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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是个幸运的晚上,我终于梦见了您。爷爷,您眉目斯文,盈盈而立,嘴里轻唤着我的小名,熟悉的亲切漫遍我的全身。爷爷,您是否是跋山涉水才来和我见面的呢?而您,却不肯多停留片刻。在半醒半寐之间,我拉着您的手想继续享受久违的幸福,您却笑着,笑着,走了。
今生我最爱的白色却隔开了我与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一种颜色,两个世界。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我想不到的是,这一天会这么快地来临。
白色。到处是晃眼的白色。
我们曾一起在院子里种下了许多白色的茉莉。您说兰花也很美,我们又千方百计讨来了几根兰花,也是白的。如今,它们依旧在开,清芳幽幽。爷爷,您怎么就躲起来了呢?
病榻里,您比谁都自信。您总是自言自语,比昨天好多了。昨天,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医生指着片子上模糊成块的阴影说,那种病痛是在慢慢地一寸寸地啃噬和消耗,就是在煎熬呵。白色的杜冷丁一点点进入您的血液,您依旧整夜整夜地辗转难眠。奶奶和父亲一直守在您的身边。您们父子俩不停地回忆过去的时光。两个月里,您把这一生林林总总都讲了个遍,认识的、熟悉的,同事、朋友、亲戚、邻居,还有海峡彼岸的兄嫂弟妹。您一直微笑着,您从来都是微笑的,即使到最后的时间。
您过世的前三天,病魔已经把您折磨得形骸消瘦。善良虔诚的母亲再也不忍目睹,请来了平山寺里的和尚燃香诵经。老和尚静立在您床前,手捻佛珠,告诉您:“人与人相聚皆是缘,亲人如此,朋友亦是。现在缘已至尽,功德圆满,若皈依佛门,到达极乐世界,能荫庇儿孙后福齐天。”一辈子不曾唯心的您,笑着伸出手,顺从地将一串佛珠套进了手腕。
您五十四岁那年,我降生了。我们爷孙俩相互成就了彼此的幸福。在我二十五年的生命里,爷爷,您给了我的是满满一个大海的幸福。我的第一双小皮鞋是您出差到上海给我买回的,那为我引来了多少伙伴注视的目光;我五岁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是您牵着我的小手,怯生生地踏了进去;我第一次学着写字,是您握着我的小手,自信地画出了人生的第一笔……
爷爷,您一定记得那条老街吧?那条停驻了我俩十年时光的老街。每天,您拉着我乐呵呵地穿行其中去上学。十年呵,我从一个懵懂幼稚的孩童琢磨成了一个懂事好学的女孩。而爷爷,您却开始两鬓染白。
那天,我经过老街,遇见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牙医。坐在绿荫覆庇的花园里,他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您们半个世纪风风雨雨的友谊,九十来岁的老人呜呜哭了。还记得出殡那天的队伍长长的,三四百米,许多不被邀请的人自觉不自觉地走在后头,他们说:“好人哪。”是的,爷爷,您是个值得怀念的人。没有高官,没有厚禄,有的只是两袖的清风,一身的正直,而内心的善良真诚就足以让所有认识您的人怀念与感恩。
我在一个城市里遇了个爱我和我爱的人。现在,他成了我的先生。当我第一次带他回家,面对许多疑惑的目光,我心凉如水。而您却说:“是个好孩子。”爷爷,您知道吗?您轻轻的一句话,就拯救了我一生的爱情。时间告诉我,他是个牢靠的男人,宽容、善良、体贴,是可以让我倚傍一生的港湾。在许多个醒来却找不到您的时刻,他宽厚的肩膀收藏了我所有的悲伤。他也爱您,您的宽厚和仁爱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毫无吝啬地传递给了他。您总是这样的人,爷爷。小弟如您所愿地考上大学了,笔耕不辍,文字写得愈见儒雅,刚上大一的就发表了不少文章。在别人眼里,这或许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仍想急切地告诉您。我知道,您一定为他高兴的,对吧?
您走了,撇下您心心念念的儿孙走了,留下的是数不尽的丝雨般飞扬缠绵的愁绪和思念。您给我们的梦想,还遥远地在远方摇曳。您说,等到小弟考上大学的暑假,咱们全家一起坐火车到武夷山去,带上一辈子没出过门的奶奶。分明还是昨天的话,还没来得及兑现,您就离开了我们,只给我们一个永远心痛的回忆。
您走后,奶奶仿佛一夜间苍老了。整整两个月没合眼的她,颠簸着小脚,恍恍惚惚地去给您舀米做饭。我一路跟随着,不忍打断她六十二年来的习惯动作。那几天夜里,一直陪伴奶奶左右的姨奶奶说,奶奶根本没有安稳地睡上几分钟,整宿整宿地念叨着您的名字。你们相濡以沫的一生从未表达过什么,而这样的行迹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
如果天堂里有木屋,爺爷,您是否在温暖的木屋里吟诗作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