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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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民

  不好说谁比谁更成功,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教过的这些农家子弟,在各自的家族、所在村子,在整个中东镇,树起了知识改变命运的榜样。
  “中东中学现象”对地方最重要的贡献在于,带动起读书风气,带出了众多读书的苗子。


  1999年1月2号,我参加的甘肃省畜牧考察团赴欧洲考察返程,从香港入境刚过沙头角,我立即拨通王凯的电话。
  王凯是我在金塔县中东中學的学生,从海口移师鹏城发展数年,属下恭称他王总。傍晚,王凯夫妇把我接进酒店包厢,他说:“陈老师你在贫困县这多年,杂粮散饭、浆水面肯定没少吃,怕是没吃到真正的海鲜吧。”
  开始上菜,每来一盅、一盘、一钵,王凯夫人都耐心给我介绍。我大快朵颐,到了也没记住那些海洋生物的名字。
  其乐融融,突然接到县委办公室杜主任电话报告,县里发生严重事故。很清楚,作为重大事项的第一责任人,我必须担当。
  见我闷闷不乐,王凯开玩笑说:“陈老师,你就穿这身进出巴黎吗?”
  我说:“没错,中良西服,甘肃名牌。”
  “是名牌,毕竟是甘肃的。” 他说。


  王凯要给我买大品牌西服。我说:“贫困县干部穿得太扎眼,防不住就惹麻达。”我讲了讲不久前才经过的事。
  全国妇联帮扶漳县,对我本人的工作非常支持,给县上办了不少实事。妇联领导带队来县调研并慰问贫困户。我特意带她们转了几户有劳力,没出门打工,口粮够吃,衣服能穿混全,但家徒四壁的人家。领导看了很动感情,表示要发挥妇联联系广泛的优势,促进县里的劳务输出,让贫困群众得到实惠,叫乡亲们树起脱贫致富的信心。
  离开现场临上车时,有个北京来的小女子拉住我的袖子说:“陈书记,你的皮衣高档呀。”
  什么话看在什么地方说。说者也许无意,可是才出贫困户的门,就说县委书记衣服高档,比说没穿衣服还叫人尴尬。
  皮夹克是妹妹买的,高档低档我原本没有概念。回家问她,才知道花了三千多元,从那以后直至离开漳县,我再没有穿过那件皮夹克。
  听完故事,王凯沉默良久,说:“那就不买外衣。”
  他送我上机场时,拎来两盒衬衣,还有领带和保暖袜:“陈老师,漳县高寒阴湿,当心脚底着凉。”


  没想到飞回兰州能见刘贤德。贤德笑吟吟地解释:“陈老师,你没时间往张掖走,我没机会去漳县。见你不容易呢。王凯电话说你今天回,巧不巧?我正好出差来,把你等上了。”
  中东中学同学中,我和贤德来往算多的。我任高台县委副书记那几年,贤德正在张掖地区林业处当办公室主任。我上地区开会,他要是知道总要来宾馆聊聊。他每次下乡到高台,都要来我办公室坐坐。我还带他去我的联系乡黑泉,请他指导过苗木生产专业户。贤德大学毕业就在张掖工作,很熟悉当地情况。我和他开玩笑说:“高台老乡有个说法‘要吃泉中水,离不了地遛鬼’我生来咋到摸不着锅灶,贤德你得帮帮我。”贤德和他的几个“地遛鬼”朋友,使我了解到不少当地的社情民意、人事格局、官场潜流等等。
  有次,我患重感冒住在张掖的陆军十八医院,贤德夫妇天天来看我。见我病情好转,他提来酱猪蹄、卤鸡,丝路春酒,进门就打哈哈:“陈老师,你右胳膊输液,我和你用左手划拳吧。老师病没有好利索,咱少些喝,就撂两个瓶蛋(喝两瓶)。”
  地区林业处长对贤德很赞赏,说贤德业务精通,人又灵光,文笔尤其好。我给张掖地委组织部长推荐了贤德,我说贤德进后备梯队已有些年头,可以说是农林副县长理想人选,用好了肯定还有发展潜力。过一段,部长告诉我:“了解了一下,这人群众基础好,单位班子成员的评价也高。西北林学院的高材生,若能去肃南才好发挥作用。肃南县域有广大的原始森林。问题是,本人表示非张(小张掖市,现在的甘州区)临(泽县)高(台县)不去。”这三个县市是张掖地区,乃至全省农区的“天心地胆”,历来是出经验,出干部的地方。
  我问贤德:“‘非张、临、高不去’是你说的?”贤德说:“那是托词啊,陈老师,我本意是想归队!行政已经干烦了。”
  我的学生里,贤德的专业意识和专业自信最强。尽管他没有去林区当县官,他的人生道路却和祁连山的原始森林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任祁连山水源涵养林研究院院长已经多年。现在是河西走廊唯一的博士生导师。他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还是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全国优秀林业科技工作者、全国生态建设突出贡献(奖)先进个人、全国野外科技工作先进个人;还是甘肃省政府决策咨询专家委员会委员、甘肃省优秀专家、甘肃省第一层次领军人才……
  贤德是知名专家,著作颇丰论文精彩,说话还是土土的中东腔。我说他是博导,他说我是中(中学)导:“中导博导,都不能少。操心导好,一样重要。”


  1974年夏,我要去金塔县中东中学任教。离家前,父亲和我谈至深夜,谆谆教导至今犹响耳边:“现在中学初、高中一共四年。四年里,至少三分之一时间不上课。课堂上,至少三分之一时间不是讲文化科学。就你这点学历(师范工农兵学员)都能教中学?师资总体水平可想而知。农村中学哪有教学试验设备?没有设备,物理、化学、生物课怎么能上好?语文数学主要靠课堂教学,教师好好下功夫,有可能使学生比别的学科多有收获。”
  父亲严肃告诫:“教语文,你要尽心竭力带领学生多念书,多抄书,多背书,努力减轻校园对学生的荒废。记住,你一定要比学生念得更多,抄得更多、背得更多!时刻提醒自己,离合格教师的距离很远!只有下到死功夫,才能学得活本领。要抓紧时间‘恶补’,争取站稳讲台,以免误人子弟。”   八年前,父亲是酒泉中学校长,从“牛棚”出来当语文教师。我每次从中东回来,他都要给我讲一篇古文,要求必须背会。他说:“现在进行‘评法批儒’,对中国历史的歪曲先不说。顶着法家著作名头,刊印一批古典诗文总归是好事。想想前几年,有书可读吗?”
  我被借调到金塔县革委会规划办公室工作了一年多。打倒“四人帮”后回中东中学教书。校长把高中语文交给我时,我才二十二岁。拿到薄薄的一册教材翻翻,总共十三四篇文章,内容无非两报一刊社论、伟人著作、鲁迅文章。所幸的是,随着一些文学作品陆续解冻,有了可供选择的课外读物,也有了引导学生念书的可能。按父亲要求,我选出作品,一次次刻蜡版、油印好发给学生,和他们一起读、抄、背。郭小川的诗、秦牧的散文……打开了文学之窗,我们看到一个不同于现實的精彩世界。日复一日,操场里的背诵、煤油灯下的抄写,无意中为两三年后我们师生相继走进高考考场做了准备。(当时,谁也想不到会恢复高考。)
  恢复高考,使普通老百姓真切地感受到改革开放的力度和温度。恢复高考,就是恢复知识的尊严,就是恢复学子公平竞争的权力。因读得多、背得多,我的学生在考学竞争中具备了优势,四十九个人的班,加上补习,竟然考取了三十几名大中专生。刘贤德回想考学一幕,很是开心:
  “我报考的理科,却凭语文成绩高挤进了大学。”
  如果说中学教育是铺设人生底色的话,那么读书、抄书、背书,无疑使底色更厚重、更丰富,从而影响人一生的事业发展和精神生活质量。


  四十多年来,中东中学的同学,和我保持高密度来往者不少。我进京之初,在中组部招待所住了近两年。刚来不久的一天,服务员轻轻敲开门,领进一位戎装笔挺的空军大校。他当地立正挥臂行礼:“报告陈老师,中东中学学生马德祖向您报到。” 记忆力极好,漂亮、调皮的男孩,十六岁参军离校、现在英姿勃发地站在眼前,简直叫人不敢相认。愣了一会,我擂了他一拳:“从今往后,你我兄弟相称!”
  德祖从来毕恭毕敬称我老师,不但他的秘书、司机跟起叫,那些与他过从甚密的空军将校也都叫我陈老师,叫得我很不好意思。
  只有一次,德祖称我为兄。我父亲去世后,本不想惊动他的。告别仪式的前一晚,他来电话询问老人病情,我就实话实说,说原打算明天再通报,意思是不让他来回劳顿。
  “好的,陈老师,明白。” 德祖说完即挂了电话。我想,他是不是生气了。第二天一早,见他出现在告别仪式上我很惊奇,他平心静气地说:“陈老师,你不了解人民空军和民航的联系。”
  原来,我俩通过电话,他立即离开饭桌,一面驱车往首都机场赶,一面给机场领导打电话要票。
  德祖说,向党旗覆盖的我父亲敬上最后军礼那一刻,他决意要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感念。从兰州回到北京第二天,他一气呵成《是谢幕,又是开始》。文中写道:“新民兄是我中学恩师,说是师生,更像兄弟。……今天的新民兄多么悲伤!别人还在沐浴天伦之乐的春风春雨里,他父亲却离开了这个世界!”
  文中,德祖回忆了我父亲和他的深谈,感叹“老校长为后人树立了一个仰望生命高峰的标识!
  “我知道,老校长人生谢幕的情景,总会一天天地退远,终将埋没在世俗的尘埃之中。
  “我知道,这个日子烙下的疼痛永远不会消失。
  “我还知道,最深切、最绵长的思念从今天开始。”
  悲凉时刻,德祖给了我兄弟般的温暖。
  《是谢幕,又是开始》先在《解放军报》突出版面刊发,随之,多家报刊转载。去年八一前夕,这篇作品获五年一届的解放军最高文艺奖“长城文艺奖”。
  德祖毕业于解放军政治学院,曾在马兰基地、酒泉基地带兵,后供职于空军指挥学院。有专著《二战烽烟》《凭什么打赢未来的战争》出版。2000年,他的报告文学《塑造军种之魂》获全军征文二等奖。


  记述我父亲教育生涯的《我们的老校长2》(续集),还是由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2017年10月10日,酒泉中学、酒泉师范的一些新老校友,聚会肃州宾馆参加“续集”发行仪式。前后两本《我们的老校长》的作者,大部分是我父亲不同时期的学生。其中省国税局纪检检察室主任张赞弘,酒泉市政府秘书长张世俊、金塔的县官王德春,考进酒泉师范师从我父亲之前,在中东中学是我的学生。赞弘的钢笔字从小就写得非常漂亮。当年,我那些石沉大海的无数投稿,多是他帮我抄的。像他们三个这样,先后给我和我父亲当过学生的,还有李增祥、赵开彦、杨治春、姜永齐、陶玉芬、张建琴、张彦琴、赵桂香、马桂萍。这些同学师范毕业以后,我再没有见过,他们一直在各级学校任教,吃苦受累多,风光处闪面很少。
  发行仪式后,我特意把中东中学十几位同学留下,我给大家说,王凯从上海来一次不容易,他是经济学专家,给很多公司的高管做培训和讲课。今天,大材小用,请他给老同学讲讲身边的经济学。王凯以拉家常的方式,从几个不同侧面深入浅出,让大道理走进寻常生活。比如,他透彻地剖析了打着高额回报旗号骗钱的种种猫腻,告诫同学“天上不会掉馅饼”。
  王凯是中东中学高考第一名,是山东大学经济系的首批硕士研究生。他曾在高校任教,后来成为海南第一家上市公司、也是中国第一家民营控股的上市公司董事会秘书和主要操盘手。三十年前,《中国青年报》报道过他的事迹《打工打成的百万富人》。他把知识顺畅地转化为财富,同学戏称他“知本家”。据说,他现在一年培训讲课的和做咨询的收入,就比中青报当年报道的那个数还多。


  酒泉市政协副主席王见余的署名文章指出:“陈新民把他父亲的教育思想和育才理念引入中东中学。”他曾任人事局局长多年,对全市人才状况了如指掌。他写道:“陈新民的这一拨学生,有的成为经济学家,有的成为国家级专家,有的成为著名军旅作家,有的成为县处以上领导干部,称得上各级各类拔尖人才约二十人以上。我把这个群体的产生,归结为‘中东中学现象’……这与当时中东中学积极向上的校风,与活跃在教学一线,迸发着青春活力的几位教师直接相关。”我对他和他的读者说:“还与校长的开明相关。”   同学中年龄最小、个头也最小的闫顺国,大学毕业后读硕士、博士,把草业研究从甘肃做到北京,做到美国。最后,以专家身份定居大洋彼岸。同学中,像刘贤德、闫顺国这样登上学术高地的毕竟是个别。20世纪后期,农家子弟要专心致志走治学之路还是比较难的,一则受制于外部环境,二则局限于自我期许,还有家庭困难等现实问题。
  一批同学被选进领导机关,改变了人生发展轨迹。改变由官方决定,但符合他们的价值取向。入选是因为他们文笔优异,与各自所学专业关系倒不大。王前奔学林业,无妨他把笔杆从县委摇到地委,再到省委,任省委督察室副主任;王红星学财经,散文却写得很抒情,当过市政府驻深圳办事处主任,现在市政府办公室负责。赵发健也学财经,在市发改委任副主任,算是和专业能沾点边;刘中华和王开明学师范,一个是市编办主任,一个在精神文明办供职……这些同学都从干事、秘书起步,在幕后默默无闻地苦不堪言地(我干过那事)写过多年材料,然后才一个个走上前台,成为念材料的官员。
  从写到念,是平民子弟仕途进取的一条路经,通过这条路径走上领导岗位的不是少数。传统的“学而优则仕”,于此还有清晰的能见度。
  真正学中文的只有王彦东。彦东上中学就喜欢读诗,写诗。兰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中科院兰州分院。我曾问他:“你是学中文的,怎么没去社科院?接近专业更利于自身发展啊。若想去,我们共同努力。”
  彦东回答很朴实:“陈老师,我一个农家子弟,能分配这么好的单位已经难得。能为科学家们搞服务,我心甘情愿。”
  彦东得知我到中央党校学习,即找机会来北京出差,他把兰大同学方铭介绍给我。彦东说:“方铭,你已经是半拉子首都人了。陈老师生来乍到,你多关照。你们学校和党校不远,没事你就过来转转。”
  彦东牵线搭桥,我有幸结识了方铭。我们来往的密度不大,友情的浓度不低。十几年来,他脚踏实地治学,成为学问大家,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方面的领军人物。他著作颇丰,尤其是文言文写成的学术专著,令我刮目相看。十几年来,他恪守给彦东的承诺,对我多有关照。从方铭那里,我收获了双份友情,一份是他本人的,一份是彦东的。
  彦东从写公文、办简报做起,勤勉踏实,一步一个脚印,做到中科院高原生物所的党委书记。中东乡亲们说“彦东成了和酒泉市长平起平坐的大人物”。几年前,彦东不幸殉职,把永久的痛留给亲人、留给老师同学。彦东随遇而安的心态,在20世纪80年代的大学生中,特别是来自农村的大学生中带有普遍性。那时候,大学毕业只讲服从分配,没有个人择业一说。
  有治学的、从政的,我的学生中还有知名律师李光剑、检察官闫生栋,还有从民办教师考成公办教师的赵生彦、魏金花、郭军生、何建新,还有民营企业家陶彬伦、郭耀宏,等等。
  不好说谁比谁更成功,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教过的这些农家子弟,在各自的家族、所在村子,在整个中东镇,树起了知识改变命运的榜样。
  “中东中学现象”对地方最重要的贡献在于,带动起读书风气,带出了众多读书苗子。
  原甘肃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部长杨利民曾经说:“‘中东中学现象’值得总结研究。”


  去年11月,我应邀去酒泉参加师范百年校庆。市人事社会保障局马剑得知,立即在航天宾馆预定了九间客房,拿到房卡后,给金塔、嘉峪关玉门等地的同学打电话:“陈老师来了,主场就在酒泉,你们麻麻地(快快)往来赶!”
  2004年暑期,我和妻子从航天城返回兰州路经金塔,特意去了次中东。同学们在母校(先撤了高中、后撤初中,现在是中东镇小学)设宴接风。学校正放暑假,校园空空荡荡。他们买来两只羊,用学生灶的大铁锅炖好,把两张课桌拼起当餐桌,一间教室里,拼了七八张餐桌。几位多年不见的老同事来了,几十个同学们从周边村子,从金塔县城,从酒泉,从张掖返校集合。金塔县县长朱玉兰,玉门市委书记张静昌也闻讯赶来。大家坐在课桌边吃手抓羊肉、粉皮子炒洋葱、炝拌鲜沙葱,还有烧壳子(小锅盔)和黄面(拉面)。喝的是金塔产的航天酒。杯中之物,水的形态火的性格,点燃激情引发灵感,饮者都成演说家,回忆往昔有之,感慨现实有之,咬文嚼字有之,插科打诨亦有之。月挂中天的时候,要离校上车了,有人跳进清辉朦胧的操场,大声背诵:“秋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多人跟起:“战士自有战士的爱情,忠贞不渝,新美如画。”
  王凯说:“第一次接触到‘爱情’这个拨动心弦的词儿,是在陈老师给我们讲《团泊洼的秋天》的课堂上。第一次听到英语,是陈老师在操场早读蓝塑料皮的《英语九百句》,想想看,这对一个农村娃娃是多大冲击啊!”王凯说自己要读书,要远走高飞的志向,正是那时树起。
  我带来的比较沉重的课外学习负担,不是所有同学都愿意接受。但《团泊洼的秋天》却深藏在每个人记忆里。集体朗诵郭小川这首长诗,是我的班在学校文艺演出中大受欢迎的节目。
  淡淡长流水,酽酽不到头。漫长岁月里,我和同学们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总有这样那样的机会,相聚、分手,再相聚、再分手。这种聚散,如诗如歌,给寻常的生活带来不寻常的意义;这种聚散,凝成记忆里一个个明净的亮点,映照着长长的友情画卷,画卷中有你,有我,有众多的他和她。
  有一年,全国上下 “学朝农”(朝阳农学院),上级要求学校靠近生产第一线办分校。正值春寒料峭,校领导决定让我带几个教职工,上申罗山萤石矿。学生一个月一轮换,每次上去两个班。学校对上级汇报我们学朝农已见行动,把分校办进了矿山。实际是让我带师生半工半读,勤工俭学。早晨,同学们坐在小板凳上聽几节课,下午组织各班师生在矿渣里翻检漏下的矿石,而后,再把矿石卖给矿上。卖矿石给学校挣了一笔钱,当时我们校宣传队的演出行头,比县文工团的还高级。大地处处新绿,沙枣花香气弥漫的田园时节,我带着师生们返校了。回来后,各班都评选了一批先进,学校进行了表彰。我还给我班上的十几个先进同学每人画了张炭笔素描像,制成光荣榜张贴在校园里,引来校内外许多人观看。那时候,大家还是孩子,一个个土土的、憨憨的,很可爱、也很上相。四十年后再看他们,有很帅的,没有不帅的。是不是印证了古人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自1978年高考,我离开中东,从酒泉到兰州,再漳县,再定西,越走越远,到了北京。四十年来,隽永醇厚的乡情,联系着中东和我。有些金塔籍的北京人,来我家做客,会好奇地发问:“你怎么总有金塔手工粉皮,有麸皮做的黑醋。”
  我很自豪:“我有当农民的学生,还有在农村的学生家长。”
  同学们远天远地给我来电话,若没紧要事,开口通常是:“秋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师生间的玩笑,别人听起来,有点像“接头暗号”。
  说了“接头暗号”,说马剑。马剑学农,当过县政府秘书、政府办副主任,年纪轻轻时,已转任过三个乡镇的领导。他接足了地气,根扎得很实,步子却没有怎么踏开。马剑中东中学的同级同学、同期的乡党委书记何春山,现在已是市政协副主席了。有人和马剑开玩笑:“头发咋不染了?括号戴久(指享受正县级待遇的副局长)参透世事啦?”
  马剑笑而不答, 把“接头暗号”改为:“秋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你我的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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