注意力的娱乐活动，在空场中艰难复赛的各大联赛如各国政府所期盼的那样，在惊慌中为民众点亮了一盏灯火。
　　不平凡的2020年，如同被巨浪冲刷过后的海岸、流沙之上的城堡，不堪一击，坚固的礁石却昂然矗立。每一处细节，美也好，丑也罢，都在沥沥水声中一览无余。在一波又一波的时代巨浪前，历经两次世界大战到如今的全球疫情等重重苦难，英超等欧洲顶级联赛仍能茁壮成长，其中的原委值得探寻。

品质与压力──英超竞争力的根源

　　“品质决定了一切”，关于英超和低级别联赛的区别，英超赛事经理皮特·比灵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这个结论。球员时期，比灵曾效力于埃弗顿、考文垂等7支球队，足迹遍布英格兰五级职业联赛，“运营与管理其实大同小异，但是每一件小事的质量决定了一支球队的高度”。
　　球队的首要任务是尽全力拿下比赛，在准备比赛的过程中，从球员身体到心理，从分析对手到设计战术，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优秀的球队知道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用最正确的人、最合理的预算做最有价值的事”，比灵的解释和现代管理学的观念没有区别，但是在竞技体育领域，球队面对的竞争压力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球队因为球迷和球队文化显得富有情感，但内部运营比普通公司残酷得多，如何应对压力是每一家球队的必修课”。
　　正如比灵所说，在激烈竞争的压力下，品质高低让球队分出了高下，不同球队使用预算的策略各有千秋，面对压力的处理方式也截然不同。以富勒姆为例，这架传统的“升降机”近几年一直防守羸弱，2018-19赛季连连惨败，重压下一连换了三位主教练，其中尤以2018年11月接手的拉涅利最令人叹息。

　　英超对球队品质的要求，从来不只是针对球员与教练，从日常运营到资产管理，每一家英超俱乐部的管理者时刻都在最严苛的压力下面对着最困难的挑战。

　　这位被称为“补锅匠”的教头入主后，球队一度停止了连败，排名也从倒数第一上升至第二。然而，尽管教练和球员似乎走上正轨，管理团队仍然深陷恐慌之中。冬窗引援除了巴贝尔尚可一用，其他人只是白白浪费了富勒姆本来就不充裕的预算。2019年2月28日，拉涅利意外下课，更证明了球队在焦灼之中已经失去了理智。这家老牌俱乐部成立已有140余年，拥有成熟的管理团队，在英超的巨大压力面前进退失据。
　　被压力压垮不行，但没有压力也是不行的，本赛季的诺维奇就是例子。虽然不乏击败曼城这样被BBC记者称为“诺维奇英超队史最佳比赛”的名局，但在大多数比赛中，诺维奇从教练到球员都欠缺斗志，排名英超榜尾，饱受管理层信赖的法尔克却几乎不用担心帅位的安全。
　　在赛后采访中，记者问诺维奇主教练法尔克：“球队是不是缺少压力？”法尔克认为：“我们是在为年轻球员提供机会，诺维奇在踢诺维奇风格的足球。”理由冠冕堂皇，却只字不提惨淡的战绩。前利物浦球员吉姆·贝格林现在是BT体育解说嘉宾，他对此显得有些愤愤不平，“诺维奇这样的球队就该降级。其他球队都在用一切力量争取胜利，就他们不把胜负当回事，这是对英超的不尊重，诺维奇不降级谁降级？”
　　尽管场上的诺维奇让人难堪，但球队在运营方面却十分精明。管理层认定球队很难在英超立足，没有花大钱引援，而是把大部分收入投入到优化球队债务结构和扩建球场当中。这些基础设施能帮助球队在未来的某一天以更健康的姿态回到英超。BBC的跟队记者克里斯·巴特拉分析道：“诺维奇球迷以本地人为主，早就看惯了起起落落。从媒体角度來说，现在必须要批评球队本赛季在场上的表现，俱乐部将钱投到扩建球场等项目上的成效，需要过几个赛季才能看到和评价。”
　　英超对球队品质的要求，从来不只是针对球员与教练，从日常运营到资产管理，每一家英超俱乐部的管理者时刻都在最严苛的压力下面对着最困难的挑战。在英足总乃至欧足联的要求下，球队需要自负盈亏，将财务保持在健康的水准上，还要将每一分钱转化成球队最重要的资产──球员和教练，通过他们提高竞技水平并获得胜利。

英超与媒体──相互依存，相互成就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有公司供养的足球成瘾人员”，当拜因记者齐亚德调侃自己时，同行都会心一笑。能进入英超媒体室的记者，无论来自哪个国家、支持哪支球队，有谁不是这样呢？
　　在英超媒体室中，一般能见到俱乐部媒体部门的官员、英超和英超出品方的工作人员、奥普塔等足球数据服务提供商的数据采集员、各大媒体的文字记者、持权转播商记者及解说等几类人员。除了俱乐部的媒体官员以全职为主，其他几类人员均以兼职为主。据不完全统计，有大约40%的兼职人员在周中拥有一份全职工作，周末则会在比赛日来到球场各司其职，还有50%的兼职人员会在非比赛日从事相同专业的工作，比如摄影、录音、灯光等。
　　英超工作人员和持权转播方的记者中，不乏前职业联赛球员。在某场曼城的主场比赛前，贝格林在曼城的媒体室中掏出一件上世纪80年代的利物浦球衣，找到了同样从事媒体行业的另一位利物浦名宿马克·劳伦森签名留念。说到为什么要不辞辛劳从事解说行业，贝格林真诚地答道：“我们这辈子都是在球上过的，这份工作给了我一个一直聊球的机会”。这些痴迷足球的人年事已高，仍然在台前幕后為球迷带来快乐。
　　英超版权花费不菲，持权转播商也因此拥有更多独家权益，比如赛前的场边采访、赛中的摄像、赛后的瞬时采访，乃至周中各队的独家专访等。这些资源都由英超出品统一提供并分配。每家俱乐部每周必须提供1-2名球员，接受英超官方在内最多4家媒体采访。无论比赛中还是专访，英超官方都会提供专业的转播和摄像服务。英超出品方与俱乐部合作共同打造内容矩阵，一来扩大自己在不同地区和文化中的影响力，二来也让签约媒体获取了更多顶级内容资源，增加曝光，让昂贵的版权费物有所值。
　　持权转播商的记者所属一般相对固定，但文字记者的所属相对自由。从事现场报道的记者年龄普遍偏大，鲜见年轻面孔，许多人从事这一行已有二十余年。文字记者中的佼佼者当属球队的跟队记者，经过多年的耕耘，他们大多人脉广泛、神通广大，经常能拿到第一手消息，之前大多与某家本地媒体签约供稿。自从新兴媒体《竞技》近年扩张其欧洲足球版图后，英超乃至英冠的许多王牌记者都被收归旗下，《竞技》也因此一跃成为英超可信度最高的信源之一。
　　在老记者的口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堪称体育新闻的黄金时代，那时的球员和记者心无芥蒂地侃侃而谈，每一篇报道中都能看出球员的性格。如今，英超各俱乐部会对球员如何利用并应对媒体进行培训，使球员们的回答中充满套路，和球员建立关系、发掘出有价值信息的难度直线上升。随着社交网络的兴起，不少谨慎的俱乐部辅助球员运营社交账号，球员发布内容前，通常有媒体官员审核，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媒体和体育赛事相互依存，作为体育赛事最大的赞助方，媒体需要体育赛事提供优质的内容资源;而体育赛事为了让更多人为其买单，需要媒体的宣传力量。英超出品团队为各类媒体提供了强大的基础设施、内容矩阵和配套服务，他们在利用全球媒体扩张自己的影响力方面，几乎做到了最好。

社区与酒吧——球迷文化的载体

　　英超球迷向来以狂热著称于世，对于许多本地球迷来说，他们所追随的球队是乡愁，是归属，也是他们内心的信仰。这种追随很多时候与球队成绩无关，更多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计得失的爱，爱到深入骨髓，成为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约翰是一名富勒姆老球迷，当富勒姆上赛季降级时，他笑着表示：“我们就是个升降机，习惯了。别说现在，当年我们降级到第四级别联赛，我还不是照样看？”而当富勒姆在英冠附加赛决赛战胜布伦特福德、重新打回英超时，酒吧里的约翰穿着的正是1995年富勒姆掉入英丙时的球衣。他故作平静地说着“明年恐怕又要降级，还不如不升级”，但嘴角根本藏不住内心的狂喜。
　　最让约翰骄傲的是他曾有幸被选为球迷代表之一，在2001年4月参加了俱乐部组织的慈善友谊赛，时任富勒姆主教练蒂加纳以及诸多名宿都参加了比赛。“你能想象么吗，蒂加纳是我的队友，而我是他的队长！”原来，约翰所在的一方完全忘记了选队长这回事，当裁判赛前询问谁是队长时，一向玩世不恭的他自告奋勇过了一把队长瘾。而作为土生土长的英格兰人，约翰也不忘发挥大英队长的“传统艺能”，在点球大战中踢飞点球，导致己方败北，为比赛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据约翰回忆，有一万余人到克拉文农场观看了那场比赛，门票收入全部收归富勒姆基金会并捐献给社区的慈善组织，约翰和蒂加纳的合影成为了他作为富勒姆球迷最光辉的回忆。
　　放眼英格兰，几乎每家职业俱乐部都拥有自己的基金会，各队每年都会组织慈善赛，又有多少球迷和约翰一样，曾经有幸与心爱的教练、球员并肩作战，拥有一份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呢？球队生养于社区，球队也回馈社区;球迷来自于社区，球迷也因为球队与社区拥有了更加紧密的联系。这种情感突破了家庭的范围，让人们的爱不仅仅局限于屋檐之下，而是集中到社区的象征——球队之上，让整个社区的居民拥有了共同的归属感和荣誉感。
　　随着球票价格水涨船高，且球场容量始终有限，酒吧成为了比赛日越来越多球迷的选择。一般来说，天空体育或BT体育会向英格兰的酒吧征收公众播放许可费，并且会在比赛日为酒吧提供统一的海报。拥有大屏幕、宽阔场地、优质啤酒和美味简餐的酒吧往往会引来球迷组织驻场，对酒吧老板来说，他们也乐于拥有稳定的客源。每逢重大比赛，那些远近闻名的著名球迷酒吧大多挤得水泄不通。
　　不过，在新冠病毒仍在肆掠的现在，笔者所属的马德里竞技球迷组织为了规避风险，已经停止了一切集体活动;而另一个利物浦球迷组织则会提前3-4周联系酒吧老板包下整个场地，以保证到场的球迷都能保持足够的社交距离。据笔者目测，即使在比赛日，绝大多数酒吧在解封后的生意也不足过去的30%。作为遍布英国大街小巷最重要的社交场所，在社交本身就存在着风险的现在，数以万计的酒吧仍然面临着严峻的生存危机。

如果没有体育

　　在英国因疫情全面封锁期间，一段国家卫生系统医护人员在病房中合唱《永不独行》的视频风靡网络。这是一首简短而朗朗上口的歌曲，自从被利物浦选为队歌，每一场在安菲尔德的比赛都像是等待着球队去穿越的风暴，每一场历经艰苦得来的胜利都如云雀的歌声一样甘美。
　　如果没有足球，这首歌的歌词不会如此鲜活，意义也不会这般丰富，更不会为人们带来源源不断的勇气与力量。
　　体育倡导的价值指引着人们勇于面对竞争，不断突破极限，在这片土壤上衍生出的文化与产业为人带来快乐与希望。这或许就是体育吸引无数人投身其中、永远无可取代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