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禹里乡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7kny6194i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当唐家山堰塞湖可能溃决的险情被成功排除后,绵阳等下游城市的人们松了一口气。而事实上,鲜有关注的堰塞湖上游老百姓,才是堰塞湖这一地震次生灾害实质上的受害者
  
  地震前,从北川县原县城——现在的禹里乡开车到北川新县城需要25分钟;地震后,由于唐家山堰塞湖淹没了公路,从禹里乡到北川县的擂鼓镇,需要翻越五座大山,当地人要走8到9个小时。
  记者头天中午从擂鼓镇出发,第二天下午抵达禹里乡。此时,唐家山堰塞湖已经将北川原县城——治城淹没,只有高处的几栋房子和电线杆还露出头。
  与北川县城相比,禹里的伤亡数字不算惨重,截至6月1日的数据是,整个乡死42人,伤1260人,重伤120人,失踪251人。自地震以来,全乡镇4300户人家,90%以上的房屋夷为平地,剩下10%成了危房。
  但唐家山堰塞湖带来了更大的威胁。全乡13个村,36个队(社),1个居委会(社区)被淹。其中1787户、5133人要整体搬迁。
  在山顶的安置点,中共禹里乡乡党委书记陈国兴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
  陈国兴书记今年45岁,曾经在陈家坝等3个大乡做党委书记,前年本来要升官去县里,但是1年半以前到禹里乡当书记,因为这里规划了一个20亿立方米库容的水库,他属于被委以重任。地震后他说,到这里来保了条命(因为北川县城覆没)。他有个18岁的儿子,在北川一中读高二,今年18岁,已失踪。爱人在陈家坝。
  地震时,陈国兴右腿两处骨折。到5月26日下午,直升机接他出去治腿,5月28日上午又回禹里乡。
  “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全是外面的情况。现在唐家山堰塞湖淹没以后,县里面被围的11个乡镇,一点新闻都没有。”他希望堰塞湖带给上游的困难得到关注,开始给记者讲述这个大禹故乡的灾后故事。
  
  坎坷的灾情汇报
  
  5月12日,当地老百姓都在赶集。而乡里在开机关行政效能建设动员大会,乡干部、村干部、机关单位负责人都参加了大会。开会后吃完中饭,有7个村干部去县城查档案,结果死了5个。
  下午14点28分地震。15点,我派副乡长陈兴明和一个村主任俩人出去,要两人到县委县政府汇报:我们禹里根本没法办了。当时我以为北川没事,以为路全部畅通。走的时候副乡长哭了。他们可以说是冒着生命危险出去的,当时余震不断。
  结果,第二天早上还没消息。我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路上塌方了,这种情况下凶多吉少。13日上午10点,我又派清凉村村支部书记刘炳云出去。我亲笔写了信,简单讲了禹里的灾情,包括当时掌握的情况,受灾的面积、伤亡情况、亟待解决的问题等。
  
  5月14日依然没音讯。到晚上我很急。我们不知道外面的消息。这时路、电全部都是断的。
  晚上11点多开了紧急会议。我们把禹里的基本情况写了紧急求助请求,以党委和政府的名义,向县委县府、市委市府、省委省府汇报。我们打算到不了县上,就到市里,实在不行到省里汇报。我自己想出去,见县委的领导,但我离不开。
  5月15日早上5点30分,我再派乡长李加富,另加4个干部陪着他,一起5个人出去。我要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第二天赶回来。
  5月16日晚上回来一个,是第三批出去的,叫崔长健。他把外面的情况告诉我们——我们此时才知道北川县城已经被夷为平地。李加富乡长没有回来,被安排在九洲体育馆做思想工作:当时外面很乱,很多打工的人要回来。
  李加富乡长在擂鼓镇见到四川武警部队邓参谋长,他说见到部队就是见到救命恩人了。马上把我写的那个书面的紧急求助给他。邓参谋长知道情况后立即用卫星电话与指挥部联系,汇报禹里灾情。
  李乡长让崔长健带回来的便条里说,第一天派出去的陈副乡长等人在山上林子里歇了一晚。那时候根本没有路,他们沿着高压铁塔走。
  本来我很生气。禹里是北川老县城,面积有218平方公里,也比较大,是北川除了擂鼓以外的第二大乡镇。发生灾情以后,县上没有派一个人下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看了便条,我理解了。我只有采取自救的办法了。
  16日晚上,四川武警一支队伍610多人过来了。他们徒步翻山过来,在山上还露宿一晚上。他们是第一支过来的部队。
  
  堰塞湖:水面在上升、上升!
  
  现在水带来的问题比地震给老百姓带来的伤痛还要严重。
  我们北川分关内和关外。漩坪以外就是关外,北川县城以及另8个乡镇是关外。这次堰塞湖隔断的12个乡镇,是关内。
  5月13日、14日水还很远,还没淹到漩坪镇。我们是一天一天看着水升起来。我们从15日开始观察。当时水给老百姓带来很大的恐慌。说是漩坪那个地方,两座山相碰了,整个镇肯定要淹了。我们当时还不相信,不相信水会淹到治城(就是禹里乡)。但15日,水就淹到禹里乡的边界了。
  16日下午7点50分,我们用竹棒插到进水处。头一天插,第二天早上去看,算一下淹没速度。我们算出,水平均每天上升2.98米,直线上升。
  我扶着拐棍亲自去测算。我心里知道,水肯定要淹到我们禹里。但是没淹到之前,老百姓不能恐慌。我对百姓说,如果把你们淹死了,我抵命。水如果淹到这里,我来背你们。我得先把老百姓的心稳住:那么大的灾难,老百姓没组织,怎么撤退,怎么保证安全,那可能造成二次灾难。
  看到水势比较严重,我们和邓参谋长商量,选安置点。一共选了3个点,石纽、望江、慈竹。3个点我们和邓参谋长亲自看了。
  从16日测试到18日、19日,天天看着水上涨。开始是每天2.98米,后来水面变宽,上升的速度随之减慢,以每天2米、2米以下这样的速度上涨。而下面堰塞湖还要多久溃坝,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和邓参谋长派了两批干部、士兵,去大坝那边看,扎起竹筏去看。但靠不拢大坝,冒险也只能到距离大坝1000米的地方,看不仔细。
  等到水已经淹到我们大桥的时候,我们觉得不行了。我们立即组织从下游撤到上游。19日晚上开的紧急会议,20日开撤,21日开会动员,沿途村落,包括水秀、慈竹、石纽、湔江、沿河、紫阳、望江、三坝、大湾、青杠、庙坪,还有街道、社区,22日开始撤离,23日全部撤完。地势最低的水秀一带,包括学校在内的部分人18、19日已经撤到石纽山上。
  现在堰塞湖淹没的面积比较大,13个村,36个队(社),1个居委会(社区)被淹。1787户(全乡4300户),5133人要整体搬迁。给我们造成非常大的困难。不是堰塞湖,现在我们的公路肯定畅通了,老百姓也可以恢复生产了。
  堰塞湖带来的第一大困难是疏散问题,因为道路被淹;第二大困难是学生,根本找不到地点复课;第三是医院,在此的北川县第二人民医院被淹没后,丧失了救护功能;第四,堰塞湖把我们26个行政村一分为二,南面15个,北面11个,全部隔断,只能靠木筏相互联系。昨天开始,才使用了空降下来的冲锋舟。在堰塞湖划木筏很危险,里面的钉子、电线、障碍物太多了。
  
  
  背米自救
  
  地震发生之后,除工商、税务之外,政府的档案都抢出来了。派出所塌了2间,但户口、档案、电脑、枪支弹药、印章全部抢出来了。干部自己家的家具什么的都没拿出来。信用社把300多万现金,抢出来用飞机运出去了。
  地震发生以后我们遇到三大难题,必须解决。第一个是危重伤员必须解决。5月12日到5月18日,5天时间活活看见死了4个。医院夷为平地,无法手术,伤员死因一般都是流血过多。所以邓参谋长过来看以后非常心痛,说地震没有死的人,坚决不能再死一个。我们和邓参谋长及时联系,5月18日把我们这里120多个危重病人全部用直升飞机运走。
  第二大难题是帐篷问题。4300户夷为平地,我们却只有31顶帐篷,老百姓没地方住。
  第三大问题是粮食问题。我们禹里老百姓比较稳定,没有惊慌。但在第一时间我们下去调查,看到很多老百姓家被夷为平地,吃的没有,穿的也没有。
  我们联系了个体老板,和他们商量他们的粮食由我们政府来管理,地震当天晚上就派了巡逻队到他们粮店的门前驻守。第二就是和超市联系,叫老板把超市关了,由政府管理。政府还接管了一个粮店,有4吨多粮食。另一个粮店只有豌豆,老板相当配合,非常愿意。到那种情况他也没办法。如果他往出卖,肯定要被哄抢。我们派出所派人去执勤、站岗。一开门,老百姓都要买,那是保命粮,一斤米卖2斤的钱都给。我们收过来,对灾民进行统计,先发给那些没粮食、断炊的,所以到现在老百姓一直没发生恐慌。
  我们当时4300户,14500人。除去外面打工的,差不多有1万余人。每一天我们消耗5吨米。一直到28日,我们收到的大米,只有空投的10吨大米。这些天老百姓就吃土豆、萝卜、库存的余粮。
  5月22日、23日我们就知道空投不能解决问题。我们看着它连续投到山上,有的挂在山上,有的挂在电线上。地震以后山上到处是裂口子,我们看到也不敢去捡。
  算了一下,老百姓自己库存的粮食最多的能维持十几天,一般人家只够五六天。我们和指挥部联系,知道在擂鼓镇有粮食,但是没办法运进来,我们就发动群众出去背米。由村支书带队,组织了100个青壮年。计算起来,每个人背60斤米,他们一次能背6000斤。
  昨天(5月31日),有军队从平武去茂县,到我们地界,运了20吨米过来——茂县过来的路已经通了。我们这边9个村每人发了10斤米,可以解决10天的问题。而底下的村子,人均只发了2斤。 ★
其他文献
灾区的人在往后撤,只有救援人员和新闻记者往里冲,而深入巨大灾难现场的记者,震惊之下,也经历了职业与人性之间的挣扎与选择,“作为一名深入震区的记者——我选择参与救人”    5月15日,14点56分,灾难发生三天后,我作为一名记者进入北川中心灾区。16点30分,我伫立在了北川县城的“中心广场”。  此时,我失去了继续采写新闻的勇气:这里惨不忍写。我宁可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但我终于鼓足勇气开始写
2008年5月12日14点15分,四川路桥集团董事长孙云拿起自己常用的记事本,准备到会议室主持下午的工作会议。刚从办公桌后边站起来,桌子莫名其妙地向右移动30厘米。孙云诧异间,桌子又回到原位。“地震了?”他想。从窗子望出去,能看到的所有高楼都像自己的办公桌一样扭动起来。“地震了。”他对自己说。  孙云冲到楼道里,大声喊,“所有人,撤,撤,撤到楼下。”夹在人群中,他跑到公司楼下的草坪。所有人都掏出手
出于良知,见证一桩斗殴致死案的贵州农民肖敬明,匿名指认了行凶者——自己的亲戚和老乡。他的匿名在法院出乎意料地被曝光。他受到死亡威胁,被迫流亡天涯,在“法律”与“乡党”、“公民作证”与“保护缺失”之间苦苦挣扎    “怎么说呢,这种事在我们老家,有点像偷人,一样不光彩”。  虽然在警察的“大道理”中是在“维护法律”,肖敬明还是用“做了亏心事”来说自己出面举证老乡的行为。他那些已经入狱和正被通缉的老乡
美国的次贷危机已经造成1.2万亿美元的损失,成为美国股市下跌经济衰退的重要原因之一。这场危机对美国和世界经济的冲击到底有多大,还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这样的热点当然是学术界的热门课题。美国和中国都有许多论文与专著出版,在这些著作中美国作者理查德·比特纳的《贪婪、欺诈和无知:美国次贷危机真相》有其特殊的意义,因为作者是这场危机的亲历者。理查德·比特纳在抵押贷款业内工作了14年,亲身经历了这
一个由一名室内设计师领导的志愿小分队,这几天的日常工作是:抬起伤者,托上担架,送到各诊室,每日如此,重复不已    2008年5月16日18点,绵阳市中心医院,抢救工作已经减少。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也不像前几天一样繁忙,更多的时间是在关心躺在大厅里的伤员。  崔兵和张照生也歇了下来。  背水壶的崔兵是个的哥,从14日开始到绵阳中心医院做志愿者。“每天这么多伤员,这里太需要人手了。”他说。  手系红丝
政府信息公开条例,是建设法制政府、阳光政府、透明政府的重要举措  “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政府的权力运行过程公开透明,就会大大地降低腐败发生的几率”。在4月24日上午10时举行的国务院新闻办新闻发布会上,国务院法制办副主任张穹如是说。  在这场新闻发布会举行前4个小时,新华社受权公布了将于2008年5月1日开始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该条例3个月前经由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并于4月5
截至9月9日,官方公布的死难者是56人。  据《中国新闻周刊》现场调查,这个黑色的数字仍有可能上升。  这次事故的原因最初被认定为“因暴雨后的泥石流引发”。事实上,事发地——山西襄汾县陶寺乡塔山矿区最近9天只下了小雨。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此次尾矿库溃坝事故?    灭顶之灾    灰褐色的泥浆夹杂着刺鼻的土腥味和风声,呼啸而下。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凶猛的来势,它在顷刻间推倒了房屋,把树木连根拔起,
“The Bookworm”(书虫书吧)仿佛封闭的金鱼缸里的一个泡泡,来自全世界的人们都在这里透气,碰触,观望已经变形为“全球都市”的北京。    贝雅诗很为她的这条长桌子骄傲。  桌上的人们缄默着,偶尔会有手机响起,最常见的是不同口音的英文应答。人们也会低低地互相交谈,类似耳语。在长条桌的上方,狭长的3平方米之内,游荡着英语、俄语、西班牙语、法语,还有意大利语……  这些亲昵的、怀乡的语言,在咖
2008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一定很有看头,光从民主党候选人选战中便可略见一斑。两位呼声最高的民主党候选人各有各的精彩:如果希拉里成功,她将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统;如果奥巴马成功,他就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  从去年底开始,美国伊利诺伊州参议员贝拉克奥巴马和纽约州参议员希拉里克林顿两人的名字就经常被美国媒体相提并论。尽管民主党中目前已有11个人表态有意参加2008年的总统竞选,但希拉里和奥巴马的
现在希望限制所谓低素质人口进城的人,心里头依然延续着古代围墙的故事,在他们看来,城市治安的恶化,都是这些低素质人口惹的祸,只是现在的墙,变成了城市管理者的权力    前两年,北京有位身为政协委员的教授,提案说要限制低素质人员进北京,事情没成。这几天,又传说广州要把北京的旧事重提,要限制低素质人员进广州。当然,这种“政治不正确”的事儿,只要传出来,必然招来骂声一片,网民和学者,都很愤怒,不过,我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