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的“拉赫玛尼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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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十九世纪以来,由于乌克兰在政治和经济上一直处于从属于俄罗斯的“弱势”地位,乌克兰又被称作“小俄罗斯”(柴科夫斯基大量采用乌克兰民间歌曲而创作的《C小调第二交响曲》的别称就叫“小俄罗斯”)。这两个同属于斯拉夫族系的民族在文化艺术领域内的关系虽说不上“血浓于水”,但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因为如此,对于像我这个年龄段的爱乐者来说,以往是没有“乌克兰作曲家”这个概念的,比如明明是乌克兰人的大名鼎鼎的作曲家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和以《F小调声乐协奏曲》、芭蕾舞剧《红罂粟》等作品而闻名遐迩的作曲家莱因霍尔德·格里埃尔(Reinhold Glière),却通常被我认为是“苏联作曲家”,甚至称他们是“俄罗斯作曲家”。当然这也没错,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乌克兰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加盟共和国而已。可如今,乌克兰已经独立了二十多年了,也许将他们名正言顺地称为“乌克兰作曲家”才是比较合适的。
  最近我浏览了一下我收藏的“乌克兰作曲家”名单,发现除了上述两位名气很大的作曲家外,还有德米特里·博尔特尼扬斯基(Dimitri Bortniansky)、米科拉·李申科(Mykola Lysenko)、谢尔盖·波特凯维茨 (Sergei Bortkiewicz)、鲍里斯·利亚托申斯基(Boris Lyatoshinsky)、亚历山大·莫索洛夫(Alexander Mosolov)、伊戈尔·马科维奇(Igor Markevitch)等对于我国爱乐者来说知名度并不高的乌克兰作曲家。其中有一位我认为非常值得关注,那就是近年来被国外乐界称为“乌克兰的拉赫玛尼诺夫”的谢尔盖·波特凯维茨。


谢尔盖·波特凯维茨

  1877年2月28日,谢尔盖·波特凯维茨出生在乌克兰哈尔科夫(Kharkov)的一个波兰裔贵族家庭里,在距哈尔科夫四十公里的阿尔泰米夫卡(Artemivka)度过了他的童年。后来他在哈尔科夫文法学校读书,同时在当地音乐学校校长伊利亚·斯拉丁(Ilja Slatin)和钢琴家阿尔弗莱德·本许(Alfred Bensch)的指导下学习钢琴。1896年,已有相当钢琴演奏基础的波特凯维茨就读于圣彼得堡音乐学院,随钢琴家卡尔·凡·阿克(Karl van Ark)学习钢琴,并随著名作曲家阿纳托尔·里亚多夫(Anatol Liadov)学习作曲。为了满足父亲的要求,他还在一所大学学习法律,然而法律根本不是他的兴趣所在,所以他只是在临近学期考试前“抱佛脚”一下,勉强通过法律考试。1899年,圣彼得堡爆发了大规模的学潮,大学被迫停课一年。为了不耽搁一年时间,他决定放弃法律博士的学位,提前一年服义务兵役,并在服役期间继续学习音乐。后来由于患病,他没有服完兵役就回家养病了。
  1900年,波特凯维茨离开圣彼得堡,到德国莱比锡音乐学院深造,在那里除了学习作曲外,还成了李斯特的两位嫡传弟子——钢琴家阿尔弗莱德·莱森瑙尔(Alfred Reisenauer)和莎罗蒙·亚达松(Salomon Jadassohn)的学生。1902年7月,他完成学业,并获得了学院颁发的“舒曼奖”,1904年回国,在与他妹妹的同学伊丽莎白·格拉科列托娃(Elisabeth Geraklitova)结婚后随即返回德国,定居柏林。
  在这期间,波特凯维茨曾在克林德沃-夏文卡音乐学院(Klindworth- Scharwenka Conservatory)任教过一年。在此后的近十年中,除了私人授课外,作为一个钢琴家,他在柏林、莱比锡、慕尼黑、维也纳、巴黎等地举办钢琴独奏会,同时还开始了自己的音乐创作生涯,写下了大量钢琴作品。在柏林,他结交了后来成为他终生挚友的荷兰钢琴家雨果·凡·达伦(Hugo van Dalen)。1913年11月,这位荷兰钢琴家与柏林勃吕特纳乐团(Blüthner Orchestra)一起首演了波特凯维茨的《第一钢琴协奏曲》(Op. 16),由作曲家亲自指挥。
  一战爆发后,作为来自“敌对国”的波特凯维茨一家被迫离开德国,回到了乌克兰。在哈尔可夫,他继续自己的演奏及教学生涯,并创作了《大提琴协奏曲》(Op. 20)及《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Op. 22)。随后爆发的俄国革命使贵族家庭出身的他一家不得不再次离开故乡。1919年秋天,在向雅尔达仓促逃亡的途中,他的母亲和妹夫死于斑疹伤寒,他和其他家人在雅尔达好不容易才挤上了开往土耳其的轮船——这一场景不禁让人想起了苏联电影《静静的顿河》第4集中的最后一段。
  在伊斯坦布尔,身无分文又无合法入境签证的波特凯维茨靠在土耳其的苏丹宫廷钢琴师艾朗·艾勒盖(Ilen Ilegey)的介绍,到一些欧洲国家驻土耳其使领馆的官员家中教授钢琴以及在伊斯坦布尔外交圈内举办一些小型的钢琴演奏会来维持生计。由于伊斯坦布尔没有欧洲音乐文化的氛围,没有音乐会,也没有剧院,所以他非常想回到欧洲大陆。不久,在他的“粉丝”南斯拉夫大使夫人娜塔莉·恰彭尼奇(Natalie Chaponitsch)和大使的帮助下,他一家获得了去南斯拉夫的签证。他们经过贝尔格莱德到了保加利亚的索菲亚,在那里等到了去奥地利的签证。1922年7月22日,他们到了奥地利,1923年定居维也纳,总算结束了这段噩梦般的逃亡经历。
  在维也纳,波特凯维茨过了一段比较平静的生活,创作了《第二钢琴协奏曲“左手”》(Op. 28)和《C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Op. 32)等一批优秀的作品。1928年,他全家在巴黎住了半年,1929年再次回到柏林,不过这时的柏林已是“桃花依旧人事非”了。经济危机和纳粹崛起,不仅使他的经济状况日趋拮据,而且他的乌克兰俄罗斯血统让他成了纳粹迫害的对象,他的作品被封杀,他的钢琴独奏会遭到禁演。尽管如此,他还是创作了《俄罗斯狂想曲》(Op. 45)和歌剧《阿克洛巴腾》(Op. 50)等。


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

  1935年,他被迫重回维也纳,那时的维也纳也已在纳粹的阴影下,他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他不得不多次求助于好友雨果·凡·达伦的资助,同时将俄文版的《柴科夫斯基与梅克夫人的通信集》翻译成德文(1938年出版),靠稿费来维持生计。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期,他完成了《D大调第一交响曲“我的故乡”》(Op. 52)和《降E大调第二交响曲》(Op. 55)等一批重要的作品。紧接着,二战带给他的是又一段噩梦般的经历。他在德国出版的作品大部分在战火中被焚毁,使他无法从出版商那里拿到应得的报酬,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生活变得越来越困难……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战争结束时,他和妻子已是身心疲惫,濒于绝望。
  1945年秋天,波特凯维茨被聘为维也纳市立音乐学院大师班的主任,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1946年,他创作了《六首前奏曲》(Op. 66)其中三首献给了曾经与雨果·凡·达伦一起给了他经济援助的荷兰钢琴家海伦·穆尔霍朗德(Helene Mulholland)。1947年退休后,他获得了维也纳社区授予的一份荣誉退休金。
  1953年10月25日,波特凯维茨在维也纳病逝,之后被埋葬在维也纳的中央公墓。
  波特凯维茨之所以被誉为“乌克兰的拉赫玛尼诺夫”,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和俄罗斯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都出生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都逝世于二十世纪中叶,有着前半生在国内,后半生在国外的相似经历,而且都是优秀的钢琴家,并创作了大量旋律优美、演奏技巧高超的钢琴作品等。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他们在世纪之交、现代派艺术思潮正猛烈冲击着欧洲乃至整个世界乐坛的时候,都依然捍卫、继承着古典的传统。他们的作品中都有着感人的激情、细腻的抒情和多彩的旋律,都有着发自内心的对乡土的眷恋和对祖国的热爱。
  尽管如此,波特凯维茨与一直大红大紫的拉赫玛尼诺夫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在整个二十世纪下半叶,波特凯维茨和他的作品似乎彻底被人遗忘,就是在乌克兰,他的名字也是鲜为人知的。波特凯维茨一生共创作了一部歌剧、一部芭蕾舞剧、两部交响曲、三首钢琴协奏曲、一首小提琴协奏曲、一首大提琴协奏曲、近百首钢琴曲以及许多艺术歌曲。
  1930年,曾经为一战中失去右臂的奥地利钢琴家保罗·维特根斯坦创作了《左手钢琴协奏曲》的波特凯维茨再次受后者之邀,创作一部用于音乐会演出的钢琴与乐队作品。波特凯维茨为他创作了只用左手演奏的《俄罗斯狂想曲》。1935年,作曲家又将这首作品修改成双手演奏的版本。这首作品以俄罗斯民歌《伏尔加船夫曲》为主题,充满了对乌克兰和俄罗斯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的无限怀念。


列宾的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尽管波特凯维茨对他的《俄罗斯狂想曲》并没有作任何文字说明,但在我看来,它就是一首可命名为“伏尔加河”的交响音画。全曲大致分成三段:第一段可以看作是一幅壮阔的伏尔加河全景图,在辉煌的引子过后,钢琴演奏了《伏尔加船夫曲》中一段不完整的旋律,凝重而深沉,这是对这条作为斯拉夫民族生命源泉的母亲河的敬畏和赞颂。紧接着,在弦乐器衬托下的钢琴奏出优美而舒缓的行板,描绘了伏尔加河流域绮丽的风光,在长笛演奏的一小段清丽可人的旋律之后,钢琴与乐队逐渐将乐曲的情绪推向一个高潮,然后戛然而止。
  第二段仿佛是一幅伏尔加河两岸的民俗风情画,这里《伏尔加船夫曲》中的一些动机以略带诙谐的舞蹈节奏而变成了欢快的民间舞曲,乐队和钢琴相继进入,在反复了几次后,忽然阴云密布,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乐曲进入可称为“暴风雨中的伏尔加船夫”的第三段。在钢琴领奏乐队紧跟的《伏尔加船夫曲》中,人们似乎看到了十九世纪伟大的俄罗斯画家列宾(Ilya Yefimovich Repin)创作的那幅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Barge Haulers on the Volga)中,那队身背重负的纤夫以无比坚韧和不畏一切艰难险阻的勇气,迎着暴风雨一往直前的让人心灵震撼的画面。在钢琴很短的一段花奏后,第一段开头描绘的伏尔加河主题再现,现在它变得更为坚定、自信和不可遏制,钢琴和乐队用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将乐曲引向最高潮,以无比辉煌的音响结束了全曲。
  波特凯维茨与俄国革命后被迫流亡在国外的拉赫玛尼诺夫、普罗科菲耶夫、斯特拉文斯基、利亚普诺夫(Sergei Liapunov)等人一样,从心灵深处渴望回归故土。然而除了普罗科菲耶夫以外,其他几位都只能身在异乡、遥望故土,用音乐来“魂归故里”,波特凯维茨的《俄罗斯狂想曲》就是这样一首“魂归故里”的作品。
  直到本世纪初,这位天才的乌克兰作曲家才被人们“从尘土中挖掘出来”,他的大部分作品得以“重见天日”。近年来,波特凯维茨已成为国外特别是乌克兰乐界专门研究的一个课题,有关方面正在收集和整理他散落在欧洲各地的作品手稿和他生前活动的详细资料。他的作品越来越多地在音乐会上被介绍给公众,英国唱片公司Hyperion也推出了一批他的钢琴作品集和乐队作品集。如今,乌克兰已将这位作曲家看作是自己民族的骄傲,可惜我国国内尚未见对他和他作品的分析、介绍。这篇文字如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则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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