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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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都成了爬行动物。满心觉得这世界上有无数的好事在前面,但必须是爬过去。不好撒腿狂奔,以一种有序的和有节制的前行,来考验做人的耐心。
  
  遗忘
  一旦想起什么来,其他的记忆都会恢复。
  
  许多年过去之后,她好象忘记了许多事儿。
  她忘记了从上班的地方到家要经过一个超市,在超市里她要买一份盒菜和速溶汤料;忘记了在拥挤不堪的地铁里习惯买一份当天的报纸和偶尔看一本关于时尚的杂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长城卡密码;忘记了自己收到的一些情书的开头和结尾;忘记了上次“老朋友”来的日子;如果她的眼睛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她忘记了自己的角膜炎。
  这个早晨她首先想起来的是床。在她看来床是一个开头,是连接睡眠与清醒、黑夜与白昼、生与死的一座舒适的桥,它的上面铺着红黄相间的格子花纹床单,像棋盘。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里的主人翁就是在格子床单上开始他的故事的。她终于开始想起来了;一旦想起什么来,其他的记忆都会恢复。
  这就是床的功能。床把许多生活的复杂因素都格式化,然后就可以再输入一些信息和记忆。
  
  房顶
  房顶上的童年是一种被悬置的、不踏实的童年。
  
  她的童年和房顶有关。她一直喜欢自己家的老式公寓的房顶。从房顶上可以看到熟悉的街道和弄堂,一些窗口和窗帘,各种各样的天线,红瓦黑瓦,鸟的饶舌……她的呼吸。
  她自从懂事的时候就在房顶上辨认世界,她的思绪像一只鸟,羽毛在某个夏天的傍晚飘落到对面的窗口。一个小男孩趴在自家的窗台口学抽烟。他的手捏这卷烟的样子像老师手里拿一枝粉笔。小男孩把粉笔叼在了嘴里,像吹一样地吸。这个样子让她觉得可爱。她一直是谨小慎微的女孩,在与男人的接触中,这样的窥视是一个极端。但在房顶上就这样开始了。这让她感到自己体态柔弱却心智成熟。她躲在自己家老虎窗后窥视一个男人的世界。对于多数孩子来说,是个刺激。她后来就这样经常在房顶上看他。她敏锐地觉察到男人家的地板上有些破旧,并且每周拖洗一次,在拖洗过程中,布拖把上的布条会被地板勾下一点碎条。男孩从地板上扯下碎布条的时候,总是要放在鼻上闻一下。不知道拖把上的布条的味道有什么好闻。
  这是一个唯一让童年的她俯视的视角。那个男孩也成了她生活里最早的被俯视的角色。这让她觉出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她喜欢这样的优越感。
  她的童年由此而无比充实。她想尽一切办法避开世间的嘈杂,登上房顶,哪怕为此而装病、逃学、抗争、挨骂。
  房顶上的童年是一种被悬置的、不踏实的童年。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踩着木梯爬上房顶,直到有一天,她脚下的瓦经不住她的体重而碎了一片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长大。对面的男孩也已经是个男人了。
  
  街面
  这个男人在生活的另一个什么地方,排着一个什么样的队呢?
  
  她回到地面。这是生活最本质的形态。她忽然想起,她从来没有在除了自家的房顶上以外的任何场合,见过这个男人。
  她在街面的一个地方排队买新鲜出炉小面包。这个城市吃这种面包的人总是很多,这个店家其实是12小时营业的,但总是会在下午6点左右形成一个排队购买的气候。这是这个城市还算比较整洁的一条街沿,由方块水泥板铺就,路面至街沿有一个比较明显的斜面,生铁的窨阱盖板还没有被人偷去;上街沿有一个蛮气派的台阶,有几棵悬铃木行道树,有隔离栏,有废物箱,还有用黄漆划线的自行车停放处,白线划出的清洁卫生包干区,一旁的店家,一块块彩色的招牌,让排队的人好解解厌气;只是,店家楼上的人家,晾出来的刚刚洗好的衣服,滴滴哒哒在落水,两支队伍的人到了这一摊水汪汪的区域,先要抬起头,对那几条裤权、背心发一阵子呆。就左右迂回开来,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水珠子排着队落下来。现在买东西真的是便当多了。一般没什么要排队的。不过,这个队是要天天排的。她踮起了脚,朝前头张望了一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就觉得有些无聊。
  这是排队的通感。生活到了这里,大家都要规规矩矩,都呈现一种蠕动状态。每个人都成了爬行动物。满心觉得这世界上有无数的好事在前面,但必须是爬过去。不好撒腿狂奔,以一种有序的和有节制的前行,来考验做人的耐心。现在正因为排队少了,人就缺了耐心,动不动就要骂人。有人将刚刚在花鸟市场里买来的一盆西洋杜鹃,放在落水处,让滴落下来的水正好淋着。这人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但发觉刚刚落过水的地方,等到花盆摆过去,就没水再落下来了,只落在花盆的四周,再换个地方,又没有水滴落了;这真的充满悬念,挺怪的,像煞谁跟谁在作对。
  她就是在这样的生活常态里,经常会想起对面的男人。这个男人在生活的另一个什么地方,排着一个什么样的队呢?这让她费尽思念,并且无端觉得,这个男人的优雅与高贵。他可以不在这样的地方排队,他一定有许多过人之处。
  
  足球
  因为是男人的游戏,才可能引起全世界的围观。
  
  窗台几乎是这个男人抽烟固定的处所。男人抽烟的动作几乎已经固定了,为两根手指夹着,吐烟是以一种先嘴吐再从两个鼻孔里吐出两道长长的烟来。在这两道长长的烟雾里,她看到男人的思想。男人趴在窗台,两眼无意间游移着;他一定知道对面的女人在看他,她感到男人对自己有一种熟视无睹的感觉。他们有过的对视,也在轻烟飘渺中随风而过。这样也好,他们双方都有一种轻松感受,也越来越无所顾忌。但是,即便是夏天,男人从来不赤膊,并且可以从男人的一些动作上,看出一些优雅男人的共同之处,像烟灰与烟蒂一定是要进烟灰缸的,衬衣的下摆总是束在裤腰里;男人每周的英超和甲A联赛开始的时候,就一个人看足球,他的电视机是背投影的,很大,色彩似乎没完全调试好,有点偏红;初看之下如此简单无聊的足球游戏,在她的眼里,成为探究男人情感生活的部分。
  她喜欢足球,在探查世界男人的足球情结之际,她看到某种意识的觉醒,让男人的记忆里有了一个湿滑的立足点。在某种意义上,正是靠了游戏,男人才有能力沿着平凡的生路走过一程。这便像上海最早的弄堂足球,给少男留下的深切记忆,是在两侧排水沟里带球突破的快捷方便,初步领略到边路进攻的快感。游戏从那时开始,是从沟股开始,是男人之间的专利。
  男人喜欢沟股;倒不是说,现在男人都是熟悉沟股定理的数学大师;也许是调情大师,或是情调大师,他们往常关注女人的乳沟、腹股沟什么的,这时候都变成了贝克汉姆的右脚,沿右路边线带球疾进,并用战斧式导弹般精准的落点,在喧嚣的空中划一道弧线。
  现在,这样的游戏越来越被赋予精神与物质的含量。在这个当口,男人关注的是弧度和落点,以及男人的锐利。
  2002年6月21日,她在房顶上与对面的男人共同观看了两支伟大的球队,或者说是两帮身材优美的男人,在毛茸茸的草地上,进行的一场对决。这些都是男人的游戏。也因为是男人的游戏,才可能引起全世界的围观。很难想象,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床上,怎么弄也弄不出这样的旷世奇情。那就是男人之间的传切。是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最终的位置。
  对面的男人似乎很知道这一点。这很重要。她通过足球,想告诉男人,所有的男人的勃起,是一种男人精神的勃起,而不仅仅是肉体。这是男人必须占据的一个位置。男人必须要有良好的位置感;就像当一个男人还不知道跑位的时候,对他说“男上位”“女上位”,几乎是没有创意的。
  对面的男人始终是正襟危坐,在他的背投影电视机面前。一直到全场比赛结束,男人像一个下场的球员,回到窗台前,点烟。
  他们在黑夜中对视,谁也看不见谁,但都知道,他们在这里相识与相知。
  
  窗帘
  有点凌乱。但这恰恰表现出生活的正在进行式。
  
  她开窗帘,阳光进来,落到她的内衣和丝袜上。
  她在床上,恢复了记忆,也恢复了活力,日子在继续。
  她似乎感到有一丝不安和焦躁。这一天的不同寻常,从她的记忆恢复开始就已经表现出来。有点凌乱。但这恰恰表现出生活的正在进行式。
  隔壁人家传来夫妻吵架的声音,亲切如故。睡梦像一个不合身的睡袍裹了她一夜,等到她挣脱开来之后,枕头被逼到了床角,毛毯滑落了半条,奇形怪状地和她半裸的身体组成一幅图案。
  她在床上调整了一下身位,感到自己在生活里会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今天的生活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像要回应这样的意思,鞭炮声从窗外传来。高升起来的时候,是“砰”的一下,在发出嘹亮的——啪!这里面的间隔会形成一种节奏,影响着人类的情绪。砰的一声过后,她拉长耳朵,等待着接下来的——啪,却许久也没有,让人觉得不自在,她自己嘴里发出一声“啪”,算是交待了过去。
  在这当口,她已经下床,并且从那张已经有点破旧的木梯登上了房顶,她一眼看见,对面的窗口,今天开始了新的气氛,窗户贴上了红色的“双喜”,迎亲的人正在陆续进屋,并且,有人高喊着“夫妻对拜”,听上去像“古今中外”。
  这是一个时辰。在这之后,她终于看到对面窗口上挂起了崭新的窗帘,是红黄相间的格子,在窗帘拉起的时候,像电影院放电影结束的时候一样,拉上了大幕,最后“剧终”的字样,就落在了大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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