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房梁聊大天
　　塞北山村早先盖房，没有“洋灰”（水泥），用木料四梁八柱起脊，屋内打“隔断”，隔至房柁下，柁以上是相通的，称“一条脊”。
　　我初到村里，住房东家西屋，往炕上一躺，吓一跳：房顶挺高，烟熏火燎，黑乎乎的，跟望夜空差不多。屋门关与不关一样，堂屋大锅温泔水的酸味，从头顶上弥漫过来；大猫带着小猫在柁上走来走去；椽子之间有燕窝，偶尔喳喳几下；东屋女主人的纺车嗡嗡响，小油灯把她的影子抹在房顶上。夜深了，两屋的呼噜声、咬牙声、梦话声连在一起，在空旷的屋顶交汇撞击，分贝扩大了又传回来。天微亮，那屋一有动静，这屋就听见了，就知道到了该下地干活的时候。
　　1970年初夏，公社建廣播站，临时抽我去。住的那排旧房子，一溜十来小间，进屋两步就是炕，房顶“一条脊”。晚上躺下睡不着，就隔空闲聊，瞎逗。有男的专逗老“铁姑娘”妇女主任：“铁大娘，咋不吭声呀？黑灯瞎火想谁呀？”铁姑娘说：“老娘想你呢，小子你过来吧。”“那我就爬过去啦！”“来了看我掐死你。”有时谁的家属偶尔来，半夜碰响了什么，墙那边会说：“没事，我们都睡得像死猪，没听见。”
　　漂亮姑娘来求助
　　广播站和电话室在同一间屋。电话员小翠姑娘眉眼俊俏，白天她值机，吃了晚饭我广播，她出去，播完她来我走。电话室隔壁住公社梁副主任，原是兽医，小细胳膊，天生兽医材料———大牲口肠梗阻，得下手掏。但后来这位不掏牲口了，改行当了造反派，专掏人家脖子。
　　一天晚上有月光，也不知村里有什么工作，院里就剩下小翠和我两个人。发电机停了，一片寂静。我广播完要回我的屋，小翠突然关上门很紧张地说：“哥，今晚你别走了，我……”事发突然，说实话，我不是不动心，扎根农村一辈子，娶媳妇是必须的，谁不想找个模样好的？但是我一张口却大义凛然：“妹子，哥家里还有老父老母，咱俩没登记，这错误犯不起呀。”小翠臊得捂着脸说：“你想哪儿去了，是给你吃的。”
　　“啊，是点心，这个行。”
　　小翠指了一下房柁那边，说：“哥，你是好人，今晚你替我睡这屋吧，求你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热血沸腾：“好，你走吧，有哥呢！”
　　关上门我就胡思乱想，从牛郎织女天仙配，到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全想到了，一大包点心也全吃进去，忘了喝水，噎得够呛。想想即将开始的战斗，在屋里先练练，也消消食———是先给他个“背口袋”，还是“大别子”？要不就来个“黑虎掏心”……
　　别把自己当英雄
　　小半夜时月光如水，有人敲门，我一下紧张了，没吱声。那人见我不开门，就进了隔壁屋，随后，房柁上就冒出个人脑袋。真吓人呀！那时公社头头都带枪，三号驳壳，这要是砰地一下可咋办……什么“背口袋”“大别子”“黑虎掏心”，到这时全使不上了，只能用被蒙头，假装睡着。那位还挺利索，几下子就爬过来，半跪在炕边，嘴里说着什么，张着俩胳膊就扑过来。
　　没办法，我只能条件反射般地一脚蹬去。他毫无防备，咣的一下，仰面朝天摔下去，把脸盆都砸瘪了，疼得直哼哼。我点着油灯故作惊讶：“梁主任，怎么是您？我还以为进了贼。小翠她娘得了急病……”他说：“走、走错门了。”我扶他站起来，一摸他的腰，万幸，没带枪。他回屋，我也跑了，在伙房里猫到天亮，人多了才敢露面。
　　后来小翠告诉我，这家伙隔着墙骚扰她很久了，那天是先给她送点心，说晚上要跟她谈谈。小翠害怕，又不敢惹他，没办法，就想起了我。
　　我那一脚后果严重，梁主任小细胳膊骨折。他对人说是牲口踢的。他报复我，说我和小翠如何如何，但都没人信，也就拉倒了。数年后我工作了，急着找对象又找不着时，曾给小翠写过信。她没回信，寄来两大包点心。我跟光棍同事探讨这是什么意思，大家抓起点心说：“吃。”我也抢着吃，吃完也明白了：别把自己当英雄，就当吃货。于是心也就平静下来。
　　“一条脊”，让我记住许多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