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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六畜通道
为了弄清三小侠的来历，斌溢决定过一个时辰再来小店。
“头，”斌汉请示，“那，现在我们去哪里？”
斌溢说：“明天我行冠礼，该请个给我赐字的嘉宾。”
从前的人有名还有字，名是出生时长辈起的，而字是行冠礼时嘉宾赐的。
斌沛问：“是不是要请个有学问的人？”
斌池说：“溪南的黄族长书读得很多的。”
斌溢不以为然：“刚才闹了那一阵，你以为他会给我赐个什么好字？”
“那，”斌沐建议，“可以把溪北的许举人请来。”
“哪个许举人？”
“就是那个打马掌的许丁当。”
“许铁匠？！他应过乡试，中过举人？”
斌沐解释：“许丁当力气很大，经常把人举起来，所以大家叫他‘许举人’。”
斌溢懂了：“那么，那个洪胖子可以称为‘洪状元’了，因为他长得又壮又圆。”
四位典事认为：要是实在请不到更合适的嘉宾，许举人和洪状元还是可以考虑的。
他们往外走时，斌溢看见了老鹰阿归。
斌溢吩咐：“把老鹰带走。他们使我们损失了开闸银，也让他们损失一点。”
阿归被带走时竟是乖乖的，没有挣扎。
五龙走后，斌大培回来了。
他看见地上的三小侠，不由喜形于色：“太好了，我正要找他们呢。”
老婆问：“找他们算账？”
“不，”大培说，“找他们帮忙。”
老婆不明白。
大培问老婆：“他们快要醒过来了吧？”
老婆说：“还有半个多时辰。”
“不行，快想办法！”
“那，我去我兄弟的店里讨点解药来。”这蒙汗药也是她从兄弟那儿搞来的。
不一会儿，解药取到，咕噜咕噜灌下去……三小侠悠悠醒来。
舌全玉看着老板娘，视觉渐渐恢复：“十个老板娘，九个老板娘，八个老板娘……”
终于只剩一个老板娘，正常了。
斌大培连忙赔礼：“三位小壮士，我和我老婆只练武不读书，这才做出这等不体面的事情，还望三位包涵。”
舌全玉说：“你们也算读过书的，是从《水浒传》里知道开店要用蒙汗药的吧？”
桑雪谜忽然叫道：“糟了，阿归不见了！”
“你说的是那只老鹰？”老板娘说，“刚才斌溢他们几个来过，把老鹰带走了。他们去溪北办事，很快还会回来的。”
斌大培说：“三位，趁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快走！”
三小侠问：“去哪里？”
斌大培说：“去见我们家长。”
老板娘糊涂了：“你叫他们去见斌溢？”
“哎呀老婆啊，”大培急道，“我是怕你嘴巴不牢，才没敢跟你说清楚。要是让斌溢一伙胡闹下去，文武门非毁在他们手里不可！等会儿他们回来，你就说蒙汗药掺了假，没到时间客人就醒了。老婆啊，现在我们要走了，快拿一件红衣服给我。”
老婆说：“你的衣服没有红的。”
大培说：“就拿你的红衣服。”
“我的红衣服洗掉了，黄的行不行？”
大培来不及多啰唆，他跑到后院一把扯下晒得半干的红衣服，塞进怀里。
桑雪谜问：“要红衣服做什么？”
大培说：“你们马上就会知道。现在斌溢是地上家长，我们要去见地下家长，就不能从前门走，必须避人耳目。我们要走非人通道。”
斌大培带着三小侠进入后院的猪圈。
他解释说：“这一排人家都在后院养牲畜，我们就从这里穿过，非人通道又叫六畜通道。”
大培家养了十几头半人多高的大猪，这时一见主人来了，大猪们全都争先恐后冲过来讨食。
满瓢儿试着驱赶，可大猪们毫不理睬他，一步也不后退。
满瓢儿说：“通道被堵住了。”
“不怕，”大培说，“我用猪拳来对付它们。”
桑雪谜说：“只听说有鹰拳、蛇拳、螳螂拳，没听说有猪拳。”
大培道：“教我们武功的老师启发我们说：‘既然有鹰拳、蛇拳、螳螂拳，你们为什么不能也去仔细观察动物，用动物的特点自创拳法？’”
“于是你就观察猪了？”
“对啊。我发现猪的特点是拱，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到鼻子上。但人的鼻子太不发达了，我就用别的部位代替鼻子。”
大培对着群猪以手抱拳。
桑雪谜惊讶：“你对猪行礼，它们就让开了？”
大培说：“这不是拜它们，这是以拳代鼻。”
说着，大培一拳拱过去，拱得那猪尖叫起来。
然后，大培以肘代鼻，以膝代鼻，以臀代鼻……拱散群猪，拱出一条通途。
众人随着大培前进到猪圈的另一头。
大培挪开一块板壁，露出暗道。
暗道的那边堵着稻草。
舌全玉问：“那边养什么？”
大培说：“养牛。”
“那你是不是发明了牛拳对付牛？”
“牛拳还没设计好，不过已经有了对付牛的办法。”
大培说着从怀里掏出他老婆的那件红衣服。
三小侠恍然大悟：红衣服是用来斗牛的！
他们拨开稻草，从猪圈钻到牛圈。
牛圈里只有一头牛，但看来很厉害，它充满警惕地盯着这几个突然出现的人。
舌全玉想到一个问题：“大培，这养牛的人家是否知道牛圈里有暗道？”
“当然知道，”大培说，“六畜通道的六户人家为了斌氏自然会保守这个共同的秘密。”
他们正说着，那牛不耐烦了。
它低头挺角，开始选择攻击的目标。
大培双手展开红衣服，一边引牛冲来，一边招呼小侠们趁机通过。
只见大培不慌不忙地左闪右晃，与牛周旋了几个回合后，便将红衣服挂到牛头上——两只袖子正好套住一对牛角，衣服的后摆蒙住了牛眼。那牛被红色刺激得乱冲乱撞。
众人笑着为大培喝彩。
桑雪谜问：“这件衣服就送给牛了？”
“不，”大培说，“这衣服半湿的，套在牛头上晾一会儿，等我们回来就差不多干了。”
接下来的马圈、羊圈、兔圈都比较容易通过，里面的牲畜越来越娇小，越来越温和。
然而大培警告小侠们：“最后一种动物比较危险，你们将通过一个鳄鱼池。”
满瓢儿没见过鳄鱼，问大培：“‘饿鱼池’是不是不给鱼吃东西？”
他们看见一个池塘，池塘里散布着一些小岛，这些小岛就是鳄鱼的嘴鼻和脊背。
大培介绍道：“鳄鱼又叫‘忽律’，《水浒传》里朱贵的绰号便叫‘旱地忽律’。要过这池塘，得在鳄鱼背上跳来跳去，我就琢磨出一门功夫叫‘忽律跳’。这种跳跃的特点是快速敏捷，一落即起，否则鳄鱼会把你撇入水中，拿你当饲料。”
大培开始示范。
这时靠近池边的鳄鱼只有一条，其他鳄鱼相距甚远，似乎难以形成“跳跃链”。
但大培毅然起跳了。他跃向第一条鳄鱼，用力将足尖在它背上点了一下，随即高高弹起。在空中时他天崩地裂般地惨叫一声，所有的鳄鱼听见叫声立刻游拢来，它们要尽可能快地抢到即将掉进池里的食物。
于是跳跃链迅速形成。噔！噔！噔！噔！转眼间大培在鳄鱼们背上轻盈地越过，到达了彼岸。
桑雪谜说：“大培，这门功夫好有意思，不过叫‘忽律跳’欠妥，应该叫‘跳忽律’吧！”
说完，桑雪谜接着跳忽律。她从第一条鳄鱼身上弹起时，学着大培天崩地裂般地惨叫一声，把别的鳄鱼引来，然后在鳄鱼背上蹦蹦跳跳地上了岸。
轮到满瓢儿了，他以为自己的表现不会比桑雪谜差。
但情况发生了变化。
当满瓢儿在空中天崩地裂般地惨叫时，鳄鱼们不上当了。它们知道这块食物不会掉进池里，只是自己的脊背将被再次利用而已。
鳄鱼们看着空中的满瓢儿，全都不动。它们明白了，只有不把脊背供人利用，那人才可能成为食物。
满瓢儿能用来思考的时间太有限了。
终于，满瓢儿在掉进水里之前完成了他的思考和思考后的动作——他迅速解下了缠在腰间的丈二长鞭。
咕咚！
落水声犹如发令，鳄鱼们拼命游向目标。
满瓢儿已将长鞭的一端甩给岸上的斌大培，让他把自己拖离鳄鱼口。
现在还剩舌全玉没过关。
不能再靠满瓢儿的长鞭援救，因为两岸间的距离超过了一丈二尺。再说，池塘里危机四伏，鳄鱼们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舌全玉身上……
舌全玉没有采用“跳忽律”，心理攻击是他的长项。
他问池塘对岸的桑雪谜：“小雪，你能跟动物用目语交流，鳄鱼也懂目语吗？”
桑雪谜说：“应该懂的，只要是动物都懂的。”
舌全玉便说：“我想让鳄鱼为我搭一座桥。”
桑雪谜问：“你以为，我把你这句话用目语翻译过去，鳄鱼就会乖乖为你搭桥吗？”
舌全玉说：“不是要你翻译这句话。”
４．龙虎斗
在舌全玉的授意下，桑雪谜用目语跟鳄鱼进行了如下交流。
你们知道吗，我刚才为什么不在每条鳄鱼背上都踩一脚？
不知道。
是因为有的鳄鱼不够稳重。
什么叫稳重？
就是不摇不晃，不起不落，不死不活。
稳重对鳄鱼重要吗？
很重要，稳重的鳄鱼能被踩一脚，不稳重的鳄鱼就捞不到踩。特别稳重的鳄鱼会被踩了又踩。
于是，不论是已被踩过还是未被踩过的鳄鱼，全都希望得到反复被踩的荣耀。
桑雪谜就告诉鳄鱼们：为了保证大家都被踩到，要守秩序，要排队。两个一排，从那边排到这边。
接下来，舌全玉便在不摇不晃、不起不落、不死不活的鳄鱼之桥上渡过了池塘。他没忘记在每条鳄鱼的背上多踩几脚。
过了鳄鱼池，眼前是一片坟地。
在坟地穿行时，舌全玉注意着那些墓碑，他问大培：“这是斌氏的坟地吗？”
大培说：“是啊。”
“那为什么葬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姓斌的？”
“哦，”大培解释，“这是义冢。按照我家祖训，邻族中无子女无地者死后可以埋在这里，而且斌氏会捐助棺木。”
舌全玉暗思：这样一个仁义之族，怎么会让斌溢这样欺压乡邻的恶少当了家长？
桑雪谜指着义冢旁边的院墙：“那是祠堂吗？”
大培说：“有点像祠堂吧？但不是，那是嘉礼庄，是斌氏子弟办喜事的地方。文武门划出一千五百亩地专供嫁娶之资，仪式就在嘉礼庄举行。”
他们来到院墙下，大培说：“这是嘉礼庄的后院，我们翻进去吧。”
大培先上墙头，帮助三小侠越墙而入。
嘉礼庄里，红灯对对，可以想象这些灯笼被点亮时的喜庆气氛。
然而现在这里冷冷清清的，不闻人声。
大培说：“今年一整年都不会热闹了。”
“为什么？”大家问。
“今年是闰年，传说是‘寡妇年’，所以没人结婚了。”
“原来如此。”
“正因如此，我们的地下家长才选择在这里办公。”
众人东张西望：“他在哪里？”
大培说：“已经告诉你们了——在地下呀。你们不妨试着找找。”
小侠们里外找了一遍。
毫无收获。
舌全玉说：“找不到地下有人居住和办公的任何蛛丝马迹。”
大培笑道：“你们没看到马迹，连蛛丝也没看到吗？”
大培将众人领到角落里的一口废井前。井旁堆着破旧杂物，井口蔓着层层蛛网。
舌全玉说：“正是看到蛛网，才判断井下不会有人。”
大培说：“斌氏家史上记载了这口井的故事。正是因为斌溢不读书，连家史也没读，才使我叔公得以利用这个现成的藏身处。”
“你叔公是原来的家长，被斌溢取代了？”
“是。他是木字辈的，叫斌楷，虽然只有五十多岁，但比我长两辈，我得叫他叔公。再说这井。元末群雄起兵，朱皇帝跟陈友谅、张士诚争天下。一次打仗时，张士诚那边的一个小头目身带箭伤逃到这里，求文武门庇护。当时斌氏的金字辈家长动了恻隐之心，把这个姓洪的小头目藏进你们面前的这口枯井里。朱皇帝的兵随后赶到，搜查文武门。搜到井前时，发现井口结满了蛛网，也就不往下搜了。姓洪的从此在昌溪北边安家务农，还生了九个儿子。”
桑雪谜说：“怪不得洪家肯交开闸银，斌家对洪家有恩呢。”
满瓢儿说：“蜘蛛也对洪家有恩。”
舌全玉说：“对，蜘蛛也对斌家有恩，否则，姓洪的被搜出，文武门也要一起倒霉。”
大培说：“那次以后，这井被悄悄改造，改成一个比较宽敞舒适的避难之所……我们还是到下面去细说，我叔公等着你们呢。”
大培对着蛛网拜了几拜，以示抱歉，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张蛛网完整地取下，挂在旁边的柏树上。
小侠们面面相觑：这也是特地练成的功夫吧？
桑雪谜问大培：“等会出来时，还要把蜘蛛网一张一张还原吗？”
“当然。”
三小侠跟着大培次第下到井里。
距离井口丈许处，大培推开井壁的一边，通道便出现了。
通道内伸手不见五指。
满瓢儿说：“小雪，你不是有鹰视功的吗，可以帮我们照个亮。”
桑雪谜说：“可是‘跳眼光’很慢的，双眼发光要跳一个时辰，单眼发光也要跳半个时辰。”
大培说：“不用跳，你们就静静地站着等一等。”
果然，渐渐地，他们已能勉强看见彼此的轮廓。
“这是因为上面有棵天光树。”大培边说边带路。
大家问：“什么叫‘天光树’？”
“庭中九株古樟，有一株自上而下被雷击穿。营建密室时，就在这树下凿一洞口，用来通气透光。”
过了转角，众人眼前陡然一亮。只见一束正午的阳光直直射下，照在一位盘腿打坐的男子的头顶。
一般的打坐都须闭目敛神，而这男子却把眼珠瞪得圆圆的，同时一下一下地吹动胡须。按理说嘴里的气息是吹不动下巴上的胡子的，可这男子却使他的胡子像旗帜一样猎猎飘扬。
满瓢儿悄悄对桑雪谜说：“没想到吹胡子瞪眼也是一门功夫。”
显然这位便是文武门的木字辈家长斌楷了。
等到众人行至面前，斌楷也就练功完毕。
斌楷向客人行礼道：“家门不幸，混乱至此，只能让诸位坐在地上了。”
地上铺着毡布，小侠们便席地坐下。
斌楷说：“方才逆侄斌溢等胡作非为，多亏诸位仗义出手。”
舌全玉便道：“早就听说文武门的传世英名，溪畔所见使人惊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斌楷喟然长吁，他的胡须又飘扬起来。
直至胡须重新垂胸，他才开始述说：“出现目前的局面，我是有责任的。文武门原是文武并重，文武相济。可是自从宋濂先生离去，斌氏书剑堂的文化课渐弱，武功课渐强。在我掌管斌氏后，斌氏子弟在各种打擂比武活动中屡获殊荣，几乎天下无敌。文武门从未如此出名，而所有的荣誉似乎都由拳头挣来。于是武功课越来越受重视，文化课越来越成为点缀。斌氏子弟的四肢越来越发达，头脑越来越简单。要知道，文化课也包括仁义道德的熏陶，一旦重武轻文，子弟的品行就容易歪斜了。”
“我懂了，”舌全玉说，“斌溢应该属于那种文化成绩较差而武功成绩较好的学生。由于他在文化课多受呵责而在武功课多受褒奖，使他认为他适合走一条打出来的路。”
斌楷说：“确实如此。不能近朱，必然近墨，他是从迷上赌博开始被染黑的。”
桑雪谜问：“他赌什么？赌牌？掷色子？”
“不对。”
满瓢儿猜：“斗鸡？斗蟋蟀？”
“有点靠谱了。”斌楷说，“他玩的是龙虎斗。”
满瓢儿来劲了：“我看到过老虎，不过是死老虎，被猎人打死的。我还从来没见过龙。什么地方能看龙虎斗？”
斌楷说：“不是真的龙和虎。开这赌场的老板是从一道广东菜上得到启发的。你们知道这道菜吗？”
满瓢儿和桑雪谜都摇头，他们看着舌全玉。
博览群书的舌全玉果然不负重望，他说：“我读过菜谱，粤菜中有大龙虎斗和小龙虎斗。小龙虎斗是用黄鳝代替龙，用青蛙代替虎。大龙虎斗嘛……”
满瓢儿问：“你想不起来了？”
“不是想不起来，我是怕说出来小雪会尖叫，叫得我们受不了。”
桑雪谜撇嘴道：“我不信我这么没出息。”
舌全玉便公布谜底：“大龙虎斗，龙是用蛇代替。”
桑雪谜说：“这也没什么可怕。”
“虎，是将一只猫剥去皮——”
话音未落，尖叫响起。因为密室狭小，声波无处发散，造成这尖叫的威力加倍。除了桑雪谜自己，其他人全都暂时失聪，好一会儿才恢复听力。
斌楷继续述说：“那赌场老板正是以广东菜里的大龙虎斗为样本，找来各种猫、各种蛇，让赌客为它们下注，看它们相斗。斌溢本来倒没有嗜赌的习气，他去赌场原不是为了赌博。”
“我想不出，”桑雪谜说，“去赌场不为了赌博，还能为了什么？”
斌楷说：“他是为了学习。”
小侠们难以理解。
“你们忘啦，”大培在一旁提醒道，“我刚才说过，我们的老师会让学生仔细观察动物，鼓励他们用动物的特点自创功法。斌溢很想从猫蛇相斗中琢磨出点什么，但那个叫任限的赌场老板对斌溢说，进赌场必须下注。”
“我不清楚，”桑雪谜插嘴问，“到底是蛇比猫厉害，还是猫比蛇厉害？”
大培说：“猫跟蛇不是天敌，在赌场以外我们很难看到它们互相攻击。”
满瓢儿问：“那么，那些人是怎样让猫和蛇打起架来的呢？”
为了弄清三小侠的来历，斌溢决定过一个时辰再来小店。
“头，”斌汉请示，“那，现在我们去哪里？”
斌溢说：“明天我行冠礼，该请个给我赐字的嘉宾。”
从前的人有名还有字，名是出生时长辈起的，而字是行冠礼时嘉宾赐的。
斌沛问：“是不是要请个有学问的人？”
斌池说：“溪南的黄族长书读得很多的。”
斌溢不以为然：“刚才闹了那一阵，你以为他会给我赐个什么好字？”
“那，”斌沐建议，“可以把溪北的许举人请来。”
“哪个许举人？”
“就是那个打马掌的许丁当。”
“许铁匠？！他应过乡试，中过举人？”
斌沐解释：“许丁当力气很大，经常把人举起来，所以大家叫他‘许举人’。”
斌溢懂了：“那么，那个洪胖子可以称为‘洪状元’了，因为他长得又壮又圆。”
四位典事认为：要是实在请不到更合适的嘉宾，许举人和洪状元还是可以考虑的。
他们往外走时，斌溢看见了老鹰阿归。
斌溢吩咐：“把老鹰带走。他们使我们损失了开闸银，也让他们损失一点。”
阿归被带走时竟是乖乖的，没有挣扎。
五龙走后，斌大培回来了。
他看见地上的三小侠，不由喜形于色：“太好了，我正要找他们呢。”
老婆问：“找他们算账？”
“不，”大培说，“找他们帮忙。”
老婆不明白。
大培问老婆：“他们快要醒过来了吧？”
老婆说：“还有半个多时辰。”
“不行，快想办法！”
“那，我去我兄弟的店里讨点解药来。”这蒙汗药也是她从兄弟那儿搞来的。
不一会儿，解药取到，咕噜咕噜灌下去……三小侠悠悠醒来。
舌全玉看着老板娘，视觉渐渐恢复：“十个老板娘，九个老板娘，八个老板娘……”
终于只剩一个老板娘，正常了。
斌大培连忙赔礼：“三位小壮士，我和我老婆只练武不读书，这才做出这等不体面的事情，还望三位包涵。”
舌全玉说：“你们也算读过书的，是从《水浒传》里知道开店要用蒙汗药的吧？”
桑雪谜忽然叫道：“糟了，阿归不见了！”
“你说的是那只老鹰？”老板娘说，“刚才斌溢他们几个来过，把老鹰带走了。他们去溪北办事，很快还会回来的。”
斌大培说：“三位，趁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快走！”
三小侠问：“去哪里？”
斌大培说：“去见我们家长。”
老板娘糊涂了：“你叫他们去见斌溢？”
“哎呀老婆啊，”大培急道，“我是怕你嘴巴不牢，才没敢跟你说清楚。要是让斌溢一伙胡闹下去，文武门非毁在他们手里不可！等会儿他们回来，你就说蒙汗药掺了假，没到时间客人就醒了。老婆啊，现在我们要走了，快拿一件红衣服给我。”
老婆说：“你的衣服没有红的。”
大培说：“就拿你的红衣服。”
“我的红衣服洗掉了，黄的行不行？”
大培来不及多啰唆，他跑到后院一把扯下晒得半干的红衣服，塞进怀里。
桑雪谜问：“要红衣服做什么？”
大培说：“你们马上就会知道。现在斌溢是地上家长，我们要去见地下家长，就不能从前门走，必须避人耳目。我们要走非人通道。”
斌大培带着三小侠进入后院的猪圈。
他解释说：“这一排人家都在后院养牲畜，我们就从这里穿过，非人通道又叫六畜通道。”
大培家养了十几头半人多高的大猪，这时一见主人来了，大猪们全都争先恐后冲过来讨食。
满瓢儿试着驱赶，可大猪们毫不理睬他，一步也不后退。
满瓢儿说：“通道被堵住了。”
“不怕，”大培说，“我用猪拳来对付它们。”
桑雪谜说：“只听说有鹰拳、蛇拳、螳螂拳，没听说有猪拳。”
大培道：“教我们武功的老师启发我们说：‘既然有鹰拳、蛇拳、螳螂拳，你们为什么不能也去仔细观察动物，用动物的特点自创拳法？’”
“于是你就观察猪了？”
“对啊。我发现猪的特点是拱，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到鼻子上。但人的鼻子太不发达了，我就用别的部位代替鼻子。”
大培对着群猪以手抱拳。
桑雪谜惊讶：“你对猪行礼，它们就让开了？”
大培说：“这不是拜它们，这是以拳代鼻。”
说着，大培一拳拱过去，拱得那猪尖叫起来。
然后，大培以肘代鼻，以膝代鼻，以臀代鼻……拱散群猪，拱出一条通途。
众人随着大培前进到猪圈的另一头。
大培挪开一块板壁，露出暗道。
暗道的那边堵着稻草。
舌全玉问：“那边养什么？”
大培说：“养牛。”
“那你是不是发明了牛拳对付牛？”
“牛拳还没设计好，不过已经有了对付牛的办法。”
大培说着从怀里掏出他老婆的那件红衣服。
三小侠恍然大悟：红衣服是用来斗牛的！
他们拨开稻草，从猪圈钻到牛圈。
牛圈里只有一头牛，但看来很厉害，它充满警惕地盯着这几个突然出现的人。
舌全玉想到一个问题：“大培，这养牛的人家是否知道牛圈里有暗道？”
“当然知道，”大培说，“六畜通道的六户人家为了斌氏自然会保守这个共同的秘密。”
他们正说着，那牛不耐烦了。
它低头挺角，开始选择攻击的目标。
大培双手展开红衣服，一边引牛冲来，一边招呼小侠们趁机通过。
只见大培不慌不忙地左闪右晃，与牛周旋了几个回合后，便将红衣服挂到牛头上——两只袖子正好套住一对牛角，衣服的后摆蒙住了牛眼。那牛被红色刺激得乱冲乱撞。
众人笑着为大培喝彩。
桑雪谜问：“这件衣服就送给牛了？”
“不，”大培说，“这衣服半湿的，套在牛头上晾一会儿，等我们回来就差不多干了。”
接下来的马圈、羊圈、兔圈都比较容易通过，里面的牲畜越来越娇小，越来越温和。
然而大培警告小侠们：“最后一种动物比较危险，你们将通过一个鳄鱼池。”
满瓢儿没见过鳄鱼，问大培：“‘饿鱼池’是不是不给鱼吃东西？”
他们看见一个池塘，池塘里散布着一些小岛，这些小岛就是鳄鱼的嘴鼻和脊背。
大培介绍道：“鳄鱼又叫‘忽律’，《水浒传》里朱贵的绰号便叫‘旱地忽律’。要过这池塘，得在鳄鱼背上跳来跳去，我就琢磨出一门功夫叫‘忽律跳’。这种跳跃的特点是快速敏捷，一落即起，否则鳄鱼会把你撇入水中，拿你当饲料。”
大培开始示范。
这时靠近池边的鳄鱼只有一条，其他鳄鱼相距甚远，似乎难以形成“跳跃链”。
但大培毅然起跳了。他跃向第一条鳄鱼，用力将足尖在它背上点了一下，随即高高弹起。在空中时他天崩地裂般地惨叫一声，所有的鳄鱼听见叫声立刻游拢来，它们要尽可能快地抢到即将掉进池里的食物。
于是跳跃链迅速形成。噔！噔！噔！噔！转眼间大培在鳄鱼们背上轻盈地越过，到达了彼岸。
桑雪谜说：“大培，这门功夫好有意思，不过叫‘忽律跳’欠妥，应该叫‘跳忽律’吧！”
说完，桑雪谜接着跳忽律。她从第一条鳄鱼身上弹起时，学着大培天崩地裂般地惨叫一声，把别的鳄鱼引来，然后在鳄鱼背上蹦蹦跳跳地上了岸。
轮到满瓢儿了，他以为自己的表现不会比桑雪谜差。
但情况发生了变化。
当满瓢儿在空中天崩地裂般地惨叫时，鳄鱼们不上当了。它们知道这块食物不会掉进池里，只是自己的脊背将被再次利用而已。
鳄鱼们看着空中的满瓢儿，全都不动。它们明白了，只有不把脊背供人利用，那人才可能成为食物。
满瓢儿能用来思考的时间太有限了。
终于，满瓢儿在掉进水里之前完成了他的思考和思考后的动作——他迅速解下了缠在腰间的丈二长鞭。
咕咚！
落水声犹如发令，鳄鱼们拼命游向目标。
满瓢儿已将长鞭的一端甩给岸上的斌大培，让他把自己拖离鳄鱼口。
现在还剩舌全玉没过关。
不能再靠满瓢儿的长鞭援救，因为两岸间的距离超过了一丈二尺。再说，池塘里危机四伏，鳄鱼们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舌全玉身上……
舌全玉没有采用“跳忽律”，心理攻击是他的长项。
他问池塘对岸的桑雪谜：“小雪，你能跟动物用目语交流，鳄鱼也懂目语吗？”
桑雪谜说：“应该懂的，只要是动物都懂的。”
舌全玉便说：“我想让鳄鱼为我搭一座桥。”
桑雪谜问：“你以为，我把你这句话用目语翻译过去，鳄鱼就会乖乖为你搭桥吗？”
舌全玉说：“不是要你翻译这句话。”
４．龙虎斗
在舌全玉的授意下，桑雪谜用目语跟鳄鱼进行了如下交流。
你们知道吗，我刚才为什么不在每条鳄鱼背上都踩一脚？
不知道。
是因为有的鳄鱼不够稳重。
什么叫稳重？
就是不摇不晃，不起不落，不死不活。
稳重对鳄鱼重要吗？
很重要，稳重的鳄鱼能被踩一脚，不稳重的鳄鱼就捞不到踩。特别稳重的鳄鱼会被踩了又踩。
于是，不论是已被踩过还是未被踩过的鳄鱼，全都希望得到反复被踩的荣耀。
桑雪谜就告诉鳄鱼们：为了保证大家都被踩到，要守秩序，要排队。两个一排，从那边排到这边。
接下来，舌全玉便在不摇不晃、不起不落、不死不活的鳄鱼之桥上渡过了池塘。他没忘记在每条鳄鱼的背上多踩几脚。
过了鳄鱼池，眼前是一片坟地。
在坟地穿行时，舌全玉注意着那些墓碑，他问大培：“这是斌氏的坟地吗？”
大培说：“是啊。”
“那为什么葬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姓斌的？”
“哦，”大培解释，“这是义冢。按照我家祖训，邻族中无子女无地者死后可以埋在这里，而且斌氏会捐助棺木。”
舌全玉暗思：这样一个仁义之族，怎么会让斌溢这样欺压乡邻的恶少当了家长？
桑雪谜指着义冢旁边的院墙：“那是祠堂吗？”
大培说：“有点像祠堂吧？但不是，那是嘉礼庄，是斌氏子弟办喜事的地方。文武门划出一千五百亩地专供嫁娶之资，仪式就在嘉礼庄举行。”
他们来到院墙下，大培说：“这是嘉礼庄的后院，我们翻进去吧。”
大培先上墙头，帮助三小侠越墙而入。
嘉礼庄里，红灯对对，可以想象这些灯笼被点亮时的喜庆气氛。
然而现在这里冷冷清清的，不闻人声。
大培说：“今年一整年都不会热闹了。”
“为什么？”大家问。
“今年是闰年，传说是‘寡妇年’，所以没人结婚了。”
“原来如此。”
“正因如此，我们的地下家长才选择在这里办公。”
众人东张西望：“他在哪里？”
大培说：“已经告诉你们了——在地下呀。你们不妨试着找找。”
小侠们里外找了一遍。
毫无收获。
舌全玉说：“找不到地下有人居住和办公的任何蛛丝马迹。”
大培笑道：“你们没看到马迹，连蛛丝也没看到吗？”
大培将众人领到角落里的一口废井前。井旁堆着破旧杂物，井口蔓着层层蛛网。
舌全玉说：“正是看到蛛网，才判断井下不会有人。”
大培说：“斌氏家史上记载了这口井的故事。正是因为斌溢不读书，连家史也没读，才使我叔公得以利用这个现成的藏身处。”
“你叔公是原来的家长，被斌溢取代了？”
“是。他是木字辈的，叫斌楷，虽然只有五十多岁，但比我长两辈，我得叫他叔公。再说这井。元末群雄起兵，朱皇帝跟陈友谅、张士诚争天下。一次打仗时，张士诚那边的一个小头目身带箭伤逃到这里，求文武门庇护。当时斌氏的金字辈家长动了恻隐之心，把这个姓洪的小头目藏进你们面前的这口枯井里。朱皇帝的兵随后赶到，搜查文武门。搜到井前时，发现井口结满了蛛网，也就不往下搜了。姓洪的从此在昌溪北边安家务农，还生了九个儿子。”
桑雪谜说：“怪不得洪家肯交开闸银，斌家对洪家有恩呢。”
满瓢儿说：“蜘蛛也对洪家有恩。”
舌全玉说：“对，蜘蛛也对斌家有恩，否则，姓洪的被搜出，文武门也要一起倒霉。”
大培说：“那次以后，这井被悄悄改造，改成一个比较宽敞舒适的避难之所……我们还是到下面去细说，我叔公等着你们呢。”
大培对着蛛网拜了几拜，以示抱歉，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张蛛网完整地取下，挂在旁边的柏树上。
小侠们面面相觑：这也是特地练成的功夫吧？
桑雪谜问大培：“等会出来时，还要把蜘蛛网一张一张还原吗？”
“当然。”
三小侠跟着大培次第下到井里。
距离井口丈许处，大培推开井壁的一边，通道便出现了。
通道内伸手不见五指。
满瓢儿说：“小雪，你不是有鹰视功的吗，可以帮我们照个亮。”
桑雪谜说：“可是‘跳眼光’很慢的，双眼发光要跳一个时辰，单眼发光也要跳半个时辰。”
大培说：“不用跳，你们就静静地站着等一等。”
果然，渐渐地，他们已能勉强看见彼此的轮廓。
“这是因为上面有棵天光树。”大培边说边带路。
大家问：“什么叫‘天光树’？”
“庭中九株古樟，有一株自上而下被雷击穿。营建密室时，就在这树下凿一洞口，用来通气透光。”
过了转角，众人眼前陡然一亮。只见一束正午的阳光直直射下，照在一位盘腿打坐的男子的头顶。
一般的打坐都须闭目敛神，而这男子却把眼珠瞪得圆圆的，同时一下一下地吹动胡须。按理说嘴里的气息是吹不动下巴上的胡子的，可这男子却使他的胡子像旗帜一样猎猎飘扬。
满瓢儿悄悄对桑雪谜说：“没想到吹胡子瞪眼也是一门功夫。”
显然这位便是文武门的木字辈家长斌楷了。
等到众人行至面前，斌楷也就练功完毕。
斌楷向客人行礼道：“家门不幸，混乱至此，只能让诸位坐在地上了。”
地上铺着毡布，小侠们便席地坐下。
斌楷说：“方才逆侄斌溢等胡作非为，多亏诸位仗义出手。”
舌全玉便道：“早就听说文武门的传世英名，溪畔所见使人惊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斌楷喟然长吁，他的胡须又飘扬起来。
直至胡须重新垂胸，他才开始述说：“出现目前的局面，我是有责任的。文武门原是文武并重，文武相济。可是自从宋濂先生离去，斌氏书剑堂的文化课渐弱，武功课渐强。在我掌管斌氏后，斌氏子弟在各种打擂比武活动中屡获殊荣，几乎天下无敌。文武门从未如此出名，而所有的荣誉似乎都由拳头挣来。于是武功课越来越受重视，文化课越来越成为点缀。斌氏子弟的四肢越来越发达，头脑越来越简单。要知道，文化课也包括仁义道德的熏陶，一旦重武轻文，子弟的品行就容易歪斜了。”
“我懂了，”舌全玉说，“斌溢应该属于那种文化成绩较差而武功成绩较好的学生。由于他在文化课多受呵责而在武功课多受褒奖，使他认为他适合走一条打出来的路。”
斌楷说：“确实如此。不能近朱，必然近墨，他是从迷上赌博开始被染黑的。”
桑雪谜问：“他赌什么？赌牌？掷色子？”
“不对。”
满瓢儿猜：“斗鸡？斗蟋蟀？”
“有点靠谱了。”斌楷说，“他玩的是龙虎斗。”
满瓢儿来劲了：“我看到过老虎，不过是死老虎，被猎人打死的。我还从来没见过龙。什么地方能看龙虎斗？”
斌楷说：“不是真的龙和虎。开这赌场的老板是从一道广东菜上得到启发的。你们知道这道菜吗？”
满瓢儿和桑雪谜都摇头，他们看着舌全玉。
博览群书的舌全玉果然不负重望，他说：“我读过菜谱，粤菜中有大龙虎斗和小龙虎斗。小龙虎斗是用黄鳝代替龙，用青蛙代替虎。大龙虎斗嘛……”
满瓢儿问：“你想不起来了？”
“不是想不起来，我是怕说出来小雪会尖叫，叫得我们受不了。”
桑雪谜撇嘴道：“我不信我这么没出息。”
舌全玉便公布谜底：“大龙虎斗，龙是用蛇代替。”
桑雪谜说：“这也没什么可怕。”
“虎，是将一只猫剥去皮——”
话音未落，尖叫响起。因为密室狭小，声波无处发散，造成这尖叫的威力加倍。除了桑雪谜自己，其他人全都暂时失聪，好一会儿才恢复听力。
斌楷继续述说：“那赌场老板正是以广东菜里的大龙虎斗为样本，找来各种猫、各种蛇，让赌客为它们下注，看它们相斗。斌溢本来倒没有嗜赌的习气，他去赌场原不是为了赌博。”
“我想不出，”桑雪谜说，“去赌场不为了赌博，还能为了什么？”
斌楷说：“他是为了学习。”
小侠们难以理解。
“你们忘啦，”大培在一旁提醒道，“我刚才说过，我们的老师会让学生仔细观察动物，鼓励他们用动物的特点自创功法。斌溢很想从猫蛇相斗中琢磨出点什么，但那个叫任限的赌场老板对斌溢说，进赌场必须下注。”
“我不清楚，”桑雪谜插嘴问，“到底是蛇比猫厉害，还是猫比蛇厉害？”
大培说：“猫跟蛇不是天敌，在赌场以外我们很难看到它们互相攻击。”
满瓢儿问：“那么，那些人是怎样让猫和蛇打起架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