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踏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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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皎皎总是做同一个梦,满目风雪寸步难行,她伏在少年肩头,帽子遮住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周遭茫然一片,他背着她慢慢地走,她揽着他想问他要带自己去哪,话一出口,就醒了。
  她知道,那是林奕。


  遇见林奕,已经是2008年的事。那时皎皎读初二,因为父亲工作变动,转学到北方读书。
  刚一进班,数学老师就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加入提高班,旁敲侧击地称大多数同学都在学,她不加进来有些不像话。
  于是她领张报名表,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填。
  北方的10月秋高气爽,她坐在窗边,余光隔着走廊能看见外面高远的天,却不知道立在背后的少年已经观察了多久,才伸手拍拍她:“填错了。”
  皎皎猛地回神,看到对方落在她报名表上的手:“年龄和年级,填反了。”
  钢笔的墨水洇透纸背,很难擦掉重写,可她又不想再去找数学老师……像是看出女生的为难,他居高临下抽走了那张纸:“不介意的话,我再去帮你拿一张。”
  “诶……”
  皎皎话音还没有落,手下一空,少年已经没了人影。
  等她再回过神,他已经拿着一张新的表,重新站在了她面前。青春期的男生都抽条似的疯长个子,皎皎抬起头,面前仿佛立着一棵高大挺拔的树。
  愣神的空档,那棵树开口了。他嗓音清和,语气平静:“我叫林奕,是这个班的班长,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顿了顿,又道:“如果再有老师强制要求你报补习班,你可以拒绝,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秋日天高云淡,少年的脸在光影中变幻成一幅画。那天皎皎望着他发了很久的呆,才慌张地答应下来。


  在皎皎的印象里,“班长”理所当然的是“班上成绩最好的那个人”。
  所以遇到不会做的题时,她苦恼地去找林奕请教。正是课间,少年趴在桌上睡觉,混沌间被人轻轻拍醒,眼里燃起不耐的怒气:“干什么!”
  下一秒看清来人,怒气立即烟消云散:“怎,怎么了?”
  “我有道题不会做……”
  “给我看看。”林奕自然而然地接过来,看了半天,轻咳一声,“加条辅助线。”
  可加了辅助线也做不出来,皎皎郁闷地问同桌:“是不是我太笨了?那道压轴题,林奕教了我怎么加辅助线,可我还是不会做。”
  “罐头”一怔,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你怎么去找林奕问问题?我们班成绩最差的就是他啊。”
  “……诶?”
  到头来闹了一个乌龙才明白,这是班主任“以毒攻毒”的法子。因为林奕太难管教,干脆委以重任,让他脱不开身。
  班主任的想法皎皎可以理解,但对于“罐头”煞有介事的那句“所以离林奕远点儿,他不是什么好人”,她不怎么信。
  因为那天放学,她独自留在教室里做作业,又遇见了拿着练习册来找她的林奕。少年踌躇一阵,问她:“我知道那道题怎么做了,需要我给你讲讲吗?”
  她微怔,目光一转就看见他练习册上一片红笔的印记,了然之际,心里又涌出一股感动。
  他去找老师问了解题步骤,专程为了她。
  于是皎皎偷偷把自己已经写好了的解题过程收起来,朝他笑:“当然好啊,我想了很久,都没能做出来呢。”
  那时她想,这样细心又懂得照顾她的林奕,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国庆放假回来转走了一位同学,为填补空缺,班主任对班上的座位进行了微调。
  皎皎和“罐头”的位置往前挪三排,走道另一头正对着的就是林奕。
  搬书时注意到懒洋洋坐在旁边的少年,皎皎低低地“咦”了一声。
  林奕笑:“怎么了?”
  女生声音细细:“觉得好巧。”
  更巧的还在后头。
  老师安排学习小组,她和林奕同组;老师安排打扫卫生,她也跟林奕同组。几次三番连皎皎也察觉出不对,去问林奕,对方笑眯眯:“我想跟你一起啊。”
  15岁的少年,声音清澈地说出这样的句子时,单纯得不含半点儿其他意味。
  皎皎仍觉耳根发烫。
  她总在待人接事上慢半拍,却接受了太多来自林奕的好意,搬书搬教具时他抢着帮忙,打扫卫生时又总会习惯性地帮她。
  所以在林奕又一次帮自己清扫完落叶后,她忍不住叫住他:“总觉得,这样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会吗?”林奕想了想,笑道,“那就请我吃东西吧,对女孩子来说,这件事也比较容易做到吧?”
  就是因為太容易做到,皎皎才总是觉得不够。夏天她请他吃糖水冰棍,圣诞节时她同他分享朋友送自己的马卡龙,过生日时她给他留一块翻糖蛋糕……
  不知不觉,四季就这样过去了。
  可她后知后觉,却是花了很多年才能理解,那时少年的甘之如饴。


  初三一整年,林奕都辗转在各科补习班之间。他落下的功课太多,想要跟皎皎考进同一所高中,必须得拿出常人几倍的努力。
  素来顽劣的吊车尾突然转性,把班主任也吓了一跳。好在学生时代的努力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加上父母和老师的帮忙,最终也还是踩着线进了一中。
  大概是近水楼台,高中课业更加繁重,他和皎皎却越走越近。天气回暖时,他们一起去看樱花,阳春3月,学校后山粉白的樱花细细碎碎,和风卷过时如同盛大的雪,将他和少女一起定格成画。
  那时皎皎正在为新学期的生物课头疼,出来玩也不死心地带着作业本。他打趣她,少女憋红了脸:“因为我……我想要参加竞赛啊!”   说完之后,又有些沮丧,“可是竞赛题很难做……”
  林奕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新的学期,他偷偷地在心里树了一个新的目标。
  怎样都好,他想走到她身边。
  哪怕他比她慢了这么、这么多年。


  林奕的高中时代,仿佛一直是在追逐另一个人跑。那人考进年级前50,他就把目标也定成年级前50;那人进入生物竞赛的全国复赛,他就把目标也定成入围复赛。
  而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边,所以从来不曾回头看。
  高三时皎皎作为一中唯一一个进入了生物竞赛全国决赛的人,独自前往北京参加比赛。他翘课去送她,在机场里恶作剧地把她的线织帽向下拉,皎皎作势要打,林奕笑道:“别打啊,我生气了就不来给你接机了。”
  皎皎眼中闪烁着惊喜:“我回来时,你会来接我吗?”
  “不然呢?”林奕温和道,“别多想了,好好参加比赛,拿个大奖回来。”
  可皎皎总觉得不安,像一种隐隐的预感,没办法宣之于口。
  那几天正值学校艺术节,从不参加学校活动的林奕破天荒地报了个节目。
  少年挺直背脊,声音清越,在台上朗诵席慕蓉的《山月》:“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山风拂发……月光衣我以华裳/林间有新绿似我青春模样……”
  诗还没有读完,他就被教导主任“请”了下去。
  那年初雪下得格外早,皎皎返回时,林奕没有来接机。


  林奕一声不吭,转学离开了。
  后来所有的事,皎皎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听说的,版本很多,但她一个也不信。

五?


  林奕的高中时代,仿佛一直是在追逐另一个人跑。那人考进年级前50,他就把目标也定成年级前50;那人进入生物竞赛的全国复赛,他就把目标也定成入围



  因为这些流言在她看来都太过荒诞,什么林奕作弊偷了试卷被开除了、林奕侵犯低年级女生被家长告了……乱七八糟,不一而足。
  可这些话明明就都没什么根据,只有皎皎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却又不懂该如何为他辩白。
  后来时间的维度也变得混沌,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怎么度过了这些年,仿佛一眨眼,就到了2016年。这年皎皎读研时加入了导师的高原种子实验室,假期考察随团队前往藏区,却在遇到雪崩后与同伴们走散了。
  天寒地冻,睁眼闭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感到绝望,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以为已是弥留之际,却恍恍惚惚地,又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少年。
  林奕的脸近在咫尺,她睁眼去看。他比记忆中长大也成熟了很多,穿着救援队的冲锋衣,天地间茫然一片,只有他是清晰的。
  他二话不说拉低她的帽子,将她背到自己的背上。
  皎皎伏在他的肩上,歪着头不停问:“林奕,我是不是在做梦?”
  “林奕,你要带我去哪里?”
  “林奕,我们可不可以不再分开了?”
  ……
  而他自始至终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皎皎从医院里醒过来,第一句话便問:“林奕呢?”
  围在病床前的人面面相觑,父亲会意,领进来一个陌生的高个子青年。他腼腆地朝她笑:“你是不是记错了人?我叫罗霄,那天是我把你从雪地里带出来的。”
  皎皎不说话,咬着唇滑进被子里。
  她怎么会记错人?是林奕不愿意见她。
  隔了这么多年,他在海拔4000米的雪地里将她从生死线上拽回来,却不愿意见她一面。
  而立在门口的林奕听见罗霄那句话,想要推门的手悬在半空,半晌,慢慢落了回去。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15岁,天光也是这样明朗,小小的女生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有些局促,声音柔软:“我叫陆皎皎,就是……是月亮的那个‘皎’。”
  班上同学的笑声轰然四起,他撑着头望着外面的阳光发呆,心里不停地想,白天的月亮,竟然这样亮啊。
  于是他拼命地想要靠近她,人生头一次这样努力地去学习,只是想要追赶她的脚步。可到头来她的父亲、他的教导主任,一句话就令他溃不成军:“我整理皎皎的日记本时不小心看到了内容,没有猜错的话,你喜欢她吧?”
  “可是皎皎不喜欢你。”他说,“我的女儿太温柔,不懂得拒绝人,可你不该打扰她的生活,拖累她往更高的地方走。”
  教导主任的每一句话都像耳光。
  林奕早知道她比自己优秀太多,可他不愿意承认,一旦被人揭穿,就不敢再相信她。他不知道,她也曾在日记里构想过同他一起的未来。
  所以年华落尽,他转身离开。
  他曾为她读一首诗,她没有听见,“青春透明如醇酒/可饮,可尽,可别离/但最终我俩多少物换星移的韶华/却总不能将它忘记……”
  在他足够年轻的时候,以为爱能跨越一切。
  而如今,如今他只是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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