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晴雯“死辖芙蓉”情节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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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红楼梦》“死辖芙蓉”情节有着独特的背景和意义,其后折射出清代神仙思想和民间传说文化的状况。其中“花神”元素作为这一情节的主要部分,体现了清代花神信仰的盛行。探源“死辖芙蓉”情节,首先要探究花神信仰的源流。另外清代文人笔记中同题材故事的记载,于该情节也有发端的意义。
  关键词:死辖芙蓉;花神;民间传说
  作者简介:李扶瑶(1994-),女,汉族,四川省简阳市人,硕士,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研究方向:宗教文献。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4-0-02
  关于《红楼梦》中神话、传说元素,历来论者多有探讨,如王怀义先生《论<红楼梦>与神仙思想》[1]等文章从多方面对《红楼梦》一书中神仙思想和仙话成分进行了研究。《红楼梦》中涉及神仙的情节很多,书写宝黛二人爱情故事的主体情节,即建立在“绛珠还泪”这一神话的铺垫之上,其他如通灵宝玉、太虚幻境等情节也都与神仙思想相关。这些与神话传说相关的情节,或直接或间接地取材于传统神仙传说,并经过作者再创造,形成独具想象力的叙述,体现了作者的审美情趣与他对待神仙思想的态度。[2]在诸多与神仙相关的情节中,“晴雯死辖芙蓉”情节有着与众不同的背景和意义,历来论家在论及此情节时,多将重点放在晴雯人物形象和《芙蓉女儿诔》这篇“奇文”的剖析之上,而未谈及此情节本身折射出的神仙思想和民间传说文化。本文兹就晴雯死后成为“芙蓉女儿”这样一个富有神话传说性质的情节展开探源,追溯其文化根源,窥探同类传说的来源与发展。
  与“绛珠还泪”等传说的来源不同,晴雯“死辖芙蓉”不是由作者的口吻叙述的,而是通过小说中人的描述:在《红楼梦》第七十八回,作者借“小丫头”之口讲出了这一故事。[3]
  在这一情节中,涉及到多个民间传说元素。其中早逝女子成仙传说在明清笔记中是常见题材,另一重要元素便是花神。花神信仰和相关传说在清代广泛流行,产生大量相关的故事,并影响了小说、戏曲等的创作。花神传说是晴雯“死辖芙蓉”情节的主要元素,本文的探源即对此进行研究,探究其产生源头、发展过程以及在清代的流行情况。
  作者以第三人称叙述的传说,如“绛珠还泪”等,虽然离奇,但言之凿凿,实属真实情节的一部分。而在这一情节中,小丫头“最伶俐”,听宝玉说前一个丫头糊涂,才有了下文,当宝玉问她晴雯司掌何花时,她“一时诌不出来”,这已在暗示读者,晴雯做花神一事是小丫头投宝玉所好的编造,并非真实。确实按作者前文的叙述,晴雯位列“金陵十二钗”又副册,死后应当与其他位属“十二钗”的女子一样回到离恨天,不太可能再“兼任”一个司花之神,更可见此事极可能是小丫头自己的“杜撰”,然而正因如此,一个不识字读书的丫头能够编造出这样的“传说”,正体现类似传说在当时民间的流行和普遍,达到了“妇孺皆知”的程度。
  接着宝玉说:“你不识字看书,所以不知道。这原是有的……”这里宝玉的补充点明了“识字看书”之人对于这种传说更为了解,说明“看书”成为获取这一类传说的重要途径之一,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明清文人笔记中对同类题材传说轶事的丰富记载。从文人笔记到民间流传,该题材的传说源于文人的笔记杂谈,在随后的流传中几经演绎,最后成为流行于民间的传说题材。根据《红楼梦》的呈现,大体可看出花神传说经历了这样一番发展过程,而历史上真实的情况也与此大致吻合。
  历来的花神研究者,在考证“花神”来历时,大多将其来源追溯至“女夷”,其依据为明人冯应京《月令广义》:“女夷,主春夏长养之神,即花神也。”[4]并依据《淮南子》对女夷的记载,将女夷认为是自古以来的花神之一。[5]然而女夷成为花神的历史实不早于元代,自《淮南子》及以降的记载中,只称女夷“司天和”、“长百谷禽鸟草木”、“主春夏长养之神”[6]而未称其为“花神”。较早称女夷为花神的记载,见于元人熊忠的《古今韵会举要》:“女夷,花神。”[7]又有元代黄玠诗中:“女夷司花窃天和”[8],可见女夷最初只是司主春夏长养的神仙,元代前后,才开始流传女夷是花神的说法。这种转变或由于司主春夏长养在某种程度上包含了司主花木,二者之间有相近的职能。
  花作为自然界中的一种物候,没有如云、雷等自然物候一样在先秦或是秦汉神话中有明确的被神化的记录。[9]直到宋代前后,文人笔记及民间传说中逐渐有了花神的概念,但还未流行开来。其中较早的记载有五代沈汾《续仙传》中道人殷七七遇花神的故事,[10]该记载中花由神司主,且其神为更高层的“上玄”所任命,这些都与后来明清花神传说中的细节相吻合。殷七七遇花神的故事在宋及以后的文人笔记中也被反复记录,该故事的流传或为后来花神传说普遍流行的源头之一。
  历来的学者多认为宋代花朝节俗活动的丰富和繁荣反映了其时民间已广泛流传花神信仰,[11]然而从宋代对花朝节的记载看来,宋代花朝节仅仅是踏青郊游赏花的节日。时间选择在二月十五,也是因为此时恰好是春花烂漫、适宜游赏的时节,且与八月十五相对,并未见有宋人在花朝节祭拜花神。如《梦梁录》所载:“仲春十五日爲花朝节……最堪游赏……此日帅守县宰率僚佐出郊,召父老,赐酒食,劝以农桑,吿谕勤劬,奉行虔恪。天庆观递年设老君诞会,燃万盏华灯,供圣修斋,为民祈福。士庶拈香瞻仰,往来无数,崇新门外、长明寺及诸教院,僧尼建佛湼槃胜会,罗列幡幢种种,香花异果供养,掛名贤书画,设珍异玩具,庄严道场。”[12]这里所说的花朝节起因,为时当仲春,风景最佳,而非学者们所说的由于是“百花生日”。且可见宋代花朝节的民间宗教活动多为佛道二教的法事集会,而未见涉及花神信仰的花神祭祀。
  宋人有赏花、卖花、簪花等与花相关的爱好,对花的热爱推动了花“神化”的进程,南宋时期在江南一带个别地区,民间出现了“百花大王生日”庙会的纪念活动。[13]但广泛地流传花神传说、祭祀花神、建庙供奉花神等,是晚于宋代的明清时代才有的。   明清时代,花神传说大量涌现,花神信仰普及流行,民间各地兴建花神庙,并把花神正式地当做一种神灵以进行供奉祭祀活动。此时开始对花神的来由添加种种附会,如前文追溯花神为女夷者。更有根据不同的花尊奉不同的历史人物或传说人物为某花之神,如陶渊明爱菊,故被奉为菊花神等,并衍生出十二花神等传说形象。
  在明清的花神传说中,司掌花的神灵除被称为花神(某花神)外,还有其他称呼如司花女、百花仙子等。如,冯梦龙《醒世恒言》中《灌园叟晚逢仙女》一篇:“仙女道:‘吾乃瑶池王母座下司花女……张委损花害人,花神奏闻上帝,已夺其算。……’”[14]在多数花神传说中,都有王母、上帝等授命与花神的说辞,这种奉命管理花木的神仙与传说中“吸取天地灵气”修炼而成“花精树魅”的花妖、花仙(如《西游记》中的杏仙等[15])虽都是与花密切相关的神灵,但显然是不同的体系。
  明清花神传说的丰富,花神信仰的流行,使得花神神话已经成熟且有较完备的体系。《红楼梦》中贾宝玉说:“不但花有一个神,一样花有一位神之外还有总花神。”在清人的笔记中也有类似的表述。在沈善宝《名媛诗话》中,记载了关于梅花神梦娘的故事,其中不仅说明每一种花都有神主之,且描述了花神缴税的情况以及花神之间的关系:“百花皆有神掌之,有香艳者神皆美女,无香艳者男子所司也。西王母以江南梅花三万树封梦娘,世人爱梅者少,花数半阙,负花税自佣于牡丹公主家。”[16]这种细节化的想象及叙述也说明清代花神传说的丰富和发达,花神崇拜及传说的流行在清代达到顶峰。小说中记录或使用花神传说的情况也很普遍,除《红楼梦》外,长于志怪的《聊斋志异》、叙述花仙子故事的《镜花缘》等中都有大量的花神故事。
  经历了明清花神传说的大量涌现之后,今人看待历史上花神信仰和花神的传说,不会觉得有什么新奇之处,或直接将其视为“古已有之”的神话看待,然而事实上花神信仰及花神传说实为较晚近的产物,始萌芽于宋代,是在民间民俗活动的推动下,结合历代志怪笔记、仙话神话的基础逐渐产生的。至今在东南一带还有花神庙的遗迹,也仍一些地区保存着祭祀花神的民俗,这些都是清代花神信仰大规模流行的遗留。
  除花神传说之外,“死辖芙蓉”情节中早逝女子成仙的类似故事亦常见于文人笔记中。《西堂杂组》中有一则《瑶宫花史小传》,记载作者扶乩遇仙的故事:“花史何氏……年十六,独在花下摘花,为一书生所调,父母怒而谪之,遂赴水死。王母怜其幼敏,录为散花仙史……”[17]瑶宫花史与晴雯遭际相似,都是为情而死,早逝后成为神仙。徐釚《本事诗》中也记载了瑶宫花史的事迹,并录有汤传楹和瑶宫花史的诗,诗云:“花神联队迎佳客,风幢不动云幢立。微吟吹堕口脂香,散作江南红雨湿。”[18]从诗中描述可见,瑶宫花史也被称为“花神”,当为与花有关的仙女。尤侗与《红楼梦》时代相近,且瑶宫花史一事见于多种清代文人笔记中,《红楼梦》“死辖芙蓉”的情节可能直接脱胎于类似的故事之中。
  注释:
  [1]王怀义:《论<红楼梦>与神仙思想》,《贵州文史丛刊》,2013年第2期。
  [2]见于王怀义:《论<红楼梦>与神仙思想》。
  [3]清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七十八回》,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第一册,第1937至第1939页。即庚辰本。个别异体字等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出版《红楼梦》径改。(曹雪芹、高鹗:《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中册,第1119至第1121页。)
  [4]明冯应京:《月令广义·岁令一》,明万历三十年秣陵陈邦泰刊本,第一卷,第五十九叶。
  [5]于丹:《花神形象的流变——兼探清代小说中的花神意蕴》,《学术交流》,2007年第7期;姚小鸥、李阳:《<牡丹亭>“十二花神”考》,《文化遗产》,2011年第4期。
  [6]张双棣撰:《淮南子校释·天文训》,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上册,第318、333页。
  [7]元黄公绍、熊忠:《古今韵会举要·平声上》,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影印明刊本,卷二,第十八叶。
  [8]元黄玠:《弁山小隐吟录》,民国四明丛书本,卷二,第四十九叶。
  [9]《楚辞补注》:“按丰隆或曰云师,或曰雷师。屏翳或曰云师,或曰雨师,或曰风师……据《楚辞》,则以丰隆为云师,飞廉为风伯,屏翳为雨师耳。”(宋洪兴祖:《楚辞补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1页)。
  [10]五代沈汾:《续仙传》,《正统道藏》本,卷下,第十五叶、第十六叶。
  [11]姚小鸥、李阳《<牡丹亭>“十二花神”考》说:“旧历二月十二日为花王诞辰,谓之‘花朝’。花朝节的信仰基础是百花生日、花王诞辰。”
  [12]宋吴自牧:《梦梁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7页。
  [13]明正德《姑苏志》,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2000年,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27册,正德姑苏志(下),第936页。
  [14]明冯梦龙:《醒世恒言·第四卷》,長沙:岳麓书社,1992年,第54页。
  [15]明吴承恩:《西游记·第六十四回》,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下册,第779页。
  [16]清沈善宝:《名媛诗话》,民国铅印本,卷十二,第二十叶、二十一叶。
  [17]清尤侗:《西堂文集·西堂杂组二集卷六》,清康熙刻本,第十叶。
  [18]清徐釚:《本事诗》,清光緖十四年徐氏刻本,卷九,第十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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