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时光的沙

来源 :科幻世界·译文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jipi0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看看周围。”杰拉德伸出手指扫了一圈,将阳光下整个大沙漠都囊括了进来,“谁知道沙子下面还藏着什么?要是现在就走,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当然。”雷内在一辆路虎车上堆放了一些装备,“但是没有资金,留在这儿继续工作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你也清楚。再怎么可惜,没钱还是不行。不管我们喜不喜欢,这个任务已经结束了,杰拉德。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以后,说不定能回来接着干。所以现在当头要务是找上个大金主。面对现实吧,杰拉德。一切都结束了。”
  “我知道,我知道。”杰拉德承认。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次任务只获得了数额不高的私人赞助,要长久支撑几乎是没有希望的。要额外争取资金,必须得有惊天发现才行。但不幸的是,他们的发现相当有限。几个月前的航拍显示,这里的沙漠底下很可能藏着一座古罗马城市。结果确实不假,但只挖到了一些柱子的残块。在一个拥有阿帕美古城和巴尔米拉遗址这样大型古遗的地方,一些破柱子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杰拉德凝视着叙利亚沙漠,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幻景:一座完整、兴盛的古罗马城市,长长的街道一路延伸到远方,雄伟的柱廊沿街而建,每一个十字路口都立着四柱门。剧院华丽的穹顶无比瞩目,还有一座巨大的神庙……
  “别愣在那里了,杰拉德,帮我们一把。”雷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我们要在中午之前赶回代尔祖尔。”
  “我知道。”杰拉德一边说,一边帮队员把装备和杂物搬进四辆路虎的后备厢。装满前面三辆时,雷内对其他人说:“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们了。我们收拾好剩下的就出发。有问题对讲机联系。”
  “行吧,”史蒂夫·迪索萨说,“那我们先走了,几个小时后在酒店见。”
  “再见。”雷内和杰拉德同时说道,他们没有停下手中的活,继续处理需要仔细包装和搬运的设备。他们专注于工作,以至于杰拉德最后一次欣赏沙漠风光,飞快地往周围瞟了一眼时,才注意到有些不对劲。
  “雷内,你看!”
  “那是什么?”雷内问道,“雾气?这不可能!”
  “当然不是雾,”杰拉德说,“沙暴要来了,在这个季节不算罕见。” 不过被雷内说成“雾气”也不奇怪。倒卷的沙云向他们吹过来,遮住了太阳,和大雾几乎一模一样——但在这个干燥的国家,雾是不可能出现的。
  “差不多可以出发了。”雷内说,“直接从沙暴中穿过去吗?”
  “算了吧。”杰拉德说,“很容易迷路的,最好是躲到沙暴结束后再走。反正沙暴一般持续不了多久。”
  “有道理,就这么办吧。”雷内同意道,“我就把这两箱东西放在路虎后面。剩下的东西你来处理,好吗?”
  “行。”
  沙暴来临时,两人还在忙着拖拽箱子和袋子。杰拉德被吓了一跳,想喊同伴尽快找地方躲起来,但沙暴铺天盖地,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细小的沙粒撞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眼睛里,他背过身,用手挡在脸前,努力分辨路虎的位置,但沙暴已经把周围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日光根本无法穿透。他在沙地里跌跌撞撞地摸索,试图回想刚才停车的位置。幸运的是,他很快就摸到了金属,并迅速打开一扇门,爬进了车。
  他松了一口气,虽然路虎的保护作用有限,但总算有了遮挡。几扇窗户之前是摇下去的,后门还开着,沙子畅通无阻。杰拉德吐出嘴里的沙,揉了揉受到刺激的眼睛。不知道雷内是不是也安全了,四周依旧没有他的踪影。
  他试图把窗户摇起来,但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简单了。更糟的是沙子不断灌进来,车内一切都盖上了一层细细的黄色。他又往外望了望,沙粒被风带着卷成巨大的一团,挡住了视野,几乎将他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了。他总算把两扇窗户摇了起来,进沙量小了一些。但打开的后门却因为后座堆放着装备而完全够不着。暂时只能这样了。
  虽然沙暴一般很快就会过去,但这次却一丝减弱的迹象都没有。可怜的雷内,杰拉德想。他没能回到车上,肯定还在外面。置身于飞沙走石中,他想不出任何能为他的同事提供遮挡的东西,很可能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不幸的是,除了等待,他什么也做不了。
  过了一会儿,左侧车窗的视野被完全封死了。沙子被吹到天上,又在路虎的一侧越积越多,可能已经和路虎一样高了。杰拉德想,古迹就是这样被漫天的沙子盖住,变成他们的挖掘对象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古迹。再这样下去,他的朋友就得来挖掘他了。不开玩笑,清理陷住路虎的沙子是个大工程。如果事实证明他一个人干不下来,就只能叫人帮忙了。
  他还在思考之后可能会面对的各種情况,就感觉到车在动。怎么可能,他想着——路虎一直停在一片平地上,不可能像停在斜坡上一样往下滑。然而汽车确实在动,倾斜着慢慢滑落,仿佛有一只巨手动作轻巧而稳当地把它推到一边。他俯身向前,想透过挡风玻璃看看外面,车子却突然向前翻倒,像一艘撞上礁石的船。他的头猛地撞在侧窗上,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刹那,他感觉车子被掀翻了。但也许这只是头晕和剧痛慢慢占据他的大脑,扭曲了他的感官。
  2
  他醒了,眼前又有了光亮。
  耀眼的阳光从上方某处斜照下来。他在哪儿?怎么突然有阳光了?为什么他觉得很难受?轻微的头痛挥之不去,让他难以集中精神。他的腿也在疼。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像涓涓细流,一点一滴逐渐清晰。他们正准备开车离开,沙暴来了。他在紧急关头成功摸进了路虎,雷内没找到避风的地方。这场沙暴很大,连车底的沙子也被吹动了,他就是在那个时候一头撞上车窗的。
  对了,路虎!他躺在路虎里呢。他挣扎着坐直,注意到腿上躺着一只手提箱。阳光透过侧窗照进来——侧窗在他上方,所以路虎一定是被掀翻了。他环顾四周,试图搞清楚状况,但还是晕乎乎的。很明显,沙暴已经结束。到处都是撞碎的设备和散落的杂物,被一层沙子覆盖着。仿佛刚刚有一场微型飓风在车内呼啸而过。
  他爬过车子里乱糟糟的箱子和袋子,从后门下了车,这才发现,沙子肯定曾经移动过,让路虎滑行了一段距离。路虎现在侧翻着,部分嵌在小沙丘里,就像一只刚刚破茧的昆虫,要在太阳下晒干翅膀后再起飞。一件件昂贵的设备从摔坏的箱子里滚落出来,散得到处都是。杰拉德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开始脱下衣服抖落上面的沙。   他一边脱下鞋袜,一边扫视这片区域。目之所及只有沙漠和蓝天,没有雷尼的踪影。他的同事说不定躲在什么地方了?他会不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沙暴,在沙漠里迷了路,然后漫无目的地瞎走,最终口渴而死?又或者……他早就跌倒了,窒息而死,尸体已经被沙子掩埋,就躺在脚下某个地方……上帝保佑,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车内的食物和水——哪怕少了点,哪怕被沙暴吹破了包装也行。不过他高兴地发现食物和水都还在;又试了试车载收音机,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完全收不到信号。现在他真的与世隔绝了。他把地上的设备一一捡起,放进一口破箱子里,然后脱下体恤和内裤,抖了抖里面的沙子。
  他赤身裸体,阳光毫不留情地照在他身上。几件衣服放在周围的地上,背景是那辆只露出半个身子、还被掀翻了的路虎车。他突然觉得这一幕场景很有象征意义:被剥得光溜溜的,身后是已经与他割裂的文明世界,脚下是科技社会的碎片。
  他穿回衣服,大声呼唤着雷内的名字,但很快发现这是徒劳的。失踪的同事可能在任何地方,根本没指望能这么找到,所以他就不去强求了,还是坐等救援比较靠谱。其他人会回来找我们的,他想道,他们知道我们的位置,一定可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能想象到史蒂夫·迪索萨和组长劳伦斯·奥康纳争论的样子:史蒂夫一边说话一边激动地打手势,真不愧是意大利人,而劳伦斯则回以正宗的英式冷漠脸。他们肯定很快就会回来,而车里的补给短时间还够他一人吃喝。希望雷内也能得救,不管他跑到哪儿去了。
  他四处走了几步,扫了一圈周围的地形,突然发现了一个之前忽略的东西:有一连串断掉的柱子,一直延伸到了远处——它们藏在沙子下面,得仔细看才能看出来。毫无疑问,多亏风暴给清除了一些覆盖在遗迹上的沙子。但杰拉德还是觉得非常奇怪,如果一场简单的沙暴就能让一排倒塌的柱子暴露出来,他的团队怎么会没有发现?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考古学家,用专业的设备在已被证实存在古代遗迹的地方工作,他们不可能看漏!
  他在那两排藏在沙子下的柱子跟前徘徊着,朝沙漠远方走了大约三十米。这一定是主街道的一部分,把城市整齐地分成了两块。所有古罗马城市都是按同样的制式建造的,这座尚未命名的聚落也不例外,这很正常。他走到柱廊的尽头,望着目力所及之处的广阔沙漠。谁知道這下面还埋藏着什么?也许是穷尽一生也没结果的挖掘工作,也有可能埋着足以媲美巴尔米拉之辉煌、杰拉什古城之富饶的某个古城。只要允许他们清除沙子,让它在无数个世纪的掩埋后第一次露出真容。他想,就叫它罗斯伯格城吧,直到有朝一日,它真正的名字被揭晓为止。罗斯伯格城是以美国考古学家杰拉德·罗斯伯格的名字命名的,他在一次沙尘暴后发现了这个遗址,虽然纯属意外。
  他感到口渴,于是踉跄着回到路虎上找东西喝。他迅速计算了一下,如果节约一点,补给能用上好几天,按理说应该足够了。如果几天后救援队还没出现(他实在无法想象),他就只能靠自己了。不过,在此之前,待在这附近似乎更明智,这里是救援人员必定会首先寻找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升到中天,温度越来越高,让人难以忍受,杰拉德不得不藏进相对凉爽的路虎里,一整天盯着一动不动的沙子,不时打打瞌睡,小口小口地喝水,疑惑为什么救援队还没有来。他们到底遇上什么问题了?
  黄昏逐渐来到,一股寒意降临在沙漠上。杰拉德在周围稍微逛了逛,回了车子里准备过夜。
  3
  杰拉德睁开眼睛,发现这一觉比平时睡了更久,太阳已经爬在老高的天上了。大概昨天实在太累了?他有点意外,又饿又渴,但只吃了一顿非常节省的早餐。然后他爬出车外,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一夜之间似乎什么都没变,看不到一个活人。缓缓起伏的沙漠上点缀着干枯的植被,只有偶尔出现的沙丘(或是覆盖着沙子的遗迹?)打破了这平淡的景色。视野之内,只看得见明亮的蓝天和越来越灼人的太阳,当然,还有埋在脚下的古城。
  他走到昨天发现柱廊残骸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不可能,难道是夜里刮起了狂风,吹走了大量的沙子,从而暴露了更多遗迹?不,这是个荒谬的想法。而且夜间的大风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现在的情况:昨天还只是断桩的柱子现在有几米高,好像每根柱子都突然多出了几段。他意识到,这些柱子并不只是被清理了沙土那么简单,它们好像是被修复了……被谁呢?这个想法的荒唐程度让他震惊,他摇了摇头,不可能。也许他是在做梦?
  他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快步朝前走,面前的废墟仿佛海市蜃楼一般,从沙地上凭空升起。他意识到,这些柱子不仅伸向更高的空中,还延伸到了更远的沙漠中。他带着一肚子疑惑,沿着主干道继续往前。路过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路时,他侧头看了一眼,发现沙子下能隐约分辨出一些几何图案。他迅速往左走,观察街道旁边的地基。说不准这块结构是用来干什么的,但根据细密的凹凸线条推测,这很可能是一座圆顶剧院的一部分。
  他突然激动起来,于是走回主街,周围扫视了一圈。正如他所料,从这里望去能清楚看到多处地基。其中一处显然是神庙,其他的暂时不能确定。但如果这里确实是古罗马人的城市的话,一定会有公共澡堂、水道、多座神庙、商店和住宅。
  有那么一会儿,他忘了自己被困沙漠,满脑子都在思考为什么这座城市会在一夜之间出现。这是一件违反逻辑、违反常理的事。但不可否认,它确实存在。他伸手去摸了摸那些柱子,触感非常真实。他不是在做梦,也没有产生幻觉;但他对这种奇怪现象背后的科学原理一无所知。
  直到天气酷热难耐,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这座奇迹般重建起来的城市,返回到车里休息。他喝了口水,试图消化刚才看到的奇景,但想着想着,思绪还是回到了眼下最紧迫的问题上:为什么救援队还没有来?他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问题?另外三辆路虎会不会也出事了,而救援队正忙着搜寻他们?当然,这些问题的答案无从知晓。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的思绪又飘到了别的地方。再过几天,他就该回家了,但即便今晚就能获救,他肯定也赶不上飞机。最近的城市代尔祖尔离这儿有好几个小时车程。从那里到阿勒颇还需要至少半天。到了那里,才能搭乘飞往大马士革的国内航班。接着在首都过夜,然后再乘飞机经安曼机场飞往纽约。家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家……更多的记忆涌上心头。他去年和爱丽丝离婚,结束了六年的婚姻生活,从佛罗里达搬到纽约的一间公寓。他找了一份教书的工作,但生活依然不顺心。他经常被孤独、不安和无力感包围,背负着遥远的梦想和未能实现的抱负。这次来叙利亚的小规模考古任务简直是天赐的礼物。收到邀请后,他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几周时间里,他重新获得了幸福、成就感和深深的满足。
  然后坏消息来了。任务中止,经费也由于成果有限而中断供给。接着又来了一场沙尘暴,把他困在了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获救……如果能获救的话。
  现在这座神秘的城市向他献上了自己——海市蜃楼变成了摸得着的石头,模糊的幻觉有了实体。夜幕降临时,杰拉德仍在努力适应这个状况。他最后忧虑地看了一眼自己日益减少的食物和水,心里想着明天会发生什么,就这么睡了过去。
  4
  当晨光洒在破晓前寒冷的沙漠上时,杰拉德醒了过来。他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便离开了路虎。这座城市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他。为了尽快赶到,他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之前的假设是对的:过去的这个夜晚,城市还在飞速地继续修复着。
  眼前的景象依然令人惊叹。但他不再为一座古城在非人为干预的情况下,神奇地从沙漠中“长”出来而大惊小怪了。他开始探索。柱廊式的主街道现在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辉煌,向沙漠中延伸得更远了。柱子高高耸立,柱顶有精心凿刻的装饰。在一排排柱子之间,沙子已经被清理干净,露出了有车辙痕迹的路面。街道两旁是一连串数不清的店铺。
  昨天走过路口处出现了一座四方的建筑,他瞬间屏住了呼吸。每一组四根柱子之间都立着一尊雕像,在清晨的光线下熠熠生辉。这些雕像代表了谁?这座城市的创建者?它的“现任”统治者?还是历史或神话人物?他只能猜测。杰拉德毕恭毕敬地走到这座宏伟的建筑前,仿佛自己不配欣赏这样的美景。当然,他从未见过一座古城被修复到这种地步。出于安全考虑,考古遗址中发现的雕像和艺术品都会被转移到博物馆。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位考古学家见过他眼前的一切。这是无上殊荣,是他一生挖掘和研究的巅峰。
  他屏息凝神,虔诚地在这片古建筑的天堂中漫步。啊!看到露天剧场了!他注意到这座建筑還有一些残缺,说明这神奇的自我修复仍在继续,接下来的夜晚依然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一个想法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出现。如果他晚上不睡觉会怎样?是否能够亲眼看到修复的过程?星星能不能提供足够的照明,让他全程追踪?他决定今晚试一试。
  他在尚未完工的圆形剧场里逛了一圈,发现与巴尔米拉遗址的那个剧场有惊人的相似,只是这个稍大一些。他正准备爬到最上面一排的座位上,欣赏装饰着两层柱子的舞台全景,耳边突然传来了声音。他迅速滑下石阶、跑到剧场外,心脏狂跳不止。但声音似乎消失了。除了他,这里显然没有其他人。他穿过主街,探索城市的其他区域,快速参观了一座浴场、几座神庙、一个配有精美喷泉的水道供水口(可惜已经没有水了)和一系列小型建筑(都还差最后的修复工序)。这排建筑的功能他暂时不清楚(元老院?马厩?)。他随便选了几条小路走,穿过一片巨大的集市,一边看,一边不断在心里记录着各种猜测,脑子兴奋得飞速运转。
  他好几次以为自己听见说话声和人行道上的脚步声,但毫无疑问,脚步声是他自己的,在古老的城墙上产生了回音;而说话声不过是他的脑内独白。有几次他停了下来,确信自己看到了有东西或是人影在动,眼角似乎瞥见了一团影子,但这可能也是他的想象力在作怪。
  太阳越升越高,石柱和建筑物在白色和浅黄之间不断变换着色调,随着时间推移,眼前的一切愈加宏伟绚丽。整个城市在这种光与色的游戏中显得更加真实,似乎在向他招手。这个地方充满生机,几乎是活的。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只需一个响指,或者一句口令,他可以让城里的居民全部出现。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不再质疑种种奇迹,变得愿意接受它的存在,并欢迎它加入自己的现实世界。毕竟古城就在眼见,无可否认。为什么不享受它的宏伟,接受它的邀请,为什么不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饥饿和干渴迫使他回到自己的营地,然而那辆路虎已经被沙子埋了一半,这是旧世界最后的遗迹,正慢慢沉入地平线之下。当他终于赶到时,车子像一只垂死地动物一样陷入沙丘,淹没在沙海中。他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升到中天。半天就这么过去了吗?难怪他口渴了。他拧开瓶盖,几乎把一整瓶水都给喝完,又吃了一点东西。
  如果他要在城里过夜,并且保持清醒的话,下午最好是先休息一下,在车上长长地睡上一觉,再在他的大理石天堂里寻找一个合适的、视野开阔的位置。
  5
  杰拉德睁开眼睛,眨了几下,甩了甩头。他感到很冷,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嘈杂的声音和气味把他从睡梦中拽了出来,全力冲击着他的感官。
  上帝啊,他默默感叹了一句。他意识到,如果这几天目睹的景象符合基本逻辑,那这些声音和气味肯定也不是随机出现的。脑中的迷雾退去,记忆一点点变得清晰。
  昨天傍晚,在黄昏来临之际,他带着一条毯子和仅剩的一点水偷偷溜进了城市,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和集市上游荡,寻找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过夜,最后选中了一条狭长的柱廊。这里居高临下,能清楚地看到整个集市、一部分圆形剧场,还有他猜测是元老院的那座建筑,以及远方的水道。他裹着毯子蜷缩在门廊里,小口小口喝着剩下的水,决心保持清醒,但显然他还是睡着了。
  他躲在柱廊的阴影中,惊人的一幕在眼前展开。修复工作肯定已经在过去几个小时里完成了,但还不止如此:此刻,这座城市不再是荒废的遗迹,它仿佛被老天一点点从古代直接搬运到了现在。修缮刚完成,市民们全都活过来了。
  眼前的一切依然难以置信,行人从他的藏身处走过,说着话,挥着手,提着包袱和篮子。骡子拉的车辚辚而行,在人群中穿梭。集市上挤满了刚到城里的车队,随之而来的是一大群人、骆驼和骡子。整个地方热闹非凡,鲜艳的色彩、尖锐的声音和刺鼻的气味像万花筒一般包围着他,让他眼花缭乱。   惊讶的情绪很快被惊喜取代。视线的边缘,水道尽头喷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水!除了水还能是什么!他如释重负,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多么口渴。问题是,他能喝到这水吗?眼见的一定真实吗?如果是的话,他能不能穿上现代人的衣服,穿过人群,随便去喝喷泉里的水而不被注意、不被阻止?要找到答案,只有一个办法。
  杰拉德扔下毯子,起身走出了柱廊,做好了面对各种状况的准备。身旁来来往往的行人离他只有一臂之遥,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人群中,但没有径直奔向喷泉,而是随着人流移动了一段路。发现似乎真没有人注意到他后,他放开了所有的拘束,飞快朝喷泉跑去。他应该是撞到了几个人的,但身体并没有任何触感,没有人转头瞪他,也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难道他是隐形人?还是说他们并没有实体,只是冥界在地面上的投影?是不是有某种难以描述的原因,使这些人得以返回生前生活的城市?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杰拉德自己就是鬼魂,他是这个地方唯一不应该存在的人。
  不管怎样,做个隐形人为他眼下提供了便利。不到一分钟,他就到了喷泉边,尽情地喝起水来。水冲在他的脸上,从下巴上滴下来,他这才发现身上已经很脏了。他把更多的水泼到沾满污垢的脸上,洗去了几天的汗水,享受了一番干净、爽快的感觉,又多喝了几口水。他感觉消耗的体力又回来了,整个人精神奕奕,仿佛世上没什么事能难倒他。现在,如果饥饿的肚子也能得到安抚……
  水能喝到,那吃的呢?能吃上一口吗?至少水是有形的,但为什么人却只有个影子?还是说实体化需要一个过程,最终一切都能看得见、摸得到?既然如此,他还是赶紧去吃点东西吧,趁现在还可以不受干扰地在城里活动。他离开喷泉回到集市,那里的人们正在从役畜身上卸货。人们在他周围高谈阔论,但他没能听懂。难道是拉丁语?这他是学过的,当然,他学到的只是被古代学者们高度书面化的标准语,和这些人使用的拉丁土话是两回事。据他所知,在大批货车来来往往的城市,一定会使用好几种不同的语言。
  杰拉德在集市来回走了几圈,发现这里对他来说过于热闹。万一这些人突然有了实体怎么办?他不想冒着绊一跤然后被踩死的危险,于是小心翼翼地朝主街方向移动。两旁的建筑恢弘壮丽,站在考古学的角度来看,这片古迹完美到了极致,除了他有幸看到,没有哪个同行有此殊荣。再往前走,街边开始出现林立的商铺,他注意到一个卖各种水果的摊位,成熟多汁的果子反射着阳光,让人胃口大开。他迅速走到这堆大餐面前,等到摊主看向一旁时(就算那人看不到他,也可能会看到果子消失,那样的后果他不愿去想)飞快地抱了一大堆,然后急忙跑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贪婪地咀嚼着他的收获。
  这些果子满足的不仅仅是他的胃,还让他重燃希望。现在,他能摸到它、抢走它、吃掉它。如果真的能填饱肚子,在这儿生存下去的机会就大了很多。要融入这个社会肯定会遇到不少问题,但至少,最基本的已经解决了。也许等时机恰当,他就会被人看见——甚至可能就是明天。然后,他就可以学习适应当地的风俗习惯了。
  他的衣服当然是个问题,必须得扔掉,换上古代的服饰。“古代”这个词有点蠢,毕竟这儿的人都会称之为“当代”。他继续探索城市,经过浴场时,脑子里萌生了一個想法。下一阶段的沉浸式体验就从这儿开始吧,完美。
  他走进浴场,脱掉衣服,把沾满尘土和污垢的衣服扔到角落,迅速地试了三个浴池。第一个烫得皮肤痛,第二个温度适中,第三个相对凉爽。蒸汽清洁了他的身体,但他没法放松待上一段时间。洗澡的人不多,衣服的选择很有限。他必须谨慎,最好从不同的人那各偷一件,免得一眼就被人看出来是小偷。新获得的衣服也最好尽快换下来,以掩盖犯罪痕迹。他很清楚,从浴场偷衣服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从各种衣服堆里挑了几件,把自己来自“错误时代”的东西卷成一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新得来的衣服在身上一裹了事,没有裤子。他有点不习惯,但也没得选了。
  裹上对的衣服,感受衣料与皮肤的摩擦,他觉得自己更像个“当地人”了。接下来的一天,他四处闲逛,观察一座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活生生的古城,不时偷点零星的食物、酒或水。他知道自己可以放心大胆地偷,因为人们还暂时看不到他。他的目光在城市风景和各色行人之间来游荡,但脑子却在想下一个问题如何解决。
  他语言不通,有办法融入这里吗?他可以假装自己是个外邦人,拉着货车刚进城,准备在这里定居。也许这种情况很平常,天天都有人来到城市、离开城市。他可以打零工谋生,找地方过夜,学会能满足基本交流的常用语。很快他就会成为这个社会的一员。也许他将来还会离开,去探索城外的世界。如果能一路走到巴尔米拉城、杰拉什城,或者其他古罗马城市,一睹它们鼎盛时期的全貌,岂不妙哉?当然……不知道别的城市和他现在所处时空的是否连通。
  思绪越飘越远,不知不觉来到了城郊。他徘徊在城墙下,在几家荒芜破败的店铺前停了下来。在找到稳定住处之前,每天来这里过夜相当不错,几乎不可能被人打扰。当然,舒适度相当斯巴达①(这个词突然不那么遥远了,变得真实而具体,让他有点不舒服),但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很快就能搬到更好的地方去。
  黄昏到来,各处的火把仿佛有生命般闪烁跳动,推开黑暗。填满街道和广场的人群和牲畜逐渐稀疏,变成一个个匆匆穿过大街小巷的孤独身影,在墙壁和人行道上投下不断变换的诡异的影子。古罗马城市没什么精彩的夜生活。杰拉德意识到应该暂停探索,回到那家废弃商铺,作为今晚的歇脚地。他很庆幸自己没有扔掉“旧”衣服,他发现它们非常有用,完全可以当枕头和毯子。他无比安心地躺下,沉沉睡去,心里想着明天会发生什么。
  6
  杰拉德从睡梦中醒来,听到屋外人群的喧哗,意识到许多人在他之前起了床。一定是他昨天逛了一天,筋疲力尽的缘故。他跳起身来,走出简陋的住处,迫不及待从昨天停下的地方开始继续探索。两辆骡车上辚辚而过,坐在车上的两个人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喊了两句他听不懂的话,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们能看到我,杰拉德想。这座城市和它的居民终于完全变成真的了——当然,对他们而言,是杰拉德实体化了。这意味着从现在起,他必须非常小心,去哪里、做什么都不能随心所欲,偷吃偷喝更不可能。如果衣服的主人发现了他,可能会搞出大麻烦。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循规蹈矩,按照当地人的习惯生活。
  十米外几个光着身子玩耍的小孩也看到了他,跑过来高声对他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边说边指着那家废弃店铺。其中一个孩子走了进去,看到杰拉德留在地上衣服,咯咯笑了起来。他问了杰拉德一个问题(这不可能是拉丁语,这一点他现在确定了),杰拉德只得微笑耸肩。那个孩子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身和他朋友或兄弟们说了一会儿话,又飞快跑回了街上,店铺里的怪人和他那怪异的破布已经被遗忘了。
  杰拉德觉得最好还是把这身现代衣服扔掉,虽然要假装外邦人,但也不能让人看到这么奇怪的外邦服饰。他必须离开这座城市,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东西埋了,如果有必要的话,以后还能找出来用。就埋在路虎所在的那座小沙丘下吧。
  他匆匆穿过街道,走出城门。没有人拦下他问问题,但这也不奇怪,出城料理私事的人络绎不绝。他满心想着把这几件“奇装异服”处理掉,无暇顾及周围那些雄伟的建筑和住在这条街上的各色人群。他径直往前走,知道路虎就在前方。从城里出来,陡然面对沙漠,他一时间失去了参照物。找到了!那个形状略显不规则的沙丘,错不了。路虎就在那座沙丘下。他快步走过去,却始终没找到车子。有那么一会儿,他茫然地望着沙漠,被一种令人不安的虚幻感击中,仿佛久久的难以释怀的希望终于破碎了。
  会不会一切都是梦?也许他看到的、听到的,不过是被扔在沙漠里的人濒死幻觉?仿佛是为了打断这个阴郁的想法,他随意地踢开了沙丘底部的一些沙子。突然,他的脚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抖擞精神,徒手刨开了一些沙子。这里是普通的沙漠,又不是流沙沼泽。然而,短短几天时间,路虎已经深深陷进了沙子里,速度快得惊人。
  不过,他能做的只有把旧衣服埋在这儿。如果将来需要挖出来的话,这儿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地方。他把衣服放在离车顶不远处,踢了几脚沙子算是掩埋,又四处望了望。那是什么?他顶着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试图找到刚才从眼角一晃而过的东西。这肯定不是幻觉。什么声音?汽车引擎?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除非……
  然后,他看到一辆路虎从沙丘后面出现,车上坐着几个人。难道这就是他等待已久的救援队?他们终于发现这里出了状况,于是赶过来了?可是车里的人是誰?他望着那辆在沙地里慢慢行驶的车,却因为离得太远,看不真切。沙漠里的热浪扭曲了人的视觉,就像从微微起伏的水面上看倒影一样。
  不过,这些人肯定是来找他的。这是他们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的唯一解释。车子明显越开越远,就要消失在视野中,似乎是在两个平行空间的边界处来往徘徊。如果他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朝他们跑过去大喊大叫、挥手示意,他多半会得救。他们会看到他——无论视线多么模糊。一旦建立了联系,知道了他们要找的人确实在这里,他们就不会离开。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他拉回他们的世界,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家。(除非他们发现了古城……但他们能看到吗?也许只有他能够跨越连通过去未来、横跨千年的桥梁。)
  这是他回家的机会。他还在等什么?向着路虎飞奔的冲动没能让他挪动脚步。他被钉在了原地。能回到哪儿去呢?一段失败的婚姻,一份不满意的工作……在那个城市,他没有家的感觉,几乎从来就看不到美好的未来……一生的抱负无从实现,梦想注定破灭。空洞感一天比一天强烈,也许有一天会把他吞噬……
  而在这里,他发现了另一座城市,值得他用一生去探索和品味。他可以完全沉浸在古罗马文化中,真正成为一名古罗马人。他将收获丰富的学识、深刻的见解,还有令人欣慰的满足感。有机会生活在这座城市,行走在现代和古代之间的重合地带,是一个考古学家最圆满的梦想。这个机会太珍贵了,不能浪费。
  他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缓慢巡航、似乎一眨眼就会消失在视野尽头的路虎,跑回了城里。希望在他安全进入城门之前,救援人员不会看到他。希望他们能断定这里什么都没有,然后带着“找不到可怜的杰拉德·罗斯伯格的踪迹”的坏消息回到代尔祖尔。
  冲进城门时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放慢速度,平复呼吸,祈祷那些人和车已经淡出这个世界。他加入柱廊街道上的人流,下决心忘掉充满痛苦回忆的过去(或现在? ),在这个令人神往的现在(或过去?),未来从未如此光明。
  杰拉德被周围的景色、声音和气味迷住。他随着人流走了起来,相信这一次,幸福一定触手可及。
  【责任编辑:钟睿一】
  ①古雅典城邦,民风生猛,崇尚战争,不在意精致生活。
其他文献
三个男人坐在岩石上。这是块湿润的花岗岩,积雪微融,恰好露出岩石顶,周围裹着的积雪向四面八方铺散开去。东边,积雪一直蔓延到林木线;西边,积雪攀上一面高耸入云的岩壁。三个男人坐着的圆石是林木线到岩壁之间唯一裸露的落脚处,雪地靴的足印从北边横穿山坡,一直延伸到岩壁。三个男人沐浴在阳光下,活像三只土拨鼠。  一个男人嚼着雪块——他下巴方短,胳膊腿儿粗壮——伸手调整缠在靴子和小腿上的蓝色尼龙绑腿。他穿着灰色
期刊
你肯定知道恶魔,不过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最恐怖的梦魇,是此生或来世可能发生在你身上最可怕的事。你不忍直视我的脸——这是我和太阳的共同之处,不过我们先不说这个。相信我,你绝对不想让我进入你的大脑。因此,等你知道我基本是站在你这边的时候,可能会有些惊讶。或者说,至少我们最终在唱同一首赞美诗,你和我。  打个比方吧:手不喜欢耳朵,脚踝鄙视肩胛骨,而阑尾认为结肠里全是屎。不过,只要它们都服从大脑,并
期刊
如果真理在大英博物馆的书架上找不到的话,那么真理又在何处?  ——弗吉尼亚·伍尔芙  每天摄入一定的光亮能显著改善抑郁症患者的情绪。所以,每晚八点,弗兰克·丘吉尔都会去公园大道的诊所,在一间有1600瓦白光照明的房间里坐上3个小时。虽然和太阳比还是不大一样,但这里真的很明亮,就像天花板上挂着十六个光秃秃的灯泡。不过这些灯泡很可能是长管状的,它们被隐藏在白色塑料板后面,于是整个天花板都在发光。  他
期刊
一架飞行器从头顶暗紫色天空中嗡嗡飞过,在田地里荡起阵阵涟漪。乔纳斯的头发迎风飘扬,露出了面庞。狐狸没有可以迎风飘扬的头发,他剃了头,头上还裹着绷带。他知道那些锯齿状的黑色搜捕机——村民们都管它们叫乌鸦——根本认不出此时的自己,但当那片阴影掠过时,他依然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心中一阵恐惧。  不过是一架运货机,他挺直了脖子。乔纳斯却像个革命斗士似的举手致敬,完了还扭头看了狐狸一眼,时间长到正好让狐狸瞥到
期刊
我最好的朋友NPW一直在公路边上捡死狗。他开过一英里又一英里的路,眼角的余光始终瞥向道路两边,留意着有没有小堆的暗淡皮毛。他会将血迹斑斑的狗尸装进黑色垃圾袋里,然后放进一个塑料制成的大冷藏箱(他从北边一间夏季狩猎小屋里“解救”出来的);紧接着,在他那辆生锈的卡车后面度过一段嘎吱作响的旅程之后,这些狗儿们最终来到了我们的地下室,NPW就在那里将它们皮肉分离。我喜欢狗,但我过敏得厉害,想养一条也不行。
期刊
皱巴巴的黑板上写着几个白色大字:  云议  10月30日和31日  水晶会议室  我笑了。酒店公告板就像是电影院门口的招牌,总有错别字。  笑容褪去,我不安地环顾四周,要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我就是不喜欢这单生意。也不是因为它有多难,倒是太简单了,而且那个老太太给的钱也太多了。我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虽然这可以激发人的干劲,但也足以把一个私人侦探逼出神经病了,更何况——  
期刊
战争会滋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消遣方式。1945年,在北太平洋的天宁岛上,弗兰克·简月上尉开始在拉索山顶砌鹅卵石堆——每起飞一架B-29①就堆一颗鹅卵石,每出一次任务就会有一座卵石堆,最大的一堆能有400颗石头。这是一种不需要动脑子的把戏,打扑克牌也是。第509混合飞行大队的这群人,就坐在棕榈树下翻倒过来的板条箱上,汗流浃背地打着不知道第几百手扑克,咒骂着赌上所有的薪水和香烟。他们一把又一把地玩儿,直
期刊
塔克新买的冰箱背后笼罩着一层略带玫瑰色的蓝光。艾莉真心希望这是窗外的阳光作祟,只可惜现在外面正下着雨。即便现在没下雨,根据他们家厨房窗户的朝向,也不可能会在晚上采到光。另外。艾莉也很确定这不是光照的问题。毕竟厨房里的其它金属电器依然像往常一样泛着灰色的冷光。她摇了摇头。“这冰箱出大问题了。”  “是啊,”她的丈夫凯尔说。他从出冰机下面拿起一个玻璃杯,“该死的制冰器坏了。”  冰箱里漏出了颜色奇怪的
期刊
一  一般来讲,我对别人的信件没多大兴趣。我是指,坐下来正儿八经处理信件的时候,哪怕是写给自己的信,我也不是非常感冒。大部分为垃圾信件或账单,就算是那些有实质内容的,也长得跟我嫂子发给家里所有亲戚的喜帖似的;至多是登山伙伴偶尔寄来的信,其内容也写得像是在给《登山杂志:文盲版》①撰稿。费工夫去读不知道谁写来的这玩意儿?你可别逗了。  不过,加德满都朗星酒店那些吃滿灰尘的信件却让我兴致颇高。每天,我都
期刊
总有些人,参加聚会时会迟到。  凯拉在成群的抗议者旁转来转去,藏在遮阳帽里的摄像机一直在运转。她用掌上电脑调整着焦距,希望能拍到一张足以引起轰动的照片,好写出一个大报道来。有了:那个老人满身是汗,肩上的孩子都已经滑到了旁边,却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自制小标语:“放过我们的云!”  就这个。比那些徒劳地挤在机场栅栏边的抗议者要好得多;也胜过那些让人不明就里的口号——“保卫荒漠”和“拒绝水镜子”——或是那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