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黄金时代”之痛

来源 :瞭望东方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tkartist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大片连战连捷的另一面是泥沙俱下、夸大成本、炒作明星、过度营销、捞一票就走,就这样撑起了中国电影的“百亿票房”
  
  “中国电影2002年之后一直在增长。是好机遇也是挑战。再这样下去很危险,观众总受骗,以后再也不进电影院了,投资方赚不到钱,也会走掉。”
  
  2010年10月12日到16日,第十九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暨第三十届大众电影百花奖颁奖典礼在江苏省江阴市举行。据《瞭望东方周刊》统计,此次电影节共有70多部影片参加展映,来自国内外包括嘉宾、媒体和演职人员在内的参加者近万。
  自2003年至2009年,中国电影年产量由140部到超过456部;年票房收入由8.6亿暴涨至62亿。今年,中国电影年产量超过500部,预计票房突破130亿。 在电影节的不同场合,这组数字被反复提及,建立在这个数字基础上,众多业内人士得出一个结论:中国电影工业的黄金时代已经到来。 但是,在每年产出的几百部国产片中,能进入院线的不过百部,质量过关、能让观众普遍认可的更屈指可数。大量小制作电影变成电影工业大发展的“炮灰”,中国式大片又屡被诟病,剧本的粗制滥造和影片中的文化缺失,这些都是不可回避的国产电影之痛。
  
  骑虎难下的大片
  “如果说是观众选择了大片肯定会被骂,但事实就是这样。”在电影节的“中国电影论坛’上,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艺术学院教授赵宁宇说。
  他简单勾勒了中国式大片的成长史:上世纪最后十年中国电影陷人低谷,2001年华裔导演李安的《卧虎藏龙》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为华语影片成功提供了一个完美范例:大制作、大导演、大明星,外加古装动作,这个模式一直延续至今。2002年张艺谋凭《英雄》垄断电影院5周以上,创下了第—个票房神话。2005年陈凯歌《无极》虽然被观众骂得体无完肤,但院线和投资方依然赚得盆满钵满。之前之后,中国电影也曾经有过各种其他的尝试:2004年到2006年,中影曾经做过如《胡同里的阳光》、《点亮欧洲》等16部中小成本电影,全部以失敗告终。最终,市场的选择令广电总局和影视界共同转向了大片。
  大片连战连捷的另一面是泥沙俱下、夸大成本、炒作明星、过度营销、捞一票就走,就这样撑起了中国电影的“百亿票房”。
  “很多大片的制作经费并不高,因为大部分投资被明星大腕拿走了,大片太依赖演员了。比如金鸡百花电影节,从观众到市领导,都会问,哪个明星来?”赵宁宇说。
  “有什么样的观众,就有什么样的电影,大片很烂,为什么还要看呢?大片的高票房是人民群众惯出来的。”赵宁宇问。
  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大片都赚钱。
  赵宁宇算了一笔账:国产电影的制片方一般只能拿到票房的40%(好莱坞通行的是制片方拿回票房款的55%),其中还要扣除发行方分成,必须上交的税费,最后只剩下30%多。
  这个论断,从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艺术研究所教授赵卫防提供的一张数据统计表可窥一斑。
  (2009-2010年度部分两地合拍片盈亏表,见下页图表)
  “谁能算出,整个行业是否已经扭亏为盈了呢?假如把100亿视作毛收入,中国电影仍然是个举步维艰、利润微薄的产业。”赵宁宇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说。
  投资方赚不到钱,在市场中意味着这种生产方式的不可持续。
  “这也就是全国院线一致称赞3D电影,业界疯狂跟拍3D电影的根本原因所在,可以“合情合理’地涨票价。”赵宁宇说。 谈到大片的未来,赵宁宇表示,“只有观众腻了,不再买票了,就不会有人再拍了。”
  
  香港电影“北伐”成功
  在进入本届百花奖提名的10部影片中,除了《铁人》《惊天动地》两部主旋律影片外,剩下的八部(《建国大业》《花木兰》《十月围城》《画皮》《非诚勿扰》《叶问》《孔子》《风声》)都是合拍片,其中七部为内地与香港合拍(《风声》为大陆与台湾合拍)。
  根据赵卫防研究统计,自1982年至2010年8月中旬,在内地上映的所有华语电影中,共有39部影片的单片票房超过1亿元人民币,其中29部为内地香港两地合拍片。
  1997年后的香港电影进入低谷,新世纪之后的国产大片操作模式为他们提供了进军内地的契机,数年之内,香港电影团队已经全面占领内地市场。纵观2009到2010之间获得赢利或者产生影响的华语电影,绝大部分均具有香港背景,如《花木兰》、《锦衣卫》、《孔子》等。
  “香港电影人的加入为内地电影产业提供了重要的帮助,但也李代桃僵,替代了华语电影的内涵,就是王朔所说的‘香港俗文化北上’。因为香港制作更多是在重复之前的商业运作模式,缺乏真正的更新升级。”赵宁宇说,他把这个现象称为“香港电影‘北伐’成功”。
  “香港俗文化”除了“港味”明星之外,更重要的是缺乏人文关怀的内涵,乏味地“恶搞”,近两年的《熊猫大侠》、《大内密探零零狗》、《月光宝盒》、《三笑之才子佳人》堪称此中代表。
  “周星驰电影中的‘恶搞’其实是一种反讽,他的电影最能抓住观众的仍然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积淀下来的爱与正义,真善美。而现在很多这类合拍片失落了这一核心,出现大量垃圾作品,这样下去,香港电影对内地电影市场带来的破坏性会远大于建设性。”赵卫防对本刊记者说。
  没有价值取向,缺乏文化质感;不仅表现在合拍片中,也已成为国产电影的通病。在电影节的中国电影论坛上,多位专家为国产电影的文化缺失大声疾呼。
  “心灵的缺失是国产电影最大的黑洞,除了打打杀杀,干嚎几声民族大义,几乎看不到心灵的对话和灵魂的拷问。但看一下好莱坞,不管《阿凡达》还是《2012》,充满了人与人、甚至与其他星球物种之间心灵的沟通,以及对自身文明、自我心灵的反思与追问。”上海戏剧学院博士万传法在电影论坛上的发言中说。
  “中国电影的悲哀,以前从属于政治,现在从属于经济。”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审查委员会成员、原中国文联副主席仲呈祥在发言中说。
  仲呈祥每年审过的国产片有两三百部,“大部分根本就没法跟观众见面,最后能跟观众见面的,质量好的数不出10部。”
  
  难以恢复的编剧奖
  《建国大业》获得此次百花奖多项70提名,并最终夺得最佳影片奖,但王兴东作为此片编剧却没有到场一这个盛典与所有的编剧无关。
  因为不设编剧奖,在此次颁奖前曾有过不小的风波。
  “没有编剧奖项,将编剧整体排除掉,这是一次集体的忘恩负义,一个业界的过河拆桥。”
  百花奖于1962年设立,最初分设最佳故事片、编剧、导演、女演员、男演员等15项大奖。第一届最佳编剧奖颁发 给夏衍,后来百花奖因“文革”一度中断,1980年恢复,但恢复后的百花奖取消了最佳编剧奖,至今没有恢复。
  “不用问为什么要设编剧奖,就是应该设。没有剧本,导演导什么?剧本是一剧之本,是影视创作的首要环节,它使导演有了工作,使演员有了角色,使投资有了项目。”王兴东接受本刊记者电话采访时说。
  作为电影文学学会会长,王兴东在五年前就开始为恢复编剧奖奔走号呼,但始终没有结果。
  他认为,百花奖首开恶例,其后1993年创立的大学生电影节的十几个奖项中,也没有编剧奖。而美国的奥斯卡中设立两个编剧奖,“最佳原创剧本奖”和“最佳改编剧本奖”。
  “中国影视界对编剧不仅是忽视,往往是很恶劣的侵权和违法,”王兴东说,“2008年,美国编剧罢工,也只是为了争取手机和网络播出的版税。而我们连最基本的权利都得不到保障。”
  王兴东对本刊记者列举了中国编剧经常遇到的种种遭遇。
  “在大大小小的宣传海报中,不为编剧署名,即使署名也淹没在一大堆的名字中,和场务、端茶水的、司机放在一起”;
  “稿费拿不全,比如电视剧《牟氏庄园》原作者王伊,官司打了三年,最后赢了,但至今六万元的稿费还没有拿到手”;
  “不经过原作者同意,随便修改、加戏,楞加出一个女主角。”
  现在,不尊重原创导致的影视剧本创作的贫乏,已经成为日益突出的问题。老一代剧作家已经老去,新生代编剧一时接不了班。 王兴东告诉本刊记者,在北京从事编剧职业的有上千人,多以写剧本为生,因为待遇差,生活往往难以为继。他们没有时间体验生活,只能闭门造车,跟风,翻写老故事,或用外国故事拼凑。
  因此,不难理解,中国电影里常常出现让人笑场的对白;一年有六个“关公剧”立项,更有许多电影、电视剧互相翻拍。
  “这是不尊重编剧创作的必然结果!”王兴东说。
  
  小片的“炮灰”命运
  此届电影节专门设有“国产新片展”,参展影片36部,多为小成本制作,在展映前一般办一个小型的主创人员与媒体见面会。虽然能到电影节参展的已经是国产电影中的佼佼者,但观众和媒体的热情明显不够,甚至在自由提问时间里常常冷场。
  今年国产电影超过500部,但是能进入院线的只有ICO多部,大部分小片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了“饱灰”命运。
  “炮灰”是怎么生产出来的。
  “目前,国内电影投资者大部分是业余的,非常缺乏清醒的判断,中影、上影、华谊兄弟等这些专业的电影公司则缺资金。”当过演员和导演,在影视圈工作十几年的赵宁宇对业界非常熟悉。
  他向本刊记者打了个比方,比如一位做能源的老板,投了300万,某影视公司再出200万,共同拍片,那么这个做能源的老板就有绝对的发言权,导演、演员都是这位老板说了算,甚至对拍摄现场的角度和灯光也会提意见。结果是“非专业的投资者决定了电影”。
  作为北京市电影审查委员会成员,赵宁宇告诉本刊记者,他看过很多剧本,都是已经通过审查立项的,“大部分一看就知道血本无归”,但是还有人在投资,还要组成明星阵容。 赵宁宇说他有时眼见着有些投资者把剧本“往坏了改”,“连场工都知道这么拍就傻了,但是他还会坚持,他要体现到底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中国很多投资商没有明白,投资商和艺术家是两回事,(艺术)水平有限,但特敢指挥。因此,导演因为意见不一致被炒掉的现象屡见不鲜。而很多导演有机会拍片子已经不错了,(碰到这种情况)只能忍着。”
  “炮灰”电影的另一个生产渠道是超低成本操作。
  赵宁宇透露,在今年500多部国产电影中,约有300部投资在50万到100万之间。
  “50万,拍出好电影就是见鬼了。一套基本的数字摄影机,15天的租金就是5万块钱,此外,再除去灯光、车辆、宾馆、盒饭需要的钱,基本上没留下创作的成本。一天要拍16个小时,完全不符合创作规律。”赵宁宇说。
  “我们的电影产业壮大之后,需要更多的人才,我们要靠中小成本电影锤炼从业者的技术和艺术水准,将来中国电影接班的就是他們。”赵宁宇说,“但这些人完全不是按照电影的创作规律成长的,这样,即使有好人才也磨没了。”
  在电影论坛上的发言者中,赵宁宇的话更像是“盛世危言”。
  “中国电影2002年之后一直在增长。是好机遇也是挑战。再这样下去很危险,观众总受骗,以后再也不进电影院了,投资方赚不到钱,也会走掉。”
其他文献
虽然日本人记录事情非常详细,但官方记载和民间记载经常截然不同。    萨苏本名弓云,出生于北京。1992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相继在美国通用电气、AT
一群高鼻蓝眼的欧洲白人,在北京昔日的皇家园林里,闲庭信步……用餐的时间到了,好吃好喝端上来。饭后他们有的打桥牌,更多的人去打网球、踢足球和游泳,晚上则有文艺演出……  他们不是在中国度假的游客,他们是战俘,来自德国和奥匈帝国的战俘。这是20世纪初的事。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爆发,交战双方分别是以英法俄为主的协约国集团和以德奥为主的同盟国集团。中国的北洋政府于1917年加入协约国对德奧
于松的办公室里,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幅《上海外滩通道改建工程(南段)总平面图》,图旁有一张《施工进度对照表》。他每天都要面对“一图一表”琢磨许久。那张密密麻麻布满各种标记的图,几个月就要变化一次,这已经是第六张了。  于松是上海建工集团外滩综合改造工程施工指挥部的常务副总指挥,建工集团承担了上海外滩综合改造工程中的外滩通道南段、滨水区改造和十六铺水上旅游中心等核心项目的施工。  经过四五年的前期调研和
“有害污染物”在我们的生活中广泛存在。塑化剂只是其中的一种,甚至是比较普通的一種。它的危害来源于“雌激素活性”。  雌激素是人体分泌的一种激素,不仅跟生殖发育有关,对其他器官也有调节作用。无论男女,雌激素水平异常都会导致身体异常,比如脂肪代谢、蛋白质合成、胆固醇组成的变化等等。对性激素敏感的癌症也与雌激素水平的异常变化有关,比如乳腺癌和前列腺癌。  人体会自己调节雌激素的分泌,让体内的雌激素水平处
近一个多世纪以来,民族主义的狂浪摧毁了欧洲大陆上最后的王权专制,又在第三世界国家掀起独立浪潮,催生了—个个新国家,一举奠定现代世界各国之间的基本边界。长期分裂的领土靠它统一(如德意志,意大利),即将沦陷于外敌的国家靠它度过危机(如土耳其),紊无家园的人群靠它建国(如以色列),但在民族国家成型的情况下,民族主义却又会成为助长狂妄、巩固独裁、鼓励扩张的虎伥。  里娅·格林菲尔德在蔫方面是马克斯·韦伯方
他留给父亲的纪念机器在他去世一年后将那“重要的话”传递给了父亲:他不后悔做父母亲的孩子,他17年来过得很幸福。    在文学世界中,父与子的关系,算得上是一个经典的母题。  卡夫卡所面对的父亲是一座他永远无法攀越的高山。这位父亲高个子、宽肩膀、事业有成、性格干练,卡夫卡一辈子都处于强大的、外表也强壮非凡的父亲的阴影笼罩下。最终的结果是,《判决》中的格奥尔格·本格曼对着父亲尖声惊叫:“原来你一直在伺
这个冬天的周末,招待我们面试者的午餐竟然是中餐:冰冷的青椒肉丝、冰冷的麻婆豆腐、冰冷的鸡蛋炒饭以及冰冷的白米饭  最近连续两个周末,我都有大学的工作:第一个周末担任入学考试的面试者,第二个周末则在研讨会上演讲。平日上班,中午能在教职员食堂吃饭。周末食堂休息,于是各项目的主办单位替大家订购便当(盒饭)。  日本人历来有吃便当的习惯。虽然大部分小学和初中提供午饭,但是幼稚园儿童和高中学生一般都是带便当
两会期间,温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坚决遏制房价过快上涨”,北京市副市长陈刚也明确表示,随着政府将大量储备土地投放市场,疯狂抢地现象不会再次出现,地王也很难重现。然而,就在两会结束的次日,远洋、中信、中国兵器工业集团公司斥巨资刷新北京市土地成交纪录,一日之内接连创造三个地王。  央企能如此公然挑衅行政权威,除自恃身份卖娇耍横外,恐怕只有吸食房地产利润的毒瘾发作、难以遏制,才能解释如此近乎疯狂的举
一直以“新莞人”自居的黄元娟与丈夫人莞打工17年,他们卖掉祖宅,3次购房,两度参加资历考试,只为尔莞的一张城市户口本,但至今未能如愿    始于上世纪末的流动人口迁移,为中国经济发展提供了大量农村青壮劳力。自改革开放以来,到城市淘金的农民工已历三代。不少农民工怀着“入籍”梦想,期待“彻底离开农村和真正融入城市”。  农民工进军城市多年,思想改观、生活改善,他们对城市的认同感大于农村,最终的目的是真
两年前5·12震殇尚未平复,地震波又撕裂了俯瞰天府之地的玉树高原。美丽的中华水塔山河破碎,母亲河源悲泪长涌,為被地震吞噬的儿女呜咽。截至4月21日17时,玉树地震遇难人员已达到2183人,失踪84人,受伤12135人,其中重伤1434人。  在这组沉重的统计数字发布的同一天,共和国国旗再一次为遇难人员而降,举国肃穆哀伤中,中华各族同胞沉痛送别遇难的兄弟姐妹。  天安门低垂的五星红旗,凝视玉树,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