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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庆九龙坡区的廉租房里见到了杨果一家，这个略显拥挤的小两居里，到处堆满了婴儿用品。
72岁的杨光中招呼记者坐下，一面接受采访，一面张罗给外孙换尿布、冲奶粉。杨果不时帮忙搭手，但她并不懂得怎样带孩子、哄孩子高兴。常常是孩子在她怀里呆了一会儿，又哭闹着扑向杨光中。
“我都70多岁的人了，还经得起几次折腾！”杨光中的目光停留在女儿和外孙身上，“以后他们可怎么办？”
杨光中满脸愁容，至今仍想不通是什么让女儿——这个曾让他无限荣耀的女博士，选择了人工授精生下孩子？
女博士的异端成长史
杨光中从没想过女儿会以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式返回重庆，在此之前，女儿可是博士，是杨家人的骄傲。
1978年，杨果出身在重庆杨家坪一个普通家庭。父母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知识青年，因上山下乡错过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耽搁了生儿育女。中年有了杨果后，把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杨果深受影响，“他们对此耿耿于怀，我不能辜负他们。”
在女生们叽叽喳喳谈论戀爱问题的年龄，她一门心思扎进课本里，“只想好好读书，实现父母的理想。”别人在食堂排队打饭，她就抓紧时间看书，等人潮过了再去，“不用排队，节约时间”。课间休息也不放过，拿着书本死啃。
因这番努力，杨果一直成绩优异，常年担任班长、中队长。每次到学校开家长会，父母都无限荣光，“她永远是老师口中的榜样。”
父母只关注她的学习成绩，不用她做学习外的任何事情。她曾想过跟母亲学做饭，才靠近，母亲就把她撵开，“过去过去，你哪用做这些，握笔杆子的人，快去看书。”
在父母的字典里，只有成绩好才能鲤鱼跃龙门，不用走父母的老路，吃没文化的亏，想升个职都不容易。“她一考好就觉得脸上有光、心里踏实。”每次杨果考了好成绩，父母就带她下馆子，约上三两个亲戚，势必要表扬一番。
在这样的强化下，杨果顺风顺水考上了成都某中医药大学，后又考上该校研究生，成为杨家唯一的高材生。
2003年，杨果母亲出车祸意外死亡，对正读研究生的杨果刺激很大，“我和母亲的感情比较好。”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泡在实验室里，用更拼命的学习来麻痹自己，成为学校为数不多的免考博士。
她把自己关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象牙塔里，以致博士快读完了还没交到男朋友。杨光中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关注重点这才从学习成绩转移到个人问题上。他通过亲友先后给女儿介绍了四五个对象，杨果很配合，每个都试着去接触，但相处不到两个月，就谈不下去了，不是嫌这个没有事业心，就是那个学历太低，没共同语言。
一个和她交往最久的对象认为：“她太单纯，完全不懂学业之外的男女关系，没开窍。”对异性的亲近，她总会先逃避，之后就断了联系。“她聪明能干，与人打交道却吃力，学傻了一样！”杨光中陷入深深自责，因为发现女儿已然成了一个难与现实生活相融的“书呆子”。
大学女教师神秘失踪
2007年，30岁的杨果博士毕业后，被江西作为重点人才引进，进入江西南昌某大学任教。她渐渐感受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身边的女孩陆陆续续结婚了，别人开始要么用奇怪、要么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她。
厌恶并焦急，杨果开始更频繁地相亲，但总是无疾而终。“我是不是有问题？”带着疑惑，她加入了一个以高学历女博士为主的博士群。
“是现在的男人有问题，没几个好人。”群里有女博士声援她，立即引来大帮网友的认同，“许多都是三低人群：学历低、人品低、薪水低。与其跟着他们，不如自己带孩子潇洒地过。”
多次聊天后，杨果越发认同她们的观点，她在笔记本上写上这样一句话：一丈之内是丈夫，但孩子却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与其选老公，不如选孩子。
“这是什么歪理？”杨光中完全不理解女儿的想法，更不知道女儿正悄悄酝酿一个大计划。
2012年6月底，杨光中突然接到女儿就职单位的电话，说杨果失踪了。他急忙拨打女儿的手机，结果手机已关机。
杨光中急匆匆赶到学校，看到女儿打印的辞职信，但她连工作都没有交接，能去哪儿？从学校出来后，杨光中找到
女儿之前在南昌买的房子，但房子换了新主人，新主人说杨果早就将房子卖给了他们。
“一定要找到她。”南昌、重庆、成都、上海，只要想到她可能会去的地方，70岁的杨光中便挨着寻访。到她的同学朋友家里，登寻人启事，拿着照片满大街地询问过往行人，还把杨果的个人信息挂上人口失踪网。
但杨果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讯。为了寻找女儿，杨光中花光了10多万元积蓄。
人工授精后
再见到杨果，已是一年之后。
2013年6月，正准备到北京寻找女儿的杨光中，接到派出所电话，说在两路口街边有个流浪女很像杨果。杨光中急急奔赴，见到女儿后却彻底蒙了。
一个穿黄色T恤的大肚子女人，蓬头垢面地坐在路边，面部浮肿眼神呆滞，正啃着地上捡来的饼干。杨光中一眼认出了她。“杨果啊！”他心如刀绞地呼喊，可女儿竟像没听见一般，继续低着头。
杨光中眼前闪过一幕幕，那个站在学校操场主席台上领奖的女儿、那个戴着博士帽的女儿、那个乖巧伶俐的女儿，怎么也和眼前这个孕妇对不上号。他泪眼婆娑地跪在女儿面前，喊她的名字，女儿似有反应，“爸爸？”但突然又不认识了一般，不停地尖叫，连抓带咬。
他安抚着女儿，眼神却一直没离开她的肚子，“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女儿怎么就疯了？”
在杨果随身携带行李箱中，杨光中找到了女儿的身份证，终于搞清了女儿身孕的来历。原来，2012年下半年，想当妈妈的杨果因单身无法在国内人工授精，便与深圳某生殖服务公司签署了《辅助生殖医疗咨询服务协议》，她交给该机构14万元的服务费，于11月底去了泰国，在泰国一家医院做了人工授精，确定怀孕后回国。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眼前疯傻了的女儿和她肚里的孩子都让杨光中难以接受。“不能要！绝不能要！”杨光中心里打着鼓，“未婚、人工受孕生子、精神疾病……女儿的光环早已没了，还带个拖油瓶，如何嫁得出去？”
可产检后，杨光中又动摇了，孩子已发育成型。“只得决定要了，毕竟孩子长那么大了，女儿也好像特别期待。”他每次靠近，女儿都用双手护着肚子，生怕他伤害孩子。
2013年7月23日，35歲的杨果顺利生下了一个健康男婴。杨光中自然欣喜，但想到要抚养孩子长大，心情又沉重起来。
未婚妈妈的艰难生活
杨光中所担忧的问题，正是逼疯女儿的问题。
怀孕后，杨果才意识到未婚妈妈难当。办不了准生证、孩子户口问题无法解决，她偷偷回到重庆想办法，但跑遍了社区和派出所，都得不到回应。她想到重新就业，曾去过几家医药公司应聘，但上岗后都因妊娠反应厉害被辞退。
她不敢去见父亲，怕父亲要她打掉孩子，更不敢见亲友，人工受孕多少有点难以让人接受。她只能宅在出租房里，眼看着兜里的钱越来越少。她这才发现当未婚妈妈远不是“生个孩子”那么简单，道德、规章、制度、情感、经济上的种种压力逼疯了她。
好在事情经媒体爆出后，引发社会广泛关注，儿子出生后，户口问题迅速得到解决。杨果也得到社会各界的资助，在治疗了几个月后，病情得到缓解，跟着父亲回到家中。
她常常看着摇篮里的宝宝，想着漂泊的那些天，没有家人，没有丈夫，想着想着就哭了，后又嘴硬地跟所有人说她不后悔。
现在，孩子每月的开销要2000元。父亲的退休金和社区低保加起来，正好也是2000元。杨果想到出去挣钱，但别人一听到“精神病史”就立马将她拒之门外。她也不太会带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听杨光中的吩咐。什么时候冲奶、什么时候换尿不湿，杨光中都手把手地教她。
“或许是我的教育方式害了她。”杨光中不无感慨地说。孩子已经快一岁了，但杨果还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给不了一份正常的母爱，她根本不懂怎样照顾孩子，也很少在言语上进行交流，做得最多的是抱着孩子走来走去。
至于父爱的问题，更是会困扰孩子一生。一想到这儿，72岁的杨光中疲惫地摘下老花镜，再次接过在女儿怀里哭闹的外孙，他抱着孩子走到窗前，嘴里絮絮叨叨：“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哄孩子，现在我还能帮帮你，等我去了，你们该怎么办啊？”
72岁的杨光中招呼记者坐下，一面接受采访，一面张罗给外孙换尿布、冲奶粉。杨果不时帮忙搭手，但她并不懂得怎样带孩子、哄孩子高兴。常常是孩子在她怀里呆了一会儿，又哭闹着扑向杨光中。
“我都70多岁的人了，还经得起几次折腾！”杨光中的目光停留在女儿和外孙身上，“以后他们可怎么办？”
杨光中满脸愁容，至今仍想不通是什么让女儿——这个曾让他无限荣耀的女博士，选择了人工授精生下孩子？
女博士的异端成长史
杨光中从没想过女儿会以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式返回重庆，在此之前，女儿可是博士，是杨家人的骄傲。
1978年，杨果出身在重庆杨家坪一个普通家庭。父母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知识青年，因上山下乡错过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耽搁了生儿育女。中年有了杨果后，把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杨果深受影响，“他们对此耿耿于怀，我不能辜负他们。”
在女生们叽叽喳喳谈论戀爱问题的年龄，她一门心思扎进课本里，“只想好好读书，实现父母的理想。”别人在食堂排队打饭，她就抓紧时间看书，等人潮过了再去，“不用排队，节约时间”。课间休息也不放过，拿着书本死啃。
因这番努力，杨果一直成绩优异，常年担任班长、中队长。每次到学校开家长会，父母都无限荣光，“她永远是老师口中的榜样。”
父母只关注她的学习成绩，不用她做学习外的任何事情。她曾想过跟母亲学做饭，才靠近，母亲就把她撵开，“过去过去，你哪用做这些，握笔杆子的人，快去看书。”
在父母的字典里，只有成绩好才能鲤鱼跃龙门，不用走父母的老路，吃没文化的亏，想升个职都不容易。“她一考好就觉得脸上有光、心里踏实。”每次杨果考了好成绩，父母就带她下馆子，约上三两个亲戚，势必要表扬一番。
在这样的强化下，杨果顺风顺水考上了成都某中医药大学，后又考上该校研究生，成为杨家唯一的高材生。
2003年，杨果母亲出车祸意外死亡，对正读研究生的杨果刺激很大，“我和母亲的感情比较好。”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泡在实验室里，用更拼命的学习来麻痹自己，成为学校为数不多的免考博士。
她把自己关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象牙塔里，以致博士快读完了还没交到男朋友。杨光中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关注重点这才从学习成绩转移到个人问题上。他通过亲友先后给女儿介绍了四五个对象，杨果很配合，每个都试着去接触，但相处不到两个月，就谈不下去了，不是嫌这个没有事业心，就是那个学历太低，没共同语言。
一个和她交往最久的对象认为：“她太单纯，完全不懂学业之外的男女关系，没开窍。”对异性的亲近，她总会先逃避，之后就断了联系。“她聪明能干，与人打交道却吃力，学傻了一样！”杨光中陷入深深自责，因为发现女儿已然成了一个难与现实生活相融的“书呆子”。
大学女教师神秘失踪
2007年，30岁的杨果博士毕业后，被江西作为重点人才引进，进入江西南昌某大学任教。她渐渐感受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身边的女孩陆陆续续结婚了，别人开始要么用奇怪、要么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她。
厌恶并焦急，杨果开始更频繁地相亲，但总是无疾而终。“我是不是有问题？”带着疑惑，她加入了一个以高学历女博士为主的博士群。
“是现在的男人有问题，没几个好人。”群里有女博士声援她，立即引来大帮网友的认同，“许多都是三低人群：学历低、人品低、薪水低。与其跟着他们，不如自己带孩子潇洒地过。”
多次聊天后，杨果越发认同她们的观点，她在笔记本上写上这样一句话：一丈之内是丈夫，但孩子却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与其选老公，不如选孩子。
“这是什么歪理？”杨光中完全不理解女儿的想法，更不知道女儿正悄悄酝酿一个大计划。
2012年6月底，杨光中突然接到女儿就职单位的电话，说杨果失踪了。他急忙拨打女儿的手机，结果手机已关机。
杨光中急匆匆赶到学校，看到女儿打印的辞职信，但她连工作都没有交接，能去哪儿？从学校出来后，杨光中找到
女儿之前在南昌买的房子，但房子换了新主人，新主人说杨果早就将房子卖给了他们。
“一定要找到她。”南昌、重庆、成都、上海，只要想到她可能会去的地方，70岁的杨光中便挨着寻访。到她的同学朋友家里，登寻人启事，拿着照片满大街地询问过往行人，还把杨果的个人信息挂上人口失踪网。
但杨果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讯。为了寻找女儿，杨光中花光了10多万元积蓄。
人工授精后
再见到杨果，已是一年之后。
2013年6月，正准备到北京寻找女儿的杨光中，接到派出所电话，说在两路口街边有个流浪女很像杨果。杨光中急急奔赴，见到女儿后却彻底蒙了。
一个穿黄色T恤的大肚子女人，蓬头垢面地坐在路边，面部浮肿眼神呆滞，正啃着地上捡来的饼干。杨光中一眼认出了她。“杨果啊！”他心如刀绞地呼喊，可女儿竟像没听见一般，继续低着头。
杨光中眼前闪过一幕幕，那个站在学校操场主席台上领奖的女儿、那个戴着博士帽的女儿、那个乖巧伶俐的女儿，怎么也和眼前这个孕妇对不上号。他泪眼婆娑地跪在女儿面前，喊她的名字，女儿似有反应，“爸爸？”但突然又不认识了一般，不停地尖叫，连抓带咬。
他安抚着女儿，眼神却一直没离开她的肚子，“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女儿怎么就疯了？”
在杨果随身携带行李箱中，杨光中找到了女儿的身份证，终于搞清了女儿身孕的来历。原来，2012年下半年，想当妈妈的杨果因单身无法在国内人工授精，便与深圳某生殖服务公司签署了《辅助生殖医疗咨询服务协议》，她交给该机构14万元的服务费，于11月底去了泰国，在泰国一家医院做了人工授精，确定怀孕后回国。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眼前疯傻了的女儿和她肚里的孩子都让杨光中难以接受。“不能要！绝不能要！”杨光中心里打着鼓，“未婚、人工受孕生子、精神疾病……女儿的光环早已没了，还带个拖油瓶，如何嫁得出去？”
可产检后，杨光中又动摇了，孩子已发育成型。“只得决定要了，毕竟孩子长那么大了，女儿也好像特别期待。”他每次靠近，女儿都用双手护着肚子，生怕他伤害孩子。
2013年7月23日，35歲的杨果顺利生下了一个健康男婴。杨光中自然欣喜，但想到要抚养孩子长大，心情又沉重起来。
未婚妈妈的艰难生活
杨光中所担忧的问题，正是逼疯女儿的问题。
怀孕后，杨果才意识到未婚妈妈难当。办不了准生证、孩子户口问题无法解决，她偷偷回到重庆想办法，但跑遍了社区和派出所，都得不到回应。她想到重新就业，曾去过几家医药公司应聘，但上岗后都因妊娠反应厉害被辞退。
她不敢去见父亲，怕父亲要她打掉孩子，更不敢见亲友，人工受孕多少有点难以让人接受。她只能宅在出租房里，眼看着兜里的钱越来越少。她这才发现当未婚妈妈远不是“生个孩子”那么简单，道德、规章、制度、情感、经济上的种种压力逼疯了她。
好在事情经媒体爆出后，引发社会广泛关注，儿子出生后，户口问题迅速得到解决。杨果也得到社会各界的资助，在治疗了几个月后，病情得到缓解，跟着父亲回到家中。
她常常看着摇篮里的宝宝，想着漂泊的那些天，没有家人，没有丈夫，想着想着就哭了，后又嘴硬地跟所有人说她不后悔。
现在，孩子每月的开销要2000元。父亲的退休金和社区低保加起来，正好也是2000元。杨果想到出去挣钱，但别人一听到“精神病史”就立马将她拒之门外。她也不太会带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听杨光中的吩咐。什么时候冲奶、什么时候换尿不湿，杨光中都手把手地教她。
“或许是我的教育方式害了她。”杨光中不无感慨地说。孩子已经快一岁了，但杨果还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给不了一份正常的母爱，她根本不懂怎样照顾孩子，也很少在言语上进行交流，做得最多的是抱着孩子走来走去。
至于父爱的问题，更是会困扰孩子一生。一想到这儿，72岁的杨光中疲惫地摘下老花镜，再次接过在女儿怀里哭闹的外孙，他抱着孩子走到窗前，嘴里絮絮叨叨：“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哄孩子，现在我还能帮帮你，等我去了，你们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