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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16岁的山东少年张永新带着干粮和水壶出去看电影,在影院一坐一整天。看完张艺谋的《老井》,出来都不想和周围人说话了,完全沉浸在想象中,从那以后,坚定要入这一行。
20岁时,张永新来到中央戏剧学院读书。第一年,他印象最深的是北京的春季,满城黄沙漫天。
导演系读了5年,毕业后,张永新去了“山影”(山东影视剧制作中心)。圈内有名言:“山影在,国剧可待。”在一帮“山影”前辈的言传身教下,他从场记做起,到副导演、执行导演、并列导演,11年间,把剧组的流程从头到尾走了一遍,到了36岁,才独立执导了第一部作品。
2014年的《马向阳下乡记》是张永新第一部代表作,豆瓣评分8.0。主旋律的农村剧,被他拍得一波三折,网友称其为“大槐树村版纸牌屋”。快杀青时,一部叫《大军师司马懿》的剧本摆在了他面前,从新农村到三国古装题材,张永新开启了新的创作历程。
3年后,《大军师司马懿》播出,分上部《军师联盟》与下部《虎啸龙吟》,一反三国戏的传统套路,以曹魏集团的视角,书写后三国时代的权谋斗争、家国情仇,被很多人视为近年最好的古装戏之一。
在飞速运转的电视剧生产线上,这部戏拍了333天,每天十几个小时,日日如此,除了“五一”劳动节,剧组没放一天假。每一个细节都抠到了极致,大到建筑形制,小到饮食婚丧,剧本的讨论量化到每一句台词,眼神怎么给,礼仪怎么做,用张永新的话说,“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
拍摄诸葛亮火困上方谷时,横店冬天的阴冷直侵骨髓。“司马懿”将刀横在脖子上,正欲“挥刀自刎”,就听到远处传来的惊雷。“每次司马懿举剑,雨就起来,停机后重新布置火点再拍,一举剑,雨又起来,如此这般三次”。张永新抬头看着天,感到说不出来的震撼。
再一次感受到“震撼”是拍摄《觉醒年代》时。河滩上,陈独秀(于和伟饰)与李大钊(张桐饰)相约建党。那天,北京起了10级大风,张永新坐在工作棚里,六七个人拉着帆布,大风把“南陈北李”的棉袍吹起,两人对着饿殍遍地的难民举拳宣誓。很多观众为之动容,弹幕上一片“哭到不行”。
这个春天,《觉醒年代》火了,豆瓣评分9.3,折服了一群口味刁钻的“90后”“00后”。这部聚焦于1915年到1921年中国历史的年代剧,讲述了一个从“红楼”到“红船”的故事,其间人物如雷贯耳:陈独秀、李大钊、胡适(朱刚日尧饰)、鲁迅(曹磊饰)、蔡元培(马少骅饰)……连同文学革命、五四运动等重大事件,一并悉数展卷。
一部主旋律的宏大叙事,一段被講了无数遍的故事,何以圈粉无数、老少咸宜、成就无数“名场面”?
以下是导演张永新的自述。
骆驼与车辙
2018年7月1日,我们带着党旗来到北大红楼。这一天,《觉醒年代》正式建组。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李大钊先生的手迹,“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红楼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能在里面实拍。犹豫了好久,一咬牙,决定自己搭。租了一个大摄影棚,1万多平方米,基本还原了红楼的环境,包括楼梯的扶手、房间的开关、电灯的灯罩,甚至电线的走向,都是实景复刻,虽然它们只是“背景板”,常在焦点以外,但只要在画内存在,就要做到真实。
美术、道具部门下了大功夫。服装设计上,大钊先生的衣服,无论棉袍还是长衫,质地是最粗糙的,针脚是最疏大的。胡适则以西装为主,非常得体精致。两人着装上的区别,也是性格的区别,乃至立场的区别。
声音设计上,上海有“小热昏”,北京有“数来宝”,我们让一南一北的民间艺人在街头讲时政新闻。陈独秀、李大钊走在街头,剃头的拿着响器“唤头”,发出“镗”的鸣响;辜鸿铭坐的洋车车铃声,我们也重新采录,放入戏里。这是市井百姓的声场。
鲁迅先生登场,背景是小说《药》的原型,青年被斩首,众人争抢血馒头。自始至终,先生没有回头,他看的是什么?龙门石窟的拓片。那时先生精神苦闷,留恋金石,手里拿的是《龙门二十品》的《郑长猷造像记》。拍的时候我没注意,剪片子看到了,赶紧让人核实。他们告诉我,导演你放心,这是精心准备的。
心血就在这些点滴中,观众可能不会注意,但恰恰是这些地方,真正见功夫、见责任、见热情。
我们用了几百车的沙土,每车8吨,铺在横店的水泥路上。沙子是从张家口运来的,筛了好几遍,才还原出100多年前北京城风沙漫天的感觉。有不少街头演讲的戏,演员和我说,第二天刷牙,还能刷出沙子来。陈独秀住的箭杆胡同,家门口20多米的路,用了38车的土,马车来回轧了三天,才勉强轧出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