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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迷人又悠长
南风越发温柔,忍不住在路边小坐
细瘦的月亮渐渐沉入群山背后
百年老树啪嗒啪嗒地
掉着它的叶子。人间空荡荡
在这一夜我和盘托出我的秘密
向春风坦白罪责
朝大地吐出苦水
没有醉过的人,不知生而恍惚
春夜迷人又悠长,长于我徘徊于此的哀伤
不曾误入歧途的人,不知悬崖之险峻
像某些奔赴或沉浸。没有退路
凋 落
外面的风暴越来越频繁,装点着
平淡无奇的日子
在一个晦暗的傍晚我开始枯萎
完全是自愿,为了剔除体内的顽疾
没有人能出手阻拦
实际上,并不是你叫我开花
我就会发芽
每张陌生的脸,都接近冬天
而我就是那咽下咸涩的承重之人
谁能理解,并真正进入真相内部
大多数人对年轻的作恶者
持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宽宥他们
以显示自己非凡的肚量
我已决定不去动摇他人的意志
我没有力气。过去的那些斑驳的暗影
麦田样的狂热,已十分可疑
你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这并非真正的相认,所以再见
而我将继续枯萎,枯萎,并即将凋落
绝境中
在大河滔滔的命途中我送走
丰沃的青年时代,迎来湍急的窄道
在逆风的河面上狂奔我仍是洗不净
眼中的沙子。多么可悲
我身体里的豹子已被杀死
既无利爪,也无獠牙
欲望如云朵般虚空
一头栽进去,便跌至绵软的泥潭
旧梦中,似曾相识的场景,是那般熟悉
像困兽,不抱希望地
臣服于生活的专制
有神秘来客悄然而至
拔下剑鞘,亮出身份
我的城池即将沦陷,山河也濒临破碎
但自有不会迷路的英雄赶来营救
想 象
我曾想过就这样度过此生
每日醒来躺在坚硬的土炕上
而不是柔软的席梦思
甜蜜的旋涡,腐蚀娇弱的后背
也腐蚀掰不弯的硬骨头
我愿掀开老房子的布帘
看见的是山涧清泉
而不是直上云霄的钢筋混凝土
鸟儿们在黄昏时分奔向自己所垒的巢穴
人有时却不愿回到自己筑造的铁笼里
我也曾想過死亡降临的方式
它从远处缓缓地走来,越走越近
像贪玩的孩子
天黑前,不紧不慢地踏进家门
遥相望
时至今日,面前的选择
必定没有最合心意的那个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
厌弃了这被指责为荒唐
抛弃秩序、规则和美的日子
最好的春夏秋冬已经一去不复返
最好的时候一去不复返
落在我们肩头的雨静静地流下来
流到下个夏天又从天而降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
将失去当作一门艺术
将诀别作为命运的恩赐
并从不愿直面内心的痛楚
其余的时候,安于钢铁般的意志
在沉默中守住了沉默
也安于疲倦和困厄
多少年来,在渐行渐远的路上
始终保持对彼此陌生的敬意
人 海
我居于心事凝重的闹市已经很久
在拥挤的电梯口,不时满怀羞愧
又不解于愧对什么
每一天,当大楼把我吐出来
太阳吝惜释放它的温度
厌弃臃肿的女人们
在街道上晾晒她们爱情的甜蜜
和干瘪,对于迎面而来的行人
我没有多余的好感
并极力躲避
他们牵着的宠物狗
人与人目光相撞,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没有谁能轻易上岸
每晚我在同一条街上走过一遍又一遍
如一只异乡的鸟。唉——
我不曾独自啜饮这人间的烈酒
也不曾在雪夜牵起心爱之人的手
离 开
世界一言不发,每个人都终将离开
新鲜的事物也会变成古董
去生长吧,闭紧嘴巴,像树一样
去不抱希望地等待,心怀涟漪
去害怕,坦诚内心的恐惧
去原谅些什么
看那因烈日暴晒而变得枯萎的花朵
不得不低下爱的头颅
它在绿叶的掩映下寂寂地卧着
风吹来之前它已宽恕了太阳
没有什么值得我们走进疯人院
争斗是人类最愚蠢的恶行
你我终将排着队离开,走得
干干净净。连同那未被治愈的
疾病,怪癖,半生不曾公开的隐秘
也不留一丁点儿痕迹
远 途
那盛大的仪式感再也不会有了
我们试图将内心的火
寄希望于远方
很多年后我恍然记起那几个
燥热的午后
游鱼般的车辆滑进太阳穴
制造着恰如其分的晕眩
你不会知道,在通往郊区的路上
我经历着一生中最波澜壮阔的时刻
当我需要回忆来提醒曾经的温情
我便想起一支细小的溪流
对奔向大海的渴念
是多么热切而无望
我也曾像深秋最后一抹山色
缓缓流入你的眼底
你也不会知道,当我哭泣时
我已决心咽下污泥、铁屑
或别的什么涩重之物
宽阔的大街上走着年迈的老者
和玩耍的孩子。像所有城市和乡下一样
我们离开那个小县城后
不会再有别人,千里迢迢赶去相爱
愿你原谅我
愿你原谅我,就像我原谅你那样
就像你宽恕那些恶毒的人们
让他们免于刑罚的苦痛
愿你我之间,自此拥有更多的裂隙
除了阳光照进来,还有蝴蝶偶尔驻足
愿你允许蝴蝶,代替我离开这儿
愿你原谅我,原谅我如此活着
长着一双不会飞的翅膀
想起一个人
想起一个人,像想起一件
遗失多年的旧物
像一个花瓶,一段曲调
一块皱巴巴的糖纸
在回忆的抚摸下,抖落掉了
灰尘,露出明亮的那部分
想起一个人,像寒冬里突然
生起了炉火。火苗远远地烧着
又远远地熄灭
大风呼呼地刮着。有的人
再也没有必要被反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