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投身波兰艺术海洋在欧洲旅游版图上，尚未进入大多数中国人视野的波兰，每年拥有一百个戏剧节，音乐会也数不胜数，街头艺术虽简单粗犷却蓬勃有力，地下乐队释放出足以感染所有事物的种子。从禁锢中释放出来的弗罗茨瓦夫是波兰的一个缩影，借着“欧洲文化之都”的光辉，著名青年诗人、上海独立戏剧人韩博于2016年连续四次进入这座城市，得以窥见其旺盛的艺术生命力。在他看来，九月是个不错的季节，气温舒适，随意在大街小巷闲逛，入画廊、进博物馆，与当地人闲谈，亲民的酒店价格则让人萌生要住久一点儿的想法。
　　第十三个月
　　当我第四次进入距离华沙三百多公里的弗罗茨瓦夫（Wroclaw）时，脑袋里冒出这样一段话，它是波兰犹太作家布鲁诺.舒尔茨（BrunoSchulz）留在《鳄鱼街》里的诡异念头：“每个人都知道，在平凡、正常的年间，有时候会从岁月的子宫里蹦出来-4"奇怪的年份。那是一些不同的年、独特的年和逆子之年。就像手上第六个小指头，在这些年的某处会生出虚幻的第十三个月。”
　　第十三个月或许并不果真存在，但对一切艺术以及时间与美而言，完成之前，它们都不存在。弗罗茨瓦夫，作为一座斯拉夫文化与日耳曼文化交错之地的波兰城市，承担“欧洲文化之都”的光辉，堪称意味深长。波兰置身于欧洲地理、宗教、文化的十字路口，历史支离破碎，甚至比“逆子之年”还要诡异，它的边界时而扩张，时而收缩，时而扭曲甚至消失。而弗罗茨瓦夫的吊诡之处在于，它虽然是一个以多民族和多元文化为特色的城市，德意志、波兰、捷克、犹太等民族均扮演过重要角色，但在1945年之前，它并不属于波兰，而是不折不扣的德国城市，名为布雷斯劳（Breslau）。
　　一天下午，在老城广场北侧，我便遇见了布雷斯劳寻根派。当时，我正坐在“大杯”（Literatka）酒馆门外，一边品尝本地黑啤，一边翻看本地黑色幽默艺术家埃乌格纽什.盖特斯坦凯维奇（Eugeniusz Get Stankiewicz）的画册。埃乌格纽什旧日的工作室就在酒馆以西几十米处，那里既是老城广场的西北角，也是圣伊丽莎白教堂广场的东南角——实际上，那座小房子是教堂附近仅存的两座献祭建筑之一，他自1994年起入驻，每年只需象征性付给政府一分钱，就可以在铅笔尖似的三层带阁楼的小宇宙里为所欲为。当我翻阅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被巧妙阐释为器官欲望的驱动之际，邻座的夫妇忍不住探过头来打断。“你看到‘地精灵’了吗？”老头儿问。“你说什么？”“我已经找到了三十多个，一共有79个，权威数据。”老头晃了晃手里的书，封面上赫然印着《布雷斯劳》。很显然，老头来自德国，但不幸的是，德国的权威数据落伍了。那些“地精灵”是散落城市各处的铜雕，比手机高不了多少，大多身着西里西亚传统的精灵制服，头戴尖帽，足登翘履，躲在喷泉旁、窗台上、长凳下……专供好事者设法集齐龙珠。在传说中，“地精灵”代表着无权力者的权力，来源于作为精神寄托的心理补偿机制。它的数目持续增长，至少比本地人口增长的比例更为迅猛，实际上，他们早就超过了三百个，而且题材多样，直指社会现实。
　　“这座城市复原得相当不错，尤其是老城广场，一切都像我爷爷出生时那样，除了西南角的那一幢现代银行建筑。”他终于切入正题，原来如此。布雷斯劳是德国在“二战”之后失去的最大城市，它曾经拥有与法兰克福、慕尼黑不相上下的经济体量。德国寻根者的祖父应该是被苏联红军驱逐西迁的流民之一。依据波茨坦会议讨价还价的结果，这座城市被划拨给另一批被迫西迁的欧洲人群——波兰东部割让给苏联的领土上的定居者。
　　弗罗茨瓦夫并未在空间维度否定德国城市布雷斯劳，尽管它已经在战火中失去了八成左右传统建筑，但迁徙至此的波兰人并不推崇废旧立新，而是逐步复原及重建了大量普鲁士、奥地利及波西米亚风格建筑，将城市的基本面目恢复至历史中浓墨重彩的辉煌时期，传统的“美的空间”。
　　弗罗茨瓦夫就像一具标本，记录着二十世纪特有的天翻地覆的迅猛改变，类似的案例，在乌拉尔山以西的土地上，似乎只有修昔底德记录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可堪比拟。无论被迫迁出的德国人，还是被迫迁入的波兰人，所有人的命运都荒诞地取决于二十世纪相互冲突的哲学，形形色色披有“历史必然性”面纱的弥赛亚主义，一如1980年摘取诺贝尔文学奖的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lawMilosz）所说：“以那些美丽的普遍性理念的名义杀人。”
　　相信未来，再见害怕
　　傍晚，我走进与夜晚交界的Scenaim_J.Grzegorzewskiego剧院，在当下的波兰，戏剧似乎是另一种形式的罗马天主教，不要忘记，这个国家每年拥有一百个戏剧节。
　　《格林童话：黑雪》只是弗罗茨瓦夫日常戏剧生活中的一场普通演出，艺术水准却让我深感震惊。所有演员都说着波兰语，我却并未受到多少困扰，可见其综合性舞台语言之强悍——台词仅属其中一小部分，音乐以及台词之外的表演的冲击性更强。所有角色均近乎运动的雕塑：开场时，两女一男三具年轻的裸体，而后便是线性时间中持续的衰朽，造型、情境与人陛，“黑雪”不仅幽暗，更令人绝望，更接近于未被阉割的格林童话，亦道出浪漫主义之后被乌托邦耗尽的二十世纪真相，切斯瓦夫.米沃什如此说道，“虽然波兰历史要比希腊历史短得多，但是它在失败和幻灭方面的丰富性，却不遑多让。”
　　在另—个金光闪闪的黄昏，我决定去“女巫塔”听一场音乐会，每日19：00举办的“弗里德里克.肖邦（FredericChopin）和他的朋友们”。因迟到了两分钟，结果教堂大门紧闭，我只能隔着锁孔向内张望。华沙国际机场即以肖邦命名，可见这位音乐家已是波兰民族精神的神圣轴线。
　　与肖邦身处同一历史时期的诗人亚当.密茨凯维奇（Adam Michkiewicz），则是波兰浪漫主义在文学领域的决定性人物。他一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流亡，与肖邦从未真正为民族自由事业举起刀枪所不同的是，他曾在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爆发之后，前往君士坦丁堡，试图参与反抗俄国的军事行动。密茨凯维奇将波兰视为“民族耶稣”的救世主形象，认为波兰的复苏将带来全人类的宗教重建。无论密茨凯维奇的政治宗教主张是否完善，这位诗人以波兰语写就的作品的确重启了波兰诗歌的历史，这种文学堪称跨越不同帝国占领边界的文化存在，将受过教育的波兰人连接了起来，不论其身居何处。 　　浪漫主义坚信太平盛世总会来临，实际上是基督教文化中对于圣灵时期信念的延展，有时候，这种信念与激进主义相结合就会成为一种软性武器。所以，“二战”期间，德国纳粹对波兰进行“精神绝育”的措施之一，便是禁止公开演奏肖邦的浪漫主义音乐。冷战时期，肖邦的音乐被诠释为服务大众的文化，《A大调波兰舞曲》响彻于工厂车间。但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些乐曲又被激昂于街头的人群重新解读，尽力恢复其浪漫主义的原教旨式含义：相信未来，再见害怕。
　　诚实的野生艺术
　　将我引入安东尼街与俄罗斯街（u1.Ruska）之间那条小巷的，是涂鸦。我先是看到一大片蓝色，覆盖着墙壁与方柱，而后是蓝色中粗犷的黑色线条，以及线条围拢的白色，远远望去，仿佛一只动物的侧影。这样简单的涂鸦非常少见，因为自从伦敦艺术家班克西的涂鸦作品跻身顶级拍卖会，成为好莱坞影星的收藏新宠，许多涂鸦爱好者便开始倾向于精细甚至古典风格。“有位日本游客问我，墙上那玩意儿是不是小孩画的。”当我推开涂鸦包围的画廊TYCART虚掩的门，主人MalgorzataTyc Klekot说。忽然间，她压低了声音，露出一脸少女才有的羞怯与紧张，悄悄问我：“你想认识那个人吗？”“谁？”我只看见一位形容瘦削、双眼发直的老头，正目中无人地从巷子的另一头晃荡过来。“就是他，Kormomny乐队的吉他手，那可是我们波兰的传奇地下乐队。”1984年，几位少年不愿再忍受由被禁锢的头脑生产的“抒情诗”，自组了Kormorany乐队，创作对青春诚实的音乐。拙于言辞的他三五句话后却热情地邀我去观看他们的演出。
　　光着脚的打击乐手给我递来一罐啤酒，我瘫入破旧的沙发，欣赏这场专属演出。这是截然不同于西欧和美国的音乐，甚至让我想起了肖邦，他们骨子里的灵魂——以弗罗茨瓦夫为背景的电影《八千万》中，渴求变化的年轻人走上街头演奏肖邦。无论肖邦还是Kormorany，都是布鲁诺.舒尔茨笔下“麻风病”的天敌——“突然，整个世界开始枯萎，阴沉了下来，很陕地这场暮色的瘟疫阴险、凶狠地往四面扩张，在事物之间游走，凡是被它碰到的东西都会立刻腐烂、变黑，化为碎屑。人们带着安静的恐惧逃离黄昏，这麻风病却出其不意追上了他们，把黑色的疹子撒到他们额头上......”——乐音的种子膨胀壮大，只需轻轻一抹，黑色的疹子已哨然不见。
　　2017年最想走的—条旅游线路是哪儿？为什么？
　　想计划一场以雪为主题的旅行，之前曾在法国、瑞士边界的Courcheve18550酒店小住，打那时起就爱上了那里，像童话世界一样。我想再去一次，规划一条先去那里滑雪、享受米其林餐厅美食和购物，然后转战冰岛泡温泉、看极光的线路。现在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期待和幸福。
　　一个你一直想去但还没去的地方是？去冰岛看极光—直是我的梦想。
　　一件旅行必带的物品是？真丝睡衣。真丝的触感让人感到放松和自在，最能消除陌生环境带来的紧张。