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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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夏天很烦。
  这不只是因为这个暑假出奇地热,也不只是因为妈妈和爸爸正在闹离婚。夏天只觉得脑子里一天到晚糊里糊涂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
  “你这是青春期综合征,得补钙。”好朋友大嘴说这话时一脸庄重。大嘴名叫祖英志,是夏天的同班同学。因了姓、长相和嘴贫的原因,一位女生爱惜地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并且很快便得到大家的公认,流传开来。在夏天就读的二中,给同学起外号并不被认为是大逆不道,反而是一种亲昵的表示。用大嘴的话说,这样才显得同学之间的“革命阶级感情亲密无缝”。即使像夏天这样传统的学生也难以例外,“老班”的美名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头上。想起大嘴说这话时煞有介事的样子,夏天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
  “豆豆妈走了早饭在桌上快起来吃了做作业别乱跑听到了么……”妈妈的吐字快而声音尖厉,一点也没有乐感,使夏天刚刚好起来的心情一下又沉重起来。
  豆豆是夏天的乳名。“豆豆豆豆的烦不烦啊,我都十六了。”夏天对妈妈这样叫他一直耿耿于怀,也不止一次地冲她发火。但招来的总是一顿富有哲理的流畅数落:怎么了十六就怪大了你到一万岁也是我的儿子妈这样叫是疼你知不知道?节奏快而声音尖厉。妈妈就是这样,一万个人说一万遍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特别是前年下岗后这一特点更加突出。夏天一直认为,正是这一点造成了她目前的生存境况,包括与爸爸的紧张关系。性格即命运么,记得有人这么说过。
  但不管怎么说,妈妈疼夏天是出了名的,用大嘴的话说看她对夏天的样子很容易叫人产生未婚青年看到一对幸福恋人时的心情。“不像我,爹不疼娘不爱的。”大嘴说这话时一脸悲怆。还真是的,在记忆中大嘴除了不缺钱花外,还没看见他爸妈接过他一次,即使在大嘴很小的时候,也是他外婆照看。“他们都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大嘴这样深刻地概括。
  起床后夏天像木偶似的坐在饭桌前,一点胃口都没有,更不想去看那令人头疼的书。正在发呆之际,电话铃响了。是大嘴:“出来吧,有急事。”
  
  二
  
  绕过四汪整年不干的污水,聆听一般在二十声左右的张大爷的卷毛狗的狂吠,小心翼翼提防着李二叔家随时可能把屎拉到人身上的四十多只鸽子,期间还要不断停下来避让对面速度不一的各种车辆,就算穿过了夏天家住的那条胡同。大嘴正像地下党接头似的站在胡同口,一脸的焦灼和不安。
  “全国都解放了还这么紧张,不是敌对势力要攻占朝鲜需要解放军支援吧?”夏天笑着说。大嘴在班里成绩一直挺蔫的,平日没少求当班长而且学习成绩稳坐头把交椅的夏天帮忙。当然,大嘴也挺够意思的,平日夏天遇到任何“零碎碎”他都出面帮忙,并且保证立马摆平。而真正让夏天决定同大嘴交往的原因,是他的善解人意和坦诚爽朗,不像与学习成绩好的同学交往那么累,需要时时小心,甚至处处设防。这一点大嘴也同意,他还不止一次地在班里吹嘘他们之间的友谊纯如水,而且是高营养的矿泉水。
  “比这还糟糕。”大嘴一脸的深恶痛绝,“那两位好老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没请示没汇报就给我请了个英语家教,并且前所未有地强硬,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明天开始兄弟就失去人身自由了,你说怎么办?”
  大嘴的英语一直不好,前一阵摸底考更是光荣地获得了一盏红灯,确实应该补一补。可刚放暑假不到一星期就给他套上笼头,野马一样的大嘴肯定受不了,何况这次中考他还赖赖歪歪地考上了县里的一所普通高中,原以为可以好好放松一下的。
  “补就补吧,有什么不好?”夏天成心想急急他,“我想补还没人伺候呢。”
  “你对兄弟就这样?”大嘴做了一个异常痛苦的表情。“我不活了。”他愤愤地说。
  接下来两人便是一阵沉默,也不知各自心里想些什么。
  “老班,你是不是一直看不起我?”过了一会儿,大嘴小心翼翼又满含委屈地问。
  夏天的心里一紧:他怎么会这样想?是不是自己过于冷淡了?“英志,我确实也没主意,不过可能因为你这次考得还行,你爸妈想借此机会让你上一上吧。”
  “可是我受够了,你知不知道?”大嘴近乎歇斯底里,“为了考上高中我都怎么样了,你最清楚。”
  夏天心里又是一紧。确实,中考前大嘴豁上了,不仅放弃了自己最喜爱的CS和魔兽争霸,而且还不止一次地让自己帮助补习功课。尽管这些对夏天来说觉得挺正常,但毕竟对大嘴来说前所未有。夏天记得很清楚大嘴说过,这样做不是为自己,而是受不了爸妈那近乎乞求的目光。
  胡同口前是一条省道,车辆川流不息,急急地像奔向比这里更自在的地方,偶尔一两声笛鸣,提醒人们时空的存在。
  “走走吧。”夏天提议,说完便定定地推车前行,他知道大嘴不会提什么反对意见。
  马路两边是高高的法国梧桐,夏日的阳光晒得树叶蔫蔫的,没有一点生气。路边隔不远是一个冷饮摊,往常这是大嘴最爱光顾的地方,但今天他看都没看一眼。对面是一个勉强被称作公园的地方,从附近工厂排泄出来的污水在公园的天然渠里放肆地淌着,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尽管平常夏天和大嘴几乎从来不愿来这里——也没时间来。但今天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向那里走去。
  
  三
  
  “夏天,夏天……”
  声音急切而热情,带着他们这个年龄特有的沙哑尖厉,在夏日的空气里茫茫地涌过来。
  懵懵懂懂地抬头寻找的时候,一个胖胖的身影跑过来。那圆球般的体形和跑起来一只手动一只手不动的姿势,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外号“豆芽”的刘晓。当初,大家为了给刘晓起外号,连语文老师的《辞海》都动用了。但最后人家还是以绝对压倒的优势选定了夏天无意中说出的“豆芽”,理由是符合当今潮流,逆向思维运用得当,“富有创新精神和想像力”。而刘晓也乐于接受:毕竟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外号雅一些,比以前大嘴给她起的“企鹅”、“QQ”之类的强。
  “刘晓。咋的啦,有色狼?”大嘴江山好改……
  “谁家的孩子在这胡说八道,”刘晓针锋相对,“该抱回家喂奶了。”
  “有事?”夏天浅浅一笑。在同学面前,他总感觉自己是个大哥哥,轻易不开玩笑。也正因了这点,同学们对他才极力地崇拜,甚至超过班主任老师。
  “没有。在家闲得难受出来瞎逛,没想到在这碰上你。”
  “应该是‘你们’。”看到刘晓只对着夏天说话,大嘴愤愤不平,“怪不得紧跟在我身后进入垃圾堆。”
  “鬼才跟在你身后呢。本小姐那叫不幸发挥失常。”
  夏天的心里更加闷得难受。他知道大嘴和刘晓说的是他们考取的学校。在他们这个不大的县城,共有三处普通高中。其中一中是省重点,考入这里的学生几乎算迈进了大学校门;二中稍差一些,但也是市重点;只有他们就读的三中是一处一般高中,并且是初中与高中连读的所谓完中,无论管理和质量都不是很好。“一中土,二中洋,三中净出大流氓”,是流传在社会上的一句顺口溜。也正因为这点,每年中考成绩揭晓的这个时候,家长们议论最多的便是谁谁家的孩子考上了一中,谁谁家的孩子又进了“流氓窝”。但夏天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三中挺好的,老师平易近人,同学天真坦诚,只要好好学习,自己不一定就比那些重点学校的学生差。事实也确实如此,当初升初中时硬拗着进了三中的夏天,三年里成绩一直在全县挂着号,这也成为三中校长和老师们津津乐道的资本。可临近中考填志愿的时候,在文化局工作的爸爸与下岗经商的妈妈出奇一致地要他报一中。并且两人在闹离婚两年多后,连续一个多星期心平气和地商量着做他的思想工作,直到夏天最终不得不屈服。上了一中又能怎样呢?夏天经常忍不住这样想。
  “夏天你去哪儿?”看到大嘴坏坏地笑着,刘晓干脆不再理他,“前天我去看中考成绩了,你全县第三。乐得‘老旦’在县教育局门口摆了龙门阵。”
  “老旦”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姓单,五十多岁,教学极为认真。一次教鲁迅先生的《社戏》时,极为投入地为学生范读“又一个老旦走了出来,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段,下课后以大嘴为首的“顽主”们便抢抓机遇,义不容辞地给他送去了这顶高帽。据说他本人也知道,并且不强烈反对。尽管如此,但由于他那副800多度的近视眼镜和应有尽有的治人绝招,还从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运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理论。这次夏天考得如此之好,可以想见单老师会怎样地兴奋。
  “刘晓,你打算暑假干什么?”夏天赶紧岔开话题,他不想在成绩不好的同学面前说学习,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一听见这样的话题心里就烦。
  “哦,她打算找我交流交流体会,借鉴借鉴经验。”大嘴贫劲又上来了。
  “屎壳郎打呵欠——你怎么张得开臭嘴?”刘晓笑得像球一样左右摇摆,“还真没主意。我妈说要给我报一个语数外补习班,让我绝食吓得取消了。”刘晓的爸爸在公安局当局长,妈妈是一家集团公司的老总,用大嘴的话说属于“钟鸣鼎食之家”,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但要命的是刘晓的学习成绩不行,就像她的球形身体一样,没有一样突出。这让她父母始终高兴不起来。刘晓又倔,长期以来一直拒吃“补药”,即使公安局长“威逼”和集团老总“利诱”都没效。不过这次中考还不错,以刚刚上线的成绩考上了三中,乐得她妈颠颠的。专门上县城最好的德克萨斯酒店摆了一桌——据说那地方喝杯茶都得十块钱。
  夏天看了大嘴一眼,大嘴故作深沉地耸耸肩。夏天知道他不愿让同学知道自己补课:不是担心背上“被迫屈服”的名声,而是为面子。
  “那你就这么悠着?”
  “不这样还能干什么?再看书么?我现在见了书脚趾丫都疼。够受的了!”
  夏天一时找不到话回答。沉默中,他忽然想起了《围城》里的一句话:里边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如果用来形容他们与父母对待学习的态度,这句话似乎比较贴切。
  “去划船吧?挺刺激的。”看到夏天不说话,刘晓说。
  “划船还刺激?我们准备练高台跳水。”大嘴捅了夏天一下,“对不对,夏天?”
  夏天知道大嘴的意思。人就是这么奇怪。条件相似的两个人似乎永远走不到一块。像小孩子。年龄大的愿意与年龄小的玩,年龄小的也愿意与年龄大的玩,而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却怎么也玩不到一起。大嘴与刘晓性格都那么开朗,但两个人似乎永远都达不到他们各自与夏天那样密切的程度。
  不知道刘晓看没看出大嘴的意思,紧接着又问夏天。夏天含糊地应了一句,自己都不知说的什么。
  “那我只能回家对付电视了。”刘晓显得异常失落。
  夏天不知说什么好,犹豫间大嘴对着刘晓嘻嘻一笑:“再见了您圣玛丽亚小姐,祝您晚年幸福。”便拉着夏天向公园走去。
  
  四
  
  公园里的塔松再也挡不住太阳的毒辣,恹恹地低下头,任光线照在两个少年身上。夏天觉得浑身像在雾里一般,虚无缥缈,思维近乎停滞。进公园后两人一直坐在这棵塔松下的水泥长椅上,有一句无一句地搭着,过了多长时间都不知道。
  “去看看他们?”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夏天觉得身上忽然轻松了许多,大嘴也默契地笑了一笑。
  从马路走过去有两里路光景,是一处新建的批发城。当夏天和大嘴还是孩子的时候,这里曾经是一片荒滩,那时还算清澈的渠水就从这里流过,他们的脚印和光腚几乎天天在这里出现。但现在有的只是一片嘈杂,当然也可以说是一片繁华。因了这片嘈杂又繁华的场所,大嘴的父母给了大嘴足够的物质条件,这包括大嘴几乎从来都花不完的钱;也给夏天的家庭带来了难以言说的烦恼,包括妈妈的下岗和父母为生计不停止的争吵甚至目前的即将离婚。也正因了这种原因,夏天对这里视若禁地,连放学回家都绕过这里。
  下午一两点钟的光景,应该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光。但批发城内一片繁忙的景象。两人默默地推车前行,不时停下车来让过装满货物的三轮:由于道路拥挤。批发城内只能用三轮车作为最主要的运输工具。那铛铛的金属碰金属的敲打声连成一片,让人产生一种既反感又欣慰的感觉:毕竟热闹是批发城的人们和他们的子女所愿意看到的。
  “他们在C档304号,婶子在哪儿?”大嘴是多血质的个性,一热闹情绪便高涨。对父母的称呼,他一直用“他们”,尽管夏天不止一次地让他别这样,但他就像不愿像城里的同学叫夏天的母亲为“大姨”一样改不了。
  夏天的心里一紧,妈妈下岗后到批发城一年多了,自己只知道她在这里做生意,但还真不知道在哪里经营呢。
  “在前边吧,不远。”心里一股虚虚的东西泛上来,脸上有点发热。
  大嘴对夏天从来都是没有任何怀疑的,急急地推车向前走去,夏天也定定地跟了上去。
  “先去看大爷他们吧。”直到快走到这片排档的最后,夏天才回过神来,心里慌慌地说。人说来也怪,平常与城里同学交往,夏天称他们的父母一直是“姨”、“叔”的,但与大嘴在一起怎么也改不过口来。
  “他们有什么好看的,先看婶子……好吧。”大嘴看了看夏天的表情后顺从地应道。
  人群熙攘,车流穿梭,散发出一阵阵燥热和令人窒息的气息。夏天被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氛围所包围。这种氛围是那么地郁闷和令人焦虑,直想沉沉睡去,但又是那么的刺激和令人亢奋,不禁让人想大吼一声。
  “最新款的纯牛皮凉鞋最时髦的连衣裙酷毙了的吊带衫单件儿六十批发七五折了啊……”声音响而尖厉,语速极快。像被夏日暴雨来临前的霹雳击中一样,夏天一下子呆立住了。
  远远望去,在一个堆满各种物品的排档前,妈妈正面带笑容地招呼着来往顾客,被汗水湿透的头发紧贴在脸上。各种衣物掉下的毛絮粘在头上、脸上,肮脏而又腻人。嘴里不时地传出一两声吆喝,快而尖厉。
  “英志!”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夏天狠狠地喊道。
  
  五
  
  对夏天他们的到来,夏天的妈妈既意外又惊喜,急急地停下手头应付的买卖,急急地从一堆杂乱的货物下找出两张凳子,又急急地不顾夏天阻拦地到排档过道东头的冷饮摊买了两瓶可乐后,才问了夏天一句你们怎么来了。
  夏天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妈妈。在记忆里,妈妈整天风风火火、急急忙忙的,似乎从来不知忧愁是什么。但今天夏天却分明发现妈妈眼角的鱼尾纹不知什么时候添了许多。
  “夏天哥想过来看看能帮什么忙,”大嘴信口开河,“又担心您老批评我们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拉了一个垫背的。婶,你可别教训我们啊。”
  “你们能帮什么忙,大热天的不在家好好呆着看书。”尽管这样说,但夏天明显地看出妈妈心里满是高兴,脸上洋溢着往常夏天考出好成绩时的笑容。
  
  “吆喝呀,我可是一绝。”大嘴显得异常兴奋,“最新款的纯牛皮凉鞋最时髦的连衣裙酷毙了的吊带衫单件儿六十批发七五折了啊……”
  “好啦好啦,别疯了,”妈妈笑着说,“小心喊劈了嗓子。”
  接下来妈妈便又忙着招呼生意。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买东西的人一拨接一拨。由于人太多太挤,各个排档过道上连三轮都过不来,批货的人们大都背着一个个大大的编织袋,模样像像蜗牛但速度像梭鱼似的在各个排档间搜寻着他们中意的物品,然后便讨价还价,成交装货,最后把一个个编织袋背到停放在排档过道头上的三轮车里,装车运走。夏天看着妈妈热情地与每一个过来或将要过来的买主打着招呼,娴熟地与他们侃着价,麻利地帮着他们装货、抬货;偶尔遇到一两个熟人,便有一阵爽朗的寒暄回荡在排档间,声音快而尖厉。而自己和大嘴只能傻傻地一会站起来一会坐下——排档里货物实在太多了——直到妈妈接到那个电话。
  电话是一个叫胡天奎的人打来的。听见妈妈在电话里称那人“胡老板”时,夏天眼前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个一身赘肉、胡子拉碴的身影。妈妈说那是个有名的二道贩子,经常照顾她的生意,很讲义气,人们都称呼他“大胡子”。“大胡子”给妈妈打电话是因为有人想批四十套连衣裙,问能不能给送过去。妈妈很干脆地答应了。尽管当时正忙得不可开交。然后大嘴便提议这活由他和夏天“包干”,然后妈妈在犹豫了几分钟后同意了:一是这里确实离不开人,二是看到了夏天坚决的表情。
  “你们送到后赶快回来,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在重复了多遍地址并打电话联系了“大胡子”之后,妈妈叮嘱道。
  
  六
  
  送货回来的路上,夏天觉得很兴奋,尽管自己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旁边大嘴在“哎哟哎哟”地喊个不停,但夏天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
  “英志,”他打趣道,“怎么变成bear了?come on!”
  大嘴脸色通红,无奈地摇摇头:“My god!确实……确实不是人干的活。前……前边的歇歇的干活。”
  两人在路边一棵法国梧桐下停了下来。大嘴像扔在沙滩上的鱼一样,一屁股坐在树底下,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夏天也靠在了树上,眼睛看着路那边的一家超市。可能是在搞促销,超市门前停了很多车辆,几幅软体广告被鼓风机吹得忽上忽下,两个卡通人偶在门前来回地走动。“里面的人也肯定热得不行了。”夏天想。
  “老天爷,婶还说不远,三里路有吧?早知道就打个车去了,干吗非用这破三轮。”大嘴后悔不已。
  “得了吧你,这四十套衣服才赚多少钱,就想打的?你以为做生意是享受呢?”
  夏天记得妈妈一次无意中说过,为了保住客户,成批卖出的商品利润是很小的,有时甚至不赚钱。当时自己还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容易。
  “好,好,不享受,不享受。”大嘴从来都不与他争,这时为了喘气而顾不得理论。
  “哎,你别说,”过了一会儿大嘴又闲不住了,“和大胡子做生意的美眉确实挺有茉莉(魅力)的,一米四多的身高说话倒挺拿人。”
  “你这张破嘴早晚会叫人家给撕烂了,”夏天笑着说,“思想再不改造,也要生潮虫子了,你自己没觉……”
  “出来”两个字,夏天再也没说出来:在他随意看向对面超市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爸爸。但令他说不出话的原因,不是爸爸的身影,而是爸爸的一只手。那只夏天再熟悉不过的手,此时正以一种异样亲昵的姿势,搭在一个女人的肩上,两人相拥着向超市走去。
  夏天眼前一阵发黑,稍微清醒后转身便走。
  大嘴怎么也不明白,正兴冲冲同自己说话的夏天为什么突然急急地转身就走,甚至连喊都不喊一声。我没说错话呀,他想。
  “没什么,我有点不舒服。”对大嘴的询问夏天淡淡地说,“谢谢你帮忙,英志。”
  
  七
  
  看到他们回来,正在整理摊子的妈妈非常高兴:“英志别走了。豆豆去叫你大爷大妈,今天咱们两家会餐!”
  夏天心里烦闷到了极点,呆呆地坐在那,听见大嘴对妈妈说,夏天哥不舒服呢,改天吧。然后就听见妈妈一个劲地问他怎么了,又埋怨自己不应该让他们去,肯定是累的。
  夏天抬头看看妈妈,觉得鼻子酸酸的,刚想说没什么时,两个胖胖的穿制服的人拿着公文包走了过来,声音硬硬地叫着妈妈的名字:“梁梅红,你上个月的协管费为什么还不交?”
  “哦,两位领导来了,快坐快坐。”妈妈顾不得再问夏天,赔着笑脸招呼道。
  “坐什么坐!少说废话,450元,快点!每次都是你扯后腿!呃……”其中一个说道。伴随着那“呃”的一声,一股难闻的酒气喷到了夏天的脸上。
  “交,交,”妈妈继续赔着笑脸,“上星期我不是生病没来么,怎么会不交。”
  “你态度不老实,”另一个官腔十足地说,“上礼拜有病这礼拜为什么不快点送去?”
  “这两天不是生意紧么,”妈妈拉开书包找钱,“都忙晕了,给。”
  “再忙也得交费!国家给你们下岗工人创造了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我们天天给你们服务,咋的还不满意?”那个人官架仍然端得十足,不过重点已经转到手上的钱上了,然后夏天就看到他把手里的钱一下摔到了妈妈的脸上。
  “你臭毛病还不少!”那人金鱼似的两个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妈妈,似乎想要把她吞下去,“和老子玩这一手!你以为我真醉了?”
  旁边正在收摊的货主们听到这边的吵闹声,都停下手中的活向这边看,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怎么了?领导您千万别生气。”妈妈莫名其妙地赔着笑脸问。
  “怎么了?你自己不清楚?”看到人多“金鱼眼”更来劲了,“晚交费不说还想少交钱,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钱少了?我明明数着正好450块。”夏天看到妈妈急得脸色蜡黄,额头的汗都出来了,弯下腰去捡散在地上的钱。
  “你还敢谇谇?!”那个照着夏天打酒嗝的似乎义愤填膺,“我们秉公执法还赖你不成?”说这话的时候,他用手里的公文包狠狠推了夏天妈妈一下。
  许是劳累了一天的缘故,更许是推得太狠的缘故,妈妈一下跌倒在地上。
  夏天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向头项,顺手抄起旁边的一条凳子,抡圆了向打酒嗝的砸去,在听到一声“哎哟”之后,刚才还在搡妈妈的那只公文包一下抛出老远,掉在地上……
  
  八
  
  夏天从派出所那间充满霉味的小屋里被放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借着门口路灯昏暗的光线,他看到等在外面的除了双眼有些红肿的妈妈,还有大嘴和刘晓,以及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看见他出来,妈妈跑过来一下把他抱在怀里,人们也围了过来。
  “老班你真酷,”后来大嘴不止一次地对夏天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扶了婶就走,把围观的人都震住了。”
  但夏天至今记不起当时自己做了什么,甚至连怎么回家的都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在路上妈妈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放,告诉他多亏他的女同学的爸爸帮忙,多亏批发城的人们作证,也多亏夏天那一凳子只是把打酒嗝的胳膊擦破了点皮。而那人不过是吓晕了,派出所才不仅放了他,还将那两个“酒保”(这次事件后人们对那俩人的称呼)狠狠地批评了一通。
  “妈,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夏天清晰地记得到家门口时他这样对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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