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郎达良回家才发现，手机落在了车间工休室。公司规定，班后无特殊情况，员工不准独自进入车间。手机落在了车间，算不算特殊情况？郎达良一时拿不准。可他更清楚，外地出差的妻子晚上来电话，他无法接听，后果很严重。所以，郎达良必须返回车间取手机。
　　一般情况下，员工因特殊情况工余时间进入公司，必须由值班保安陪同。郎达良来到公司大门前，见哥们儿老九当班，就说：“老九，陪我进车间，我的手机落了。”老九正在看电视，一挥手说：“去吧，车间有人。”郎达良这才记起，下班后，班长要和部分管理人员开会，研究生产问题。
　　车间是那种框架组装式的彩板房，三四千平米。进了车间小边门，员工休息室在右侧，左侧是车间主任办公室和技术室。郎达良直接去了休息室，从自己的工装兜里掏出手机。就在他返回，一只脚迈出小边门时，忽然停住。他忽然有个感觉，感觉开会的人似乎已经结束，整个车间没有一点点声音。回身瞅了一眼主任室，那里也是静悄悄。他想，是不是人都走了，小边门忘锁了？于是他把那只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直接奔向主任室。走过主任室那扇小窗，影影忽忽发现室内有人，便退回一步，把脸贴近窗玻璃想看个究竟。
　　我的天呀，郎达良竟然看见一幕令人心跳的场景——车间洪主任赤裸下身，在沙发上和另外一个看不清的人正在“运动”。他立刻矮下身。
　　假如，郎达良此刻猫着腰回退小边门，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直接回家，并守住自己的嘴的话，那么可能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可郎达良实在不忍心就这么退回去，他实在想知道那个看不清的女人是谁。所以，他憋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再一次把脸贴在了玻璃窗上。恰在此时，洪主任扭过头，郎达良箭一般射出了小边门。
　　二
　　郎达良陷入一夜的焦躁，无数个问题纠缠着他的大脑：洪主任看清我是谁了吗？他假如知道了是我，他会对我怎样？他一定会知道我是谁，即便没看见，他可以问门卫的老九……那个女人是谁？是寡妇二班长，还是车间核算员小高？是辅助班的小骚货妮子，还是副主任欣悦？欣悦和洪主任面和心不合，不可能勾搭；妮子不是班长，不会参加班后会；小高的老公是公司副总，是洪主任的顶头上司，巴结小高还来不及，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小高也不可能跟年过半百的洪主任厮混；那么就只能是寡妇二班长了！可寡妇二班长的男人刚刚因车祸去世不到一个月，小两口感情深厚人人皆知，她怎么能这么快就把老公忘了……那么那个女人是谁？
　　郎达良再仔细想，也觉得迷惑不解。洪主任不应该是这种人呀！他是一个复员军人，人很正气，嫉恶如仇，平日没发现拈花惹草呀！
　　我是不是主动向他解释一下，说我无意看到了那一幕，其实我什么都没看到，更没看到那个女人。我还要拿出一种大度的思想境界告诉他，其实这种事算不了什么，作为成年人，完全可以理解，男人嘛，敢爱敢恨才是英雄，我没遇上对我好的女人，遇上了，我也是不会放过的……我还可以说，这种事也不犯法，道德上好像说不过去，其实道德这个东西是说不清楚的，那些个贪官都是口口声声讲道德的，等被揪出来，才发现，他们是最不讲道德的人。他们讲道德是说给我们小人物听的。我们小人物凭什么受他们指使……可说这话心里太虚，也说不出口。
　　我这样和他说吧，我这个人嘴紧，我不会往外说。我还要坦白地告诉他，就算我说了，你不承认，也没人信，因为我说不出那个女人是谁。说不清，又没有证据，你可以上法院告我，说我犯诽谤罪、诬陷罪，弄不好我还能进监狱或法院判我向你道歉或罚款，那多不合算呀！我可不是一个傻子。他听了后会怎么表示呢……那个女的是谁？要看见那个女的是谁就好了……
　　郎达良一看表，我的妈呀，都后半夜三点了。媳妇怎么没来电话呢？要知道她不来电话，我就不回去取手机，不回去取手机，就不可能看见那一幕，不看见那一幕，现在早就睡得像死猪了。
　　三
　　第二天早晨，郎达良红着双眼进了车间。还好，洪主任没有像往常那样恭候在车间大门口迎接员工。恭候在大门口的是副主任欣悦。这种情况说明，洪主任今天没上班。洪主任昨晚是不是犯事了……
　　郎达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之后，他不由自主地拐向主任室，想证实一下洪主任究竟上没上班。路过那扇小窗口往里瞥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他又去了车间技术室，见核算员小高正在打电话，趾高气扬，情绪正常。他又去了辅助班，小骚货妮子尽管换上了工装，可那蓬起的头发，依然焕发着精气神，小屁股轻飘飘，嘻嘻哈哈一如既往。他返回二班工作台，寡妇班长的脸色依然木讷，已经木讷快一个月了。就这个木讷样，洪主任是不可能下手的。那会是谁呢……
　　半个小时后，班长突然喊：“达良，精神集中点，小心头顶！”郎达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和眼睛很不安分，总往车间大门口张望。不经意间，郎达良又有个新发现，这个发现像鼓一样，开始猛烈地敲打他的心脏。他看见了不久前挂在车间一角的摄像头。我的天呀，洪主任只要去监控室，一下子不就调出昨天晚上的视频了么，那样的话，自己的鬼头鬼脑不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吗？
　　咣当！头顶上耷拉下来的钩子，荡在了安全帽子上，吓了他一跳。班长高声喊：“你找死呀！”
　　郎达良回过神，呲牙一笑。班长走过来，把他往身旁一扒拉，“你怎么像没睡醒？”郎达良说：“真就没睡好。”
　　班长说：“那你回工休室眯一会儿。”
　　郎达良想了想，也好。脑子发胀，别出岔子。
　　郎达良回到工休室，把身子放躺在椅子上，想实实惠惠睡上一觉，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在想，有什么办法能接近监控室，用什么理由把昨天那段视频抹去。想来想去，几乎是不可能。他没那个权力。他想象视频里的自己，偷偷奔向主任室，趴窗，又突然蹲下身，再抬头窥视，又箭一般跑出车间大门……这是什么行为，完全是个行为不轨的人。毁了，毁了，毁了……郎达良绝望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哀叹，随后又睁开眼睛，眼睛里竟然是洪主任。郎达良以为是幻觉，闭上眼睛，心想，洪主任闹鬼了，说说就来了。 　　“你怎么回事？”洪主任关切的问。
　　“不舒服。”郎达良心里回答。
　　“病了？”
　　“我没病。”郎达良嘟囔一句。
　　洪主任就把手背抚在郎达良的脑门上。郎达良大喊一声：“鬼！”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发现洪主任就立在眼前，脑门刷一下出了汗。
　　“我病了。我请假，我去医院。”郎达良慌慌张张地说。
　　四
　　洪主任竟然派车把郎达良送到医院。下了车，郎达良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头重脚轻，浑身发冷。他告诉医生，可能是感冒了。医生开了三天的药，让他走人。
　　郎达良说：“给我开诊断书，休三天。”
　　医生说：“小小感冒，怎么开？”
　　郎达良说：“单位车给我送来的，都知道我病了，也希望我休息几天。不开，他们不好交代。”医生果然给他开了三天诊断书。
　　往家走的路上，郎达良开始回忆洪主任的表现。积极派车，是不是心虚的表现？不过，也不算出格，其他人有病，他也照此办理过，不存在心虚问题。郎达良想，这家伙真够镇定的！忽然，郎达良想起临上车前，洪主任刻意瞅了他一眼。
　　这一眼，其眼神，令此刻的郎达良心惊肉跳。是因为昨晚上那一幕？还是他看出我根本没病？
　　郎达良在家仅仅待了一天，就待不住了。他又想起那个摄像头和想象中的视频画面。他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于是，第二天他就上班了。他发现，他根本解决不了摄像头的问题。他由此变得无精打采。车间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说这个郎达良怎么突然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妻子出差回来，也发现了他的不正常，问：“你是不是干什么亏心事了？”他辩白说：“我最近有病，是单位用车给我送到了医院。”妻子担心地说：“那得好好查查呀！”他说：“看看再说吧。”
　　从此，郎达良萎靡不振。他的工作很快被调换，换了一个不算轻松但没有危险的工作。他借此提出辞职。于是在家“养病”，养了一个月越养越重，那个视频把他折磨得脸色苍白。
　　一日老九来看郎达良，郎达良主动把话扯到监控室，因为监控室就在门卫旁的屋子里。老九偷偷告诉他：“根本没启用，是个摆设，吓唬那些行为不轨的人。”郎达良差点叫出声。他又问洪主任最近怎样？老九说：“告诉你个秘密，洪主任家动迁，为了省钱，他和老婆借住在老父亲家，老父亲家只有一室一厅，做那个事不方便，他老婆经常来找他一起回家，有一天，我去车间巡视，你猜我看见什么了？”郎达良故意问：“什么？”老九说：“两口子在沙发上做那事。”
　　郎达良喊了一句话：“我的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