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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朱里安不算太胖。
按她这个年纪看，一米六的个儿，体重130斤也说得过去。美中不足的就是腿长了点，按说腿长是好事啊，特别是对女人来说，可是朱里安却不是这样，她的腿一长，身上的肉全挨挨挤挤地亲密地环绕在肩背部，弄得她每天就像扛着两片盔甲一样，加之年纪一大，体重每年都有发展趋势，腰间就像围了一只小桶。远远看上去，细长的腿上撑着一个圆身体，犹如一个会移动的啤酒桶。
这点缺点对年轻的朱里安来说可能是缺点，不过她现在已经四十了，这些缺点反而成了优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胖的缘故，朱里安给人一种非常实诚的感觉，不管领导安排什么工作，还是年轻的同事请她帮忙，她总是一口答应，当然啦，事情也做得不错。时间久了，大家都说，朱师傅真是实诚人，有了什么事，也都乐意找她，哪怕她帮不了，听她说个主意，大家也觉得心里稳，因为，实诚人办事说话，谁不放心啊？
“朱师傅，我该怎么办啊？”披着一头乱发的阿实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边说边用手挠着后脑勺，一副郁闷得不得了的样子，弄得脸皱皱的，眼挤挤的。阿实其实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眉黑黑，眼大大，端正的鼻子下，有一个颜色红润的嘴唇。可是阿实又是一个胖小伙，身上所有有肉的地方全像是抹了发酵粉一样，白亮亮地突出来，这一来就把他所有的亮点就跟揉面一样，全部都搅和没了，就是一张平扁扁的大饼摊在那里。唯一让人有印象的就是，他用满是肉坑的手挠头的动作让人觉得格外可笑，仿佛是年画上那个拿着鱼的可爱的胖娃娃。
“怎么啦？阿实，哎呀，你这头发，乱七八糟的。”朱里安关切地问道。眼前的小伙子和朱里安的儿子差不多大，自己的儿子尚在学校里悠闲自在地读着书，而这些被大学拒之门外的孩子们却得早早地为自己的生活奔劳，没由来地，朱里安的语言之中除了同事之情还多了一种对儿子的爱护之情。
“诺，就是这个单子，我不知道该怎么签字啊，可是我马上要出差啊，火车是晚上六点的，没几个小时就要开了的。”“别急，别急。”朱里安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货物购买申请单，按规定，得全公司12个部门一个一个的签字，最后由本部门经理认可之后才能实施。看着单子上面十几个急等填的空白的格子，阿实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阿实，这样，你呢，赶紧找每个单位去签字，我们部门的签字我可以帮你签的。”朱里安边说，阿实边点着头，她刚把最后一个字吐完，阿实的眼睛瞪圆了：“朱师傅，太感谢了。”朱里安笑了一下，为了让阿实放心，她拿起笔填了第一个空，旁边镜子里印出她憨厚、实诚的笑容。
“不过，要找经理确认啊。”“知道了。”阿实回头一笑，扭身就跑了。
等阿实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急是急，但是，阿实的脸上没有了焦急的感觉：“朱师傅，我签得差不多了，就差咱们经理确认了，可是经理出去了，不在呢。”“不可能吧。”朱里安一愣，“我明明还看着来着。”她一个电话拨过去，是秘书小卫接的：“您好。哦，是朱师傅啊。嗯，领导出去了，三点多吧，估计不回了。”
朱里安放下电话，仔细地看了看了表，上面的空格可以说基本填完了，就剩下最底下一栏领导签字的部分了。阿实道：“朱师傅，我问过了，只要您帮我请经理签完字后，这个单就成了。”“哦，这就成了啊？那行，明天一上班我就交去。”说实话，别看朱里安在这里工作得时间最长，但是，现在好多东西更新得快，她还没有怎么接触过，具体的操作手续她并不很了解，不过既然阿实把这事托付给她了，自己是一定要帮人家办好的，人家赶火车的时间也快到了，总不能误车啊。
再说，谁叫咱是实诚人呢。朱里安想。
可是，就是让朱里安觉得是十拿九稳的事现在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经理一看是阿实的单子，手一松，纸就单薄地飘到了桌子角，龟缩在那里，风一吹，瑟瑟发抖，和朱里安的心一样。“放着吧。”经理头也没抬。
朱里安讪讪地走出办公室，一时摸不到头脑。心里头有了事，干活也不顺，就是一张小小的对账单，朱里安折腾了一上午也没有弄出个所以然来，一堆的数据好像在和她捉迷藏，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再不就是找不到了，到底哪个是对的呢？朱里安正在抱着个肩膀直勾勾地和电脑对峙的时候，小卫又送来几张单。朱里安长长地叹了口气：“咋这难呢。”
小卫左右一瞅，大声问：“朱师傅，弄不清数据了？我来帮你看看。”说着话，就一屁股和朱里安挤在一起，头顶着头。小卫人瘦，咋一看，根本找不到她。
“您跟阿实说什么了？经理喊着让阿实签字，可阿实为什么说这单子你签就可以了？经理好像很火哦。”小卫的声音跟蚊子一样细，可是话跟扫堂腿一样粗，把朱里安弄了个屁股墩，特结实的那种。“没有啊。”朱里安急得脸上一道沟跟着一道沟的。
其实，那天早上，当朱里安给阿实签完第一个空时，阿实出门就碰到了经理。经理刚从厕所出来，心情愉快，和颜悦色，他点着头喊阿实：“要签单啊？”阿实把手一扬：“不用您，朱师傅说她签就行了。”经理本来有便秘的毛病，好不容易有一个让他满意的早晨，这下，比便秘还严重。看着阿实远去的背影，经理觉得有股气在腹中围绕，脸色也由晴到阴。
不过，我们的阿实可没看到，他脚步轻快地走了。
朱里安急得直叫屈：“我哪里有这个胆子啊，我是看阿实着急才这样说的，再说了，我要签的，不过是一个小空，那个最关键的部位，还是得经理签啊，我还跟阿实说了的啊，让他赶紧找经理啊。天啊，”朱里安一拍脑门，“估计阿实听漏掉了。”
事情既然出了，总得澄清。朱里安在经理对面，哼哼的，把事情说完了。当然啦，期间难免有点小风暴什么的，不过，对于朱里安来说，小风暴对她的大身板没有影响。“好心办坏事。”朱里安想起了这句话。
朱里安一直信奉“劳动使人更快乐”这句话。她一从经理的办公室里出来，就开始打扫卫生，扫地面，擦了桌子，擦门框，好在大家都出去跑业务了，没人觉得灰大。让灰尘出去吧，让好运进来吧，朱里安心里默念着，出了一身汗，心里也轻了许多。
既然打扫就来个彻底的。朱里安又拿着拖把拖起走廊来。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朱里安沉重的呼吸。拖到经理的办公室时，房间里传出高高低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了朱里安的耳朵里。
朱里安前后看了看，没有人。听还是不听？管它呢。朱里安想，反正我也不是成心听的，是你要讲的。如果问我就说在拖地。朱里安为自己的小聪明激动不已。
经理声音很大，看来气还没消：“朱里安在里面掺和什么呀？”“也不怪朱师傅的，阿实找了半天没找到您，估计和朱师傅提了一嘴，朱师傅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个实心眼的，一听人家有困难就赶紧帮了。”朱里安听着一乐，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走开，小卫的声音又响起了：“阿实这次，真的能收回欠款吗？”“哈哈。”经理突然笑起来，把朱里安吓了一跳。“他啊，在别人公司住下不说，人家经理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你说，欠款能收不回吗？”
“哦，原来这也是个实心眼啊。”朱里安把脚一抬，轻轻地，轻轻地，走掉了。
救火
事业单位就是这样，好多事没有具体安排到谁的头上去，不过，一旦你插了手，大家会认为理所应当地归你做。这不，倒水的活儿，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们这里没有专门的倒水人员，一般是哪个单位开会哪个单位自己安排人员倒水。有的单位图省事儿，把开水瓶摆一溜，让参会人员自己喝自己倒去。我们老大是个女士，从穿衣打扮上就能看出，极有品位。但凡有品位的人，做事也很讲究的，她最讨厌开会时，有人拿着杯子满场跑。这是会场吗？快成菜场了!她沉着脸参加完别的单位的会，回来后就安排我，只要是我们单位组织的会，要时不时地拎个开水瓶倒一倒。
老大说，美女倒水，是会场的风景，不仅喝着舒服，也养大家的眼。再说你身形小巧，总比那些猛男耐看。美女不美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个小单位就我和她是女性，老大再美也不能去做这样的小活儿，我美不美不要紧，只要能倒水就行。渐渐地，倒水的活儿就跟粘在我身上一样，由我去办了。不过，话也说回来了，一般这活儿也都是安排女生去干，就连比我晚来的男生也都会说，开会呢，你不去倒水吗？
我自认为，我是很会倒水的人，简直把倒水这样的小事，当成事业来做。
倒水不是个重活，不过是拎着个瓶，满场走一圈。但也不是个轻活，开会的人少还好说，人一旦多了，倒上一圈也得花半个小时，何况还有能喝的，一瓶水倒不了两个人，就空了得换新瓶去，走一次下来，拎瓶的胳膊生疼，拿水的手指生烫。
倒水是个技术活儿。俗话说，茶七酒八，第一次倒，不能多，太满了不好再续，就算人家不喝，也不能不续，不续显得不尊重。再说太满的水往桌上放时，多少总会洒点儿出来，讲究的人会说小事看大，觉得你办事不够稳重、不太留心，而自己的手指则极可能落下个让开水烫出泡的结果来。倒的水也不能少，少于杯子的六分之一是绝对不行的，再大方的人都会说你，连水都舍不得给人喝一口，太不诚心了。更不要提爱挑剔的人了。
在给领导倒水的时候，也是有讲究的，不能用一次性杯子，得用洗得白净净的陶瓷杯子，显得单位有档次，显得领导有品位。倒的时候，得把杯子端到一边儿，为的是，免得开水珠溅到桌上，倒好后最好把杯子把儿冲向领导，方便拿取。若是看到领导喝水时，水杯和脸呈90度了，还能稳稳地坐着，无论谁看来，都会觉得倒水的人，那就是太没有眼力见儿了。
你想啊，这样的小事我都能琢磨出一二三来，何愁做不成大事？
好不容易到了年底，我们这个小单位要开一个大会，专门请来了公司的老总们，其中还要请老总作长篇发言。当然啦，老大对这个会是相当的重视，光是会前排练就做了好几天。
老总们在台上坐成一排，老大踌躇满志地看着台下的人，慷慨激昂地主持着会议：“接下来，我们有请王总讲话!”王总是东北人，一米八的个儿，一条大腰带束在腰间，肚皮上的肉肉们不太听话，争先恐后地堆叠在腰带之外。
我知道王总要站着说很长时间，趁着他走上演讲台之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趁他向台下鞠躬的时候，把他的杯子塞在演讲台下面的空格里，在王总转身、眼角能扫到我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方面是请他发言，另一方面是告诉他，水杯已经放好。整个流程如同行云流水，心里暗自得意：又倒好了水，又不影响大场面，看来，小个子也有小个子的好处。
王总的普通话很好，声音也很洪亮，把个讲话稿念得是抑扬顿挫。但是时间一长，听会的人就坐不住了，有的开始歪着坐，有的低头讲小话，有的玩起手机来，有的干脆一抬腿——出门溜溜。
开始，王总念得很流利，渐渐地，他时不时地有点咳嗽，经过话筒扩音后，小咳嗽变成了大哮喘。我当然知道杯子就在王总的手边，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旁边那个用手机偷菜偷得正欢的老兄捅捅我：“哇噻，我的菜都收一圈了，你还不动？”“偷你的菜去!刚才王总上台的时候，我已经拿了。”
过了一会儿，这位老兄又把我一碰：“王总是不是不知道？”我正想回答，突然看到另一位老总在用眼扫我，又指了指他自己的杯子，我赶快点点头，指指讲台，意思是告诉他，杯子已经在演讲台上。
这时，王总的讲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了，听着就像在绕口令一样。原本在外面溜达的人，悄悄地回到座位上；睡觉的人，睁开了眼；聊天的人，闭上了嘴；玩手机的主儿，收了起来，眼睛齐刷刷地在会场内巡视起来。
在众人关注度如此高的时候拎着开水瓶去倒水，无异于告诉人家，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硬硬头皮，坐着没动。我有点心潮澎湃，坐立不安，心里唠叨着：“王总，求您了，喝一口吧，再不喝，就是我的罪过了。”手机在口袋里不安分地振动起来，拿出来一看，老大发来的“倒水”，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两个字，就像两个板子打在我身上。
我一咬牙：“倒水而已，又不是掉头。”正拿起开水瓶往台上冲时，王总突然一收口，会场立刻无比的安静。只见王总伸手从演讲台里拿起杯子，连喝几大口，咕咚咕咚的声音再次让扩音器放大，顿时，我如火的目光全给浇灭了。
王总严肃地说：“不能再让我用咳嗽来强调会议纪律啊。”
按她这个年纪看，一米六的个儿，体重130斤也说得过去。美中不足的就是腿长了点，按说腿长是好事啊，特别是对女人来说，可是朱里安却不是这样，她的腿一长，身上的肉全挨挨挤挤地亲密地环绕在肩背部，弄得她每天就像扛着两片盔甲一样，加之年纪一大，体重每年都有发展趋势，腰间就像围了一只小桶。远远看上去，细长的腿上撑着一个圆身体，犹如一个会移动的啤酒桶。
这点缺点对年轻的朱里安来说可能是缺点，不过她现在已经四十了，这些缺点反而成了优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胖的缘故，朱里安给人一种非常实诚的感觉，不管领导安排什么工作，还是年轻的同事请她帮忙，她总是一口答应，当然啦，事情也做得不错。时间久了，大家都说，朱师傅真是实诚人，有了什么事，也都乐意找她，哪怕她帮不了，听她说个主意，大家也觉得心里稳，因为，实诚人办事说话，谁不放心啊？
“朱师傅，我该怎么办啊？”披着一头乱发的阿实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边说边用手挠着后脑勺，一副郁闷得不得了的样子，弄得脸皱皱的，眼挤挤的。阿实其实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眉黑黑，眼大大，端正的鼻子下，有一个颜色红润的嘴唇。可是阿实又是一个胖小伙，身上所有有肉的地方全像是抹了发酵粉一样，白亮亮地突出来，这一来就把他所有的亮点就跟揉面一样，全部都搅和没了，就是一张平扁扁的大饼摊在那里。唯一让人有印象的就是，他用满是肉坑的手挠头的动作让人觉得格外可笑，仿佛是年画上那个拿着鱼的可爱的胖娃娃。
“怎么啦？阿实，哎呀，你这头发，乱七八糟的。”朱里安关切地问道。眼前的小伙子和朱里安的儿子差不多大，自己的儿子尚在学校里悠闲自在地读着书，而这些被大学拒之门外的孩子们却得早早地为自己的生活奔劳，没由来地，朱里安的语言之中除了同事之情还多了一种对儿子的爱护之情。
“诺，就是这个单子，我不知道该怎么签字啊，可是我马上要出差啊，火车是晚上六点的，没几个小时就要开了的。”“别急，别急。”朱里安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货物购买申请单，按规定，得全公司12个部门一个一个的签字，最后由本部门经理认可之后才能实施。看着单子上面十几个急等填的空白的格子，阿实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阿实，这样，你呢，赶紧找每个单位去签字，我们部门的签字我可以帮你签的。”朱里安边说，阿实边点着头，她刚把最后一个字吐完，阿实的眼睛瞪圆了：“朱师傅，太感谢了。”朱里安笑了一下，为了让阿实放心，她拿起笔填了第一个空，旁边镜子里印出她憨厚、实诚的笑容。
“不过，要找经理确认啊。”“知道了。”阿实回头一笑，扭身就跑了。
等阿实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急是急，但是，阿实的脸上没有了焦急的感觉：“朱师傅，我签得差不多了，就差咱们经理确认了，可是经理出去了，不在呢。”“不可能吧。”朱里安一愣，“我明明还看着来着。”她一个电话拨过去，是秘书小卫接的：“您好。哦，是朱师傅啊。嗯，领导出去了，三点多吧，估计不回了。”
朱里安放下电话，仔细地看了看了表，上面的空格可以说基本填完了，就剩下最底下一栏领导签字的部分了。阿实道：“朱师傅，我问过了，只要您帮我请经理签完字后，这个单就成了。”“哦，这就成了啊？那行，明天一上班我就交去。”说实话，别看朱里安在这里工作得时间最长，但是，现在好多东西更新得快，她还没有怎么接触过，具体的操作手续她并不很了解，不过既然阿实把这事托付给她了，自己是一定要帮人家办好的，人家赶火车的时间也快到了，总不能误车啊。
再说，谁叫咱是实诚人呢。朱里安想。
可是，就是让朱里安觉得是十拿九稳的事现在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经理一看是阿实的单子，手一松，纸就单薄地飘到了桌子角，龟缩在那里，风一吹，瑟瑟发抖，和朱里安的心一样。“放着吧。”经理头也没抬。
朱里安讪讪地走出办公室，一时摸不到头脑。心里头有了事，干活也不顺，就是一张小小的对账单，朱里安折腾了一上午也没有弄出个所以然来，一堆的数据好像在和她捉迷藏，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再不就是找不到了，到底哪个是对的呢？朱里安正在抱着个肩膀直勾勾地和电脑对峙的时候，小卫又送来几张单。朱里安长长地叹了口气：“咋这难呢。”
小卫左右一瞅，大声问：“朱师傅，弄不清数据了？我来帮你看看。”说着话，就一屁股和朱里安挤在一起，头顶着头。小卫人瘦，咋一看，根本找不到她。
“您跟阿实说什么了？经理喊着让阿实签字，可阿实为什么说这单子你签就可以了？经理好像很火哦。”小卫的声音跟蚊子一样细，可是话跟扫堂腿一样粗，把朱里安弄了个屁股墩，特结实的那种。“没有啊。”朱里安急得脸上一道沟跟着一道沟的。
其实，那天早上，当朱里安给阿实签完第一个空时，阿实出门就碰到了经理。经理刚从厕所出来，心情愉快，和颜悦色，他点着头喊阿实：“要签单啊？”阿实把手一扬：“不用您，朱师傅说她签就行了。”经理本来有便秘的毛病，好不容易有一个让他满意的早晨，这下，比便秘还严重。看着阿实远去的背影，经理觉得有股气在腹中围绕，脸色也由晴到阴。
不过，我们的阿实可没看到，他脚步轻快地走了。
朱里安急得直叫屈：“我哪里有这个胆子啊，我是看阿实着急才这样说的，再说了，我要签的，不过是一个小空，那个最关键的部位，还是得经理签啊，我还跟阿实说了的啊，让他赶紧找经理啊。天啊，”朱里安一拍脑门，“估计阿实听漏掉了。”
事情既然出了，总得澄清。朱里安在经理对面，哼哼的，把事情说完了。当然啦，期间难免有点小风暴什么的，不过，对于朱里安来说，小风暴对她的大身板没有影响。“好心办坏事。”朱里安想起了这句话。
朱里安一直信奉“劳动使人更快乐”这句话。她一从经理的办公室里出来，就开始打扫卫生，扫地面，擦了桌子，擦门框，好在大家都出去跑业务了，没人觉得灰大。让灰尘出去吧，让好运进来吧，朱里安心里默念着，出了一身汗，心里也轻了许多。
既然打扫就来个彻底的。朱里安又拿着拖把拖起走廊来。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朱里安沉重的呼吸。拖到经理的办公室时，房间里传出高高低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了朱里安的耳朵里。
朱里安前后看了看，没有人。听还是不听？管它呢。朱里安想，反正我也不是成心听的，是你要讲的。如果问我就说在拖地。朱里安为自己的小聪明激动不已。
经理声音很大，看来气还没消：“朱里安在里面掺和什么呀？”“也不怪朱师傅的，阿实找了半天没找到您，估计和朱师傅提了一嘴，朱师傅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个实心眼的，一听人家有困难就赶紧帮了。”朱里安听着一乐，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走开，小卫的声音又响起了：“阿实这次，真的能收回欠款吗？”“哈哈。”经理突然笑起来，把朱里安吓了一跳。“他啊，在别人公司住下不说，人家经理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你说，欠款能收不回吗？”
“哦，原来这也是个实心眼啊。”朱里安把脚一抬，轻轻地，轻轻地，走掉了。
救火
事业单位就是这样，好多事没有具体安排到谁的头上去，不过，一旦你插了手，大家会认为理所应当地归你做。这不，倒水的活儿，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们这里没有专门的倒水人员，一般是哪个单位开会哪个单位自己安排人员倒水。有的单位图省事儿，把开水瓶摆一溜，让参会人员自己喝自己倒去。我们老大是个女士，从穿衣打扮上就能看出，极有品位。但凡有品位的人，做事也很讲究的，她最讨厌开会时，有人拿着杯子满场跑。这是会场吗？快成菜场了!她沉着脸参加完别的单位的会，回来后就安排我，只要是我们单位组织的会，要时不时地拎个开水瓶倒一倒。
老大说，美女倒水，是会场的风景，不仅喝着舒服，也养大家的眼。再说你身形小巧，总比那些猛男耐看。美女不美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个小单位就我和她是女性，老大再美也不能去做这样的小活儿，我美不美不要紧，只要能倒水就行。渐渐地，倒水的活儿就跟粘在我身上一样，由我去办了。不过，话也说回来了，一般这活儿也都是安排女生去干，就连比我晚来的男生也都会说，开会呢，你不去倒水吗？
我自认为，我是很会倒水的人，简直把倒水这样的小事，当成事业来做。
倒水不是个重活，不过是拎着个瓶，满场走一圈。但也不是个轻活，开会的人少还好说，人一旦多了，倒上一圈也得花半个小时，何况还有能喝的，一瓶水倒不了两个人，就空了得换新瓶去，走一次下来，拎瓶的胳膊生疼，拿水的手指生烫。
倒水是个技术活儿。俗话说，茶七酒八，第一次倒，不能多，太满了不好再续，就算人家不喝，也不能不续，不续显得不尊重。再说太满的水往桌上放时，多少总会洒点儿出来，讲究的人会说小事看大，觉得你办事不够稳重、不太留心，而自己的手指则极可能落下个让开水烫出泡的结果来。倒的水也不能少，少于杯子的六分之一是绝对不行的，再大方的人都会说你，连水都舍不得给人喝一口，太不诚心了。更不要提爱挑剔的人了。
在给领导倒水的时候，也是有讲究的，不能用一次性杯子，得用洗得白净净的陶瓷杯子，显得单位有档次，显得领导有品位。倒的时候，得把杯子端到一边儿，为的是，免得开水珠溅到桌上，倒好后最好把杯子把儿冲向领导，方便拿取。若是看到领导喝水时，水杯和脸呈90度了，还能稳稳地坐着，无论谁看来，都会觉得倒水的人，那就是太没有眼力见儿了。
你想啊，这样的小事我都能琢磨出一二三来，何愁做不成大事？
好不容易到了年底，我们这个小单位要开一个大会，专门请来了公司的老总们，其中还要请老总作长篇发言。当然啦，老大对这个会是相当的重视，光是会前排练就做了好几天。
老总们在台上坐成一排，老大踌躇满志地看着台下的人，慷慨激昂地主持着会议：“接下来，我们有请王总讲话!”王总是东北人，一米八的个儿，一条大腰带束在腰间，肚皮上的肉肉们不太听话，争先恐后地堆叠在腰带之外。
我知道王总要站着说很长时间，趁着他走上演讲台之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趁他向台下鞠躬的时候，把他的杯子塞在演讲台下面的空格里，在王总转身、眼角能扫到我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方面是请他发言，另一方面是告诉他，水杯已经放好。整个流程如同行云流水，心里暗自得意：又倒好了水，又不影响大场面，看来，小个子也有小个子的好处。
王总的普通话很好，声音也很洪亮，把个讲话稿念得是抑扬顿挫。但是时间一长，听会的人就坐不住了，有的开始歪着坐，有的低头讲小话，有的玩起手机来，有的干脆一抬腿——出门溜溜。
开始，王总念得很流利，渐渐地，他时不时地有点咳嗽，经过话筒扩音后，小咳嗽变成了大哮喘。我当然知道杯子就在王总的手边，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旁边那个用手机偷菜偷得正欢的老兄捅捅我：“哇噻，我的菜都收一圈了，你还不动？”“偷你的菜去!刚才王总上台的时候，我已经拿了。”
过了一会儿，这位老兄又把我一碰：“王总是不是不知道？”我正想回答，突然看到另一位老总在用眼扫我，又指了指他自己的杯子，我赶快点点头，指指讲台，意思是告诉他，杯子已经在演讲台上。
这时，王总的讲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了，听着就像在绕口令一样。原本在外面溜达的人，悄悄地回到座位上；睡觉的人，睁开了眼；聊天的人，闭上了嘴；玩手机的主儿，收了起来，眼睛齐刷刷地在会场内巡视起来。
在众人关注度如此高的时候拎着开水瓶去倒水，无异于告诉人家，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硬硬头皮，坐着没动。我有点心潮澎湃，坐立不安，心里唠叨着：“王总，求您了，喝一口吧，再不喝，就是我的罪过了。”手机在口袋里不安分地振动起来，拿出来一看，老大发来的“倒水”，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两个字，就像两个板子打在我身上。
我一咬牙：“倒水而已，又不是掉头。”正拿起开水瓶往台上冲时，王总突然一收口，会场立刻无比的安静。只见王总伸手从演讲台里拿起杯子，连喝几大口，咕咚咕咚的声音再次让扩音器放大，顿时，我如火的目光全给浇灭了。
王总严肃地说：“不能再让我用咳嗽来强调会议纪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