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尘香花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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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注意到那本与凌乱不堪的杂物堆放在一起的陈旧得纸张泛黄的日记本起,翟筝筝就注定成为故事的发现者。
  
  这是一间位于洛新旧巷里的豆腐块似的小房间。是翟筝筝从租房网上铺天盖地的房源信息里找到的,和很多租房的外地学生一样,专找房东自己挂在网上的租房。除去对装潢设备描述比较失实和独自去看房时稍有安全隐患外,考虑到能省下不少中介费用,还是很明智的选择。经过大浪淘沙般预约看房淘汰赛,和那个还算有人情味的房东就钱的问题绞尽脑汁洽谈了近三十分钟后,翟筝筝终于以廉价的租金租下了这间离学校很近的屋子。
  相比较华山路、淮海路或是新天地那些蜿蜒优雅并气派的巷道,上海更多的是洛新巷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低档旧弄堂,那背阴处的绿苔,像是伤口上结的疤,是靠时间抚平的痛处,长年见不到阳光。偶尔会有一面墙上,挤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如同时间的帷幕,遮盖着什么,鸽群飞翔时,望着波涛连天的弄堂的屋瓦,太阳是从屋顶上喷薄而出,坎坎坷坷地,连光也是打折的光,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的壮观,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的力。
  吃完了一盒饼干后,接下来的工作是一次彻底的打扫,从还算亮的光线下留意到塞在木床底下旧式收音机以及一个肚子被塞满的破损旅行包。狡黠的房东在预约看房时事先在接近窗台的柜子上摆放着一盆鲜活的栀子花,成功地阻滞了灰尘的味道。
  从晚上八点多开始整理到半夜,庆幸第二天是周日,学校没课,洗手间原本陈旧泛黄的墙面因太久无人入住而更显斑驳,在擦墙花的很多时间里,看到七八只长腿细身的死蜘蛛从缝隙里纷纷掉落,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总的来说,除去时间带来的尘封问题和洗手间七零八落的蜘蛛尸体,经过一番紧张的打扫后呈现的还算是间整洁的屋子。剩下的细节,翟筝筝放起Hélène Ségara的歌,泡上一杯稍浓的绿茶来慢慢收拾。
  在从床底拖出那个如同用青草填满肚子的牛一样的旅行包的时候,翟筝筝差点想直接一扔了之,然而在突然冒出的鬼使神差的好奇心驱使下,还是小心翼翼打开了它。
  除一些陈旧得无法辨识的电影海报和一本旧红皮《圣经》外,吸引翟筝筝的是一个名叫潘子惜的女生细碎记录的,关于她自己的一段朦胧而忧伤的故事,而令她愕然的是,写下这些日记的日期是30年前。
  对于这样一个偶然而获的故事,翟筝筝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借着午夜光线于忐忑不安中阅读这本废弃日记,她对整个故事的感受丝毫没有受到纸张缺失和断续的文字影响。春末夏初,窗外天空持续流泻的雨水,份量充沛,凛冽的湛白栀子,散出馥郁的香气,Hélène Ségara的忧伤嗓音,伴随整个漫漫长夜,翟筝筝都处于一种细微却清晰的情绪中。
  
  纸张上泛黄的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耀着时光的灰尘。纸张的厚实质感在掌心里跳跃着,翻阅一本日记,像是检阅一段尘封已久的故事。年轻的面容如清澈的瞳孔,在隐秘的夏季风声里,隐隐闪光。
  沉浸在故事里,那个柔软的初夏,苍穹高远,日光倾斜。空气里飘动着微小的尘埃。
  
  1973年5月27日 天气晴
  今天我独自一人在家看书,爸妈都出去走访亲戚了,下午时分,忽然听见有人在轻声敲门——很有礼貌的,笃定地敲。我放下书起身开门去看,一个不认识的白衬衣青年,原来他是路过,觉得口渴所以讨碗水喝。我开门让他进来,并给他舀了碗水后继续坐回沙发看我的书,他喝完道谢正要离开时瞥见我手中的书《无名的小花》,便和我攀谈起来——原来他也喜欢顾城。我们从《无名的小花》聊到其他作者,还聊到各自的情况,他是新下乡来的知青,刚到本地不久,对一切充满好奇的样子。一个下午的时光就在这样愉悦的聊天中流过。临走时他还跟我借阅了一本书。
  
  1973年6月1日 天气晴
  他今天又来了,主要是来还书的,放下书我给给他泡了杯茶,希望他喝完再走。伴着升腾的茶香雾气,我们已经能自如地聊天,我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眉毛弯弯,眸子很亮,如同窗外煦煦暖阳。我想我记住了他的名字,他叫苏晨。
  
  起身给自己续了茶,然后重又坐在窗边。时隔三十年,翟筝筝觉得自己窥视的不再是一个秘密,而是一段太久远的甜美而馥郁的旧时光。被时光埋葬了的那些巨大的温暖,在这个夹杂着雨水的初夏突然被唤醒。两个年岁相仿原本陌生的年轻人,从一个共同喜欢的彼时默默无闻的朦胧派诗人聊起,忽然地投契,像是一个异乡人,突然遇到旧时近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1973年 6月10日 天气晴
  苏晨今天一早就来了,这周他时常来找我借书,我们热切地交流读后感。刚好我的父母在家,他们疑惑而警觉的眼神让我心里暗笑,我骗父母他是我同学(哈哈,不然他们肯定会瞎想),苏晨是个有礼貌的男生,父母好像对他印象不错呢,呵,我在想什么呢?
  
  1973年 6月25日 天气晴
  泉水的台阶
  铁链上轻轻走过的森林之马
  
  我所有的花儿,都是从梦里来的
  
  我的火焰
  大海的青颜色
  晴空中最强的兵
  
  我所有的梦,都是从水里来的
  
  一节又一节阳光的铁链
  小木盒带来的空气
  鱼和鸟的姿势
  
  我低声说了声你的名字
  他朗诵的是我最喜欢的《来源》,顾城的珠玑句子,从他口中粼粼泻落,嗯,他朗读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1973年 6月30日 天气晴
  苏晨今天走得很急,放下书就匆匆离开,临走时有些脸红地提醒我一定要再看看这本书,我有些疑惑地打开书细致逐翻——第253页里躺着一张可爱的电影票。原来,他想约我明天去看电影呢。
  
  独自一人的雨夜,清理新居的罅隙,慵懒而寂静地坐在窗边的翟筝筝,被那个女生牵引着,一步步,涉足她的青春,涌动着无数细微秘密和情愫的河流。
  闭着眼睛冥想,把那些细枝末节——拼凑起来。
  初夏傍晚,夕阳映照,爬山虎匍匐在去往电影院的道旁水泥墙上。道旁大树的阴翳里,阳光从树缝中浅浅地投影下来,筛出细碎的点点阳光,汇成流光溢彩。上世纪七十年代设备粗糙的影院,有些混杂的音质,看台上各怀心事的年轻人,略带羞涩地偶尔对望,蜿蜒在眼角的笑,电影剧情也许不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与什么人在看电影,以及那时的心情。
  电影散场,并行在回家路上,为打破这突然寂静的尴尬,胡乱扯些关于电影的话题,却又很快打住,继续各怀心事地打量着周遭的景物,清浅的河流、炊烟飘散后的通明灯火、串完门背着婴孩儿回家的少妇、华实碧野上掠过的沁人心脾的夏夜晚风,渐渐不再言语,心都在“噗噗”跳动。
  爱情,是什么时候开始萌芽的呢?
  
   1973年 9月17日 天气阴
  苏晨突然告诉我,他下乡任知青时间下周就满,到时候他得回去,回去就会给我写信,也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的父母。看我眼睛红红的样子,他心疼地一再宽慰,让我别担心。虽然我相信分别不长,但还是觉得,今天天气有些阴郁。
  
  1973年 9月18日 天气阴
  今天苏晨没有来找我,他怎么了?生病了吗?没事吧?嗯,应该没事的吧。
  
  1973年 9月19日 天气阴
  早上我们见面了,一见面他就告诉了我原因,原来他昨天临时有急事去邻村帮忙了,忙完太晚了所以没来找我。虽然知道有原因,但今天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直往下掉,唉,我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患得患失了呢?
  
  1973年 9月24日 天气晴
  累坏了今天,一大早苏晨就来敲门了,最近他天天带我出去玩。今天他说秋高气爽,要骑单车载我去郊游,还备好了一大包我喜欢的零食。我们穿过被风吹皱的池塘,树皮干朽脱落,树梢传来聒噪无休的蝉鸣、初开学的校园里有朗诵吟咏声、一抬头就看到云层像棉花糖一样大朵大朵翻卷迁移……
  苏晨,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噢。
  
  1973年 9月27日 天气阴
  今天他来找我时,一言不发。只递给我一封信和礼物——原来他要回去了!真快。离别真是伤感的东西啊,我不哭,不可以哭,因为他会给我写信,会来找我,带我去见他父母。他甚至不让我去送,说这样才不会觉得依依不舍。
  虽然你说得对,可傻瓜苏晨你知道么,我现在就已经在给你写信了呢。
  
  心里面被触碰到的柔软的角落。隐隐泛白的关节。她不知道这本日记,潘子惜倾注了多少的心思,曾浇灌了多少温暖的回忆,可是,为何又将它遗弃了呢?
  日记里的潘子惜是单纯快乐的。为苏晨,也为夏日里缱绻着少女初次甜蜜爱恋的光阴。她会花几个小时为他做好鱼头豆腐汤, 炒他最喜欢吃的回锅肉和番茄炒蛋送去。会在艳阳高照的九月初就开始为他织自己刚学会的围巾, 一头还用彩色细线绣上娟秀的两字——苏晨。
  写在泛黄纸张上的零碎字迹,是甜美爱情的旋律在流淌,汩汩流香。
   楼下小贩的叫卖声打断了陷入故事旋律中的翟筝筝,她起身朝外看去,屋舍仄仄斜斜,晨光已熹微。远处汽车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掀起一阵污浊积水。伸伸懒腰,起身上了趟洗手间,倒掉冷却的茶水,重新续上一杯热的。坐下准备继续进入故事的后续,却发现后面一页是空白的,再翻,空白,继续逐翻,发现后面几十页依旧是空白。
  直到快翻尽这本陈旧的日记本为数不多的书页时,翟筝筝才再次看到了潘子惜熟悉的字迹,只是这次的日记没有署日期: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变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空中飞扬
  一半在尘土中安详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
  非常骄傲
  不再依靠
  不再寻找
  苏晨,你可知道,我总是在日暮时分,书影与书影之间,宁静的悲哀里,最想念你。
  白云苍狗,江鸥飞翔,都是没有岁月的,和鸽子一样,我要的就是这没有岁月的岁月,要的也不过分啊,不是地老天荒的那种,只是与你五十年的苍苍流萤啊……
  
  翟筝筝有些惆怅地合上日记本,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因长久弃置而被阴暗和潮湿以及年岁浸染得过头的本子。在泛黄篇章里追溯一个陌生女孩流水般的年月,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抽象画,沾染了岁月的丝丝尘埃,已经不甚明晰了。她想,爱情故事大多是简单的开始,温情的过程,所以结局也难免千篇一律。看到潘子惜最后那篇文字,翟筝筝不难想象,潘子惜和苏晨,最后应该是没走到一起的吧。按年岁推算来,现在的潘子惜,应该是守着人间烟火的幸福,幼孙承欢膝前,二世其昌三代同堂了吧。
  年少时,我们经历过的和未经历的故事,究竟有多少呢?
  回不去的青春,叫不出名字的故事,未竟的爱情。
  学校开学后,翟筝筝每天教室食堂屋子三点一线的生活一直持续着,课业之余除看书和关注些名不见经传但质优价廉的画展外,极少看电视,如今的电视节目都被各色广告和肥皂剧充斥着,偶尔消遣无妨,看多了难免导致精神营养不良。
  某个周五晚上,临睡前她打开了电视,胡乱调着频道,目光被某电视台一个节目吸引,“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大家如期观看本期栏目。”两位主持做了简要开场,接下来是女主持人身边那位面生的年轻男主持做的导语,“本期主题是爱情篇,我们此次的任务是帮助一位老阿姨,帮她找到她等待了三十余年的初恋情人”,这位主持面相斯文敦厚,语调沉稳,虽年轻但不乏气场。然后他继续说着,“我们此次的委托人是位叫做潘子惜的老阿姨,这位潘阿姨现年51岁,下面我们大家一起追溯她30年前的一个故事……”
  潘子惜?这个名字很熟,翟筝筝使劲搜索记忆中关于这个名字的线索,等等……那个日记本女孩儿,那女孩儿也叫潘子惜!想到这点,翟筝筝有些惊讶,随后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这种联想:中国地大物博,名字雷同的大有人在。紧接着眼球被电视画面切换成的30年前模拟场景吸引:初夏午后,阳光疏疏落落洒下,长辫子女孩端坐在沙发看书,一个白衬衫男孩轻敲窗棂,女孩起身开门探望,初入眼帘的是男孩和煦的笑容,礼貌地对女孩说“打扰了,我刚好路过,觉得有点口渴,可以讨碗水喝吗?”翟筝筝愣住,此时画面响起场外旁白,“30年前的一个午后,父母外出走访亲戚去了,21岁的潘子惜独自在家看书,那个讨水喝的男孩,他叫‘苏晨’,也就是后来潘阿姨委托我们节目为她寻找的初恋情人”。
  翟筝筝惊诧不已,呆呆观望着屏幕上那个日记本女孩儿的故事被演绎。日记本里那段过于遥远的故事,找准了轴对称线,对折过来没有丝毫误差地与现实重叠,时光被予以具象,被拉回30年前至今依旧无法释怀的那天……
  讨水喝相识,从顾城的第一本诗集开始的话题,两个年轻人间的忽然投契,相互借阅,交流读后感。再后来一起看电影,甜蜜恋爱……这些不差毫厘的情节,都是翟筝筝已知的。她不知道的,是后来的潘子惜,和后来的爱情,怎样了?
  翟筝筝的目光紧紧锁定着情节脉络的延伸:苏晨说他将要回去,送了潘子惜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和信,分别那天果真如先前苏晨说的,不让潘子惜送行,并许诺写信和将她引见给父母,车站里淡去的是苏晨独自离开的背影。苏晨走后潘子惜每天都魂不守舍,一有空就埋头给他写信,一直翘首盼望他的来信却始终没收到,自己日复一日写下的信也因对方地址的缺失而没有回复。后来每天去村口收发室问询成了潘子惜最重要的事情,依旧杳无音信。
  后来,到了适婚的年纪,潘子惜依旧每天跑去收发室问,有没有寄给我的信?久而久之,父母开始着急,开始托熟人给潘子惜介绍对象,所有相亲或提亲,潘子惜都一律拒而不见,被催烦了她就一脸倔强,笃定地说她要等苏晨,苏晨和她说好的。妈妈说他骗你的,这么久了,信都没有,哪有什么人影?潘子惜顿时无言,依旧是那副执拗的神情,转身跑进房间后偷偷抹泪。
  太阳在空中渡着它日常的道路,移动着光和影,一切动静和尘埃都进入常态,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有的浪漫都平息了,天高云淡,连鸽群也渐渐没了影……
  模拟情节戛然而止,场外旁白也在说完最后那句“今年潘子惜已经51岁,这场独自等待了30年的爱情”就此打住。
  画面重新切回节目现场,镜头打向两位还未出戏的主持人,女主持人顿了顿声音,“下面请大家用掌声有请我们此次寻找任务的委托人——潘子惜阿姨!”在无数年轻观众掌声簇拥下走出的潘子惜,和翟筝筝设想过无数次的日记本少女不同,她是个带着红色贝雷帽穿着优雅黑色外套的老人,带着大多数老人都常有的和善笑容。坐好后,接过话筒,有些腼腆的介绍自己:“大家好,两位主持人好,我叫潘子惜,一直很喜欢你们这个节目,这次要请栏目帮我寻找一个我等了30年的人,他叫苏晨。”提到苏晨的名字,老人潘子惜眸子格外清亮。
  翟筝筝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
  老人继续说:“从那年他离开后,我一直在等他,我知道他不是个会食言的人,他不写信来肯定有他的原因,起初我以为是他刚回去,工作没着落,所以忙,没空联络我。后来我以为他出事了,这之后还是没消息,我就想是不是他记不清我的地址,再后来,始终没消息,我拼命写了很多信,信里也怪过他。我还打过他很多次他临走时留给我的他家电话号码,结果提示是空号。我每天跑到村口收发室去问,一直没消息。因为他的事情,我和父母闹翻过几次,每次有相亲我都推脱着不去,再后来等待他成了我的习惯,就这样过了30年,其实这等待里也有恨的”,老人眼圈有些泛红,“直到半年前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个旧时熟人,他是很久前在村子收发室里工作过的,我们闲聊时他无意中偶然提起苏晨。他说,那个人以前给你寄过很多信呢,我记得那时村里你的来信最多,每次你妈妈来取,都是一叠一叠地拿回去。我当时以为我听错了,连忙抓住他手臂问他,有过我的信?那我每次去问你们时,为什么都说没我的信?他看我表情不对,忙有些尴尬地解释,那时你妈妈特地来提醒过我们,凡是你的信,都先收起来一并给她,她拿去烧掉。她嘱咐我们不要告诉你,她毕竟是你妈妈,这样交代肯定有她的原因,做父母都是为儿女好,我们也不能说什么。”老人潘子惜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她抽抽噎噎说着,“我当时震惊得不行,我慌忙跑回家,一看到我妈我就哭了,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我说妈妈啊,你骗了我一辈子啊!”
  节目现场一片寂静,只有老人抽泣的声音,在接过女主持人递过来的纸巾擦干泪水后,老人顿了顿继续说,“然后我就想,我要找到他。其实这么多年,我不用猜也能想到,他现在应该已经有儿孙了,我不会再有什么想法,但我一定要找到他,只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然后我要告诉他,我等了也恨了他这么多年。”
  经过栏目组的寻访,寻找很快又了消息,当老人潘子惜站在如今的苏晨家厅堂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老妇人,对方面容看起来很朴实,在耐心听完栏目组简单介绍来意后,她定定地看了看潘子惜,便一声不响转身走进房间里去了。
  正当栏目组和潘子惜老人站在客厅觉得尴尬时,刚才那位老人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托着的是一个暗红色旧木盒子,只见她从里面取出一叠老照片,找出其中一张照片递给潘子惜老人,轻轻拉住她的手说:“姐姐,这照片上的人就是你吧?这些是我们家最珍贵的几张照片,他一直珍藏着,他以前常提起你,我知道他以前很喜欢你,听他说你比我大些,我就称呼你姐姐吧,你们坐会儿,他一会就回来了”,说完便去给大家沏了碗茶,随后走进厨房张罗午饭去了。留下潘子惜呆呆伫立在厅堂望着泛黄照片上那个年轻的自己满面是泪、无法自已……
  故事后续的发展不难猜想,当30年后容颜刻满风霜的苏晨出现时,两人先是一愣,继而潘子惜老人双眼泪流不止,苏晨老人也有些激动,眼眶有些潮红。一时之间相对无言,镜头里静默的一刻,只有他年幼的小孙子在摄影机前跑出跑进,好奇地打量着家里突然到访的这么多客人。
  望着情绪失控已经泣不成声的潘子惜,老人苏晨有些局促不安,呵呵地腼腆笑着宽慰她,“不要这样,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吃饭了没?大老远赶来,肯定饿了吧?”转过头后镜头捕捉到的是老人苏晨眼角隐隐泛起的泪花。
  在被纸巾吸纳了几番泪流满面后,潘子惜老人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她问苏晨“这些年,你还好吗?”苏晨老人微微点头一笑算是回答,“现在有两个孙子,大的读小学了,小的这个4岁了。挺好的。”潘子惜老人有些神情复杂地说:“我委托栏目组帮我找到你,就想告诉你,我等了你30年,也恨了你30年”。话音刚落,再一次泪如雨下。苏晨老人不语,顿了半响,轻轻问道:“你……你怎么这么傻呀?”老人有些吃力地说完这句,随即老泪纵横。
  人的眼泪如松枝滴落的油脂,若只是一瞬间的事便罢了,一旦被赋予了时间的概念,那么,一滴永恒的泪就如同一粒价值连城的琥珀。
  之后是苏晨一家和潘子惜以及栏目组一同吃了一顿简单的家常午饭,席间大多是都静默着,蔓延在众人间的情绪如同筷子里夹着的菜肴,有些五味杂陈的意味。从聊彼此生活现况开始打破了寂静的尴尬,也解释清楚了事情原委,消除了内心多年积压的误会和龃龉——原来当年苏晨刚回家乡,就立刻给潘子惜写了信报平安,并告知落实工作的事情很顺利,但因为工作原因,举家搬迁到新地址,并在信里附注了新的地址。之后也陆续给潘子惜写了很多信,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收到回音。两年后,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妻子是个很好的人,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饭后,潘子惜老人和节目组一起,告别了苏晨老人家,临别时苏晨老人依然是温厚地笑着,一言不发。倒是老人的妻子和潘子惜有些依依惜别的味道,彼此互道珍重,还留下地址叮嘱彼此以后常常互通来往。
  等待是一朵开在时光灰烬的花儿,它甚至可以具象到印刻在皮肤上的牙齿印。《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小时候咬表妹殷离的那排牙齿印,以一种童真的单纯确认,在殷离的心里生根发芽……
  初夏微凉,暖阳映照,爬山虎匍匐在路边水泥墙上,道旁大树的阴翳里,阳光从树缝中浅浅投影下来,筛出细碎的点点阳光,你以为那树荫是遮凉的?不是,也许它是制造梦境的,将人罩在影里,蒙上一层世外的温暖,让人恍惚觉得那就是光。
  只有心知道,岁月不宽宏,青春转眼落根结果,不见了花影缭乱。或浓烈或黯然都会成为过往。时间里剩下流云幽幽,青山深深。旅人依旧在行路。走过的山道后面遗留的一面湖水,回头望去,很清澈,天空中飞过的鸟影杂乱,发出许多声音,但什么也没留下。
  也许美好就在于这里。
  世间风景千般万般熙攘过后,字里行间,人我两忘,相对无言。仿佛青春,依稀年少。
  其实我一直理解并疼惜着你,因为我们都是跋涉过青春的女孩子,翟筝筝想对年轻的潘子惜说的很多,遗憾的是彼此可交会的光阴早就打马而过。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同时生,陪君慰寂寥。
  
  “啪”一声轻轻关掉电视的翟筝筝,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床去,微闭眼睛追溯那个携带着尚未让人分解悲伤的年轻苏晨,腾出了整个青春来空侯的年轻潘子惜,他们传输给了翟筝筝一些已经搁浅于忙碌生活中微妙而真实的情绪。使她想起被自己搁置许久的成长片段,像过胶镜头迅速掠过的景致:极其普通的橘色小鱼,残断的单车调档柄,空的绿茶瓶子……然后明白,那些看似寻常的东西,原来都不是以它们本来的面目存在着的,比如顾城诗集、双人电影票、被弃置的日记本、一张旧照片、数封无效信,只要与人的生活相连,那里就爬满了隐忍、彷徨、温暖,等待和坚定相互穿插的故事与记忆。
  如同安妮说的,多少言语,多少书本,不是为了解答众多答案,它们没有这种力量。是那些在寻找解答的人,在寻找中得到了力量。认真走路的时候,会忘记真实的目标在哪里,持续而明确的发力本身,就带来抵达。
  如果你有过长途跋涉,会对这种感觉记忆深刻。
  像原野中兀自奔跑,追逐萤火虫的孩子,真纯无暇,满眼落花……
  “一日,日光照耀。又一日,醒来。再一日,记得。”
  世间熙攘着,时间穿梭。一树花朵,一眼清泉,团圆和悦,安然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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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开始有一个人跟我有关系了,  她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心,  那种牵挂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认识葛白藤是高二,她转来师大附中读书。  周二,班主任领着葛白藤到班里,她淡眉如秋水,巧目顧盼兮。男生们鼓起掌来,目光全都落在葛同学身上。  掌声停,老师说,你去贾南旁边的位子吧。出于礼貌,我紧走两步,把葛同学的书包接过来。我伸出手,我叫贾南,贾宝玉的贾,南北的南。葛同学也伸出小手,说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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