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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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我想要搬出来住,是因为难以忍受父母的唠叨。从我毕业那天起,家里的气氛就像笼罩着一层阴云,时不时会因为我的工作或婚恋问题浇下倾盆大雨。终于,我得到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跳槽到离家很远的郊区去工作。
  新工作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通过了教师编制考试得到的。熬了四年,终于摆脱了父母口中“临时工”的身份。我沉浸在“终于有理由搬出来”的喜悦中,无暇他顾。
  入职前,在爸妈担忧、无奈的眼神下,我欢天喜地地找了好几天房子。最后被中介小杨哥的营销能力打动—一室大开间,从阳台望下去就是地铁口和商业综合体,上班单程步行只需20分钟……非常符合我“离单位近但是又不想住在单位旁边”的矫情需求。
  “喏,你的1803。”签好合同,小杨哥把钥匙交给我—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


  不是没有拥有过梦想中的“自由”。



  毕业前,我曾在重庆短居。离开拥挤的宿舍,一个人在观音桥步行街附近的酒店开了房间。那间房的书桌旁有一扇正对着嘉陵江的窗。那年春天的重庆鲜有晴天,我总在埋头写论文的间隙,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肩颈,一边看细雨绵绵。
  在重庆短居的一个月,我通常在写完一个章节后出去找饭吃,然后走到江边,从正午坐到黄昏,也从暮春坐到初夏。那时,总在想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未来,觉得一切迷茫却又充满期待……
  然而,毕业后的日子几乎是失控的。兜兜转转,我在30岁这年才考取了父母眼中“稳定”的工作,才有底气搬出家,寻求独立。
  30岁未婚,即便是在这座所谓的新一线城市,怎么看也还是像个笑话。
  更可笑的是,我高估了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
  搬进1803室的第一晚,我就因为不会使用热水器,先是百度查询,然后通过电话、微信问了一圈人。远在济南的橙子远程协助我解决了这个问题,隔着手机,我都能感受到他欲言又止的忧虑:“你这回是彻底搬出家了?”
  “当然!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吗?”我故作潇洒地调侃道。
  “那倒没有……挺为你高兴的,总算迈出这一步了,不过肯定什么事都得自己操心了。”
  没错,我很快便切实体会了橙子的担心。更措手不及的是,新工作的忙碌程度超乎我的想象。以至于一个人住了快两个月,原先幻想过无数次的独居的美好场面—清晨煎蛋,夜晚喝酒,站在18楼的阳台伤春悲秋,再回到桌前灵感爆棚地搞创作……实际上都因为疲惫和懒惰而简化成了“住旅馆”—不做饭、不种花、不养宠物,每天匆匆忙忙地早出晚归,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加班……
  而我头一次感受到满满的“生活气息”,是因为卫生间的地漏堵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给我妈打电话。
  我妈回:“你去楼下小卖铺买个皮搋子。”
  “皮搋子是啥?我会用吗?”听完我妈简洁的回复,我略有些担心。
  “你去买了就知道了,自己摸索!”电话毫不留情地挂断—她仍对我执意搬出家门之事“耿耿于怀”。
  我硬着头皮去了小卖铺,老板得知我的下水道堵了,热情地教我正确使用皮搋子的方法。我似懂非懂地接过皮搋子,道谢后几乎是逃出了小卖铺—我长得那么像不会通下水道的样子吗?
  但当我凭借一己之力疏通地漏后,内心深处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好像独居了两个月后,在这一刻,才是真正过日子。
  等等,洗脸池下面是什么?我头一次蹲下身子,探索卫生间的边边角角—是前任租客留下的一把九成新的皮搋子。


  类似的乌龙事件发生了不止一次。通常是在我购置了物品后,才发现房间里明明就藏着同款。有一次,我妈带齐了工具来帮忙贴墙纸,我才知道,我的床头柜抽屉里有胶带和剪刀。
  “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我妈狠狠瞪了我一眼。
  不是没有后悔过这个匆忙的决定。
  因为如果没有搬出家门,我可能不会发现自己不懂的事儿有这么多。我的烹饪水平停留在煮方便面的阶段;我总是记不住去物业充电卡的步骤,每次都要拖着小杨哥帮我操作;阳台的纱窗破了,卫生间的浴霸坏了,水龙头一直滴水我却束手无策……所有的小问题,被我用一句“凑合着吧”暂时掩盖。工作后的人生太累了,当年在重庆惬意写论文的日子不会再来,现在,我生活中的一切只能自己承担。
  然而,现实总是适时地“教训”我的懈怠—永远忘不了那个寻常的傍晚,当我下班回到1803,看到整个厨房变成“水帘洞”的震撼。傻眼了的我站在水中央,我该跟谁商量?找邻居索赔需要吵架吗?
  不如先给小杨哥打个电话吧。
  小杨哥让我去找物业公司,先查明原因:“你别害怕,漏水用脸盆先接上,拍视頻留好证据,方便的话在物业公司留把钥匙,明天我来看看。如果房子坏了,我会去找邻居索赔的。”
  感谢靠谱的小杨哥,我终于冷静下来,赶紧穿上外套,拿好手机、钥匙去找物业了。
  情况比我预想的要好些,21层水管爆裂,已经抢修完毕;但积水太多,导致20层和19层被淹,到我这里已经算是尾声了。物业大爷安慰我:“明天应该就好了。”
  明天,真的会好吗?我默默收拾着被水和陈年油污浸泡的地面,心疼自己崭新的锅具和餐具此时已经一片狼藉……窗外是“应时应景”的毛毛细雨。我望着仍在滴水的天花板,发了一条“朋友圈”:“此刻,我非常想和月亮干一杯……”
  某“损友”在下面评论:“此刻,你需要一个男人。”
  忍了又忍的委屈感遮天蔽日。临睡前给妈妈打电话诉说了悲惨境遇,她一改往日的严苛,居然轻声安慰道:“今晚放心睡觉吧,水不会滴到床上的。”
  “我就是很郁闷,为啥漏水偏偏让我碰到!”我撒娇地抱怨了一句,而我没敢说的是:除此之外,我今天工作繁忙、学生捣蛋、奖金没发、感兴趣的“相亲男”突然不理我了……
  怎么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
  “很正常啊。遇到困难解决困难。天花板脏了没关系,下次我拿点儿漆去给你补一补就行了。”
  从我妈一反常态的洒脱态度中,我似乎读出她对我已放手的信号,一时间百感交集。
  第二天到了单位,平时总爱开玩笑的体育老师很认真地问我:“看你‘朋友圈’,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没好气地说:“楼上水管爆裂,给我漏了一屋子水。”
  “你咋不叫我帮忙呢?现在解决了吗?如果需要,我很方便。”
  我笑着捶了他一拳。手机亮起,是小杨哥发来的消息:“水已经不滴了,顺便帮你修好了卫生间的灯。钥匙我放回物业公司了啊。”
  我想起许多个失眠的黑夜,我站在阳台上,看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循环变换,晚风拂面,我若有所失—自由的代价当然少不了孤独无助,但好在不是一个人的寂寞与煎熬,社会的生机就能将我疗愈。


  我终于意识到,青春时代所理解的“自由”,全跟吃喝玩乐有关,是洒脱放松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但那不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也是在搬出家这一年,我深深感受到我和父母之间的联结感陡然下降。这些年,我无数次埋怨他们对我人生的干涉、左右、评论,也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出逃,但我一直都明白,无论走到哪里,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他们。
  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我去找小杨哥续租。爸爸得知后,头一次松口建议我该考虑买房了,要知道,他这个老古板,从前一直坚持“女孩的首要任务是嫁人,买房是男孩的事”。
  “如果有喜欢的楼盘不要犹豫,首付我们支援你。”
  我终于等到了家人的理解和尊重,三十而已,只要我愿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的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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