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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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障太多,精神科医师明显不够用了
  当义工的秦楚歌在书博会门口拦下了路遥。
  “请等下,你证件上的照片怎么跟真人长得不一样啊?”
  “……”支支吾吾后憋出一句。“姐整容了不给啊?”
  “整容前怎么比整容后还漂亮?好失败。”
  “你竟敢说我比她难看!”
  “瞧瞧。露出马脚了吧。”
  铅笔裤这东西绝对是某个女人发明来送给她的情敌的。路遥这么想,因为脚上那条从跳蚤市场淘来的蟹青色铅笔裤把她的内八腿衬得一愣一愣的。
  这样的相遇,注定像明太子沙律,搅成一团和气。以至于两个人都忘了正业,一个忘了维持治安,一个忘了此行的目的。
  她转了三趟地铁,兜了一大圈,就是为了帮骨灰级粉丝莉娜找那个叫“天赐良缘”的CV签售写真集。当秦楚歌一脸纳闷地“求真相”时,路遥像看一个外星人般踮脚拍了一下他脑袋,“笨蛋啊,就是声优,配音的那种。懂?”
  这个证件。也是她的。只不过她临时被小男友炮制了一个惊喜的邀约,临行前一天才通知她,于是扰乱了行程表。
  当然,“天赐良缘”这么蛋疼的名字只能是笔名,据说一出道就一直沿用了下来。至于他的真名……估计只有他和他父母晓得。
  而当路遥满头大汗地找到那个展位时,人家工作人员正在收摊,路遥像只北极熊那样扑上去,喊道:“等一下,能帮我签个名吗?”
  “你不要这样。”
  其实她连对方的颜都没见过,可下一秒那个蓝衣背影停下来发声的时候,路遥便肯定自己猜中了谜底。
  他的嗓音像温柔的南风款款传来,席卷住少女粗重的喘息,瞬间连呼吸都变得轻盈:“匡匡,不要为难我的读者。”
  “可是……我们赶不上飞机,她负责吗?”被女生当做苦力的助理原本就不打算给她好脸色看。
  出于感激,若那时那刻路遥按部就班给他签完走人也就罢了,情理之中的举动。可她却好死不死冒出一句,人家才不是你读者呢,你助理还耍大牌!
  男生清淡的眉眼发出慑人的光,随即晕散开来。他用比女生想象中年轻许多的笑脸落落大方地双手奉还签名书,总结陈词般道,“你很有个性。”
  看着他在本子上兀自画下的两只麦兜,突然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负责清场的秦楚歌看了看人多势众的“天赐良缘”一方,又看了看呆立在原地的女生,以为她被欺负,雄赳赳过来咆哮道:“你们对她做什么了?”大有一副揭竿起义的气魄。
  天赐良缘扶额,对身后的助理说:“不听匡匡言,吃亏在眼前啊。我们还是走吧。”
  走吧走吧,智障太多,精神科医师明显不够用了。
  嗓子疼的时候我就忒爱听费玉清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大眼瞪小眼,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智障”了。悲愤之余,对方早已溜之大吉。
  “靠,臭小子自己长得那么弱势群体还敢取笑我们?看我下次在路上遇见不折断他竹竿一样的手臂!”
  “不是竹竿,是电线杆。哎,真不明白我闺蜜莉娜为什么会痴迷这支电线杆呢。”
  “兴许是最近学习过于勤奋,视力模糊了吧。哦,有可能英语听力练太多,听力也失常……”
  “去去去,再推断下去你朋友就变成深度残疾了。”秦楚歌心有余悸地打断她,“要不,我们去吃冰沙吧?”
  回去的时候。听完她打印出来可绕地球两圈的抱怨,莉娜只是瘪了瘪嘴,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块塞给她,平复了心情换上TVB口气:“这是交通补偿费,去买点吃的封口吧。做人呢。最重要是要活得开心。你再说良缘坏话,我可不饶!”
  识趣的路遥买零食的过程中,便听见嘴碎的女生在边给黑板报收尾完工边交头接耳。
  “歙,你听说了秦楚歌那家伙最近那档事儿么?”
  “什么?”
  “听说他在微博贴了寻人启事,在找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和一个男孩。”
  “这样啊,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血缘关系吧?”
  声音伴随着夏日午后特有的窸窸窣窣虫鸣,灌进体内。路遥脑海立刻浮现出叼着一根嫩草的男生。依然一副欠揍的小流氓模样。
  于是,拿出掉漆的旧手机拨通那个以为永远不会涉猎到的号码,故意装作云淡风轻地扯一句,喂,我无意间搜到你微博了。
  经过路遥一番当面的“审讯”,终于弄清了事情是这样的:陪爷爷出海的某天,秦楚歌打捞到一个漂流瓶。
  “那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好矫情啊,现在还有人会使这样的‘浪漫’吗?”秦楚歌顾自咬着手里的鸡翅,发出的音节带着浓烈的喉音:“后来我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写给那个家伙的……嗯,就是罗浩然,你那个头大无脑的偶像。”
  “你别栽赃我,都说了我只是替别人求签名的。不过,真的好巧啊。”路遥翻出手机,相册里第一张便是莉娜苦苦哀求的玉照。就是……她故意挑衅人家忍耐底线时候,偷拍的。
  鼻梁是山之巅,眼神是云雾,而嘴角反射着的光斑就是那柔软冷峻的河川。
  “嗓子疼的时候我就忒爱听费玉清,然后嗓子就莫名地好了。”男生自来熟地接过女生手里的包装袋,抓起一颗甘草话梅往嘴里扔。
  “哟,还留着人家相片呢。你……喜欢他?”
  “我喜欢谁关你啥事啊?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真名的?”
  “我在网站发消息后,他就私信我了。不对……像我这么傲视群雄的王子,私信从来不会开通给陌生人骚扰的。是他助理匡匡留的言。你说那家伙奇不奇怪,还要我删了那条微博,说是怕姓罗的勾起伤心回忆什么的……”
  那时候两人来往已不存在尴尬和矜持这种因子,除了不顾形象地斗嘴便是像挖土机那样挖苦对方,偶尔也会惺惺相惜地散散步,拍拍照,换上一副文艺腔谈谈生活和理想。
  时间的沙漏被偷偷置换,仿佛每个人心底都住着两个自己。一边对峙一边把酒言欢。   无需想起是因为从未忘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习惯了这样昼夜颠倒的生活。
  匡匡看着蜷身睡在沙发上的男生,半边脸隐在微光中,房间里只留下轻微而规整的鼻息。
  他屈着三根手指。从他父母将他托付给爷爷寄养至今,已经三年。
  这三年里,他从来就没有低三下四地接受那些递过来的帮助,挺直着腰杆一家家投简历,一次次被拒之门外——直到,那个叫银鸥的女生对他绽放出职业生涯里第一个笑容。
  她是面试官。他是求职者。要的不过是一份推销彩铃的工作,吃力不讨好,门外却依旧排起了长龙。
  那时候匡匡就已经跟随在他身边,听到门内传来他名字的呼喊时,罗浩然的肩膀自然而然地缩了一下。然后对着打开门的前一位面试者点头微笑一下,擦肩时听见他嘀咕了一句:“好一个厉害的母夜叉,劝哥们你当心点,反正我已是无望,也不怕得罪她。”
  ……不知是出于不甘也见不得别人放松的恐吓呢,还是真心实意的提醒。
  总之就是通过了,而且是当场。匡匡看见男生出来以后长吁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我们去吃顿好的吧。”
  于是,两个人找了一家性价比占绝对优势的火锅店,开始风卷残云,看得服务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依然兀自各吃各的。
  三碗冷酒下肚,已然有些醉意,听见他喷着酒气说:“你知道吗,她竟然问我有没有和女人上过床。”
  匡匡心下一凉。手里一块蛋糕差点掉落地上。
  浩然的声音无疑是感性而性感的,带着男性特有的魅力磁场,再辐射到声波所能覆盖的任何角落。匡匡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正站在凤凰木下念一首诗,记不得内容,但记得那把清脆婉转的喉。
  然后他使坏,捡了一颗石子往树上丢去,刚承载过一场大雨的树叶便哗哗落水,滴到书本上面。他竟没想到,那个男生会用袖子去擦诗集。
  他是他,再落魄时候也猎猎凛然,气宇轩昂。甘愿将仅有的热腾腾馒头分匡匡一半。从此,他心甘情愿成了他的小跟班。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高傲的下巴终于承受不住灌铅般的脑袋,伏脸撑在油腻的桌上,沉沉睡去。
  那时候的睡法,又与如今有些不同。人啊,一旦有了殷实的底气,连深睡时嘴角下巴都是往上挺的。
  身骑白马过关斩将
  路遥最近经常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画了戏子的脸谱,登台献唱,然而灯光一亮,台下竟然只有一个观众。
  看不清他的脸。
  这天,在莉娜这只天然大喇叭的卖力宣传下她才知道,一场全国性的cosplay总决赛要在学校体育馆拉开帷幕了。
  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性中学,能得到全国最有名coser的台柱撑场,这殊荣又岂能轻易错过。其实只有少数如路遥这样成绩好跟老师们走得近的优等生心如明镜:若非校方要争夺省重点,才不会买这笔他们眼中小儿科的账。
  也是到了决赛当晚,漫不经心在现场执勤的路遥才惊愕地发现,那个“天赐良缘”其实不仅是个声优,而且还是cosplay爱好者。
  他化了妆,但别有风味的五官依然一眼就能辨认出。
  演的是称颂多年的爱情故事,对于啃透史书的路遥也并不陌生:美丽的王宝钏I对贫困的薛平贵一见钟情,违背父命执意下嫁寒门。平贵从军讨西凉,宝钏苦守寒门窑。十八年后,平贵荣归故里,宝钏守得云开见日出,过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可是,这十八年来,宝钏待得朱颜辞镜去,美人只是记忆中的一个泡影,平贵回来见到的宝钏肯定不是那个当年执意下嫁的美丽女子,生活没改变爱情,可是一定催得红颜老,也未必磨不散人心。
  剧中高潮进行至此,路遥竟不自禁地笑了一声。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就如花痴高举着灯牌占据前排的莉娜,而她,跟她居然不是同一国的。
  是啊,罗浩然,倘使我爱你,也应当爱你古道热肠的内心,爱你百折千回的情意。
  那一夜,星光疏淡,她默然退席,桂花香气扑面,自己一个人游走于环形跑道,心也跟着澄澈月色空空荡荡。
  “你这个撒谎精。”
  男生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回头一看,竟然是熟悉的嬉皮笑脸,“刚是谁对老师说要上厕所来着,敢情要来操场随地大小便?”
  “秦楚歌?你为什么也会……”女生脸涨得像熟透的梅。
  “我出现很奇怪是吧?你个破脑袋,想想前几天我收到的漂流瓶,我在后台交给他,完成了使命就出来了。咱摊开来说,别以为我是跟踪你啊。我才没有对你图谋不轨。”
  “噗,你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两人在打嘴仗中各怀心事。
  忽闻体育馆内掌声暴动,主持人宣布结果的声音经由麦克风传播到两人耳里。
  “一等奖,白马无双团带来的……”
  这时候,低矮的那段围墙光速闯入两条黑影,一前一后将女生团团围住。
  “我就说是女人香嘛,你偏偏要说是桂花。”邪魅的手毫不客气地抓住女生的腕。
  “就你鼻子通透得了吧。”同伴眼里仿佛自动过滤秦楚歌的存在,作势便要把被捂住嘴的女生架走。
  “你们别欺人太甚!”秦楚歌情急之下,操起地上一根水泥棍便朝一人背上打去。
  不是没听老师提起过隔壁便是一个正在兴建的写字楼工地的事情,那是因为建楼声实在太响的投诉,只是没想过竟然还有壮了色胆的民工来趁黑挑事。
  对方放开路遥,便如山洪猛兽张牙舞爪扑上来,秦楚歌闭着眼一阵狂舞,忽然听见女生的惊叫,“快停手,流血了!要出人命的!”
  他有他高骏的白马,他有他嗜血的皇冠
  最终报警的是秦楚歌自己,因为第一次看到路遥惨白着一张脸,哆嗦着对他说,要不我们赶紧回去,权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吧?是他们先使坏的,绝对不敢控诉我们。
  秦楚歌像个铲除乱党的英雄那样,对她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拨通了110自首。被呼啸而来的警车带走前,他回头对路遥使了个“回去吧”的眼色,她却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而罗浩然这边,仿佛被命运之手划开了一条线,一派非庆祝到半夜不肯收手的团员拥簇着他走向华灯齐放的“堕落街”狂欢。时间在这一秒将他们对隔成更辽远的两个世界。
  匡匡一直生怕他喝太多,他本来酒量就不好,而且喝多了伤嗓。于是他一直帮他挡酒。
  “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佬儿身边的红人啦?赶紧让我们敬老大。”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嗜酒如命。千杯不醉好吗!”
  “以前咋没听说过呢?你们几个,把炫耀的人拖出去枪毙五分钟!所有收入上缴充公!”
  俨然一副外星人都阻止不了的姿态。黑暗中探出一只手夺过匡匡手中包着奖金的信封,“告诉你,这只是上半场,下半场泡吧去,不醉不归!”
  佛生众生相,一群牛鬼蛇神,铁了心要分割这荣耀成果,原本也是理所当然,但不容商榷的态度却让匡匡怒了,就当他准备发作之时,罗浩然突然站起了身,“小弟有点鼻塞,你们先玩个痛快。”语毕拉着差点翻脸的匡匡迅速离席。
  录完口供出来,路遥抹了一把脸,手心全是泪。焦灼像一只大螃蟹吞噬着五脏六腑。
  就在这时,匡匡和罗浩然出现在马路对面。下车。原来这附近便是他们的容身之所。
  “求求你们,帮帮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若非母亲最近住院花的钱多,她还真有从家里盗钱再做兼职顶回去的冲动。放存折的抽屉从不上锁,显示着父母对女儿最好的放心和信任。
  听完她的叙述,罗浩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掏出一张信用卡,扭头对身旁的匡匡说:“去拿吧。”
  “可是刚刚,我们的奖金不是……”
  “算你好彩,赶得上我们领奖金,不然平时还真的没啥存粮。我刚存进去又要取出来,你早一刻出现不就好了。”罗浩然像在叙述着一件家常小事,在匡匡听来,依然动听。他只好默默履行一个忠诚信徒该办的事情。
  “你的声音……真的很好。注意,我不是夸奖你,是天生的润泽和灵动。你应该感谢你爸妈。”取了款返程的路上,女生终于对他和颜悦色起来。罗浩然心想。这丫头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那个叫什么楚歌的,魅力还真不小嘛。
  那晚的路遥,双颊被月色衬得更皎白,让为了看表演出门前涂的口红更醒目。罗浩然为了驱散她的紧张情绪便逗她:“你这红唇烈焰是为了警告男人不许乱闯红灯么?”
  “难不成还是涂给你看?”她话音刚落,冷不防跳起来对着他的白衬衣领口一嘴啄下去,嘻嘻笑得丧心病狂,“看你回去不被女朋友罚跪洗衣板!”一路上,路遥都靠着路灯走,并且小心而不动声色地选择着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舒服一些的光亮。
  “你们这群傻瓜,我们不肯放他,是为了他的安全。”
  “什么?”
  “这种风口浪尖他若出去,后果会怎样?别忘了,对方可是怨气冲天啊。”对方嘴角勾起微笑,头上的星辰在灯光下熠熠发亮。
  原来警局里的人也不全是看钱办事的势利鬼。
  “哈哈哈,我现在才抓住槽点。他们的口味会不会太猎奇了一点?竟然对你饥不择食。”
  “我长得是有多幻灭!”女生狠狠捶了他一记。不过很快,她用顺回去的手理了理头发,忽然发现,第一次心跳得如此之快。
  原本想捶他肩的,可他一躲,粉拳便击中了胸膛。那触感就如同光脚跳上棉花铺就的大床,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的晕眩。
  “女侠手下留情啊。”
  “不要这样……我再怎么装得像个女金刚,实际上就一草包。”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爱逞强找罪受。”
  “你一早就知道了?”
  “当然。”男生挑眉,“你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一眼就看穿。你来找我,也是因为信任我的钱包吧?”
  “是啊是啊,怎么说你也算个名人吧,瘦死的荷包比马大!”
  那你看不看得出,我对你有那么一点恻隐呢?女生的嘴唇抖了抖,凉薄的空气灌进嘴里,愣是将这句话打落下去。
  曾经也不是没做过很傻的事情。
  因为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够肝胆相照的朋友,就甘愿为她腹背受敌。莉娜有次上体育课,因例假不能长跑,请假在树阴下喝水歇息。嗜烟如命的体育老师顾自去器材室吞云吐雾去了。有几个不服气的女生,在跑过她身旁的时候故意放慢步子,用尖锐不堪的言论地刺激她。
  “我看她是想趁我们跑步的时候勾引程老师吧?”
  “也难怪,没见她长着一脸狐狸相嘛,程老师的美女对象你又不是没见过。相比之下,人家是从天上来的,而她是从‘天上人间’来的。”
  路遥将目光凝聚在捂着小腹的莉娜身上。若是平时性格暴烈的她早就不客气了,无奈她正好身体不适,只能忍气吞声。
  下一秒,她拼劲追了上去,想狠狠拍下她们的背以示惩戒,却被彪悍的两人推倒在地,摔破膝盖。是莉娜亦步亦趋过来扶她。
  这样想来,秦楚歌的性情还真与她自己有些像。都是愿意为朋友肝脑涂地的那种人,挥霍着有尽青春里最后的任性。
  37°2男生
  秦楚歌从被释放出来以后,就开始对路遥展开了白热化的攻势,并且将那套蓝色公寓的钥匙交到她手里。
  仿佛因为上次救她于危急关头的“军功”撑腰,底气也足了不少,这个旁人看来吊儿郎当的男孩终于有了告白的孤勇与底气,“路遥,这是你的18岁生日礼物,无论将来你走得多远,累了困了饿了,都可以回来这里。”
  这是他积蓄了好几年的零碎,从急需花钱贱价卖出的房东那里购得的二手房。他希望她一个人住进去,在接受他之前。倘若日后她能百分百对自己倾心,能与他举案齐眉,当然胜似快活仙境。
  他心中自有一架算盘打得炉火纯青,以至于后来,路遥在牵起他沁满黏稠汗液的手时,也分不清,到底他当初救她的初衷,是为了如今的圆满做牺牲呢,还是真真切切出于一股原始的天性使然。
  不过,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姿态总可以放得最开,大声傻笑大口喝酒,不必处处布置惊喜小心翼翼维持形象。秦楚歌是极容易满足的那类人,像传说中最适合恋爱的37°2男生。   罗浩然那边,态度则一直是若即若离,宛如一只玩惯了线团的乖戾的猫。当莉娜惊觉于他们之间竞有非同寻常的交集时,他已经渐行渐远。
  后知后觉的莉娜一边埋怨路遥没有及时跟她通告情报,一边用一种异于寻常的冷静姿态对路遥说:“他们这种人,从出发的时候就注定了站在比我们更高的起点,所以,我们始终都只能望其项背,无法比肩而立。他有资格做那花花世界里的一只蝶,而我们只能当一株点缀的小草。所以,如果你对他存有什么念想,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咦,这完全不像你疯疯癫癫孤注一掷的作风啊,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路遥讪讪笑着去揉乱她一头青丝,“还是说羡慕嫉妒恨我们有奸情,于是报复社会啊……”
  “去你的,我只是成熟了一点点罢。”莉娜将耳塞的音乐调到最大,仿佛在抗议路遥可能做出的任何嘲笑和反驳。
  没有那么尖锐的棱角,没有对人事物都持刻薄态度的批判,路遥发现,身边这个女孩也忽然长成了一个圆滑中庸的女生。好像交际越来越广,不像原来那么轻易得罪人。流言蜚语终于如一只收敛翅膀的大鸟。风息止于耳。
  路遥鼻尖涌上一阵酸意,不知道该替她高兴,还是难过。
  一光年距离与遥远星球
  罗浩然也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那个神经兮兮的女生的。
  有时候她坐在破败的阁楼,仗着有栏杆护着,便把两条腿伸出去晃荡。漫天的雨水像蚕丝,将天地连结起来。
  路遥喜欢坐在阴凉的天幕下看雨,对雨诉说不愉快的心事。天一收干,湿漉漉的心情也就明朗了。偶尔也有疯狂的时刻,坐在秋千上抓紧绳索,然后让他用力将自己推出去,一直根据秋千颠簸的程度和摆幅来尖叫。他在下面举着酸胀的脖子抱臂而笑:“妖孽你辛苦了。”
  倪匡匡偶尔会在他回忆的时候打破沉默,“浩然哥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开什么玩笑,我连她的路人脸长什么样都不记得。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很像剧本里看过的一幕。”
  是那个等待归人的王宝钏么?还是爱情功败垂成的林黛玉?她又仿佛谁都不像,只是她自己。
  总会有些片刻,罗浩然特别缅怀那个十二三岁时的自己:梳着油亮的头发,笨拙地系着缎质领结。再偷来父亲的皮鞋,站在镜子前反复比试,就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透过它迅速跨入大人们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注定不能拥有完满的幸福的。他已经尝试过很努力去记住她的脸,甚至把她的容颜用相机拍下来反复温习,可依然落败。他在人生的战场上呼风唤雨,却输给了自己衰弱的神经记忆。
  二十二岁的罗浩然,是个脸盲症深度患者。据说全世界最近发现不到一百例,偏偏他是那九十九分之一。任何再完美的良人,想必都无法接受来自恋人陌生如初见的目光吧。所以,他注定只能永远看着她这个微小星球,微笑或哭泣便好,以一光年银河的距离。不是未曾感应到对方抛出的脉脉温情的橄榄枝,而是害怕看到她绝望伤心的神色。
  于是,就算那晚他离开厚重幕布掩住的后台,去接一只远亲打来道贺的越洋电话时,无意中捕捉到了秦楚歌与两名民工细细交易安排任务的信息,也只能充耳不闻,任由他完成一场自编自演的戏码。他的爱密不透风,天衣无缝。罗浩然释然地宽慰自己:倘若他能用这十二分的热情与心思,去好好对待路遥,那他又何必插足添乱呢?
  只是他没有告诉路遥,那夜她留下唇印的那件白衬衫,他一直一直,都舍不得洗掉。
  此刻,圣诞的夜晚凝聚了整一年最丰盛的喜气和落雪。没有麋鹿拉车,圣诞老人也早已远去他成年的世界里。男生穿着军旅外套和驼色长靴,和倪匡匡两个人坐在醉生梦死的KTV里,合唱一首张学友的《心如刀割》,心如刀割。
  如果命运垂怜,待医学研究者中的出色之辈研究出治疗这一块空白的方法,倘若那时她左手边的位置仍为他弥留。那他一定奋力追赶,不辱使命。至于往后的故事嘛……聪慧狡黠的岁月自有它的安排。
  他眯上眼,望向窗外——就宛如,他不辞而别的这些天,她变成了一场浩瀚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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