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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重庆。2010年6月29日,从台北出发的台湾海峡交流基金会(下称海基会)董事长江丙坤,与北京出发的大陆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下称海协会)会长陈云林,在重庆签署《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Economic Cooperation Framework Agreement,下称ECFA)。
也是在重庆。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后的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举行“重庆会谈”,但政治协商最终破裂,内战再起;1949年国民党退居台湾,两岸自此分隔。
再会重庆,这一步,两岸走了65年。
历史的一刻
2010年6月25日,重庆市五星级酒店申基索菲特酒店全面清场,已经订房的客人经协商被移往重庆市内其他酒店住宿,申基索菲特一连五天不接待任何住客。
申基索菲特酒店大门对街的老旧招牌、生锈铁窗全部拆除,换上由重庆市统一制作的新招牌;市政府派出的水车一轮一轮清扫街道,用强力水柱冲刷马路,街道干净许多。
重庆一角焕然一新,是为了迎接两岸分隔超过60年后历史性的一刻。
6月29日下午两点半,台湾海基会董事长江丙坤与大陆海协会会长陈云林,签下攸关两岸关系未来走向的《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同时签署的还有《海峡两岸知识产权保护合作协议》。
“这是一条鲜花和荆棘并存,掌声和困难交织的道路,同时也是一条代表着历史前进正确方向的道路。”陈云林如此形容ECFA的签署进程。
“今天我坐直航班机从台北到重庆,只花了三个小时。”两年前和陈云林一同签署两岸直航包机协议的江丙坤说。
1949年两岸分隔之后,这是双方第一次签署牵涉全面经贸合作的法律文件;重庆“陈江会”后,ECFA将进入台湾“立法院”诉诸表决。一旦获得台湾“立法院”通过,ECFA将是两岸分隔61年来,第一个在台湾地区取得民意机构认可的共同签署文件,是一个真正具有台湾地区民意基础的法律协议。
不仅在签署程序上,ECFA和以往的“通航”“通邮”“观光”等12项两岸协议不同(过去台湾“立法院”直接追认海基会代签的协议);在实质意义上,ECFA也将触及两岸几乎所有经贸产业,使两岸未来通过经济分工,逐渐形成一个更紧密的经济体,对于双方关系走向具有重大影响。
“还不知道(ECFA协议签署的)时间和地点。” 6月8日,江丙坤在台北办公室接受《财经》专访时,并不肯定ECFA将于6月29日在重庆签字。
彼时,ECFA签署已无异议,江丙坤对《财经》记者直言不讳,畅谈亲历ECFA的感受,以及ECFA对两岸的影响。事关两岸经济发展的历史画卷,随着江丙坤的讲述逐一呈现。
ECFA浮现
“两岸在2001年、2002年分别加入WTO(世界贸易组织),本来希望能透过WTO降低关税,促进对外贸易。但是WTO的多哈回合谈判破裂,加入后反而进度很慢,所以世界各经济体开始纷纷签订双边协议,用双边协议来取代WTO,彼此降低关税。
“台湾是自由贸易经济体,却没有参加双边协议,因此马‘总统’(指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希望能尽速推动和其他地区签订自由贸易协定。和大陆部分,就是签ECFA。
“ECFA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很多步,将来至少要再签三个协议,第一个是关税减让,然后是服务业开放,然后是投资合作。ECFA只是架构、一个开始,根据架构,可能半年之后就开始谈了,到时开放更大。第一个框架两个附表的内容不会太多,后续的才重要,将来这个议题还要谈好几年。
“我们去年开始讨论时,发现东盟(指东南亚国家联盟,ASEAN)与中国大陆今年1月1日开始,90%商品已经达到零关税。台湾是贸易导向的经济体,所做的东西都要外销。外销时,需要有公平的待遇,剩下的是靠自己竞争。前提是必须要有公平的待遇,否则再有竞争力也不行。”
──江丙坤接受《财经》杂志专访
6月29日,海协会会长陈云林和海基会董事长江丙坤在重庆举行两会恢复协商以来的第五次领导人会谈。两人商谈并签署了ECFA、海峡两岸知识产权保护合作协议等两项协议。
双方同意在不迟于协议生效后六个月内,就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协议等,建立适当的争端解决程序以及投资保护机制等问题展开磋商,并尽速完成。
江丙坤表示,两项协议的签署不仅将影响两岸经贸的未来,也是台湾经济新的里程碑。陈云林指出,两个协议有利于深化两岸经济合作,建立具有两岸特色的经济合作机制,有利于两岸共同应对日益严峻的国际竞争,最大限度地实现两岸经济优势互补、互利双赢。
“陈江会”后公布的ECFA协议“早收清单”中,则涵盖了“协商完成者先执行”的降税清单,台湾对大陆总共开放267个降税项目,而大陆对台湾则开放539个降税项目;所牵涉的产业金额方面,根据台湾“经济部”在早收清单底定后的概算,台湾对大陆降税的商品产值约28.6亿美元,大陆开放对台湾降税的商品产值则高达138.4亿美元。
参与ECFA谈判的商务部港澳台司司长唐炜在重庆表示,这次早收清单涉及的产业总值,占台湾对大陆贸易总量的70%,占大陆对台湾贸易总量的50%,很少有两个经济体能够一次谈出如此大规模的早收清单。
作为从商转政者,江丙坤深知关税是台湾地区的生存命脉,争取公平贸易待遇关乎台湾地区未来发展。
今年1月1日东盟“10+1”自由贸易区(东盟10国加中国)生效之后,中国大陆对新加坡、越南、泰国、印尼等东盟成员间的贸易几乎免税;2015年日本、韩国更将加入“东盟10+3自由贸易区”(东盟10国加中国、日本、韩国),共享免税待遇。
由此,台湾的周边地区,即将包围一个庞大的免税贸易区,然而台湾却对这些地区维持至少5%的关税成本,部分产业的关税差异更大,以汽车产业为例,菲律宾、马来西亚、泰国的汽车进口关税分别是31%、35%和40%,几乎吃掉低利时代的微薄利润,台湾岛内对此早就忧心忡忡。
过去20年来,从未召开过记者会的台湾区塑胶原料公会,在今年2月17日首度由理事长洪福源召开记者会喊话:“石化、塑胶、纺织、机械等外销产业,遭逢百年来最严重风暴。”他如此形容东盟自由贸易区给台湾地区的威胁:“现在大家已经住进‘加护病房’,政府再不救援,就要进‘太平间’了!”
塑料公会在这次ECFA协商过程中,一路紧盯台湾经贸官员,使得石化、工具机项目成为双方“寸土不让之地”。石化业在谈判过程中,一直未进入早收清单,洪福源甚至一度灰心表示,要联合石化、塑胶、纤维、工具机业者一起组成“伤心俱乐部”。
商务部副部长姜增伟7月1日接受新华社专访时回应:“目前只有一小部分商品本着小、易、快的原则列入了早期收获协议,其他产品可以在后续的单向协议中进一步商谈,台湾方面对此不必过于在意。”
在关税互相减免、更紧密的产业合作之外,江丙坤说,ECFA至少还涉及未来的“服务业开放”与“投资合作”两大项目,这为未来双方的产业合作留下更大想像空间。
十年磨剑
“国民党在2008年竞选时就有这些政策,因为我们有这样的两岸政策,才赢得选举,所以一定要照当时的竞选政策去进行。
“事实上2005年‘连胡会’谈‘五大愿景’时就已经定调了五大愿景变成国民党政纲,再变成马萧(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萧万长)竞选政见,然后才有现在的政策,一脉相承。
“那时2005年3月28日国民党派我去,先到广州、黄花岗、中山陵,再到北京和陈会长(海协会会长陈云林)举行工作会谈,然后贾庆林主席、胡锦涛总书记邀请连主席(时任国民党主席连战)去访问,‘连胡会’‘五大愿景’谈到经济共同市场的问题,等于说ECFA的酝酿已经有五年时间。
“2008年5月26日我们到海基会,陈会长是5月29日到职,当天我们就致信,希望能按照“九二共识”恢复两岸协商,陈会长马上答复同意。此时,距离1998年辜老、汪老(第一任海基会董事长辜振甫、第一任海协会会长汪道涵)两位会晤之后,相隔十年时间。6月11日我们就去了,6月12日会谈,6月13日签署,回复后的第一次协商。
“1993年辜老签了四项协议,到1998年他又去了(指在上海进行的第二次汪辜会谈),1999年要请汪老来,那时还是国民党执政,到了李登辉‘两国论’出来以后就停顿了(1999年台湾海基会拟邀请汪道涵访台,然而李登辉抛出‘两国论’,访台计划因而作罢)。
“后来民进党上台当然没有办法进行,这是必然的,因为他们的政治立场不同。这是当时政府的政策,跟海基会没有关系,政府决定政策,海基会的角色就会不同。”
──江丙坤接受《财经》杂志专访
“相隔十年”,这是江丙坤对两岸重启对话的计时。
1949年两岸分隔后,直到1990年才恢复较为正式的往来,双方分别由大陆海协会、台湾海基会代理,进行一切较为正式的沟通。
1993年,第一任海协会会长汪道涵和第一任台湾海基会董事长辜振甫在新加坡举行了举世瞩目的“汪辜会谈”,双方事前达成了江丙坤所提及的“九二共识”。
正在两岸关系回暖之际,1996年李登辉访问美国,两岸空前紧张。1999年7月,李登辉对《德国之声》发表“两国论”谈话,两岸关系全面冻结,汪道涵当时正准备访台,行程因而取消。
2000年陈水扁上台,立即推翻“一个中国,各自表述”共识。在江丙坤看来,当时两岸关系更无转好可能。
《财经》记者曾经在2003年9月20日台湾中央大学颁发给辜振甫荣誉博士学位的当天与辜振甫进行谈话。对于两岸关系冻结,他颇为遗憾:“我们五年没见了。”他说,汪道涵夫人孙维聪过世时,他想前往吊唁,海协会也因两岸关系处于冰点而婉拒。
当时身体衰弱的辜振甫非常希望能再见汪道涵一面,然而2005年1月3日,辜振甫抱憾而终,汪道涵请托时任海协会副会长孙亚夫转交吊唁信函:“道涵耄年,杖履不便,未克亲赴为憾。老友永逝,精神长存,云海遥念,思绪无限。”同年底汪道涵逝世,两人永绝。
2004年,陈水扁连任台湾当局领导人,落败的国民党籍候选人连战致力推动两岸关系,在2005年以国民党主席身份访问大陆,胡锦涛则以共产党中央总书记的身份会晤,史称“胡连会”。这也就是江丙坤提出ECFA最早的缘起。
“胡连会公报”中提出五大重点工作,包括促进恢复两岸谈判,促进终止敌对状态,促进两岸经济全面交流,促进协商台湾民众关心的参与国际活动问题,以及建立党对党定期沟通平台。
ECFA即为其中“促进两岸经济全面交流”中所提及,双方应“促进恢复两岸协商后,优先讨论两岸共同市场问题”一项。
胡连会公报落实在2008年台湾地区领导人大选中,马英九竞选团队提出“两岸共同市场”政见,赢得大选。
作为国民党籍的第二任海基会董事长,江丙坤回忆,他2008年5月26日到任后,立即恢复两岸中止了将近十年的往来关系。江丙坤上任的第二个星期,即进行了第一次“陈江会”,此时距离1998年上海“汪辜会”已过10年。
当时是汶川地震发生后一个月,台湾几乎一整月晚间电视都是募集捐款节目,成为海外最大的赈灾捐款地区。
“陈江会”一开场,陈云林就紧握江丙坤双手,在致词中表达:“对于台湾各界同胞在汶川特大地震灾害中,对于灾区同胞的深切关怀和无私援助,再次表示衷心的感谢。”
马英九上台后,两岸迅速恢复各项往来,江丙坤以“两岸经贸关系正常化”形容这项转变。“过去台湾对大陆因为种种理由,设有各项限制,包括进口、投资、人来的限制(指大陆人来台),国民党在这两年执政,逐渐取消各种限制,这就叫做正常化。”他说。
2008年5月26日以来,“陈江会”共签署12项共同协议,包括最受瞩目的“大陆居民赴台旅游”“空运直航”“海运直航”“两岸周末包机”等协议,两岸交流明显升温。
以最广泛受到大陆地区民众关注的“赴台旅游”项目为例,在2008年7月4日以前,全球人口中仅有大陆地区民众被禁止赴台旅游,属于江丙坤口中的“非正常化”现象。
根据台湾“交通部观光局”统计,2010年1月到5月的大陆观光客赴台人次超过70万人,占全球赴台游客69.77%;从开放观光至上个月为止,总共有超过110万人次的大陆地区民众到过台湾。台北市地标“台北101”大楼前,总有满口北京腔的大陆游客拍照。
而过去两岸空运往来必须经过第三地的规定,也在2008年6月开放周末直航包机后打破。过去台北到北京要从香港、韩国济州岛转机,许多商务人士都要坐上一整天飞机到北京,然后等待第二天开会。这类情境现在成为历史。
截至今年6月,两岸间直航班机达到每周370班之多,未来将增班到每周500个直航班机。在江丙坤接受《财经》专访的一周后,6月14日,台北市内惟一的民航机场“松山机场”和上海虹桥机场也加入直航对飞班机。
6月22日,马英九在国民党例行的“中山会报”中表示,两岸开放直航后,屏东地区因为能够运送新鲜石斑鱼到大陆,不至于因为运送时间过长而造成活鱼死亡,当地石斑鱼产量成长高达30倍,总产值增长40倍,达新台币100亿元(约人民币21亿元)。
这也可以理解,ECFA签订后,7月1日下午,马英九参加“台湾新契机,亚洲新时代”记者会,强调ECFA非万灵丹,却是关键时刻的正确选择。
ECFA挑战
“第四次‘江陈会’是在台湾,大陆方面考虑到在台湾签订,阻力会比较大,所以去年12月陈会长(陈云林)到台中,两边就决定第五次,在中国大陆签ECFA。
“事实上这个协议并没有反对党讲的那么敏感,也没有关于主权的问题,或是让劳工失业、农产品进来(台湾)的问题。
“ECFA也好,后续协议也好,都是促进两岸经贸的更紧密发展,反对党并不乐见,因此会借各种名义误导民众来反对,例如‘丧失主权’ ‘锁在中国’(指将经济命脉过度集中在中国大陆地区)‘农产品会打死台湾农民’等,什么话都会讲,但是以后大家看到文本就知道,都没有这些东西。
“过去两岸协议不牵涉到法令修正,但是这次ECFA的签署牵涉到关税税则的修正,按两岸关系条例规定,必须送立法院审查,审查时只要跟大陆开放有关的都会反对,例如教育的部分。
“将来第一个难关是,已经签署的协议什么时候能够送立法院通过;然后第二个难关,台联(台湾团结联盟,创党人为李登辉)在操作‘公投’。
“基本上国民党的立场很清楚,全世界自由贸易协定都是经过国会审查通过,没有经过公投,只有一个例外是哥斯达黎加,他们是因为国会没有通过,所以政府诉诸于公投。这是一个经济协议,不是政治协议,我们认为由立法院来通过审查就可以,不需要公投。
“如果他们要公投,我们也不能反对,因为它是一个流程,只要能成案,你就要去公投。这次为什么没有过呢?因为提案的主文跟内容是有矛盾的,而且它的问法没有结果,问说‘赞成不赞成’,但是赞成不赞成又怎么样呢?如果没有来投票的人,又要算做赞成还是不赞成呢?所以公审会驳回是对的,但是他们还会再来,所以我们现在台湾经济的问题被拿来做政治的操作,为的就是赢得选举,这将是我们的困难所在。”
──江丙坤接受《财经》杂志专访
在接受《财经》记者专访中,江丙坤透露了选择ECFA签署地点的玄机。
由于“陈江会”惯例在两岸轮流举行,一次在大陆,一次在台湾;第一到第三次“陈江会”分别在北京、台北、南京举行,“大陆方面考虑到在台湾签订,阻力会比较大。”因此未选择在第四次台中(台湾中部最大城市)“陈江会”签署ECFA。
而从“ECFA”名词出现开始,就历经纷争至今。
台湾地区在野政党“民主进步党”(下称民进党)的主张,延续了李登辉时期的基本论调,认为签署ECFA终究要触及台湾欲以何种政治主体地位与大陆协商的问题。
台湾地区以民进党、“台湾团结联盟”为首的反对势力,一直利用这样的政治诉求激化岛内情绪。2008年10月21日海协会副会长张铭清在台南地区参访时遭殴打。2008年11月5日,陈云林展开历史性的访台行动,是第一位到台湾访问的海协会会长,却在酒店晚宴后遭到数百名群众包围,直到凌晨两点钟才能离去。
因此,在这次ECFA签署地点的选择上,两岸“技术性地”选择了在重庆举行的第五次“陈江会”,以避免台湾反对阵营可能出现的阻挠行动。
也因此,6月29日上午,陈云林在ECFA正式签字之前对台湾民众喊话,希望台湾“立法院”能够支持ECFA。由于目前国民党在台湾“立法院”中占有多数席次,各界预料ECFA即使在审议过程中遭到反对阵营炮轰,仍然会通过“立法院”表决。
两岸新棋局
“ECFA对双方来讲都是利大于弊,没有让利的情形。
“在双边贸易之下,有些竞争力较低的产业确实会受到损害,你可以用政府的手段来帮助它们,但是很多产业因此会受惠,整体来说利大于弊,这对两边而言都是一样的状况。
“温总理讲的话也是对的,过去台湾对大陆限制太多,因为台湾地区很小、大陆很大,台湾本来限制就比较多。大陆应该能了解台湾地区的困难,温总理的说法应该就是考虑到双方的经济规模而做的判断。
“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是文本和两个附表。过去两岸的航空、海运协议都是互惠互利的,但这次是有利有弊、有得有失,因为关税降低了,会冲击双方产业,导致谈判时有一些困难。
“ECFA谈判有几个基本的原则,两会有一个共识,两岸协议是‘先易后难’‘先经济后政治’,过去这两年即是从比较简单的、经济的议题,慢慢走到经济比较复杂的,ECFA算是经济里面最复杂、最重要的。
“内销等弱势产业压力比较大,但是压力可以避开。本来WTO就准许10%到15%的产业可以不降税,你可以放在不降税名单里,而且WTO也同意十年的降税时间,所以你可以一点一点降,不要一次到位。都有方法避免伤害,任何产业不进则退,本来就需要竞争力。
《财经》:经贸之后,准备对谈政治议题吗?
“政治议题还不会那么快,经济之后还有文化、教育,很多议题
《财经》:会尽量延迟对不对?
“不是,不是,是按部就班。
《财经》:可能在马英九任内谈到政治议题吗?
“那不晓得,一步一步走,从经济、文化、教育再走到政治,经济议题都还很多。
《财经》:ECFA过去就谈了两年,后续三大协议恐怕要谈六年?
“过去东盟也是每两年才谈一个,可能要看双方的需求吧,才能决定速度的快慢。”
──江丙坤接受《财经》杂志专访
在ECFA签署的过程中,两岸之间的博弈微妙。
今年2月27日,温家宝在接受中国政府网、新华网联合专访时提出“让利说”,原文是:“我们充分考虑到两岸经济规模和市场条件的不同,充分照顾台湾中小企业和广大基层民众的利益,特别是广大农民的利益。在这些方面,我们可以做到让利,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台湾同胞是我们的兄弟。”
3月14日,温家宝在人民大会堂答记者问时,引用了《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的“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说明“让利”的初衷,台湾问题无论再怎么难以驾驭,也是“兄弟之间的小忿”,不会因此“废亲”。
早收清单最后的谈判结果,台湾对大陆降税的商品产值约28.6亿美元,大陆对台湾降税的商品产值则高达138.4亿美元,双方相差4.8倍。事前台湾最惧怕的“开放大陆农产品”部分,当天一公布“早收清单”,台湾未开放任何一项大陆农产品降税,大陆的降税清单一开头就是18项农产品。
台湾反过来“被开放”了18项茶叶类、鱼类、水果类产品,未来这些农产品销往大陆也将分三年降税,三年后一体获得零关税优惠。台湾中南部农业县份是民进党在选举中的票仓,农产品开放将有利国民党年底的“五都大选”选情。
今年3月30日,国务院台湾办公室主任王毅在接受台湾《旺报》专访时,也对台湾岛内反对势力所关心的政治主体问题做出厘清:“ECFA的性质是一个经济合作协议,协议中不会有政治内容,也不会有政治语言。这一点不是今天才明确,当初的设想就是如此。”
无论就早收清单的结果,或是ECFA签署主体,双方获得的条件远不是“谈判”局面,反而比较接近“一方谈,一方让”的形式。
“一开始就设定给台湾的条件要比香港CEPA更好。”一位接近国务院的人士告诉《财经》记者。此次签署ECFA过程中,谈判斡旋是其次,首要的考量是布局更开放的经贸渠道,通过双方更密切的往来,让台湾和大陆有更多了解彼此的机会。
江丙坤告诉《财经》记者,过去两年已经有江苏、河南、湖北、四川、河北、山东、上海等访问团到台湾参访;而江丙坤接受《财经》专访的同时,浙江省参访团正在台湾访问,各大电视新闻每天都发布浙江团的当日行程。
今年4月上海市市长韩正为世博会访台宣传,他逛夜市吃胡椒饼的过程在电视台直播,夜间电视、广播“call in”节目讨论他的衣着、谈吐、个人品味。
一位媒体同业告诉《财经》记者,现在一有大陆参访团赴台,各家新闻台不敢遗漏,惟恐错过“第二个韩正”。
分析人士认为,ECFA签署后,台湾地区对大陆依赖甚深的贸易关系会更加紧密。然而台湾地区对大陆的意义,却不见得对等。
在6月14日接受《财经》访问时,摩根士丹利投资银行台湾区董事长郭冠群表示去年曾经应邀访问北京,见到许多金融业重量级高管,“我想他们都对台湾很有兴趣,”他说,“但是我不确定这中间有没有商机。”
郭冠群认为,由于台湾地区产业竞争太过激烈,大陆对台湾的经济吸引力,远比台湾对大陆的吸引力高。一位不愿具名的台湾投资银行高管对《财经》记者表示,一名大陆证券公司董事长直接告诉他:“台湾竞争太激烈了,大陆有更多地方的投资回报率比台湾更高。”
对台湾地区而言,ECFA或许是一个经贸协定;但是对大陆地区来说,ECFA不止是经济意义。
然而“让利”,也给北京方面带来一定的全球风险。前述接近国务院人士指出,这次ECFA让利,导致许多长期贸易伙伴国家私下表达抗议,要求商务部也给予贸易开放;特别是明年日本、韩国即将与商务部签署FTA双边协议,ECFA可能造成谈判困难。
2003年内地和香港地区签订CEPA时,香港已经回归。反观台湾,ECFA给予台湾的条件比CEPA更优越,但是台湾却未对大陆有任何政治承诺。
在《财经》对江丙坤的专访中,江丙坤说经济议题还有很多。在重庆时,江丙坤透露,“(ECFA之后)还有货品贸易、服务贸易、投资、关务、中小企业等各种合作可以进行。”在经济议题之后,还有文化、教育等两岸议题必须讨论,政治议题的排序是遥遥无期。
除了北京的对外经贸谈判存在风险,美国也一直在台湾问题方面和大陆处于微妙的竞争地位。ECFA协商期间,美国方面也开始抛出“美台FTA”议题,试探各界意见。
4月29日美国众议员安德鲁斯(Robert Andrews)、罗丝列特南(Ileana Ros-Lehtinen)、贾瑞特(Scott Garrett)表示,美国应该与台湾签订双边贸易协定。
一旦台湾地区开始和其他经济体签署FTA双边协议,问题将趋复杂。
ECFA愿景
“我觉得台湾地区有台湾地区的优点,大陆有大陆的优点,应该互相学习,大陆一党专政好做事,大家又肯做事,行政效率高,财政收入宽厚,可以投入很多公共建设,尤其是行政效率,这是我们相当羡慕的。
“台湾的无形软实力,包括文化、教育、民主、自由,虽然没有大陆有效率,但是公务员有监督,不敢乱做,企业在台湾经营也比较自由,老百姓享受自由,有文化,像是大陆人最羡慕我们‘排队’。
“我问了很多观光客,他们都觉得台湾人很热情,都一见如故,不像他们到香港、澳门、越南,因为语言可以通、风俗习惯一样,凭良心讲,思考也差不多,台湾人比香港人还容易沟通,这是好现象。”
──江丙坤接受《财经》杂志专访
尽管ECFA签署过程中遭遇各式各样困难,但两岸工商业界却一致表态支持。ECFA签署前夕,两岸商界领袖纷纷宣布因应ECFA的投资计划。
6月15日,此前曾与电信巨擘中国移动通信公司达成参股协议的远东集团董事长徐旭东,在远传电信的股东会后表态,希望电信产业能够列入ECFA第二批清单;而同时拥有远东银行主要股权的徐旭东也表示,ECFA一签署完毕就将组团访问重庆银行,积极研拟参股重庆银行的办法。
台湾“金融监督管理委员会”6月24日公布核准四家台湾地区银行到大陆设立分行,包括土地银行、合作金库、彰化银行、第一银行等。而在“2010陆家嘴论坛”中发言的台湾“上海商业银行”(与内地上海银行在解放前即有相互持股)董事荣康信在会后即表示,会争取在大陆地区开设更多分行网点。
交通银行副行长叶迪奇在ECFA前的“两岸金融监理备忘录(MOU)”签订后,早一步表示交通银行将争取尽速在台湾地区设立分行。
资深投资银行业者也向《财经》记者表示,大陆前四大商业银行也分别与台湾地区民营银行业者展开参股事宜讨论,“有些还同时跟好几家谈。”
除了“台湾业者到大陆投资”“大陆业者到台湾投资”,也有产业界利用ECFA对双方都降税的协商结果,在台湾、内地都加大投资,并且进行产业升级整合。
例如ECFA中两岸相互减免自行车进口关税,台湾自行车出口至大陆免除13%关税、大陆出口至台湾免除6%关税;全球最大的自行车制造商“巨大机械”(拥有“捷安特”品牌)就利用相互免税的规定,将在大陆生产的中低价位自行车销售至台湾,而将台湾生产的高单价自行车销售至大陆,还宣布在江苏昆山再投资超过2亿元人民币。
台湾地区水泥产业龙头业者“台湾水泥”董事长辜成允也宣布,ECFA签署之后,将各自增加在两岸地区的投资。台泥在今年4月已经在广西投资建立全长超过30公里、全球最长的水泥运输管线系统;辜成允在ECFA签署前也公开表示赞成,表示“台湾经济好了,台泥就会加强在台湾的投资”。
7月1日,马英九在记者会上表示,ECFA的签署不但是台湾的新契机,将改变两岸关系的发展,更将影响亚太经济舞台的结构。马英九也说明了未来台湾的经济发展战略,并呼吁台立法机构早日审议通过ECFA,让受惠的产业早日享受降税的好处,使ECFA后续协商能够尽快展开。
同一天,商务部副部长姜增伟表示,框架协议不仅仅是相互减税的贸易促进,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两岸产业整合的效应,“说得通俗点,就是两岸联手赚世界的钱”。
“头过身就过。”摩根士丹利投资银行台湾区董事长郭冠群用这句闽南地方俗谚,来形容ECFA后续对两岸经济的影响,“一开始讨论直航的时候,大家也是争议不断,但是现在只看到航班越来越多,再也没有人反对这件事情。”郭冠群预期,ECFA如果顺利在立法院通过,两岸的交流势必益发蓬勃。
在专访最后,江丙坤表示,20年是一个阶段,“20岁了,养一个小孩子都要上大学了,大家想的事情会不一样。”
江丙坤认为,大陆目前遇到的产业升级问题,台湾以前也曾经发生;而通过两岸交流,双方可以凭借自己的经验,创造很大商机,“这是我们最大的期待。”他说。
本刊记者李航对此文亦有贡献
资料
海峡两岸经济协议(ECFA)货品贸易早期收获产品清单草案概要
一、ECFA货品贸易早期收获产品清单提列范围
目前两岸税则系依据世界关务组织(World Customs Organization,简称WCO)制定之国际商品统一分类制度(The Harmonized Commodity Description and Coding System,简称HS)2007年版制定,ECFA货品贸易早期收获产品清单则系依据各自海关进口税则提列。在中国大陆方面,2009年HS8位码总项数7868项,其中工业产品6685项;台湾方面,2009年HS8位码总项数8730项,其中工业产品7145项。
二、ECFA货品贸易早期收获产品清单概述
项数及规模
1.ECFA货品贸易早期收获产品之项数及规模,系依据两岸于1999年1月26日第1次正式协商后双方交换之2009年税则及贸易数据进行核算。
2.依据中国大陆2009年海关进口税则及贸易资料,中国大陆同意对台湾降税之早期收获产品清单计539项,以2009年中国大陆自台湾进口金额计算,计138.4亿美元,占中国大陆自台湾进口金额16.1%。
3.依据台湾2009年海关进口税则,台湾同意对中国大陆降税之早期收获产品清单计267项,以2009年台湾自中国大陆进口金额计算,计28.6亿美元,占台湾自中国大陆进口金额10.5%。
4.两岸早期收获产品清单之项数及贸易规模比例,分别约为1∶2及1∶5。
中国大陆同意对台湾降税之早期收获产品清单
1.农产品(18项)
包括其他活鱼、其他生鲜鱼、其他冷藏冷冻鱼、其他冻鱼片、鲜兰花、金针菇、香蕉、柳橙、柠檬、哈密瓜、火龙果及茶叶等。
2.石化产品(88项)
(1)基本原料:航空煤油、润滑油、丙烯、异丙醇、二甲苯、氯乙烯、临苯二甲酸二辛酯等;
(2)特用化学品:界面活性剂、碳黑、树脂、胶及黏合剂等;
(3)塑料原料:聚丙烯(PP)、苯乙烯聚合物(PS)、丙烯酸共聚物、聚四亚甲基醚二醇、聚碳酸酯、聚亚氨酯、其他烯烃之聚合物等;
(4)塑料制品:塑料片、板、膜、聚甲基丙烯酸甲酯板、氯乙烯聚合物板、人造革等。
3.机械产品(107项)
(1)工具机:切削金属的数控卧式车床、切削金属的其他数控车床、切削金属的数控钻床、数控平面磨床、研磨机床、砂轮机、抛光机床、插床、拉床、锯床或切断机、龙门刨床、锻造或冲压机床及锻锤、非数控冲孔、开槽机、冲剪两用机及工具机零件等;
(2)产业机械:纸处理机械、纺织机械、印刷机、造纸机、橡塑料加工机、过滤机、热处理机械及升降机等;
(3)其他机械:泵类、流体传动机械、滚压机等;
(4)机械零组件:阀、机械刀具、机械零组件、压缩机及风扇及轴承等。
4.纺织产品(136项)
(1)纺织中上游:棉纱、棉布、棉与化纤混纺布、与棉混纺合成纤维棉梭织物、再生纤维布、合成纤维布、人造纤维纱线、合成纤维棉、合成纤维棉纱、再生纤维棉纱、合成纤维棉梭织物、再生纤维棉、合成纤维棉梭织布、再生纤维棉梭织布及化纤填充物等。
(2)纺织下游:特殊纺织品、针织物、钮扣、擦拭布、其他织物及不织布等。
(3)纺织制品:袋包箱、衬衫及套头衫、泳衣、袜、内衣及毛巾等;
(4)鞋类:鞋面、橡胶或塑料制的外底及鞋跟、鞋靴零件等。
5.运输工具(50项)
(1)汽车:汽车零组件;
(2)自行车:自行车整车及零组件。
6.其他产品(140项)
(1)钢铁:热轧卷材、非合金钢冷轧卷材、钢丝、不锈钢等;
(2)水泥:水泥熟料及白水泥等;
(3)染颜料:酸性、直接、活性染料及制品、钛白粉等;
(4)运动器材:其他高尔夫球用具等;
(5)医疗器材:人造关节、健身及康复器械等;
(6)仪器:量测仪器等;
(7)模具:金属拉拔模、金属模、注模或压模等;
(8)金属制品:铝及铝制品;铜及铜箔制品等;
(9)玻璃:LCD玻璃;
(10)橡胶:汽车、自行车及机车轮胎;
(11)漆及油墨:油漆、清漆、其他印刷油墨等;
(12)电子:照相机、投影仪等用物镜、其他照相机及其他光学仪器用组件、麦克风及其座架、音频扩大器、其他电视录像模块及零件、视频摄像机、数字相机零件; 放电灯管、其他电子管、稀土永磁体、其他金属永磁体等;
(13)电机:变压器零件、电源零件、静止式变流器及电感器零件、锂离子电池、熔断器、可编过程控制器、通用信号发生器、同轴电导体、玩具电动机、微电机、玩具用电动机微电机零件、铜制绕组电线、无接头电导体等;
(14)小家电:气扇、贮备式热水器,真空吸尘器、食品研磨机、电熨斗、电饭锅、烤箱等;
(15)手工具:钳子、扳手、锤子、螺丝刀等。
台湾同意对中国大陆降税之早期收获产品清单
1.石化产品(42项)
(1)基本原料:油品包括杂酚油、燃料油、石油焦;石化原料包括蚁酸(甲酸)、 醋酸 (乙酸)、 醋酸乙酯等;
(2)特用化学品:胶及黏合剂、碳黑、界面活性剂、树脂等;
(3)塑料原料包括其他烯烃之聚合物 (PP)、 丙烯酸聚合物、聚碳酸树脂等。
2.机械产品(69项)
(1)其他机械:液压缸、气压缸、泵、喷水蒸汽机或喷砂机、流体传动、办公室机器等;
(2)机械零组件:机械刀具、压缩机及风扇、机械零组件、阀、轴承、密合垫或类似接合垫等;
(3)产业机械:热处理机械、过滤器;纸处理机械、其他印刷机纺织机械、橡/塑料加工机等。
3.纺织产品(22项)
(1)纺织中上游:棉纱、棉布、人造纤维纱线、合成纤维棉等;
(2)纺织下游:不织布、针织物、尼龙、PU合成皮其他织物等。
4.运输工具(17项)
(1)其他车辆:婴儿车及其零件;
(2)自行车:自行车及其零组件。
5.其他产品(117项)
(1)化学品:无机化学品、有机化学品、沐浴乳等芳香剂、杂项化学品包括活性碳、松香及树脂酸、其他触媒及化学制品等;
(2)染颜料:酸性染料、其他合成有机颜料等;
(3)运动器材:其他高尔夫球设备、其他球类、一般体能设备、体操或竞技比赛用物品及设备等;
(4)仪器:仪器或器具之零件;
(5)模具:挤压模、冷压及冲压金属片机器冲头及模、金属用射出模或压缩、其他橡胶或塑料用模;
(6)金属制品:精炼铜管、铝板及其他铅片、扁条及箔;
(7)橡胶:小客车、大客车、脚踏车轮胎等;
(8)玻璃:其他铅水晶玻璃器、道路标志、信号用玻璃等;
(9)游乐设备:其他游乐场回转台、秋千台、射击场及其他游乐场之娱乐设备;
(10)电子:永磁体、电视摄影机、灯泡及电子管、物镜、电视或电影摄影机或放映机用附加镜头、光学组件、吊灯及电照明配件等;
(11)电机:防爆型马达、其他电动机、其他交换式电源供应器、二氧化锰干电池、蓄电池、熔丝装置等;
(12)杂项制品:眼镜、手表、保温瓶及其他真空保温器皿、扫帚或刷、拉链之零件、牙刷、原子笔、铅笔及蜡笔等。
也是在重庆。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后的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举行“重庆会谈”,但政治协商最终破裂,内战再起;1949年国民党退居台湾,两岸自此分隔。
再会重庆,这一步,两岸走了65年。
历史的一刻
2010年6月25日,重庆市五星级酒店申基索菲特酒店全面清场,已经订房的客人经协商被移往重庆市内其他酒店住宿,申基索菲特一连五天不接待任何住客。
申基索菲特酒店大门对街的老旧招牌、生锈铁窗全部拆除,换上由重庆市统一制作的新招牌;市政府派出的水车一轮一轮清扫街道,用强力水柱冲刷马路,街道干净许多。
重庆一角焕然一新,是为了迎接两岸分隔超过60年后历史性的一刻。
6月29日下午两点半,台湾海基会董事长江丙坤与大陆海协会会长陈云林,签下攸关两岸关系未来走向的《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同时签署的还有《海峡两岸知识产权保护合作协议》。
“这是一条鲜花和荆棘并存,掌声和困难交织的道路,同时也是一条代表着历史前进正确方向的道路。”陈云林如此形容ECFA的签署进程。
“今天我坐直航班机从台北到重庆,只花了三个小时。”两年前和陈云林一同签署两岸直航包机协议的江丙坤说。
1949年两岸分隔之后,这是双方第一次签署牵涉全面经贸合作的法律文件;重庆“陈江会”后,ECFA将进入台湾“立法院”诉诸表决。一旦获得台湾“立法院”通过,ECFA将是两岸分隔61年来,第一个在台湾地区取得民意机构认可的共同签署文件,是一个真正具有台湾地区民意基础的法律协议。
不仅在签署程序上,ECFA和以往的“通航”“通邮”“观光”等12项两岸协议不同(过去台湾“立法院”直接追认海基会代签的协议);在实质意义上,ECFA也将触及两岸几乎所有经贸产业,使两岸未来通过经济分工,逐渐形成一个更紧密的经济体,对于双方关系走向具有重大影响。
“还不知道(ECFA协议签署的)时间和地点。” 6月8日,江丙坤在台北办公室接受《财经》专访时,并不肯定ECFA将于6月29日在重庆签字。
彼时,ECFA签署已无异议,江丙坤对《财经》记者直言不讳,畅谈亲历ECFA的感受,以及ECFA对两岸的影响。事关两岸经济发展的历史画卷,随着江丙坤的讲述逐一呈现。
ECFA浮现
“两岸在2001年、2002年分别加入WTO(世界贸易组织),本来希望能透过WTO降低关税,促进对外贸易。但是WTO的多哈回合谈判破裂,加入后反而进度很慢,所以世界各经济体开始纷纷签订双边协议,用双边协议来取代WTO,彼此降低关税。
“台湾是自由贸易经济体,却没有参加双边协议,因此马‘总统’(指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希望能尽速推动和其他地区签订自由贸易协定。和大陆部分,就是签ECFA。
“ECFA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很多步,将来至少要再签三个协议,第一个是关税减让,然后是服务业开放,然后是投资合作。ECFA只是架构、一个开始,根据架构,可能半年之后就开始谈了,到时开放更大。第一个框架两个附表的内容不会太多,后续的才重要,将来这个议题还要谈好几年。
“我们去年开始讨论时,发现东盟(指东南亚国家联盟,ASEAN)与中国大陆今年1月1日开始,90%商品已经达到零关税。台湾是贸易导向的经济体,所做的东西都要外销。外销时,需要有公平的待遇,剩下的是靠自己竞争。前提是必须要有公平的待遇,否则再有竞争力也不行。”
──江丙坤接受《财经》杂志专访
6月29日,海协会会长陈云林和海基会董事长江丙坤在重庆举行两会恢复协商以来的第五次领导人会谈。两人商谈并签署了ECFA、海峡两岸知识产权保护合作协议等两项协议。
双方同意在不迟于协议生效后六个月内,就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协议等,建立适当的争端解决程序以及投资保护机制等问题展开磋商,并尽速完成。
江丙坤表示,两项协议的签署不仅将影响两岸经贸的未来,也是台湾经济新的里程碑。陈云林指出,两个协议有利于深化两岸经济合作,建立具有两岸特色的经济合作机制,有利于两岸共同应对日益严峻的国际竞争,最大限度地实现两岸经济优势互补、互利双赢。
“陈江会”后公布的ECFA协议“早收清单”中,则涵盖了“协商完成者先执行”的降税清单,台湾对大陆总共开放267个降税项目,而大陆对台湾则开放539个降税项目;所牵涉的产业金额方面,根据台湾“经济部”在早收清单底定后的概算,台湾对大陆降税的商品产值约28.6亿美元,大陆开放对台湾降税的商品产值则高达138.4亿美元。
参与ECFA谈判的商务部港澳台司司长唐炜在重庆表示,这次早收清单涉及的产业总值,占台湾对大陆贸易总量的70%,占大陆对台湾贸易总量的50%,很少有两个经济体能够一次谈出如此大规模的早收清单。
作为从商转政者,江丙坤深知关税是台湾地区的生存命脉,争取公平贸易待遇关乎台湾地区未来发展。
今年1月1日东盟“10+1”自由贸易区(东盟10国加中国)生效之后,中国大陆对新加坡、越南、泰国、印尼等东盟成员间的贸易几乎免税;2015年日本、韩国更将加入“东盟10+3自由贸易区”(东盟10国加中国、日本、韩国),共享免税待遇。
由此,台湾的周边地区,即将包围一个庞大的免税贸易区,然而台湾却对这些地区维持至少5%的关税成本,部分产业的关税差异更大,以汽车产业为例,菲律宾、马来西亚、泰国的汽车进口关税分别是31%、35%和40%,几乎吃掉低利时代的微薄利润,台湾岛内对此早就忧心忡忡。
过去20年来,从未召开过记者会的台湾区塑胶原料公会,在今年2月17日首度由理事长洪福源召开记者会喊话:“石化、塑胶、纺织、机械等外销产业,遭逢百年来最严重风暴。”他如此形容东盟自由贸易区给台湾地区的威胁:“现在大家已经住进‘加护病房’,政府再不救援,就要进‘太平间’了!”
塑料公会在这次ECFA协商过程中,一路紧盯台湾经贸官员,使得石化、工具机项目成为双方“寸土不让之地”。石化业在谈判过程中,一直未进入早收清单,洪福源甚至一度灰心表示,要联合石化、塑胶、纤维、工具机业者一起组成“伤心俱乐部”。
商务部副部长姜增伟7月1日接受新华社专访时回应:“目前只有一小部分商品本着小、易、快的原则列入了早期收获协议,其他产品可以在后续的单向协议中进一步商谈,台湾方面对此不必过于在意。”
在关税互相减免、更紧密的产业合作之外,江丙坤说,ECFA至少还涉及未来的“服务业开放”与“投资合作”两大项目,这为未来双方的产业合作留下更大想像空间。
十年磨剑
“国民党在2008年竞选时就有这些政策,因为我们有这样的两岸政策,才赢得选举,所以一定要照当时的竞选政策去进行。
“事实上2005年‘连胡会’谈‘五大愿景’时就已经定调了五大愿景变成国民党政纲,再变成马萧(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萧万长)竞选政见,然后才有现在的政策,一脉相承。
“那时2005年3月28日国民党派我去,先到广州、黄花岗、中山陵,再到北京和陈会长(海协会会长陈云林)举行工作会谈,然后贾庆林主席、胡锦涛总书记邀请连主席(时任国民党主席连战)去访问,‘连胡会’‘五大愿景’谈到经济共同市场的问题,等于说ECFA的酝酿已经有五年时间。
“2008年5月26日我们到海基会,陈会长是5月29日到职,当天我们就致信,希望能按照“九二共识”恢复两岸协商,陈会长马上答复同意。此时,距离1998年辜老、汪老(第一任海基会董事长辜振甫、第一任海协会会长汪道涵)两位会晤之后,相隔十年时间。6月11日我们就去了,6月12日会谈,6月13日签署,回复后的第一次协商。
“1993年辜老签了四项协议,到1998年他又去了(指在上海进行的第二次汪辜会谈),1999年要请汪老来,那时还是国民党执政,到了李登辉‘两国论’出来以后就停顿了(1999年台湾海基会拟邀请汪道涵访台,然而李登辉抛出‘两国论’,访台计划因而作罢)。
“后来民进党上台当然没有办法进行,这是必然的,因为他们的政治立场不同。这是当时政府的政策,跟海基会没有关系,政府决定政策,海基会的角色就会不同。”
──江丙坤接受《财经》杂志专访
“相隔十年”,这是江丙坤对两岸重启对话的计时。
1949年两岸分隔后,直到1990年才恢复较为正式的往来,双方分别由大陆海协会、台湾海基会代理,进行一切较为正式的沟通。
1993年,第一任海协会会长汪道涵和第一任台湾海基会董事长辜振甫在新加坡举行了举世瞩目的“汪辜会谈”,双方事前达成了江丙坤所提及的“九二共识”。
正在两岸关系回暖之际,1996年李登辉访问美国,两岸空前紧张。1999年7月,李登辉对《德国之声》发表“两国论”谈话,两岸关系全面冻结,汪道涵当时正准备访台,行程因而取消。
2000年陈水扁上台,立即推翻“一个中国,各自表述”共识。在江丙坤看来,当时两岸关系更无转好可能。
《财经》记者曾经在2003年9月20日台湾中央大学颁发给辜振甫荣誉博士学位的当天与辜振甫进行谈话。对于两岸关系冻结,他颇为遗憾:“我们五年没见了。”他说,汪道涵夫人孙维聪过世时,他想前往吊唁,海协会也因两岸关系处于冰点而婉拒。
当时身体衰弱的辜振甫非常希望能再见汪道涵一面,然而2005年1月3日,辜振甫抱憾而终,汪道涵请托时任海协会副会长孙亚夫转交吊唁信函:“道涵耄年,杖履不便,未克亲赴为憾。老友永逝,精神长存,云海遥念,思绪无限。”同年底汪道涵逝世,两人永绝。
2004年,陈水扁连任台湾当局领导人,落败的国民党籍候选人连战致力推动两岸关系,在2005年以国民党主席身份访问大陆,胡锦涛则以共产党中央总书记的身份会晤,史称“胡连会”。这也就是江丙坤提出ECFA最早的缘起。
“胡连会公报”中提出五大重点工作,包括促进恢复两岸谈判,促进终止敌对状态,促进两岸经济全面交流,促进协商台湾民众关心的参与国际活动问题,以及建立党对党定期沟通平台。
ECFA即为其中“促进两岸经济全面交流”中所提及,双方应“促进恢复两岸协商后,优先讨论两岸共同市场问题”一项。
胡连会公报落实在2008年台湾地区领导人大选中,马英九竞选团队提出“两岸共同市场”政见,赢得大选。
作为国民党籍的第二任海基会董事长,江丙坤回忆,他2008年5月26日到任后,立即恢复两岸中止了将近十年的往来关系。江丙坤上任的第二个星期,即进行了第一次“陈江会”,此时距离1998年上海“汪辜会”已过10年。
当时是汶川地震发生后一个月,台湾几乎一整月晚间电视都是募集捐款节目,成为海外最大的赈灾捐款地区。
“陈江会”一开场,陈云林就紧握江丙坤双手,在致词中表达:“对于台湾各界同胞在汶川特大地震灾害中,对于灾区同胞的深切关怀和无私援助,再次表示衷心的感谢。”
马英九上台后,两岸迅速恢复各项往来,江丙坤以“两岸经贸关系正常化”形容这项转变。“过去台湾对大陆因为种种理由,设有各项限制,包括进口、投资、人来的限制(指大陆人来台),国民党在这两年执政,逐渐取消各种限制,这就叫做正常化。”他说。
2008年5月26日以来,“陈江会”共签署12项共同协议,包括最受瞩目的“大陆居民赴台旅游”“空运直航”“海运直航”“两岸周末包机”等协议,两岸交流明显升温。
以最广泛受到大陆地区民众关注的“赴台旅游”项目为例,在2008年7月4日以前,全球人口中仅有大陆地区民众被禁止赴台旅游,属于江丙坤口中的“非正常化”现象。
根据台湾“交通部观光局”统计,2010年1月到5月的大陆观光客赴台人次超过70万人,占全球赴台游客69.77%;从开放观光至上个月为止,总共有超过110万人次的大陆地区民众到过台湾。台北市地标“台北101”大楼前,总有满口北京腔的大陆游客拍照。
而过去两岸空运往来必须经过第三地的规定,也在2008年6月开放周末直航包机后打破。过去台北到北京要从香港、韩国济州岛转机,许多商务人士都要坐上一整天飞机到北京,然后等待第二天开会。这类情境现在成为历史。
截至今年6月,两岸间直航班机达到每周370班之多,未来将增班到每周500个直航班机。在江丙坤接受《财经》专访的一周后,6月14日,台北市内惟一的民航机场“松山机场”和上海虹桥机场也加入直航对飞班机。
6月22日,马英九在国民党例行的“中山会报”中表示,两岸开放直航后,屏东地区因为能够运送新鲜石斑鱼到大陆,不至于因为运送时间过长而造成活鱼死亡,当地石斑鱼产量成长高达30倍,总产值增长40倍,达新台币100亿元(约人民币21亿元)。
这也可以理解,ECFA签订后,7月1日下午,马英九参加“台湾新契机,亚洲新时代”记者会,强调ECFA非万灵丹,却是关键时刻的正确选择。
ECFA挑战
“第四次‘江陈会’是在台湾,大陆方面考虑到在台湾签订,阻力会比较大,所以去年12月陈会长(陈云林)到台中,两边就决定第五次,在中国大陆签ECFA。
“事实上这个协议并没有反对党讲的那么敏感,也没有关于主权的问题,或是让劳工失业、农产品进来(台湾)的问题。
“ECFA也好,后续协议也好,都是促进两岸经贸的更紧密发展,反对党并不乐见,因此会借各种名义误导民众来反对,例如‘丧失主权’ ‘锁在中国’(指将经济命脉过度集中在中国大陆地区)‘农产品会打死台湾农民’等,什么话都会讲,但是以后大家看到文本就知道,都没有这些东西。
“过去两岸协议不牵涉到法令修正,但是这次ECFA的签署牵涉到关税税则的修正,按两岸关系条例规定,必须送立法院审查,审查时只要跟大陆开放有关的都会反对,例如教育的部分。
“将来第一个难关是,已经签署的协议什么时候能够送立法院通过;然后第二个难关,台联(台湾团结联盟,创党人为李登辉)在操作‘公投’。
“基本上国民党的立场很清楚,全世界自由贸易协定都是经过国会审查通过,没有经过公投,只有一个例外是哥斯达黎加,他们是因为国会没有通过,所以政府诉诸于公投。这是一个经济协议,不是政治协议,我们认为由立法院来通过审查就可以,不需要公投。
“如果他们要公投,我们也不能反对,因为它是一个流程,只要能成案,你就要去公投。这次为什么没有过呢?因为提案的主文跟内容是有矛盾的,而且它的问法没有结果,问说‘赞成不赞成’,但是赞成不赞成又怎么样呢?如果没有来投票的人,又要算做赞成还是不赞成呢?所以公审会驳回是对的,但是他们还会再来,所以我们现在台湾经济的问题被拿来做政治的操作,为的就是赢得选举,这将是我们的困难所在。”
──江丙坤接受《财经》杂志专访
在接受《财经》记者专访中,江丙坤透露了选择ECFA签署地点的玄机。
由于“陈江会”惯例在两岸轮流举行,一次在大陆,一次在台湾;第一到第三次“陈江会”分别在北京、台北、南京举行,“大陆方面考虑到在台湾签订,阻力会比较大。”因此未选择在第四次台中(台湾中部最大城市)“陈江会”签署ECFA。
而从“ECFA”名词出现开始,就历经纷争至今。
台湾地区在野政党“民主进步党”(下称民进党)的主张,延续了李登辉时期的基本论调,认为签署ECFA终究要触及台湾欲以何种政治主体地位与大陆协商的问题。
台湾地区以民进党、“台湾团结联盟”为首的反对势力,一直利用这样的政治诉求激化岛内情绪。2008年10月21日海协会副会长张铭清在台南地区参访时遭殴打。2008年11月5日,陈云林展开历史性的访台行动,是第一位到台湾访问的海协会会长,却在酒店晚宴后遭到数百名群众包围,直到凌晨两点钟才能离去。
因此,在这次ECFA签署地点的选择上,两岸“技术性地”选择了在重庆举行的第五次“陈江会”,以避免台湾反对阵营可能出现的阻挠行动。
也因此,6月29日上午,陈云林在ECFA正式签字之前对台湾民众喊话,希望台湾“立法院”能够支持ECFA。由于目前国民党在台湾“立法院”中占有多数席次,各界预料ECFA即使在审议过程中遭到反对阵营炮轰,仍然会通过“立法院”表决。
两岸新棋局
“ECFA对双方来讲都是利大于弊,没有让利的情形。
“在双边贸易之下,有些竞争力较低的产业确实会受到损害,你可以用政府的手段来帮助它们,但是很多产业因此会受惠,整体来说利大于弊,这对两边而言都是一样的状况。
“温总理讲的话也是对的,过去台湾对大陆限制太多,因为台湾地区很小、大陆很大,台湾本来限制就比较多。大陆应该能了解台湾地区的困难,温总理的说法应该就是考虑到双方的经济规模而做的判断。
“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是文本和两个附表。过去两岸的航空、海运协议都是互惠互利的,但这次是有利有弊、有得有失,因为关税降低了,会冲击双方产业,导致谈判时有一些困难。
“ECFA谈判有几个基本的原则,两会有一个共识,两岸协议是‘先易后难’‘先经济后政治’,过去这两年即是从比较简单的、经济的议题,慢慢走到经济比较复杂的,ECFA算是经济里面最复杂、最重要的。
“内销等弱势产业压力比较大,但是压力可以避开。本来WTO就准许10%到15%的产业可以不降税,你可以放在不降税名单里,而且WTO也同意十年的降税时间,所以你可以一点一点降,不要一次到位。都有方法避免伤害,任何产业不进则退,本来就需要竞争力。
《财经》:经贸之后,准备对谈政治议题吗?
“政治议题还不会那么快,经济之后还有文化、教育,很多议题
《财经》:会尽量延迟对不对?
“不是,不是,是按部就班。
《财经》:可能在马英九任内谈到政治议题吗?
“那不晓得,一步一步走,从经济、文化、教育再走到政治,经济议题都还很多。
《财经》:ECFA过去就谈了两年,后续三大协议恐怕要谈六年?
“过去东盟也是每两年才谈一个,可能要看双方的需求吧,才能决定速度的快慢。”
──江丙坤接受《财经》杂志专访
在ECFA签署的过程中,两岸之间的博弈微妙。
今年2月27日,温家宝在接受中国政府网、新华网联合专访时提出“让利说”,原文是:“我们充分考虑到两岸经济规模和市场条件的不同,充分照顾台湾中小企业和广大基层民众的利益,特别是广大农民的利益。在这些方面,我们可以做到让利,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台湾同胞是我们的兄弟。”
3月14日,温家宝在人民大会堂答记者问时,引用了《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的“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说明“让利”的初衷,台湾问题无论再怎么难以驾驭,也是“兄弟之间的小忿”,不会因此“废亲”。
早收清单最后的谈判结果,台湾对大陆降税的商品产值约28.6亿美元,大陆对台湾降税的商品产值则高达138.4亿美元,双方相差4.8倍。事前台湾最惧怕的“开放大陆农产品”部分,当天一公布“早收清单”,台湾未开放任何一项大陆农产品降税,大陆的降税清单一开头就是18项农产品。
台湾反过来“被开放”了18项茶叶类、鱼类、水果类产品,未来这些农产品销往大陆也将分三年降税,三年后一体获得零关税优惠。台湾中南部农业县份是民进党在选举中的票仓,农产品开放将有利国民党年底的“五都大选”选情。
今年3月30日,国务院台湾办公室主任王毅在接受台湾《旺报》专访时,也对台湾岛内反对势力所关心的政治主体问题做出厘清:“ECFA的性质是一个经济合作协议,协议中不会有政治内容,也不会有政治语言。这一点不是今天才明确,当初的设想就是如此。”
无论就早收清单的结果,或是ECFA签署主体,双方获得的条件远不是“谈判”局面,反而比较接近“一方谈,一方让”的形式。
“一开始就设定给台湾的条件要比香港CEPA更好。”一位接近国务院的人士告诉《财经》记者。此次签署ECFA过程中,谈判斡旋是其次,首要的考量是布局更开放的经贸渠道,通过双方更密切的往来,让台湾和大陆有更多了解彼此的机会。
江丙坤告诉《财经》记者,过去两年已经有江苏、河南、湖北、四川、河北、山东、上海等访问团到台湾参访;而江丙坤接受《财经》专访的同时,浙江省参访团正在台湾访问,各大电视新闻每天都发布浙江团的当日行程。
今年4月上海市市长韩正为世博会访台宣传,他逛夜市吃胡椒饼的过程在电视台直播,夜间电视、广播“call in”节目讨论他的衣着、谈吐、个人品味。
一位媒体同业告诉《财经》记者,现在一有大陆参访团赴台,各家新闻台不敢遗漏,惟恐错过“第二个韩正”。
分析人士认为,ECFA签署后,台湾地区对大陆依赖甚深的贸易关系会更加紧密。然而台湾地区对大陆的意义,却不见得对等。
在6月14日接受《财经》访问时,摩根士丹利投资银行台湾区董事长郭冠群表示去年曾经应邀访问北京,见到许多金融业重量级高管,“我想他们都对台湾很有兴趣,”他说,“但是我不确定这中间有没有商机。”
郭冠群认为,由于台湾地区产业竞争太过激烈,大陆对台湾的经济吸引力,远比台湾对大陆的吸引力高。一位不愿具名的台湾投资银行高管对《财经》记者表示,一名大陆证券公司董事长直接告诉他:“台湾竞争太激烈了,大陆有更多地方的投资回报率比台湾更高。”
对台湾地区而言,ECFA或许是一个经贸协定;但是对大陆地区来说,ECFA不止是经济意义。
然而“让利”,也给北京方面带来一定的全球风险。前述接近国务院人士指出,这次ECFA让利,导致许多长期贸易伙伴国家私下表达抗议,要求商务部也给予贸易开放;特别是明年日本、韩国即将与商务部签署FTA双边协议,ECFA可能造成谈判困难。
2003年内地和香港地区签订CEPA时,香港已经回归。反观台湾,ECFA给予台湾的条件比CEPA更优越,但是台湾却未对大陆有任何政治承诺。
在《财经》对江丙坤的专访中,江丙坤说经济议题还有很多。在重庆时,江丙坤透露,“(ECFA之后)还有货品贸易、服务贸易、投资、关务、中小企业等各种合作可以进行。”在经济议题之后,还有文化、教育等两岸议题必须讨论,政治议题的排序是遥遥无期。
除了北京的对外经贸谈判存在风险,美国也一直在台湾问题方面和大陆处于微妙的竞争地位。ECFA协商期间,美国方面也开始抛出“美台FTA”议题,试探各界意见。
4月29日美国众议员安德鲁斯(Robert Andrews)、罗丝列特南(Ileana Ros-Lehtinen)、贾瑞特(Scott Garrett)表示,美国应该与台湾签订双边贸易协定。
一旦台湾地区开始和其他经济体签署FTA双边协议,问题将趋复杂。
ECFA愿景
“我觉得台湾地区有台湾地区的优点,大陆有大陆的优点,应该互相学习,大陆一党专政好做事,大家又肯做事,行政效率高,财政收入宽厚,可以投入很多公共建设,尤其是行政效率,这是我们相当羡慕的。
“台湾的无形软实力,包括文化、教育、民主、自由,虽然没有大陆有效率,但是公务员有监督,不敢乱做,企业在台湾经营也比较自由,老百姓享受自由,有文化,像是大陆人最羡慕我们‘排队’。
“我问了很多观光客,他们都觉得台湾人很热情,都一见如故,不像他们到香港、澳门、越南,因为语言可以通、风俗习惯一样,凭良心讲,思考也差不多,台湾人比香港人还容易沟通,这是好现象。”
──江丙坤接受《财经》杂志专访
尽管ECFA签署过程中遭遇各式各样困难,但两岸工商业界却一致表态支持。ECFA签署前夕,两岸商界领袖纷纷宣布因应ECFA的投资计划。
6月15日,此前曾与电信巨擘中国移动通信公司达成参股协议的远东集团董事长徐旭东,在远传电信的股东会后表态,希望电信产业能够列入ECFA第二批清单;而同时拥有远东银行主要股权的徐旭东也表示,ECFA一签署完毕就将组团访问重庆银行,积极研拟参股重庆银行的办法。
台湾“金融监督管理委员会”6月24日公布核准四家台湾地区银行到大陆设立分行,包括土地银行、合作金库、彰化银行、第一银行等。而在“2010陆家嘴论坛”中发言的台湾“上海商业银行”(与内地上海银行在解放前即有相互持股)董事荣康信在会后即表示,会争取在大陆地区开设更多分行网点。
交通银行副行长叶迪奇在ECFA前的“两岸金融监理备忘录(MOU)”签订后,早一步表示交通银行将争取尽速在台湾地区设立分行。
资深投资银行业者也向《财经》记者表示,大陆前四大商业银行也分别与台湾地区民营银行业者展开参股事宜讨论,“有些还同时跟好几家谈。”
除了“台湾业者到大陆投资”“大陆业者到台湾投资”,也有产业界利用ECFA对双方都降税的协商结果,在台湾、内地都加大投资,并且进行产业升级整合。
例如ECFA中两岸相互减免自行车进口关税,台湾自行车出口至大陆免除13%关税、大陆出口至台湾免除6%关税;全球最大的自行车制造商“巨大机械”(拥有“捷安特”品牌)就利用相互免税的规定,将在大陆生产的中低价位自行车销售至台湾,而将台湾生产的高单价自行车销售至大陆,还宣布在江苏昆山再投资超过2亿元人民币。
台湾地区水泥产业龙头业者“台湾水泥”董事长辜成允也宣布,ECFA签署之后,将各自增加在两岸地区的投资。台泥在今年4月已经在广西投资建立全长超过30公里、全球最长的水泥运输管线系统;辜成允在ECFA签署前也公开表示赞成,表示“台湾经济好了,台泥就会加强在台湾的投资”。
7月1日,马英九在记者会上表示,ECFA的签署不但是台湾的新契机,将改变两岸关系的发展,更将影响亚太经济舞台的结构。马英九也说明了未来台湾的经济发展战略,并呼吁台立法机构早日审议通过ECFA,让受惠的产业早日享受降税的好处,使ECFA后续协商能够尽快展开。
同一天,商务部副部长姜增伟表示,框架协议不仅仅是相互减税的贸易促进,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两岸产业整合的效应,“说得通俗点,就是两岸联手赚世界的钱”。
“头过身就过。”摩根士丹利投资银行台湾区董事长郭冠群用这句闽南地方俗谚,来形容ECFA后续对两岸经济的影响,“一开始讨论直航的时候,大家也是争议不断,但是现在只看到航班越来越多,再也没有人反对这件事情。”郭冠群预期,ECFA如果顺利在立法院通过,两岸的交流势必益发蓬勃。
在专访最后,江丙坤表示,20年是一个阶段,“20岁了,养一个小孩子都要上大学了,大家想的事情会不一样。”
江丙坤认为,大陆目前遇到的产业升级问题,台湾以前也曾经发生;而通过两岸交流,双方可以凭借自己的经验,创造很大商机,“这是我们最大的期待。”他说。
本刊记者李航对此文亦有贡献
资料
海峡两岸经济协议(ECFA)货品贸易早期收获产品清单草案概要
一、ECFA货品贸易早期收获产品清单提列范围
目前两岸税则系依据世界关务组织(World Customs Organization,简称WCO)制定之国际商品统一分类制度(The Harmonized Commodity Description and Coding System,简称HS)2007年版制定,ECFA货品贸易早期收获产品清单则系依据各自海关进口税则提列。在中国大陆方面,2009年HS8位码总项数7868项,其中工业产品6685项;台湾方面,2009年HS8位码总项数8730项,其中工业产品7145项。
二、ECFA货品贸易早期收获产品清单概述
项数及规模
1.ECFA货品贸易早期收获产品之项数及规模,系依据两岸于1999年1月26日第1次正式协商后双方交换之2009年税则及贸易数据进行核算。
2.依据中国大陆2009年海关进口税则及贸易资料,中国大陆同意对台湾降税之早期收获产品清单计539项,以2009年中国大陆自台湾进口金额计算,计138.4亿美元,占中国大陆自台湾进口金额16.1%。
3.依据台湾2009年海关进口税则,台湾同意对中国大陆降税之早期收获产品清单计267项,以2009年台湾自中国大陆进口金额计算,计28.6亿美元,占台湾自中国大陆进口金额10.5%。
4.两岸早期收获产品清单之项数及贸易规模比例,分别约为1∶2及1∶5。
中国大陆同意对台湾降税之早期收获产品清单
1.农产品(18项)
包括其他活鱼、其他生鲜鱼、其他冷藏冷冻鱼、其他冻鱼片、鲜兰花、金针菇、香蕉、柳橙、柠檬、哈密瓜、火龙果及茶叶等。
2.石化产品(88项)
(1)基本原料:航空煤油、润滑油、丙烯、异丙醇、二甲苯、氯乙烯、临苯二甲酸二辛酯等;
(2)特用化学品:界面活性剂、碳黑、树脂、胶及黏合剂等;
(3)塑料原料:聚丙烯(PP)、苯乙烯聚合物(PS)、丙烯酸共聚物、聚四亚甲基醚二醇、聚碳酸酯、聚亚氨酯、其他烯烃之聚合物等;
(4)塑料制品:塑料片、板、膜、聚甲基丙烯酸甲酯板、氯乙烯聚合物板、人造革等。
3.机械产品(107项)
(1)工具机:切削金属的数控卧式车床、切削金属的其他数控车床、切削金属的数控钻床、数控平面磨床、研磨机床、砂轮机、抛光机床、插床、拉床、锯床或切断机、龙门刨床、锻造或冲压机床及锻锤、非数控冲孔、开槽机、冲剪两用机及工具机零件等;
(2)产业机械:纸处理机械、纺织机械、印刷机、造纸机、橡塑料加工机、过滤机、热处理机械及升降机等;
(3)其他机械:泵类、流体传动机械、滚压机等;
(4)机械零组件:阀、机械刀具、机械零组件、压缩机及风扇及轴承等。
4.纺织产品(136项)
(1)纺织中上游:棉纱、棉布、棉与化纤混纺布、与棉混纺合成纤维棉梭织物、再生纤维布、合成纤维布、人造纤维纱线、合成纤维棉、合成纤维棉纱、再生纤维棉纱、合成纤维棉梭织物、再生纤维棉、合成纤维棉梭织布、再生纤维棉梭织布及化纤填充物等。
(2)纺织下游:特殊纺织品、针织物、钮扣、擦拭布、其他织物及不织布等。
(3)纺织制品:袋包箱、衬衫及套头衫、泳衣、袜、内衣及毛巾等;
(4)鞋类:鞋面、橡胶或塑料制的外底及鞋跟、鞋靴零件等。
5.运输工具(50项)
(1)汽车:汽车零组件;
(2)自行车:自行车整车及零组件。
6.其他产品(140项)
(1)钢铁:热轧卷材、非合金钢冷轧卷材、钢丝、不锈钢等;
(2)水泥:水泥熟料及白水泥等;
(3)染颜料:酸性、直接、活性染料及制品、钛白粉等;
(4)运动器材:其他高尔夫球用具等;
(5)医疗器材:人造关节、健身及康复器械等;
(6)仪器:量测仪器等;
(7)模具:金属拉拔模、金属模、注模或压模等;
(8)金属制品:铝及铝制品;铜及铜箔制品等;
(9)玻璃:LCD玻璃;
(10)橡胶:汽车、自行车及机车轮胎;
(11)漆及油墨:油漆、清漆、其他印刷油墨等;
(12)电子:照相机、投影仪等用物镜、其他照相机及其他光学仪器用组件、麦克风及其座架、音频扩大器、其他电视录像模块及零件、视频摄像机、数字相机零件; 放电灯管、其他电子管、稀土永磁体、其他金属永磁体等;
(13)电机:变压器零件、电源零件、静止式变流器及电感器零件、锂离子电池、熔断器、可编过程控制器、通用信号发生器、同轴电导体、玩具电动机、微电机、玩具用电动机微电机零件、铜制绕组电线、无接头电导体等;
(14)小家电:气扇、贮备式热水器,真空吸尘器、食品研磨机、电熨斗、电饭锅、烤箱等;
(15)手工具:钳子、扳手、锤子、螺丝刀等。
台湾同意对中国大陆降税之早期收获产品清单
1.石化产品(42项)
(1)基本原料:油品包括杂酚油、燃料油、石油焦;石化原料包括蚁酸(甲酸)、 醋酸 (乙酸)、 醋酸乙酯等;
(2)特用化学品:胶及黏合剂、碳黑、界面活性剂、树脂等;
(3)塑料原料包括其他烯烃之聚合物 (PP)、 丙烯酸聚合物、聚碳酸树脂等。
2.机械产品(69项)
(1)其他机械:液压缸、气压缸、泵、喷水蒸汽机或喷砂机、流体传动、办公室机器等;
(2)机械零组件:机械刀具、压缩机及风扇、机械零组件、阀、轴承、密合垫或类似接合垫等;
(3)产业机械:热处理机械、过滤器;纸处理机械、其他印刷机纺织机械、橡/塑料加工机等。
3.纺织产品(22项)
(1)纺织中上游:棉纱、棉布、人造纤维纱线、合成纤维棉等;
(2)纺织下游:不织布、针织物、尼龙、PU合成皮其他织物等。
4.运输工具(17项)
(1)其他车辆:婴儿车及其零件;
(2)自行车:自行车及其零组件。
5.其他产品(117项)
(1)化学品:无机化学品、有机化学品、沐浴乳等芳香剂、杂项化学品包括活性碳、松香及树脂酸、其他触媒及化学制品等;
(2)染颜料:酸性染料、其他合成有机颜料等;
(3)运动器材:其他高尔夫球设备、其他球类、一般体能设备、体操或竞技比赛用物品及设备等;
(4)仪器:仪器或器具之零件;
(5)模具:挤压模、冷压及冲压金属片机器冲头及模、金属用射出模或压缩、其他橡胶或塑料用模;
(6)金属制品:精炼铜管、铝板及其他铅片、扁条及箔;
(7)橡胶:小客车、大客车、脚踏车轮胎等;
(8)玻璃:其他铅水晶玻璃器、道路标志、信号用玻璃等;
(9)游乐设备:其他游乐场回转台、秋千台、射击场及其他游乐场之娱乐设备;
(10)电子:永磁体、电视摄影机、灯泡及电子管、物镜、电视或电影摄影机或放映机用附加镜头、光学组件、吊灯及电照明配件等;
(11)电机:防爆型马达、其他电动机、其他交换式电源供应器、二氧化锰干电池、蓄电池、熔丝装置等;
(12)杂项制品:眼镜、手表、保温瓶及其他真空保温器皿、扫帚或刷、拉链之零件、牙刷、原子笔、铅笔及蜡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