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彩三姨太凌君如的传奇一生

来源 :热道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CY51235533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刘文彩,是“著名”的地主之一,教科书告诉我们,剥削阶级的代表大地主刘文彩,在豪华的庄园里设有阴暗的水牢折磨长工,还娶了几房美丽的姨太太过着奢靡的生活。但如今的人们,往往对此抱有一丝怀疑的神色。譬如刘文彩的三姨太凌君如,她真是养尊处优地度此一生么?湮没在历史尘埃里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呢?
  
  来自象鼻镇的美女
  
  刘文彩一生共娶了5个女人,发妻吕氏,正室杨伸华,姨太太凌君如、梁慧茹、王玉清,当然还有一些姿色卓异的女人穿插其间,只有杨伸华育有子女。20世纪二三十年代,宜宾城大约有四五万人,加上自重庆、川南、滇北逶迤而来的从事商业贸易以及众多的鸦片贩子、掮客、大爷、赌棍、戏子、娼女,宜宾城的人口也在五六万人左右,他在宜宾权势鼎盛时期,社会上传说他有所谓“四熊”、 “二壶”、 “四副官”,号令一出,官道黑道,莫不风从。每到夜晚,各个公口、烟馆的灯笼一亮,整个叙府俨然是刘文彩麾下的盛大夜宴。
  涉及凌君如的所有文字资料上,均异口同声地指出,她出自娼门,乃是叙府名妓。而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宜宾民间学者丁芝萍说,凌君如的弟弟凌寿勋曾对她亲口讲述,凌君如出生在宜宾县的象鼻镇,生父姓张,但宜宾市翠屏区政协文史委员会未刊资料却明确记载,凌君如本姓喻,宜宾象鼻场街上人,生父与后来的继父凌有成均是袍哥中人。凌君如生父死后,母亲带着凌君如嫁给宜宾县宗场镇凌有成(友臣)后,始改名换姓。推测起来,母女极可能没有血缘关系,因为母女的年龄不会相差太多,后来母亲与凌有成所生的3个弟弟,年龄竟然比凌君如小十几二十岁。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是,凌君如是过继给母亲的。
  凌有成何许人?凌有成乃是叙府袍哥“叙荣乐”里跑二排的干滚龙,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在“干馋”过日的岁月里,他跑过马帮,也经营过茶社、川戏班子,但主要是为盟主两肋插刀,也为地头蛇干些“下事脚”的拉皮条、安排烟馆、找东西、勾兑关系的勾当,从中牟利。
  到达宗场凌家时,凌君如的年龄大约在11岁左右。笑蜀在《刘文彩真相》中引证了一个资料,说凌君如“智慧超群,能歌善舞,皮肤白皙,身材苗条,其娇弱羞柔的媚态,袭人魂魄。”而长期居住在大邑安仁镇的胡嘉老先生也著文指出,凌君如具有初中文化,能歌善舞。她皮肤白暂,身材苗条,剪短发,娇姿百媚,口齿流利。
  至今没有明确的资料可以证明,凌君如在宜宾的“台基”里讨生活。“台基”和一般的妓院不同,不挂牌,不对外公开营业,来者务必经熟人介绍方能接受服务。宜宾市翠屏区政协文史委员会未刊资料中收有一篇文章,文中指出,凌君如是宜宾县立女子中学(现宜宾市二中,位于女学街)的学生,在学校已是名噪一时的“校花”,并且“作风不正”。是否毕业,文中没有提及。如果这个记载真实的话,就有些意思了。1926年巾帼女杰、抗日英烈赵一曼也曾在这所学校就读,从时间上推断,她们极可能是同学。
  综合几个民间版本,分析起来,应该是凌君如首先成为了叙府“四路诸侯”之一曹荣光的情人,开始涉足风月。东路区团总曹荣光升任了宜宾县征收局局长,对刘文彩感恩戴德,设宴款待,让凌君如作陪。刘文彩如见天人,人立即呆了。曹荣光看在眼里,将凌君如拱手献出。就这样结成一对“神仙眷侣”。
  但笔者以为,流淌在宜宾民间的百姓说法更为合理。凤栖在《小老丈人与“和记”赌场》指出,凌有成看准了凌君如的姿色,但必须寻找识货者。他到线子市本地最大的烟馆“北园”找到了另一“诸侯”“虞某人”,希望“虞某人”调教、通融。这人就是虞汉逵,本就是袍哥“叙荣乐”的头面人物,凌有成的顶头上司,向其求助,也合情合理。虞汉逵时任叙府北路区团总,后来做了宜宾县财务局局长。但凤栖的说法仅是孤例,无法证实。
  总之,在袍哥大爷的授意下,凌君如旗袍裹身,削背蜂腰,纤颈凝艏,变得花枝招展。她出入江湖场合,不但学会了裹烟、吃烟,打牌和酬宾待客,也结识了叙府众多浪荡公子和重庆来宜公干的军界俊彦。当时叙府城内,最豪华的交际场所就是上百家鸦片烟馆,刘文彩在烟塌上见到凌君如,如见天神。况且凌君如抛弃了本地土话,已经可以操一日纯正的成都腔,银盘走珠,更让刘文彩倍感震惊。
  
  冠英街的公馆
  
  刘文彩在冠英街买下了一座拥有三层建筑的公馆供凌君如居住。新版《宜宾市志》记载说,冠荚街位于宜宾城区东部,东起合江门,西接寿昌寺。全长204米,宽3.5米。两旁多是清式民居建筑,古色古香,具有中国传统民居特色,原有观音阁,因之得名“观音街”。1940年“雅化”街名,以谐音取名冠英街。旧时,此街富家公馆林立,大体为砖木结构平房或一楼一底楼房,且均有石柱大门,四面风火砖墙。院落多为两进或三进的四合院。其布局设计甚有特色,门窗雕刻十分精致。而如今的情况是,前几年为修建地标广场,拆除了冠英街临江的一截以及望江楼,也包括刘文彩为凌君如购买的大院。如今,仅剩的“墨庄遗庆”大院相对完好、也最为气派, “破四旧”时,只是将“墨庄遗庆”几个字用泥封了起来。1980年代中期在这个大院拍摄《梨园春秋》时才将泥去掉,以至于很多游人误以为这就是刘文彩的公馆,其实,真正的刘公馆是“墨庄遗庆”的对门所在,为冠英街8号,即如今仅剩一层单墙的“假屋”。
  据当地老人回忆,凌君如估计身高在1.65米。她的包车上有两个金亮的铜铃铛,黄包车在石板路上跑,老远就听见铃铛声。在包车前后,往往还有一到两部包车,坐的是马弁和丫鬟,但下人的车没有黄铜铃铛,车也要小气得多。她喜欢热闹,爱看电影,看川戏。另外爱吃面,经常下面馆子,她最爱吃粮坊街上‘张金和’的面馆子。
  有关凌大(凌君如)在冠英街的生活细节,有一个记载颇有意味——文彩一日赴宴归来,凌大在楼上打牌。刘即藏入衣橱中。凌大下楼遍寻不见,大骂随从:“处长(刘文彩时任“川南禁烟督察总处长”)哪里去了,你们就放心吗?快去找来。刘在橱中忍笑不住,橱门忽动。凌即开橱将刘牵出,说: “随便你藏在哪,我都要把你找着。”
  刘文彩是不苟言笑的,能够与凌君如玩如此捉迷藏的游戏,足可见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愉悦情怀。而凌君如的回答,一箭双雕。为了博取凌君如的欢心,刘文彩大肆挥霍。凌君如拥有的各类用品、衣物,琳琅满目。衣物要装五十口大箱子,各种绣花鞋四百多双,有的鞋上缀满黄金做的小铃,走起路来叮当响。一颗钻石戒指价值五千余银元,化妆品要装两大皮箱,香水则非法国产的不用。某次,凌君如光顾当时宜宾最大一家百货店宝元通公司,店员黄某是个死脑筋,发现凌大小姐所付的银元成色不足,竟然要求更换。众目睽睽之下,凌君如恼羞成怒,立即发作起来。她的跟班一拥而上,砸毁了宝元通门市。商会会长鄢立敏弄清楚事情原委,号召大家罢市以相抗。但结果终因“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由宝元通请客、赔礼而结束,不但凌君如所买商品的款项全数退还,还另备了一批赔礼。但凌君如说: “不许黄某再在叙府 城出现,否则,哪里碰到哪里‘发财’。”宝元通只好咽下这口气,把黄某调到南岸的宝星布厂栖身。这件事情,加上被罚建钟楼和被日机轰炸,成为了宜宾宝元通的“三大祸事”。
  凌君如偶尔会登临合江门的江楼,一览邈远江山。江楼在现在的合江门右侧,名“夹镜楼”,俗称望江楼。夹镜楼立在石砌高台上,为三层木构,画楼飞檐,登临其上,三江波光排闼而来。春花秋月,两江汇合处可看到两轮月影随波荡漾,如碎金跃动。台江门是主要的水陆码头,五湖四海,船多人杂。据说,有不知趣的人拼命地看凌君如,惹得刘文彩醋意大发,命人开枪。后来,凌君如就不去“夹镜楼”了。当然,宜宾的文史资料当中,类似记载还很多,笔者认为,这体现了阶级斗争时代的“纸上作业”,夸大、扭曲甚多。
  
  一胎三子的把戏
  
  1932年秋天刘文彩撤出宜宾,当年冬, “和记保险赌场”关门。总管凌有成已狠赚了一大笔钱,回到老家宗场买田置地,成了阔佬。为进一步套牢刘文彩,继承刘家的产业,凌君如冒险上演了“一胎生三子”的把戏。因自己早已“绝育”,于是她花钱买了3个孕妇为她代生。凌君如则伪装怀孕,用棉花内衬填大肚子,装出各种怀孕征兆迷惑众人。1935年的一天,她暗中派人四处打听,搜寻妇女临产的民间消息,然后用重金收买暗度陈仓,果然一日“生”了3个男婴。依刘家的大排行依次是:刘元瑛(1929年左右出生,占五)、刘元珣(寻)(1930年出生,占六,在成都夭折)、刘元泉(1931年出生,占七)。当时,成都最有影响的《新新新闻》报,曾予报道说:“税捐总办刘文彩夫人凌君如,一胎生三子,大喜临门”云云,被乡里州县惊叹“人间奇闻”!
  就在凌君如伪装怀孕期中,为了取得丈夫的欢心,便介绍自己的表妹梁惠茹给刘文彩。此女白胖,体格与凌君如迥然不同,后来,她与凌君如结成联合战线,对付二太太杨仲华,彼此关系形同冰炭。
  据说姐妹得宠后,常坐小车兜风,出入歌舞厅、戏院与公园。但后来,凌君如“一胎生三子”的丑事暴露,刘文彩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凌君如显然为自己的失算有些自怨自艾,携带金银财物和几十口皮箱,和丈夫立据离异,住到了成都陕西街。梁惠茹顿感失落,不久也向刘文彩提出离婚,提起几口皮箱的金银首饰和衣服,回到了叙府老家。
  无论是在大邑,还是后来单独住在成都,凌君如不时回到宜宾、宗场。一是回家看看母亲,二是她与那些追随者之间也许藕断丝连,比如她与一贫如洗的戏班子演员王国仁的交往。这些事情,刘文彩自然知晓,但却并没有发作。
   凌君如之死
  
  凌君如大约在1942年左右回到了冠英街。刘文彩有一个管家一直在宜宾打理刘氏的财产,凌君如靠其中一部分房租生活。包车自然没有了,穿着打扮也没有了以往的气势。据丁芝萍的走访调查,凌君如将两个儿子寄养到宗场老家,她一人回到冠英街公馆生活。不久,她结识了一个电信局工作的情人。后来情人夫人病故,他即将自己七八岁的大女儿送到凌君如身边,不久他调往重庆,又将四五岁的小女儿送去凌身边,小姐妹分别取名娜娜和爱丽,既当养女又当丫环。后来凌君如因吸食鸦片银根吃紧,只好将公馆出卖,在斜对门一个干女的大院里租了3问房,与两个养女及一个周姓佣人一起生活。转眼,1949年来临。凌君如这年34岁。
  刘文彩在冠英街的公馆被没收了,凌君如回到了宗场。凌有成已经老了,但还是花点钱,在宗场进去七八里的一个叫“大榷子”的地方,给她修了两间茅屋。几个月后,凌有成因参加过土匪等罪状被枪毙。“大棬子”的茅屋被没收,一家人即刻成了丧家之犬。
  按一般规律,她在接受一系列的批斗、凌辱之后,总可以在宗场谋到一碗稀饭活下去。毕竟,作为恶霸地主的小老婆,固然属于剥削阶级,但她手上无血案,至少属于“监督劳动”的改造对象。但她不属于宗场的固定居住者,据说一直没有户口,成为了“黑户”,加之她在宜宾的名气,走到哪里,唾沫、殴打、侮辱就如影随形。
  据丁芝萍的走访调查,凌君如卖掉了一些首饰,带着两个弟弟开始了流浪。他们曾经去过重庆,说是去找凌君如的一个老相好,希望得到接济。此人昔日是国民政府从事通讯的一个上校,因公常来宜宾。想来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河,如何还有能力救人?1958年10月内宜铁路通车后,他们又往成都跑。在这个期间,凌君如抬过垃圾卖过废品,也做起了小生意。她一般是乘船去宜宾横江(关河),几百年以来那里一直是川南、滇北的物资集散地。她去横江进货:酒轴子、针线、顶针、钻子、梳子、小镜子、手帕、划粉、扣子之类,然后用一个簸箕装好,挂在胸前,在一些小巷陋街边叫卖。有老人回忆说,即便如此,凌君如腰身挺直依然苗条,衣服虽不见好,但十分整洁。
  在她四处奔波的历程中,有这么一次历险:由于生活极度困难,凌君如决定带弟弟到成都找熟人帮忙。他们只买了一站的票混上车,不料被乘警查出,遂在内江站被赶下了火车。他们身无分文,惶惶无计,凌君如贱卖了最后一个戒指,靠这点钱,他们实在没有去成都的勇气了,只好坐车返回。
  凌君如有一个叔伯姐姐住在宜宾人称为“西郊”的地方,就是市区与火车站之间、靠近翠屏山脚的一线,那里有一些贫民窟,凌君如后来在西郊褡了一个竹篱笆的窝棚。宜宾是一个水陆大码头,凌君如逐渐认识了一些船夫、搬运工、马夫等“下力人”,她最后只能走那卖身的路子。有时代价就是一碗小面钱,2分或5分。
  拾废品、做买卖以及卖身,这个阶段估计时间不会很长,到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凌君如的日子更不好过。笑蜀在《刘文彩真相》里,引述了周少英于1976年5月12日的口述:
  解放前,我同凌大的妈住的是对门,那时经常见到凌大。解放后就只见过一次凌大。记得是生活困难时期,大概是1962年吧,我在(成都)青石桥北街见到她。她头上戴了个烂草帽,穿了一身很烂的蓝色衣服,人老多了。大概近六十了吧,在街上讨饭。她还搞了些破烂,卖糖、卖包子(五角钱一个),跟一个陈四姐在一起。我见到她,看见她那个样子,很惊讶,我问她:“你咋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你不如去向政府坦白,交待揭发刘文彩,说不定政府还会给你个事情干呢。”她说,她不想去找政府,她要找朋友去。并向我撒谎说,她从叙府来,钱包丢了,没法,只得讨饭,晚上住在火车站候车室。我就不相信,能住火车站,能讨饭,哪里有钱呢,说明把钱包丢了是扯谎。由于我们过去认识,她就在我们这里住下,当时我们住在青石桥北街36号刘婆婆家,凌大也就住在刘婆婆家(刘婆婆已经死了),搞了个地铺住上。住了几天,我们大伙给凑了一些破烂,如绣花枕头等,她拿走了,去摆摊子,以后就再没有采。
  自那次见凌大后,我再没有见过凌大。刘文彩太坏了,把凌大整的不轻,凌大现在是否还活着,不太清楚。
  这是有关凌君如的一生在历史中记录的最后一笔。笔者认为是可信的。凌君如生命中最后一段时日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困难时期,凌君如到横江镇进货时,突然发病,浑 身战抖,民问俗称“抖瘟”。这个消息,通过走下水的船工带到宜宾码头,再辗转到弟弟凌寿勋耳中。他赶火车到了安边站,心急火燎跑到横江时,凌君如浑身浮肿,根根血管在手臂上如同蚯蚓拱沙,不能言语了。
  丁芝萍告诉笔者,有关凌君如之死,有两种说法——弟弟背着她在宜宾站下车后,穷得没有5分钱来买一床草席,就径直把她背到凌君如的那个叔伯姐姐门口,他守在旁,拖到次日凌晨,她才咽气。他同叔伯姐姐将其尸首用板车垃到火葬场火化,骨灰罐后来就扔了。
  另外一个说法是:放到门口还有一口气,她甚至还叫唤了几声,但谁也不敢开门。第二天一早,叔伯姐姐就大声武气地喊: “哎哟,这是哪个哟?昨子死在我门口哟!算了,我做个好事,入土为安!”这是希望邻居知道,她与死者毫无瓜葛,仅仅是做善事。她用一床草席把凌君如裹好,老了,力气不及,仅搬到距离家门百十米远的乱坟岗中间,浅坑掩埋。死的时候,凌君如穿着一件大红毛衣。
  
  凌君如之死的另一版本
  
  2009年2月24日上午,我在宜宾市翠屏区政协办公室里,通过办公室主任蒋宏的努力,终于从区文史委员会编辑的未刊资料《存稿精选·刘文彩专卷》中,查阅到尹剑秋先生《刘文彩新太太凌钧如末路》一文手稿,字数1650字,类别为“留用参考”,卷号为“人物”,收稿时间为1964年9月,于2000年3月21日经陈星奎重新审理。文章为我们勾勒了凌君如在1949年以后的诸多细节——
  1939年抗日战争时,籍口疏散, (凌君如)要迁回宜宾乡下。刘既觉得凌大衰老了,又落(乐)得清闲,便同意其走。凌大遂同母亲带三个假子(元清、元余、元福)从成都买船回来。有一只船专装箱子有五十多口,由她母亲押运,直向宜宾进行(另与绣花女工郭孃孃、代奶母、陈奶妈、曹奶妈)。
  在凌大由成都下行时,第一天船泊某处,也有(别的)下行船,船上夫妇二人,男子名祝盂奇,宜宾飞机场税员,接爱人下宜宾医病的。接谈后,凌约祝的女人到她船上烧几口鸦片治病,实际是凌大把祝中意了。到了宜宾,凌便约祝夫妇一同下榻观音阁凌的干妈窦营长太太家,向祝家介绍祝是她的干兄弟,窦家当然一并欢迎。凌大把祝的夫人介绍在专区二医院就医,而凌与祝便双宿双飞。不久,凌迁到宜宾县宗场大棬子与父亲凌友臣居住。祝的工作的飞机场也在不远,遂往来益密……
  祝以后因工作调动去重庆,留下两女托凌大照顾,一屋居住,当时凌大的私囊已渐形支绌,鸦片又未戒有坐吃山空之慨,对两个女儿连衣食均不能顾,还要女儿深夜为她搓背棰腿,女儿大约不到十岁更难支持,以后又生病也未注意调理,以致夭亡,祝对此很不满,叫凌将大女儿送重庆,凌在重庆不过十多天即回来,可能是祝对她有厌嫌表示不能多留,只得回家。
  凌大回家仍不改浪漫邪行,又与一小学教师姜某结识,姜家原来女人加以干涉又分伙。
  凌大与人交往都是倒贴,日趋于箱内金尽,衣物已渐卖完,不及过去豪华挥霍,行为更是放荡不羁……
  宜宾不愧为酒城,在日益艰难的生活逼迫下,凌大开始做起了卖酒轴子的小生意。她挎一个“簸格”,沿街叫卖。走得太累了,有时在餐厅、茶楼屋檐下休息,一坐就是一两个钟头,这个时候,因饥饿引起的浮肿已在她身上体现出来。厅堂里飘出来的酒香和喧嚷声,不知这个昔日穿金戴银的丽人有何感想。后来她还和弟弟凌寿暄做过卖干柴的生意,本小利微,但均不见什么起色,生活日益困苦。后来,凌大到成都寻人资助未果,只好在成都的自由市场卖过干海椒,甚至冒险在黑市上倒卖票证。个中委曲,进一步佐证了周少英在成都街头见到凌君如的真实性。尹剑秋先生在同一篇文章里提到了凌君如之死,金钩铁划,细致入微——
  (凌君如)有位娘母住翠屏路22号。在1961年的一个晚上,火车过了一会,有人来找她,是凌大同凌寿暄从成都来了。一个包里已不见有什么东西,而凌大浮肿更加剧,足肿了,肚子肿了,举步都艰难,病态深沉,八门即说: “伯娘,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让我住几天吧。”她伯娘见她确实可怜,也就没有拒绝,把她收留下来,
  第二天休息一天, (凌君如)已不能起床。第三天她伯娘的女儿凌琼如要去上班了,凌大拉着她的手说:“妹妹,我的病看是不能好了,我们只有今世的姊妹,没有来世的姊妹。你陪我要一天吧!”说得声泪俱下。凌琼如亦为之心动,答应去请假一天,回来陪她。 (凌君如)一直等到凌琼如回来,凌大病已垂危,即将断气。她的伯娘怕她死在床上,就把她用门板抬出来,准备放在后面一个台阶空处,凌大病虽危急,神智清楚,在抬她出寝室门时,自己用一只手攀住门枋,不肯出去。她说: “妹妹,我不出去呀!”她妹妹慰藉着她说: “不要紧,出去休息一下,会与你布置好,也不会使你受冷的,”自然把她抬了出去。不到一时,即告断气。所谓美人,就此香消玉殒。其妹妹乃变卖她仅有的一床破被条,把她火化了……
  大跃进时期,革命群众把刘文彩坟墓剖开暴尸,守墓人刘青山几天后被气死,当地政府无棺材掩埋刘青山,竟把刘文彩的棺材给了刘青山装殓,而刘文彩的尸骨被遗弃荒野。凌君如的结局,与刘也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山水浩淼,这对“神仙眷侣”均成孤魂野鬼,如果他们在踏青之路上相遇,也许也难以辨认彼此了。
  凌君如临死,竟无一句遗言,更无一句那个时代热切希望的忏悔说教,这让一些人颇感失望。
  那一年,凌君如应是46岁。
  2009年1月18日下午,我来到了“西郊”的翠屏山脚一线,尹剑秋文中提到的翠屏路,就在西郊。临近公路两侧全是新崛起的商住楼和宾馆,建筑背后的山梁,尚可见到一点乡村的原始风貌。观光索道缆车从我的头顶呼呼而过,把翠屏山的一脉苍茫推至低云之上。我想,山上有什么风景值得陡然一看?
  有“江楼望月”让人唏嘘么?有“翠屏路22号”那样容易湮灭么?我往山麓信步而上。身边的电桩上,缠绕着几根凌霄花,尽管金风已过,却依然花头硕大,花盏里装着倾倒不尽的火,用一种“倒挂金钟”的翻转,火焰宛如一个渊薮的解体,使得来自黑暗的元素,在寒风中获得了砰然一爆的性力。在凌君如耳畔谈花,是很不适宜的,这太俗了,但我又不愿意硬往遍地疯长的野草意象上套,野草的隐喻在汉语中可是凛然不可及的。凌霄原名紫葳,也称杜灵霄花、望江南、落阳花、接骨木、碎骨风, 《图经本草》载:“紫葳陵霄花也,生西海川谷及山阳,今处处皆有,多生山中,人家园圃亦或种莳,初作藤蔓生,依大木,岁久延引至巅而有花,其花黄赤,夏中乃盛。”《本草纲目》载:“俗谓赤艳日紫葳,此花赤艳,故名。附木而上,高数丈,故日凌霄。”文人最大的长处就是在于比附,看不起有钱阶级,但对自己的无米之炊又心怀不甘,进而蠢蠢欲动。元代文人程粲就在《三柳轩杂识》里比附说: “凌霄花为势客”,喜欢攀附。它缘木而上,攀岩而登,高可达数丈, “须如蝎虎,足附树上甚坚牢”。我低下头,发现还有还有几株凌胃,斜靠着地面低矮的荆棘,不也一样点燃了招魂的灯笼么?
  我心里一激,想起了老成都北门城隍庙上的那株百年凌霄,连同十殿阎罗和荆竹林,于1949年后毁于勃兴的城市改造运动。公允一点的是诗人曾巩,他叹曰:“固知臭味非相逢,其奈萦缠不自由。”如此,是否道出了凌霄的无奈?我看见有些花凋落下来,被一些割草的村民踩在烂泥里。马蹄践踏鲜花,鲜花抱着马蹄狂吻,但这只是浪漫主义的狂想;想一想吧,花开花落,然后委身为泥,连同一切。如同诗人阿垅所言: “要做一枝白色花——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凋谢。”其实,铁硬的现实却在于,无论你宣告盛世比宇宙更长久,还是枭鸣不已发出诅咒,也是毫无用处的,一阵清风就把你的言辞撕破,尚未说出的就被风填回到你发腥的咽喉,你连沙也不能留下一颗!所以,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我突然恍悟,凌君如为何没留遗言的原因了。亚圣孟子是怎么说的?他转述《太甲》里的话: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天降的灾害还可以躲避,自作的罪孽,逃也逃不了。但是,老天不会为无衣者减寒,岁月亦不会为无耕者减饥哪怕半分。刻意躲避灾祸的人,不过是激流漂木上的蚂蚁搬家。凌君如只能在水天茫茫中,像野鬼,再也找不到魂。
  这些议论,连同她高喊着“妹妹,我不出去呀!”的声音,都碎裂在那个褴褛时代的浩荡春风里……
  在我的眼前,委地的火焰凌霄,没有宣告,它彻底拒绝了说出,同样也拒绝了凋谢,只是把那些践踏的脚印,烧造成了一个小小的火坑。我的植物学常识无法判断眼前的花是硬骨凌霄还是大花凌霄,凌霄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个褴褛的时代,以及从褴褛的孔洞里漏出来的一把白骨。凸凹嶙峋,而且带焰……
其他文献
“越来越多的人会把他往文学人物、理想中的人物上去靠,是因为他有这个特质。”    迟来的熟识    《热道》:您与黄珂是怎样认识的?  张枣: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还记得是赵野第一次带我去他家,去了一次就上瘾。2005年,我和黄珂已经成了要好得不得了的朋友,有一夜酒足饭饱,只剩了我们俩在客厅的微光里对坐。我忽然有一种既视感,这情景好像以前发生过,此刻我们只是在临摹逝去了的自己的某个夜晚。  我想起了
期刊
摘 要 以甘蔗高糖品种福农95-1702和低糖品种ROC-5为材料,分析SPS I、Ⅱ、Ⅲ、Ⅳ、Ⅴ在高、低糖这两个品种的幼叶、第三功能叶和不同蔗茎的表达,测定甘蔗糖分积累早期、中期和后期的糖分含量。结果显示,在功能叶和茎第二节中,三个阶段SPS家族成员在高糖品种的含量整体趋势高于低糖品种,结合蔗糖积累特点分析表明其可能在蔗糖合成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与正三叶相反,在幼叶中,三个阶段SPS家族成员在高
期刊
摘 要 为探讨细叶野牡丹(M. intermedium Dunn)传粉生物学特性,对福建省漳州天宝五峰的细叶野牡丹居群的花部形态、花期、访花昆虫等进行观察,同时对其繁育系统相关指标进行测定。结果表明:细叶野牡丹花瓣和内轮黄色雄蕊对访花昆虫有吸引作用;访花昆虫主要有蜂类、食蚜蝇类、瓢虫类和蚁类;主要传粉昆虫有木蜂、蜜蜂;细叶野牡丹具典型的异型雄蕊,为自交亲和的异交种,需要昆虫传粉;人工自交和异交均具
期刊
今年清明节阿城就满60岁了。他从洛杉矶回京定居8年,当初与他一起在美国打拼的那拨人,现在大都是焦点人物,阿城却是例外。他只是住在京郊,很少参加公众活动。喜欢他的读者都在等,等这位“百科全书”似的老人发声。他们知道,他看问题能直敲骨髓。  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序言里说,“真有趣的、冗长的、闲逸的谈论,一说就是几页,中间富于迂回曲折,后来在料不到的地方,突然一转,仍旧回到原来的论点。”阿城的讲话中能
期刊
按照《黄珂》这本书上的说法,傍晚是黄珂家一日中最辉煌的时光。而下午三四点钟,客人还没有来,蔬菜食材刚刚采买回来,还都是新鲜原始的状态。这时候的时间,是他自己的时间。  采访正好约在这样的一个下午。进门一看,他果然正在读书,戴晴的《在如来佛掌中:张东荪和他的时代》,他说自己最近非常喜爱这本头绪繁杂的书,因为它真实。  真实与顺和,是黄珂眼中的自己,也许正因为他的真实,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他。看到一些
期刊
没骨架的宣纸灯    选择做宣纸灯,首先是基于对美的追求。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做技艺高超又美丽的东西。无论是绘画还是器物。  张潮《幽梦影》的序言里有一句“昔人云:梅花之影,妙于梅花。窃意影子何能妙于花?惟花妙。则影亦妙。枝干扶疏,自尔天然生动。凡一切文字语言,总是才人影子;人妙,则影自妙。”设计是人的影子,十几岁初学设计的孩子就做不好中式家具,六十几岁历经沧桑的老头也做不了给可爱小女生穿的衣服。我爱
期刊
世俗论画,必曰画有十三科,山水打头,界画打底,故人以界画为易事。不知方圆曲直,高下低昂,远近凹凸,工拙纤丽,梓人匠氏有不能尽其妙者,况笔墨规尺,运思于缣楮之上,求其法度准绳,此为至难。  ——汤厘《画鉴》    界画一科    中国建筑历史久远,诞生于西周时期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描绘了当时建筑的宏伟和壮观,“如鸟斯革,如晕斯飞”——巨大的建筑像大鸟一样张开翅膀,跃跃欲飞,让人不禁产生无限
期刊
西班牙女郎搅动红色的裙摆,一场弗拉明戈舞蹈正在脑海里上演,这是飞机飞翔在地中海上空,接近西班牙的时刻,内心翻动着的小期冀——那些毕加索笔下被抽离出来的现代主义符号:生死快感问的斗牛场面;鲜艳颜色鼓涨出的巴洛克城市风貌……飞机空乘人员用语速超快的西班牙语问候大家,我恍惚间觉得西班牙语相当性感,富有弹性,像地中海人的黝黑皮肤,是的,西班牙在某种程度上不像一个欧洲的国度,她古老,有着吉普赛般浪荡的姿态,
期刊
“公馆”这种提法在1 949年之后,在官方用语中渐渐被忽略,只在民间与口头上若隐若现地存在,用以指向某种消隐在政治岁月背后的,落叶与尘埃深处的建筑,但随着政治的变局而最终人去楼空、歌咽弦绝,沉默在时代变幻的风云间。直到中国重新从思想与市场的冬眠中苏醒过来,“公馆”再次被人们发现,以“遗老遗少”的面目浮现在现代都市的急躁、破坏与睥睨中,它们或被拆毁、或被商用、或成贫民窟、或成纪念馆,经过了政治时代之
期刊
列维·斯特劳斯说:“技艺,是人在宇宙中为自己所找到的位置。”然而,遗忘来得如此之快,很多传统技艺濒临消逝。所以,对龚为而言,用相机记录下这些技艺,便是为我们所找到的位置留下恒久的坐标。    寻找失去的符号    可以想象龚为的生活常态:  他仿佛本雅明笔下的游荡者,走街串巷,在被人们遗忘的僻远角落,在一位正在劳作汗水淋漓的老人面前,露出孩童发现世界的欣喜笑容。  他的挎包里,装着沉沉的相机,也许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